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纪念F.P.D.(4)
2022-05-20 作者: (美)海莲·汉芙
第4章 纪念F.P.D.(4)
我实在不明白你怎么会在杂货铺里被搞得一愣一愣的呢?老板跟你说的不是“兔兜脚”,他说的是“土豆胶”!——我也认为这才是惟一合理的称呼。你动点儿脑筋想想:豆子长在土里,叫它“土豆”合情入理;从土里头挖出来,一直“搅”、一直“搅”,搅成“胶”状,不就成了“土——豆——胶”!这个词儿不是要比“花生酱”更贴近事实吗?你真是不懂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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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汉芙(必也正名乎的海莲)
P.S.你妈妈今天一大早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要为你在第八大道和五十大街一带找间公寓,因为你曾交代她去剧院区找。我说玛克辛啊,你该很清楚才对,她穿那一身行头在那种地方晃,谁还敢把房子租给她啊?
纽约市
东九十五大街14号
1952年2月9日
大懒虫!
依我看若要等到你寄书来,我都不晓得要超度几回了。我还不如干脆直接冲进布伦塔诺书店[41],有什么就买什么,不管印得多糟!
你们不妨再加记一笔沃尔顿[42]的《五人传》到我那份“该寄而未寄”的书单里头。老实说,订这本书实在是违背了我的购书原则。我从来不买没读过的书——否则,不就和买了一件没试穿过的衣服同样下场吗?可是,这儿竟然连图书馆也借不到这本书。
要读的话倒是有。四十二大街上的分馆有一本,但,恕不外借!坐镇在柜台的女馆员用力摇了摇头,盛气凌人地说:“仅供内用!”然后只准我窝在密不通风的315号阅览室里啃完整本书。既不能边读边喝咖啡,抽烟就更纯属妄想了。
没关系,反正Q多次引用这本书里的段子,所以我肯定也会喜欢它。只要是Q喜欢的,我都照单全收——小说除外,我就是没法儿喜欢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虚构人物操演着不曾发生过的事儿。
你们成天都没事干吗?是不是都窝在店里头看书?何不起身做点儿生意呢?
汉芙小姐上
(只有我的“朋友”才可以叫我“海莲”!)
P.S.转告女孩们和诺拉,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们在大斋节都有丝袜可穿。
马克斯与科恩书店
伦敦中西二区查令十字街84号
海莲·汉芙小姐
美国,纽约州,纽约市28
东九十五大街14号
1952年2月14日
亲爱的海莲:
我也十分同意,该是我们都摒弃无谓的“小姐”“先生”敬称的时候了。不瞒您说,我本人实在并不像您长久以为的那样既木讷又严峻。只是我写给您的信都必须存放一份副本作为业务存档,所以我认为行礼如仪似乎比较妥当。不过,此封信既然与书店业务无关,自然毋须顾虑副本、存档的问题。
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您如何隔海变戏法,让四双丝袜无中生有。我所知道的只是:今天中午我用过午餐回到书店,就赫然发现它们已经好端端地摆在我的办公桌上,上头还附着一张注明“海莲·汉芙赠”的卡片。没有人晓得它们是什么时候或是怎么来的。女孩们都吓呆了,我晓得她们正在打主意待会儿自行写信给您。
有一件令人遗憾的事要向您报告:久卧病榻的乔治·马丁先生上周在医院中病逝了。他在本书店工作已有多个年头。伴随着这个噩耗,国王的猝然驾崩亦使我们此刻都笼罩在一片哀戚之中。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您对我们的不断付出。我所能做到的,只是当您确定访问英国时,橡原巷37号将会有一个房间,可供您无限期地住宿。
全员共祝您一切美好
弗兰克·德尔
纽约市
东九十五大街14号
1952年3月3日
噢!真感谢你寄来的《五人传》。实在难以置信,这本一八四〇年出版的书,经过了一百多年,竟然还能保持这么完好的书况!质地柔细、依旧带着毛边的书页尤其可人。我真为前任书主(扉页上还留着“威廉·T.戈登”的签名)感到悲哀,真是子孙不肖哟!竟然把这么宝贵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卖给你们。哼!我真想趁它们被称斤论两前,拎着鞋溜进他们的书房,先下手搜刮一番!
