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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如此师徒

2022-05-20 作者: 时镜
  第2章 如此师徒
  见愁的声音,在夜里,被夜风吹着,仿佛深秋树梢上挂着的树叶一样,飘零又颤抖。

  见惯了人世的悲欢离合,看多了修士之间的尔虞我诈,再看见这样的见愁,扶道山人忽然有些不忍。

  他自然不是那些赤脚大夫,需要通过把脉,才能判断一个人的情况。

  这一双眼睛,只消一看,便什么都知道了。

  “山人?”

  见愁又问了一声,满含着希冀。

  或许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只因初初得知有孕,竟毫无自觉。到了如今,才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即将为人母!
  掰着手指头算算,也就那么几天而已。

  扶道山人两只手慢慢放下来,尴尬地打了个哈哈,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道:“把脉?山人怎么可能会这种凡人才干的事?我说丫头啊,你问错人了。”

  “……”

  见愁一下变得颓然起来,扶在门框上的手,也顺着滑了下来。

  她清亮的目光,落在扶道山人的身上,像是在衡量他言语的真假。

  “山人神通广大,即便不会诊脉,别的法子也总能……”

  “我哪里会?”

  扶道山人连忙摇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一会儿看看檐角的青瓦,一会儿看看院子外面黑沉沉的夜幕,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

  “哎呀,山人我夜观天象,星月齐出,乃是这世上要出一个有大造化之人啊!丫头,说不定就是你了!”

  “……山人,我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见愁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扶道山人一下就僵住了。

  他慢慢转过头来,看着见愁。

  见愁神色之中有颇多凄惶,在看见扶道山人的反应之后,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从棺材里出来时的那一摊血,忽然浮现在了见愁的脑海里。

  扶道山人身负神奇之术,看来也没能保住她的孩子吧?
  才不到两个月的胎儿,就这样离她而去了?
  她甚至都不曾有即将为人母的自觉……

  短得像是一场梦。

  见愁陡然觉得浑身无力,喉咙里像是卡着千万把尖锐的刀片。她僵硬地转过了身子,嘴里喃喃道:“我知道了……”

  一步一步走回桌旁,见愁重又坐了下来。

  放在针线篓里的那把剪刀,尖得像是能扎破她的眼,更不用说下面的那把银锁了。

  她呆呆地坐着,仿佛要坐到天荒地老。

  院子里的扶道山人见状,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重新将目光放回了大白鹅的身上。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背后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压抑而隐忍的抽泣声。

  那哭声的主人,仿佛在百般控制自己内心的悲痛,可终究控制不住。

  于是,洪水霎时决堤,席卷一切。

  原本隐忍的抽泣,一下变为了悲恸的大哭,她像是要把自己一切的委屈和无助都宣泄出来。

  她经历的是丈夫的背叛,是丧子的苦痛,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不过来的……

  扶道山人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翻过了篱笆,把满地乱跑的大白鹅往怀里一抱,不顾大白鹅拼死的挣扎,幽幽开口道:“鹅啊鹅,这会儿山人心情不大好,你可千万别扑腾……不然啊,山人只好生啃了你。”

  大白鹅浑身一抖,修长的脖颈顿时垂了下去,仿佛听懂了扶道山人的话一样,再也不敢动了。

  扶道山人这才满意地摸着大白鹅的羽毛。

  “好鹅,好鹅啊!生作畜生多好,这些人间的悲欢离合,你都不用懂……”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星月都慢慢地移了位置。屋子里的哭声,也渐渐止了。

  扶道山人抬起头来,看向屋门口。

  见愁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抬首望着那片夜空,过了好久,才开口问:“山人,你刚才说要收我为徒,这话可当真?”

  扶道山人心里猜想她应该好了不少,不过收徒之事,却不能这般贸然。

  他道:“方才我问你,你半句话不答,可见你一点儿也不想拜我为师。如今你却改了主意,那山人便问你一句:你拜我为师,要干什么?”

  “求仙问道。”

  见愁笃定地回答。

  扶道山人一笑,半点儿不相信:“是求仙问道,还是去报仇?”

