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2022-05-20 作者: 夏茗悠
  第33章

  叶玄见她脸上浮现出久违的悲戚落寞,听她以极慢的语速说着“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有一个完整的家”,心脏瞬间蜷紧了。

  相似的情形只有近四年前曾出现过一次。身为校文艺晚会男主持的叶玄按规定早早到达后台休息室,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女生恶狠狠的吵嚷声,男生犹豫是进门劝和还是暂时离开,耳朵里隐约漏进一句:“……你这种穷鬼杂种!不配跟我上一个学校!”正想着现在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厉害,里面就冲出了曾晔。

  门“砰”的一声摔在男生面前,但因为用力过猛,又迅速弹开去。于是叶玄看见了里面手足无措、满脸写着悲戚落寞的秋和。

  女生看见叶玄之后,原有的表情中又添进一点尴尬。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我只是问她干吗非要跟我过不去。”

  男生笑出声,找沙发坐下:“对啊,我也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非要跟你过不去?”言下之意其实是讽刺曾晔自不量力,非要处处跟秋和一争高下。

  可秋和却把男生这话当成了疑问句,苦笑着说:“其实曾晔是我亲妹妹,和我同一个父亲。我爸妈从大学时代就是恋人,我爸工作后为了前途坦荡,和我妈离婚,另娶了高官的女儿。曾晔是在完整的家庭中长大的,从小衣食无忧任性骄纵,我实在对她这么处处与我作对百思不得其解。”

  “有你这么个漂亮聪明的姐姐,我也会嫉妒得发狂。”男生倚在沙发里,头枕着手臂看着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当时脱口而出的宽慰,如今却怎么也无法启齿。再也无法让秋和相信她是更幸福的,因为这幸福正攥在自己手上,但自己给不了她。

  [九]
  陆教授关了办公桌上的台灯才看见门口站着秋和,微微一愣,笑着摇头说:“我就知道你没那么轻易放弃,别软磨硬泡啦,不可能告诉你的。”

  女生沮丧又紧张,全然失去往日神采:“我来不是为了乌咪的事,我是来寻求您帮助的。虽然没有提前预约,但我想来碰碰运气,楼下您的助理说今天最后一个病人刚走……希望不会打扰您休息……您能……给我开一些安眠药或者抗抑郁或者抗焦虑的药吗?”

  老师立即转变了态度,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来诊疗室谈。”

  穿过走廊,拧亮了诊疗室的灯,两人在皮椅前面对面坐下。“我想要一些药。最近我每天晚上都要辗转反侧两三个小时才能勉强入睡,但还是睡得很浅,就连宿舍附近工地上的探照灯光扫过我的脸都能使我惊醒。做噩梦的症状也复发了,小时候我曾经有这毛病。而且我没有安全感,有时恨不得躲进衣橱里去睡,怕光,怕水,怕死,怕花香。我肯定是得了焦虑症,我得吃点药。”

  陆教授摇着头:“你不要随便给自己开处方,我也不主张用药物来控制。我必须知道病根,而不是只把症状压下去。你最近是不是遇上极度悲伤、失望的事情?”

  秋和沉默下来,似乎不知从何说起。老师等着不催促。

  过了几分钟,看上去还是为了拿到自己想要的药,女生不太情愿地开口了:“我失恋了。”

  陆教授用期待下文的目光看着她,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女生焦躁地用手多次捋过头发,时而又低头用左手指甲用力去刮右手指甲。

  “我以前也不是没有失恋过……我初恋男友变了心,我都已经把他带去家里见过妈妈了,可过了半年他却跟我分手,说那次吃饭时他对我来串门的表妹一见钟情。他说我幼稚,说我表妹‘有独立人格’。”说着女生冷哼了一声,目光转向一侧的地面,用嘲讽的语气重复一遍,“独立人格?”

