第150章 易容术

  第150章 易容术

  城东鸡笼山上，飞雪寺。

  早春的气息已经悄然而至，飞泉依旧潺潺，柳枝却已经吐露出一抹抹鹅黄淡绿，向阳一侧的山脉上更是翠绿一片，看过去颇是生机勃勃，只要再过几天，这山上的野杜鹃也该开放了，满山姹紫嫣红，团团簇簇，是这山中独有的美景。

  白齐站在石亭内，呆呆地望着叮咚的泉水，似在沉思。

  距离大国师之争只剩下几天的时间了，他的心反倒越来越静不下来，自己的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在阻挡着自己更进一步，他的手轻轻地捏着一张信函，这信纸薄薄一张，捏在手里却觉得重若玄铁，真的是重若玄铁！
  他以为自己削了发，点了戒疤，披上了僧袍，就可以六根清净，斩断一切烦恼丝，就可以一心一意地修行，可现在才知道自己太高估自己了，人的七情六欲真的不是凡人能够掌控的，便是一个小小的情、一处小小的恨就能叫无数人躲不过绕不开，所以大彻大悟才那么难。

  这几日，白齐的脑海中总是会无数次回想起上次山中相见的场景，其实当时他们分开才不过几个月而已，可是为何，自己与荆一飞再次见面，心中还是起了波澜，当他看到秦明握住荆一飞手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升腾起了一股恨意，尽管他极力在隐藏，可是这恨就像病毒在蔓延，野草在狂长，怎么除也除不掉了。

  多可笑啊！他跟姚广孝说自己心如止水，如古井、如深潭、如平湖，现在看来，不过是这古井未曾有人经过，这深潭未曾遇到一株落红的桃树，这平湖未曾掠过一只鲜艳的候鸟，只是一片桃花瓣，就掀起了止不住的涟漪，层层荡漾，叫他无法再静止。现在，爱难消，恨难除，自己还修什么佛，念什么经！一切的一切都是假大空，悟了一场假奥义罢了。

  白齐回头一望，飞雪寺内只留下他和三名僧人，今日一早，姚广孝就带着几名僧侣进宫教导圣孙去了，这山中人丁稀少，更显得冷清寂静，好似一个深深的冷宫。他低头又看了那张纸一眼，那是秦明暗中送来的信函，他决定了，跟自己一起去锦衣卫找魏东侯，完成这次置换。毕竟，祭祀天地大典之后，就要问斩魏东侯、皇甫寒山、刘太安等人，这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秦明一个人就在山下等着自己。

  白齐的神情有些戏谑：“想不到我跟秦明还有这一天，真是命运弄人呢。”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不过是给你们指了条路罢了！”他抖了下手指，有山风吹来，这信函如一只泛黄的蝴蝶一样顺着清风飞舞，呼啦呼啦，很快就消失在或黄或绿的树影中。

  姚广孝这一进宫，至少要三日之后才能回来，自己想要带着秦明实施暗度陈仓的计策应该还有时间，若是错失了今次的机会，他师父一回来，他也没有了自由之身。

  白齐想定了主意，终于迈步走出了石亭，他路过小院时，朝那扫地的僧人随口道：“我有事下山一趟，三日后便回来。”

  僧人愣了一下，正想说姚少师不让你下山的。但白齐并不管他，已经阔步走出飞雪寺，僧人急忙上前想要阻止，但不想，这一道烛龙丝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三个僧人都被挡在大门之内，一个也出不来。

  白齐整个人像一阵风一样往山下走去，他的脚步很快。

  到了山下刚好是正午时分，路口处秦明已经在一棵柳树下等他了。

  二人再度聚首，白齐问道：“你真想好了？”

  秦明点头道：“早就想好了！算我还了他们的恩情，再说了，这也不一定是死路一条，大不了最后杀人越狱，一了百了！”