这真是一本引人入胜的书。你可知道:当约翰·多恩带着他主子的掌上明珠私奔(人家好不容易老来得女的),他因此下狱被囚禁在伦敦塔。他在里头挨饿受冻,饿着饿着……居然就“得道”了!——不是沃尔顿的原句啦,这是我自己改编的说法。
注意!我附寄五元钞票一张。由于这本《五人传》赫然登场,害我原来那本《垂钓者言》相形见绌(认识你们之前买的,这是一本硬邦邦的“美国大众经典文库”版)。《五人传》跟它不登对,总嫌它在跟前晃来晃去,看了就讨厌。所以,多出来的两块半就帮我找一本好点儿的《垂钓者言》——劳您大驾啦。
你得当心了,如果电视剧续签,明年我就会杀到你们那儿去。到时候我会蹬着古董木梯,掸去你们的书架顶层的陈年积垢,顺便也把你们的优雅端庄一并一扫而光。我跟你提过我帮埃勒里·奎因的电视剧集编写巧艺谋杀吗?我所写的剧本总会安插艺术场景——芭蕾舞团啦,音乐厅啦,歌剧院什么的;连嫌疑犯或尸体也得写得文绉绉的。为了向你致敬,或许我该写一出发生在古书店里的谋杀案,怎么样?你要演行凶歹徒呢?还是要扮刀下亡魂?
hh
伦敦北八区克罗屈庄哈索米尔路橡原巷36号
1952年3月24日
亲爱的汉芙小姐: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今天收到您寄给我的食物包裹,我有生以来从未收到过包裹。您实在不须为我这个老太婆如此费心。我也只能谢谢您的好意,并好好地享用您寄来的礼物。
感谢您为我设想如此周到。我拿您寄来的东西给德尔太太瞧,她也直夸您实在是一位大好人。
再次谢谢您,并祈祷您一切安好。
玛丽·博尔顿谨上
马克斯与科恩书店
伦敦中西二区查令十字街84号
海莲·汉芙小姐
美国,纽约州,纽约市28
东九十五大街14号
1952年4月17日
亲爱的海莲(您看,我已经不再“行礼如仪”了):
我相信您一定会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刚购入一批私人藏书,里头有一册非常好的《垂钓者言》,待我将收购手续办妥,本书可望于下周为您寄上。我们大概会标价二元二角五分,您账户中的余额仍够支付。
您为埃勒里·奎因写的剧本似乎挺有意思。我希望这部剧集也能在我们这儿播映,它也该改善其沉沉死气了(我是指我们的电视节目,不是您写的剧本)。
诺拉和所有人与我同祝您一切美好。
弗兰克·德尔敬上
伦敦北八区克罗屈庄哈索米尔路橡原巷37号
1952年5月4日星期日
亲爱的海莲:
谢谢您寄赠的干燥蛋罐头,包裹在两天前收到了。尽管难掩喜悦之情,但我实在觉得很难为情,因为我竟向您提起蛋源短缺的事情。不过今年倒是还没发生减量配给的情形,所以我们就当成是上天的恩赐,用它们多烤了个蛋糕什么的。弗兰克还拿了一些去办公室,打算要寄给塞西莉,他老是忘了把她的地址带回家。我想您应该也听说了吧,塞西莉离职了,她正打算随丈夫调防到中亚去。
我附了几张相片,弗兰克说这些照片全没把他拍好,还说他本人比照片好看多了。不打紧,我们就让他说梦话好了。
希拉的学校放了一个月的假,以前我们全家偶尔会一起到海边走走或随处晃晃。但是现在恐怕也不能那么常出游了,因为交通费贵得吓人。我们一直有买车的念头,但车价也不便宜,物色一部性能尚可的二手车或许比较可行。大部分新车都出口到国外,国内只能分到少量的配额。我们有一些朋友,光是为了订一部新车,就等了五六年。
希拉现在要为您朗读一篇《丰收祈祷文》,祈祷您可以如愿到英国一游;而且在复活节时,我们也已经借花献佛,用您送给我们的咸肉罐头犒赏过神明了。所以,如果再加上《丰收祈祷文》奏效,老天将会保佑您获得一笔意外之财,这样您和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就此停笔并再次感谢您。
诺拉
纽约市
东九十五大街14号
1952年5月11日
亲爱的弗兰克:
本打算一收到书就写信给你的,就是想跟你道句谢谢,《垂钓者言》里的木刻版画太棒了,光这些插图的价值就十倍于书价。我们活在一个诡异的世界——这么漂亮,又能终生厮守的书,只须花相当于看场电影的代价就能拥有;上医院做一副牙套却要五十倍于此。
唉!如果你们依照每本书的实际价值去标价的话,我肯定一本也买不起。
如果你知道我这个一向厌恶小说的人终究回头读起简·奥斯汀来了,一定会大大地惊讶。《傲慢与偏见》深深虏获了我的心!我千不甘万不愿将我手头上这本送还给图书馆,所以你快找一本卖给我。
代我问候诺拉和办公室里可怜的上班族们。
hh
伦敦北八区克罗屈庄哈索米尔路橡原巷37号
1952年8月24日
亲爱的海莲:
我要再一次对您寄给马克斯与科恩书店,并让我们家分享的物资向您道谢,我真希望能回寄点儿什么报答您。
对了,海莲,这个礼拜我们终于荣登有车阶级了。虽然不是一部新车,没什么好到处吹嘘的。不过,车子只要能跑就行了,您说是不?怎么样,您现在比较愿意来找我们玩了吧?