  停顿了几秒,她继续道:“第二任男友就更可笑了,变心爱上别人不说,还心虚地问我要给我多少钱才能不要去寻那个第三者闹事。他以为自己多有钱而我有多穷!滑稽……”女生在瞬间内有义愤填膺的趋势,但立刻又深呼吸压制下去,恢复平静,“我是穷,穷得只剩下钱了。”

  “后来我也交往过不少男友,分分合合,没有投入过深情。但这次不一样,他从来没有做过我男友,一直都只是朋友,像兄长、甚至父亲的朋友,关心我,照顾我,替我解决麻烦,在我失去方向的时候帮助我。我爱他,我知道他也爱我,可是……因为他的职业性质,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我渴望安定、安稳、有安全感。这些正是他无法给我的。”

  女生哽着喉咙,再度长久地沉默下去。这次,陆教授开始询问她的家庭和童年。“我妈妈开了自己的小商品加工作坊,最近已经发展成工厂了,她始终一心扑在工作上,我爸爸是个周游世界的摄影师,高中毕业之前我没见过他本人,只收到过他不断从世界各国寄来的明信片。我是在外公外婆家长大的,几乎没有来自家庭的管教,自由但是孤独。从小到大,唯一能让我感到家庭幸福的,就是收到爸爸那些写着温暖问候的明信片。

  “所以,虽然我没有见过爸爸,但我觉得我和爸爸比我和妈妈更亲近。初中叛逆期的时候我和妈妈大吵了一架,我指责她对我关心不够,她却说‘把你生下来已经值得你感激一辈子了’。我伤透了心,直到高中毕业都不再跟她说话。

  “这就是我高中毕业前认知中的家庭。我和妈妈堵了气,要去找我爸爸,我拿着照片去传说中的祖籍寻访,又查户籍,一直找到这里,可笑的是,他不是摄影师,也从来没有寄过明信片,那些明信片都是我妈写好托有交情的国外的供货方业务员代寄给我的,她只是觉得不应该让我生活中少了父亲的角色。

  “我爸是个当官的,在我出生前就已和我妈离婚攀上高枝,根本不肯认我,在我表明身份之后他窘迫的表情我一辈子都记得。我的存在只能提醒他今天的功成名就都是当年为人不齿的陈世美行径换来的。他甚至表示可以给我一笔钱,要求我远离他的家人。

  “其实我也能理解他,他已是年过半百的人,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祈求家庭和睦,不希望节外生枝,这也是人之常情。其实他也有不为人知的烦恼忧愁悲伤。他现在的妻子有自己的事业,既不会操持家务,又不会教育儿子。他儿子本应在读高中,却很久没去上过学,整天缩在房间打游戏,也不吃饭,只在半夜等全家都睡着了才溜到厨房找零食吃。对外人他把这些都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小孩子顽皮,其实他心知肚明却不想承认,孩子患有自闭症。也许因为我和那孩子有血缘关系,当我和他说话时,他意外地有反馈,和正常人无异。我爸爸这才……”

  秋和见陆教授的眼神比先前空洞了一点,愈发减缓了语速:“……放松了一直紧绷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释放出一些长期积压的焦虑,每一次呼吸,更加放松一点,身体每块肌肉,每根神经,每个器官都放松下来……”

  [十]
  陆教授感到秋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意识到自己一时失神了,连声道歉,又继续引导性地和她谈了一会儿,直到他认为已经揭开了她压抑的痛苦根源,帮助她接受了过去的一些经历给她造成的影响,为她开了极少剂量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最后与她道别。

  “无论症状减缓还是恶化,一周后的下午三点都来这里告诉我。”秋和请陆教授留步。于是他送到诊疗室门口,沿走廊回到办公室取公文包准备回家,临走时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禁微怔。距离进诊疗室已过去三小时。感觉却最多不过一小时。

  在诊疗过程中的走神现在想来未免也太蹊跷,再加上这无法解释的时间差,该不会是……他急忙放下公文包去翻找乌咪的病例档案。见它还原封不动地待在文件夹里,松了口气,但马上又怀疑,秋和有没有直接发出指令询问自己,额头上转瞬涌起一层细汗,定了定神,想着反正秋和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坏心。

  下一秒,他才愕然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撑着的打印机还是温热的。他走到窗口拉开窗帘,恰巧望见秋和在楼下的路灯前朝向自己回身抬头。

  女生浅驼色高腰连衣裙外罩一件本白色长开衫,孑然一身站在骤起的大风里,手中的A4纸、胸前的薄纱白丝巾以及朝一侧飘散的发丝全都在随风剧烈起伏,但她整个人是静止的。

  没有动摇,没有焦躁。平静地,无声地,在淡淡的灯光中,仰起头,莞尔一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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