  见愁不说话了。

  哭过了一场,她眼圈红红的,月亮的光,霜白一片,照进她波光潋滟的眼底,一时竟有几分难言的美。

  “也不是我不想收你为徒。只是若你入我门,修我道,只是为了复仇,不说在修道路上无寸功之进,即便有所建树,他日也会因今日之遭遇,而成无上心障。心障一起,寻仙问道,不过是个笑话。”

  扶道山人这一番话,难得地正经和严肃。

  修道之路,往往充满了艰辛和险阻。

  世上之人千千万万,大半都是凡夫俗子,能有大智慧大成就者得无二三。一万个炼气期的修士之中,兴许能有十个筑基,十个筑基期的修士里,却不一定能有一个修炼到金丹期。

  修行,本就是万中无一的事情,出不得半点儿差池,对天赋和心性的要求,高得离谱。

  以见愁此刻的心性,着实不适合这一条路。

  此前扶道山人会开口询问见愁,只因为其诚心所感,又与见愁有一点儿缘法在,所以想要收徒。

  心性能决定一个人的成败。

  见愁遭逢大变,仍能偶有欢颜,甚至说出“我会是第二个”这样的话来,扶道山人并非已通达天意、全无人情之人,自然也能感觉到见愁心地如何。

  至于“那我正好杀了他”一句,又偏偏有修行之人独有的一份强硬冷漠,近乎天道。

  若无心障,他收她为徒,未必不能有大作为。

  可惜了……

  扶道山人就要将收见愁为徒这个念头,彻底抛开。

  然而下一刻……

  “大白鹅跟您一起走,您收我为徒。”

  见愁从屋檐下走出来,站到扶道山人的面前,声音镇定而冷静。

  如果不是此刻他们身处于这山坳之中的小村庄,如果不是周围的一切太过破败,如果不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见愁只是荆钗布裙!
  扶道山人简直以为她说的是“万世仙皇的剑冢给您,您收我为徒”了!

  开什么玩笑?
  区区一只大白鹅!

  扶道山人低头看着还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大白鹅,一脸的愤懑。

  “山人在你眼里便是这般俗不可耐吗?我像是那么贪小便宜的人吗?修道可是大事!山人我当年一根竹竿挑遍了六道十九洲,人人见了我都要磕头叫一声爷爷,我这么厉害的人,你拜我为师竟然只给一只大白鹅?实在是欺人太甚!”

  两个鼻孔里仿佛喷出火来,扶道山人瞪着见愁的眼睛都红了。

  “难道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被一只大白鹅收买吗?”

  说完,他的愤怒似乎已经达到了顶点,只把怀里大白鹅往地上一摔。

  “至少也要两只吧?”

  “……”

  见愁定定地看着扶道山人,目光里尽是难以言说的鄙夷。

  这人真的是……

  让人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啊!

  见愁也不知到底应该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她沉默了很久,才从那种诡异的情绪之中逃出来,道:“眼下我家的鹅都跑了,没有第二只。不过找鹅是简单的事,他日见愁再给您寻一只来。”

  “这还差不多。”

  扶道山人哼一声,算是满意了。

  他看了看方才摔在地上的鹅,那鹅现下已被摔蒙了,像是完全没明白自己之前那般“得宠”,现在怎么就被打入“冷宫”了。

  扶道山人连忙一弯腰,又把地上那只大白鹅抱起来。

  刚才因为气势需要,一把把大白鹅扔了,虽做了点儿手脚保护,必定不会出事,可也千万别受惊了。

  他头都没抬一下,只对见愁道:“那我们就这样成交了,你行个拜师礼吧。”

  “拜师礼?”