  白齐心中冷笑：想要越锦衣卫的狱，那简直比登天还难。但他口中却淡淡道：“你自己想清楚了便好，此事非同小可，但愿你不要后悔，否则没有人可以再帮你了。”

  秦明笑道：“你放心吧，我秦明做事从不后悔，便是死了又如何？”

  “好！”白齐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话，二人带着斗篷，径直往城中走去，过了护城河，进正阳门，一路向左，途经太常寺和钦天监，前方便是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卫所。

  锦衣卫的卫所建在皇城之内，宫城之外，寻常百姓是到不了这里的。不过，白齐有姚广孝的令牌，在这皇城内几乎可以畅通无阻。白齐此番并没有直接去锦衣卫，而是变道去了右前方的兵部。白齐说过，自己有一个师兄在朝内做事，若要实施这暗度陈仓之法，就必须先找他师兄，一个可以带他进锦衣卫的人。

  这个人就是兵部尚书、詹事府詹事，金忠。

  金忠也是当年靖难之役的主要谋划者，更是朱棣的得力谋士，当朝数一数二的权贵人士，很多人只知道金忠精于占卜，但却不知道金忠与姚广孝的关系非常特殊，姚广孝是金忠的推荐人，更是他在玄学方面的老师，也就是说金忠也是姚广孝三大高徒之一。

  白齐知道自己去找姚广孝，他肯定不会出手相助，对于魏东侯，姚广孝始终是心存疑问，他可是比纪纲还想看到这场好戏的幕后秘密是什么，试想一个几乎破坏了自己全盘计划的人他姚广孝怎么可能还会去救他，所以白齐不能去求师父，但他可以求他的这位师兄，金忠是太子朱高炽的拥趸，一向主张行仁政，对酷吏尤其是锦衣卫深恶痛绝，而且最关键的是，金忠还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易容术高手，若是能求得他相助，这事便成了一半。

  果然，金忠一听此事，便来了兴趣。

  他冷笑一声道：“纪纲小儿，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只是这朱高煦慌不择路，竟然还要与他为伍，可不是自寻烦恼？师弟，你今日既然来找我，我必然要帮你，说吧，你想师兄替你做什么？”

  白齐道：“白齐只求师兄带我二人入锦衣卫天牢看望下魏东侯，而后替这位兄弟与魏东侯完成易容置换便可。”

  金忠瞧了瞧秦明道：“这小子怎么看起来有几分面熟啊。”

  秦明笑道：“在下长了一张大众脸，金大人自然觉得有几分面熟。”

  金忠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擅长易容术，自然对人的五官面貌很敏感，你这五官绝非普通人能有的，应该是我见过你父辈！”

  秦明愕然了下，脱口而出道：“你认识我父亲？！他是谁？”

  金忠也是一愣，满脸狐疑道：“你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

  白齐替他答话道：“他自小便是孤儿，懂事时便无父无母，所以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

  金忠尴尬地笑了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少年命运多舛，老来才能享尽清福，我看这位年轻人倒是一副气运兴旺的样子，怎么也不该来走这一遭啊。小子，完成人员置换，并非难事，只是你想好了这可能承受的后果了吗？”

  秦明点头道：“我早就想明白了。”

  金忠点头道：“那就好！果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过越是这样，老夫越是觉得可惜啊……”

  秦明摇头道：“其实没什么可惜的，人活一世，若不能为情为义，与禽兽又有什么区别，便是学乌龟苟活千年又有什么意思？”

  金忠听了这话哈哈大笑道：“这话说得老夫爱听！既是这样，那我一会儿便可以过去，不过现在得先给你们换换装容才行。”

  金忠将这二人带进书房里，他挪开一面花梨木书柜，里面是一面壁画，画的是一面巨大的八卦，他单手连连点击几处按钮，八卦缓缓打开，墙内露出了一个暗室，金忠道：“此处便是我易容之所，两位请进。”