前一阵子,我有两名亲戚从苏格兰南下来看我们,博尔顿老太太心肠很好,肯让他们在她家叨扰几个礼拜,他们说住在她那儿很舒服。他们那一阵子就吃我家,睡博尔顿老太太家。如果您手头方便,可以赶明年儿,趁着女王登基大典时一块儿来凑凑热闹,博尔顿老太太说她会为您将房间准备好。
好了,不多说了,寄上我的祝福和感谢——谢谢您送的肉与鸡蛋。
诺拉谨上
马克斯与科恩书店
伦敦中西二区查令十字街84号
海莲·汉芙小姐
美国,纽约州,纽约市28
东九十五大街14号
1952年8月26日
亲爱的海莲:
我又要再度代表我们这儿所有人,写信向您道谢了,三件甚获欢迎的包裹几天前寄达。您实在太好心了,将辛苦挣来的钱花在我们身上。我们都非常感激您对我们的关怀。
这几天,店里进了三十几册“洛布经典文库[43]”,可是,唉,里头不巧就缺了贺拉斯[44]、萨福[45]、卡图卢斯[46]。
从九月一日起,我会休几个礼拜的假。可是因为我最近买了车,家中经济失血甚多,所以不能再大事铺张。诺拉有个姐姐住在海边,我们都冀望她会怜悯我们无处可去而邀我们去玩。这是我头一回买车,所以全家都非常兴奋——尽管这是一九三九型的老款车,但只要它不会老是半路抛锚,我们就该偷笑了。
全心祝福您
弗兰克·德尔
纽约市
东九十五大街14号
1952年9月18日
弗兰基[47],猜猜看,当你溜去度假时,谁上门来啦?萨姆·佩皮斯是也!不管是谁代你寄的书,可别忘了要谢谢人家。这些书上个星期就到了,三册扎扎实实的海军蓝布面精装本,用四大页四开报纸裹着。我边吃午饭边读旧报;晚餐过后,开始和萨姆神交。
他要我转告你:他非常高兴能来到敝宝地,他的前任主人是个大草包,连书页都懒得裁开。我将它们一一裁开,内页用的是薄得几可透光的印度纸——我们这儿管这种纸叫“洋葱皮”,真是恰如其分。要是换成厚一点的纸张,难保不变成六册,甚至七册,印度纸果然功德无量。我只有三座书架,可是实在已经找不到可以让我清掉的书了。
每年一到春天,我就会“大清仓”,把一些我再也不会重读的书全丢掉,就像我也会把再也不穿的衣服扔了同样道理。倒是旁人都很惊讶,依我看,他们爱惜书本的方式才奇怪呢。他们买一堆新出版的畅销书,囫囵吞枣似的看完,我常想:他们也未免读得太潦草了吧。然后呢,因为他们从不重读那些书,不消一年,书里头的内容早就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不过,当他们看见我把书一箱一箱地往外扔时,却又露出一副“这怎么得了!”的表情。要是照着他们的做法:买了一本书,好——读过了,好——上架,好——没事了,一辈子也不会再去碰它第二回,可是呢,“丢掉?万万使不得呀!”为什么使不得?我个人坚信:一本不好的书——哪怕它只是不够好,弃之毫不足惜!
你和诺拉过了一个不赖的假期吧?我自己则全消磨在中央公园里。我的宝贝牙医师放了我一个月的假,他却欢欢喜喜带着娇妻度蜜月去了,旅费是我出的——我有没有提过?好几个月前,我发现牙齿一颗接一颗全坏光了,我要么乖乖装上牙套,要不然就得全部拔光!因为还不想当个无齿之徒,我最后还是决定装牙套。可是诊疗费简直是天文数字!看来伊丽莎白只好在我没来的情况下登基了,我呢,今后几年里也只能留在这里看着我的牙齿一一加冕了。
不过我可没打算停止买书!连牙齿都弃我而去了,总该给自己留点儿什么呀!你能为我找到萧伯纳的剧评和乐评吗?我想他应该写了好几本,把你所能找到的都寄给我。还有!弗兰基,漫漫冬天眼看着又要来了,我兼差帮人带小孩时可不能闲着,所以,急需读物!——快,别老坐着,起身帮我找找书!
hh
纽约市
东九十五大街14号
1952年12月12日
此致“伦敦查令十字街84号的众好友们”:
一拆开包装,《爱书人文选》款款现身——镶金边的皮面、上金漆的上书口……轻而易举勇夺“我的藏书选美”的后冠,连首版的《大学论》也甘拜下风。它看起来仍如此清新、纯朴,宛若从未遭染指——不过我知道,它的确曾被频繁地悉心翻阅过:因为一打开书页,总会落在某几个特定段落,冥冥之中似有前任书主的幽灵导引我,领我来到我未曾徜徉的优美辞藻,例如特里斯特拉姆·项狄描述他父亲富丽堂皇的书房:“架上罗列多善本,箧中广纳皆美卷。”(弗兰克!快去找一本《项狄传》[48]给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