  见愁只在路上见识了他一些神奇手段,知道这位不简单。可到底应该怎样行拜师礼,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礼节,却是一概不清楚了。

  她虚心请教:“还请山人指点。”

  大白鹅在扶道山人的怀里,简直被吓坏了,变成了一只呆头鹅,没什么反应。

  扶道山人忧心不已,叹了一口气对见愁道:“你家的大白鹅都比你有灵性,拜师礼有什么可指点的?磕三个响头就是。”

  说着,他的表情却忽然一肃。

  另一只空着的手握着竹竿,往地上一敲。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便有一个深蓝的光圈以竹竿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去,水波一样,最终泛到了一丈三尺六的位置定住。

  光圈定住之后,只维持了三息,便渐渐隐没下去,像是藏在了泥土之中。

  见愁与扶道山人,呃……还有一只大白鹅,都在这圈子里。

  这般神奇的手段,见愁还是头一次真真切切地见到。

  那一瞬间,扶道山人脸上仿佛也笼罩了一层光环,道:“拜吧。”

  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尊师重道的道理,见愁比谁都明白。

  可这种感觉也挺奇怪,自己竟然也要有师父了,而且也是要踏上仙道……

  将身前的粗布裙摆提起,见愁跪在了地上,将双手高举过头顶,掌心向下,贴到额头的位置,而后俯身而拜。

  月斜风清。

  树影摇摇。

  随着见愁拜下,向下的掌心,自然地贴在了院子里润湿的泥土上。

  冰冷的泥土,像是她此刻波澜不惊的心。

  若说六亲灭绝是尘缘尽斩,那么此刻的自己,约莫也算是斩尽尘缘了。

  她无父无母,不知自己从何处来,更不知今后要往何处去,夫君已背她而去,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儿已再无叫她娘亲的机会。

  天地虽大,竟再无一人一物一事能叫她牵肠挂肚。

  这感觉,空落落,寂寥寥。

  一拜一叩首,再拜再叩首,三拜三叩首。

  在拜师礼成的一刹那,一阵蒙蒙的微光忽然亮起,以见愁所在之地为中心,朝着周围辐散开去。

  那光芒很淡,有一种灰扑扑的混沌感,暗暗的,并不很分明。

  可在这样的夜里,已经足够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八角图形,上面有四个方向交错纵横的线条,将整个八角划分成了无数的小格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八角棋盘。

  随着见愁起身,这八角棋盘的图案又渐渐隐去,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刚才这是……”

  见愁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奇景,好像这图案是因拜师礼成才出现的。

  她望向扶道山人,却见他一脸的呆滞。

  这时候,扶道山人已经有点儿做梦的感觉了。

  后知后觉的大白鹅终于反应了过来,从他怀里跳了出去,他竟然也没回头多看一眼:“一丈……一丈的万象斗盘……”

  万象斗盘?

  “那是什么?”见愁好奇起来。

  “万象斗盘,是世间万物修行的基础,如同千丈高台,必有层石垒土。常言道,一个人在初初踏入修行之路,完成拜师礼后,便能在天地契约之力的引动下,激发斗盘。斗盘越大,那么此人的天赋便可能越高。”

  扶道山人渐渐恢复了神志,看着见愁的目光,也渐渐发亮起来。

  那一瞬间,见愁险些以为自己就要变成一只鸡腿,一只大白鹅。

  她强忍着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问:“您的意思是,我的天赋不错?”

  “……算不错吧。”扶道山人点了点头。

  见愁明白了,那就是已经非常好了的意思。

  她一想,又不禁好奇:“斗盘是每个修行的人都会有的吗?那您的斗盘一开始多大?三丈吗?”

  “……”

  面上的表情一下僵硬起来,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四处乱看:“呃……好像,一丈零一寸吧!”

  一丈……

  零一寸?
  见愁怀疑地看着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你不信,是不是?”

  “徒儿不敢。”见愁心里已经明白了,老老实实道,“您说是多少就是多少。徒儿虽比不上师父,可看师父的斗盘还能变大,想来此刻斗盘的大小也不决定一切。”

  好吧,这话勉强还算动听。

  扶道山人巴不得把天赋斗盘大小这事儿赶快揭过去,连忙道:“那是当然了,一般而言,万象斗盘会在踏入修行之后变大,至于变大多少,就看个人能力。所以如今的天赋,也不过是暂时的而已。修行之路,天赋与努力缺一不可,多少天才夭折在了道上?反而是当初那些天赋一般的,更能有所作为。等你正式踏入修行之路,就会知道,能点亮斗盘的才是真天才。”

  如今的一切概念,于见愁而言,都很新鲜。

  外头夜风吹着,她困意全无,继续问道:“点亮斗盘又是怎么回事?”