  三人进了密室，见这密室内是一个六角形的狭窄空间，每一个角都有一面巨大的铜镜，六个面互相反射，看起来层层叠叠，繁复纵深，令人眼花缭乱。金忠推开其中的一面铜镜，却见这铜镜之后又是一处一模一样的场景，如此几轮，秦明已经彻底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几重镜中，此番若要他自己出去，只怕兜兜转转，要永远困死在此处。

  这样走了二十几道，才最终进到一个一丈见方的六面密室内。

  这密室虽然也是六面巨大的铜镜组成，但空间明显比刚才的更宽敞，白齐赞叹道：“这便是师父所说的无边阵法了！常人一进此处只怕早已晕头转向不知方向了，却不想师兄已经运用得如此纯熟。”

  金忠笑道：“一点小小的防范计策罢了。现在这里才是真正的易容之所。”他拍了拍铜镜，六面铜镜登即翻转，露出了无数的人面，这人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更有无数的头发、碎皮、眼珠子、手套甚至假肢。若是普通人一见这场景必然要吓得惊叫出来，但秦明和白齐见了却忍不住齐声赞叹起来。

  金忠环顾这六面人面墙，侃侃而谈道：“当今的易容术共有三门，第一曰乔，主要是用蜜蜡、彩泥等更改人的脸面五官，此法面色僵硬，只能在夜间使用，在白天光亮处一瞧便原形毕露，谓之易容术之下法。第二法曰画，乃是以胶、泥等做出假的脸皮，而后敷面，最后用画笔对细节处进行描摹，此法乍一看与常人无益，但也不能近看细瞧，谓之易容术之中法。而这第三种称为易，是用真的脸皮来改头换面，就像换了一张脸一样，这才是易容术的上法。”

  他指了指满墙的脸皮道：“我这里有一千七百二十七张脸皮，都是我托人从不同的犯人脸上扒下来的，新鲜的脸皮拿下来后要用药水浸泡防腐，而后重新上色，以生人血气滋养，如此几年才能历久弥新，看起来鲜活有生气。有的脸皮养护得好，甚至还可以缓慢地生长毛发，与活人无异，这样的面皮才是易容术的最佳道具。你看这张脸，我刚拿到时不过是个少女，现在看起来日渐丰腴，似乎都有几分少妇的富态了。”

  金忠所指的这张脸皮白里透红，肤如玉脂，看起来确实已有几分富态美感，秦明看得啧啧称奇，他问道：“那我要化装成魏大人，应该用哪一张？这张吗，看起来与魏大人有几分相似。”

  金忠点了点头道：“小子，眼睛倒是很尖。魏东侯的鼻子高挺，脸色偏古铜，还有些须髯，用这张确实最好。”

  他单手取下这张脸皮在秦明的脸上比画了下，笑道：“确实合适，不过还要再给你稍微修改修改！”他先在秦明脸上粘了蜡和胶，而后敷脸，再用特殊的画笔根据魏东侯的模样进行描画修改。这金忠的易容术十分精湛，但却有一个特点，他只用一只手来易容，看起来很不习惯，但过程却是又快又准。

  金忠一边画皮一边道：“真正极致的易容术，可不是这样贴上去，而是叫易脸，是要把自己原来的面皮撕掉，而后把这面皮种上去，用自己的血气重新滋养这张脸，不过这法子非要一年半载才可，还有极大的风险，你们现在急用，先贴上去应应急吧。”

  金忠给秦明和白齐都换上了一张新的脸皮，这秦明换上了这新面皮，果然乍一看与魏东侯一模一样，这样的面皮在灯光昏暗的囚牢里任是再眼尖的估计也看不出差别，就连白齐凑过来仔细看也未能看出什么端倪，足可见这金忠的易容术十分高明。

  而后金忠在已改成魏东侯的假脸上又贴上一张陌生的脸皮，这张脸皮既是为了盖住秦明的魏东侯样子，也是为了一会儿撕下来，置换给真的魏东侯，真正完成换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