  “哎呀呀呀,你好烦啊!怎么一直问一直问?”

  扶道山人抱着大白鹅,有种昏厥过去的冲动,带个徒弟怎么这么麻烦?太久没带徒弟,他都快忘记自己当初带徒弟是多艰难的一件事了。

  现在一听见见愁开始问问题,往昔的记忆就像洪水直接冲破了大堤,朝着扶道山人狂奔而来。

  见愁默默道:“圣人说,虚心求教……”

  “那算什么圣人!”

  凡人的圣人,扶道山人又不是没听过,当即翻了个更大的白眼。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了。这是你今天最后一个问题了啊,我回答完这个,你不许再问。”

  “好……。”

  他不回答,自己也拿他没办法。

  见愁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点了点头。

  于是,扶道山人轻轻摸了摸大白鹅的头,靸着破草鞋的右脚伸出来,在湿润的泥地上轻轻一点。

  唰——

  那一瞬间,整个院落都被奇异的光彩照亮了。

  一个巨大的三丈方圆的八角斗盘出现在扶道山人脚下!

  那庞大的斗盘,蔓延到了见愁的脚下,也蔓延到了屋檐下,微微闪烁的光华一下衬得这农家小院有种梦幻之感。

  与见愁方才那个暗淡混沌的斗盘不同,扶道山人的斗盘颜色要亮得多,尤其是上面交错纵横的经纬线,竟然呈现出一种炫目的雪白。

  在这斗盘之上,竟然还密密麻麻地落有不少黑色的“棋子”。这些“棋子”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三五个成一组,在雪白经纬线的勾勒之下,竟然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印符。

  “看到这八个方向的光线了吗?”扶道山人手里的破竹竿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轻轻点在了斗盘的其中一根线条上,“六道十九洲,统称它为坤线。坤为地,这坤线长在斗盘上,贴地而生,乃是修行的根基。”

  坤线。

  见愁仔细地辨认了那四根八个朝向的线条,牢牢地记下了它的名字。

  扶道山人破竹竿收回,重新一点。

  这一次,是斗盘上的“棋子”。

  “黑色的这些,看着像是棋子,我们称它们为‘道子’。天行有常,星汉灿烂,有道生焉。这道子,便是一名修士修行的法门,乃是‘术’。不同的道子排列,会形成不同的术法。”

  道子。

  又是一个新的词。

  见愁默默地点着头,认真听着。

  原本扶道山人觉得,一个对修行毫不了解的人,没必要知道这么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可就在他正要收回破竹竿的时候,抬头一看,见愁脸上一片认真,眉眼低低,注视着他踩在脚下的斗盘。

  也不知为什么,方才举起的破竹竿,鬼使神差地又落了下去,在一组非常靠近的七枚棋子周围一划。

  “你可以看到,整个斗盘上的道子排布,都有其规律,有时候有些地方会没有道子,把坤线组成的格子空出来。这七枚,是山人我修行的一个法术,在斗盘上,它们被称为道印。”

  道印。

  瞧着那排布玄奥的几枚道子,见愁想,这个也能明白。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问道:“师父救我时用的也是这斗盘上的术法吗?”

  扶道山人眉毛一扬,听见愁提起自己救人的事情,得意之情顿时涌上心头,立刻开口道:“那是当……啊嚏!”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觉得不对劲,立刻截住了。

  抬眼,怒瞪见愁,扶道山人咋咋呼呼:“都说了刚才就是你最后一个问题了!你这徒弟怎么这么不自觉不省心?实在是太坏了!”

  “我——”

  见愁有些傻眼,张口想要为自己辩解。

  扶道山人一摆手:“不许说话!”

  见愁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只好生生吞了回去,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看你还不老实。”

  这一下,扶道山人才算是满意了,优哉游哉地把竹竿往肩膀上一扛,道:“万象斗盘,坤线,道子,道印,你都该明白了。现在,不必我解释,你也该明白斗盘为何名为‘斗盘’了。刚才你问的是,点亮斗盘,其实就是点亮这些坤线。斗盘本身混沌,人力有修为积累,于是自天元而起……呃,天元?”

  好像忘了说这个挺关键的东西。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脑门儿,有些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将自己的一只脚抬起来,露出之前一直被踩在他脚底下的那团光。

  原来,在整个斗盘的中央,竟然还有一颗最大的“棋子”,约莫有拳头大小。

  这一颗的颜色,与整个斗盘原本的颜色很接近,只是要亮得多,仿佛拿一束光对准了弥漫的雾气,萤火状的光斑不断在“棋子”内闪烁。

  不用扶道山人说,见愁都知道,这一颗就是“天元”了。

  “哈哈,天元,天元在这里。”

  干笑两声,扶道山人觉得自己有些丢脸。

  竟然连最关键的东西都忘了。

  “天元乃是一名修士踏入修行的关键,吸收天地灵气之后,便要渐渐填满天元,天元发亮,其后才能点亮原本灰暗的坤线。你看这些坤线,都是发亮的,有的却是不亮的。理论上讲,斗盘上的每条坤线都能点亮,只是人力有时尽,天赋与努力限制,很多人无法将之全盘点亮,便开始筑基。”

  也就是说,修行的话,是要先点亮斗盘上的天元,其后再以天元为中心,将尽可能多的坤线点亮。

  见愁理解起来也不困难,一面听,一面点头。

  扶道山人继续道:“筑基只是修行之中的一个境界,在此之前乃是炼气期。炼气,即炼精化气,便能逐渐点亮斗盘。点亮斗盘之后可以封存斗盘,冲击筑基,成功筑基后再开始修炼灵宝法术,正式踏上修行之路。现在懂了吧?”

  “谢师父赐教,弟子明白了。”

  见愁总算是牢牢记住了这几个概念,同时也在心里猜测:每个人最开始出现的天赋万象斗盘,可能大小不一,而自己的这一块斗盘,并不算小。

  也就是说,她并非毫无潜质。

  只是不知道,谢不臣的斗盘如何?

  不知不觉地又想到这个人,见愁恍惚了一下。

  扶道山人没察觉,心想徒弟也收了,大白鹅也收了,真是两全其美。

  他心里美滋滋的,抬起头来便道:“那你收拾收拾跟山人走吧,既然要踏入修道之路,这地方也没什么待头了,师父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要走吗?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乍然提起来,见愁也有些惶惑。

  沉默片刻,见愁望了望这农家小院,道:“如此,还请师父宽容一会儿,容见愁处理些事情,再收拾收拾东西。”

  扶道山人眼睛一亮:“难道你家还藏着许多只大肥鹅?”

  为什么她的师父满脑子都是大白鹅?
  见愁实在有些无法理解,有一瞬间想要剖开扶道山人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飞着一千只大白鹅。

  她愣了半天,僵硬地回答道:“不是。”

  扶道山人顿时面露失望之色,顿足道:“师父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倒霉徒弟?连鹅都不知道多养几只,真是罪孽,罪孽啊……我的绿叶老祖唉,怎么叫我遇到了你?”

  这惨呼声,那叫一个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可见愁只注意到一个词:“绿叶老祖是谁?”

  扶道山人白了她一眼:“一个很厉害的老妖婆,不许你提她!”

  “明明是师父您先提的。”见愁小声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

  看着扶道山人这么凶,见愁也知道这一位“绿叶老祖”约莫是不能提了,赶紧闭嘴。

  “我回屋收拾去。”

  她转过身,赶紧进了屋。

  这时候天还很黑,夜还很深。

  屋子里那一盏油灯,依旧静静地燃烧着,不时晃动的火焰,让整个屋子里的光线,都有些闪烁不定,在明灭之间。

  见愁掀开了里屋的帘子,里屋的摆设也与往日一样。

  她想起与谢不臣刚搬到这里的时候,曾受过许多人的恩惠,既然自己要走了,总要还上这些人情的。

  普通的双鱼柜子上摆着一面铜镜,昏昏地映出见愁的影子。

  她看到桌上还有零散的胭脂水粉,俱是自己往日用的。她记得不远处刘家的大妞挺喜欢这些东西,兴许可以留给她……

  见愁这样想着,就坐到了妆镜前。

  伸手将高高绾成妇人发髻的头发放下来,一时之间,只见黑瀑洒下。顺滑的头发贴在见愁的脸颊边,她慢慢用梳子将头发梳好,重新绾了一个简单的髻。

  衣箱里还有干净的衣物,见愁翻了一套出来,将那一身沾有血迹的衣裙换下。一身浅青色的衣裙,裙裾翩翩,随着见愁的走动而摇摆。

  她重新望着镜中的自己,恍惚回忆起来:那代表已嫁为人妇的发髻,她竟只盘了三个月。

  伸出手,见愁慢慢将铜镜翻了过去,轻轻盖在了桌上,只露出铜镜的背面花纹。

  不再多看一眼,见愁转身去收拾屋里的东西。

  谢不臣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

  甚至,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见愁发现了,却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能毫无意义地一勾唇。

  她去找了一块不小的青色粗布,铺在外面的桌上,又将收拾好的东西都放到粗布上。不一会儿,上头就铺满了零零碎碎的东西,甚至还有一把小斧头。

  必须的换洗衣物被她放到了另一个小包袱里,另有一些散碎的银钱,则放入了钱袋,系在腰上。

  站在外间的桌前,油灯的光已经暗了不少。灯盏里的灯油,已经渐渐要见底。

  见愁并未为它续上油,只是转眸瞧向桌面。

  针线篓,再次出现在她眼前。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把穿了红绳的银锁。

  外面,扶道山人叫了半天,也没见见愁搭理自己,只好悻悻地停了,等她收拾完了出来。

  可等了好半天,只听见叮叮咚咚各式各样的响声。

  他一时纳闷儿:有那么多东西要收拾吗?
  实在等得不耐烦,扶道山人直接迈步走了进来,便瞧见见愁站在桌旁,桌上则放着零零碎碎一大堆东西!

  “我的绿叶老祖唉,你这是出行呢,还是搬家呢?你都是修行中的人了,还带这么多干什么?”

  赶紧掏只鸡腿出来吃,压压惊!
  扶道山人真是没想到,看见愁是个挺聪明的丫头,怎么要出门了居然这么麻烦?

  见愁摇摇头:“不都是要带走的。”

  她声音平缓,有一种难言的惆怅。

  伸手过去,终于还是拿起了针线篓子里那把用红绳穿着的银锁。

  温热的手指指腹,抚摸着冰冷的花纹,见愁却觉得心里烧得慌。

  她眨了眨眼,将泪意逼回去,才将银锁也收了起来,道:“我好了,师父,我们走吧。”

  说完,她将那个装着衣物的小包袱背在了肩上,另一只手却拎起了另一个较大的包袱,甚至还有那把斧头。

  扶道山人嘴角抽搐个不停:“拿包袱也就算了,你拿斧头到底是想干什么?”

  见愁淡淡道:“总比您抱一只鹅来得好些。”

  “……”

  呜呜呜,这个徒弟的嘴好毒啊!
  扶道山人觉得自己受伤了,再也不想说话了。

  见愁轻轻吹灭了油灯,一缕青烟在黑暗里袅袅升起。

  只有屋外,还有霜白的月光。

  一地碎银。

  见愁出了门,将门掩上,经过养鹅的篱笆,终于站到了门口。

  回望一眼,眼前的庭院简单极了。

  周遭静寂,偶尔有虫鸣之声响起。

  她之前的二十三年,就这样静静地流淌了过去,没有太大的波澜起伏。这农家小院,便是她这二十三年的终点。

  而在今夜之后,她将踏上一条未知的路。

  以后会怎样?

  她不知道。

  转身的那一瞬间,见愁似乎将从前的那些都放下了。她走出大门,见扶道山人抱着大白鹅也跟了出来,便一笑。

  “吱呀——”

  门被她重新拉上。

  “哗。”

  铜锁往门上一挂,轻轻一按,便锁住了。

  见愁照旧把钥匙放到门框边,像是她只是出一趟远门,以后还会回来一样。

  扶道山人望着这一幕,一手抱着大白鹅,一手拿着破竹竿,腰上挂个酒葫芦,脸上则露出一种很莫名的笑容。

  “嘿嘿,心境很复杂吧?”

  “也不算。”

  有一点儿罢了。

  见愁缓缓呼出一口气,便转过身,踏上了她回来时的路。

  扶道山人指着另一头:“你家在村庄最东头,我们直接继续往东走不就出村了吗?你怎么还往那边走?”

  见愁没答。

  她一路往前走。

  这时候,村里的人早已歇息了,四处都是一片黑暗,只有满天的星斗,显得格外明亮。

  距离见愁家最近的一户人家,姓徐。

  她与谢不臣刚搬来的时候,曾蒙这家人帮忙,前段时间谢不臣还借了他们家的斧头要做一只凳子。

  见愁弯下腰,将手里那把斧头放在了徐家紧闭的门口。

  接着,是李家,张家……

  夜里,见愁的身影在一扇又一扇门前停留。

  胭脂水粉也被她带了出来,用一个小匣子装了起来,放在了刘家的门口。

  也许,明天早上太阳从山谷里爬出来,照亮整个村落时,刘家大妞醒来,将门打开,就会露出惊喜的表情吧?
  想着,见愁轻轻一笑,在放下了匣子之后,拍拍手,直起了腰。

  这时候,她带出来的那个大包袱已经不见了,只有简单的一个小包袱。

  扶道山人一开始像是看怪物一样看她,到后来已经只有满心的赞赏。

  见愁返回来,与扶道山人一起朝村外走去,笑着道:“师父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不奇怪。”扶道山人脚步很轻,悠闲得很,“有恩当报,有情当还,是至情至性,山人喜欢。”

  至情至性?
  见愁倒不知这一句是不是真的能安在自己身上。她想,既然师父都这样说了,她就受着吧。

  两个人一路前行,很快到了村子中央那棵老树旁。

  见愁看了一眼,扶道山人却停下了脚步,看着上面飘来飘去的许愿红绸布。

  他道:“把你那把银锁挂上去吧。”

  “师父?”

  见愁诧异地抬起头来。

  “为什么?”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得放下。”扶道山人这般道。

  见愁下意识地皱眉,摇头,表示自己不愿,苦涩一笑:“我未出世的孩子,只给我留下这么一个小小的念想,这都不容我带走吗?”

  扶道山人望着她许久,最终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罢了,走吧。”

  兴许,以后她会明白的。

  见愁回望了老树一眼,月光洒满枝丫,红绸迎风摆动,有新有旧,像是无数的人,无数的心愿。

  她默默思索着扶道山人让自己这样做的含义,却最终不愿放下那把银锁,只将这无数的念头抛开,一路走着。

  “师父,我们去哪儿?”

  “呃……”

  扶道山人挠了挠头,抱着大白鹅,思索着。

  “你知道十九洲吗?”

  “不知道。”

  见愁老实回答。

  扶道山人笑道:“修行者能力通达,强者更有毁天灭地之力,所以一直不与凡人在一处。如今你所处之世,乃为大夏朝,是一块不小的陆地,四面都是海,我们称之为‘人间孤岛’。海外则向来有仙山,渡海而去,便是十九洲,修者云集,大能遍地。我们,就是要去那边,师父还要顺道办件事,走吧。”

  说完,他一搂大白鹅,就要前行。

  天边的星子,依旧闪闪发亮。

  见愁走在山道上,背后的小村庄已经离她很远。

  她瞥一眼扶道山人抱着的大白鹅,眼底含了几分笑意,道:“师父,你还要抱着鹅走吗?”

  “鹅?”扶道山人一愣,一拍脑门儿,“那什么,要不我吃了再走?”

  “吃……”

  见愁莫名笑了一声,似乎有些憋不住。

  “师父,这鹅徒儿也养了许久,虽孝敬给您了,不过还有些感情……那什么,刚才我没说您可以吃。”

  “啊?”扶道山人有些蒙,“你要我收你为徒的时候,不是说大白鹅跟我一起走吗?”

  “哦……”

  见愁似乎恍然大悟,然后面色一淡。

  “是这样,大白鹅跟你一起走,请师父放它下来走吧。”

  “……”

  什……什么?
  扶道山人瞬间露出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你……你居然蒙我!”

  悲愤的声音,霎时传遍了整个山林,惊起一片睡梦中的飞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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