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麦明河最令人恐惧的沉沦
2025-03-10 作者: 须尾俱全
第272章 麦明河·最令人恐惧的沉沦
娑北花真是一个思考极具实际性的人。
当麦明河愣愣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好时,她竟然正向楼梯间里高高低低的人林发问——“你们是从哪儿钻出来的?我刚才没听见你们上下楼,你们难道一直藏在水泥里?怎么容身,怎么来往通行?”
密密麻麻、坡度起伏的人林上,顶着许许多多张似是而非的肉色人脸。
过了几秒,一张似乎是娑北花面孔热化了后形成的脸,开口回答道:“这不重要。你来呀,等你变成我们之中一员后……”
“要么动手杀了我,要么少说屁话。”娑北花打断了另一个融化版本的娑北花,冷冷地说:“你们怎么只站着,不动手?”
“它们想逼我们跳出去,”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脱口而出——麦明河话说出口了,好像脑子才反应过来。“它们堵住了我们往楼上楼下逃跑的路,只留下我们身后这一个口子,大概是想让我们像罗伯特一样,从楼上跳下去。”
说到这儿,她下意识地往楼下扫了一眼。
依然看不见罗伯特的影子;一楼墙根处是一片无人打理的绿植带,生满了高高杂草。
“它们想让我们去做的事,那就更万万不能做了,”娑北花声音很低,但是在一片寂静中,她的焦躁与烦闷依然清清楚楚。
……怎么好像比刚才安静了?
罗伯特的发条声呢?
麦明河抬起头,与娑北花视线一碰——不等二人发出疑问,只听楼下忽然哗沙沙地一响,杂草丛中走出来一个人影。
她们居高临下,只能看见那人头顶和肩膀,但毫无疑问,正是罗伯特。
他喘着粗气,口鼻中呻吟断断续续,低下头,把双手按在胯下;转了几圈,他重新直起身。
罗伯特手里多了一只被手油滋润得锃亮的发条。
明知身后正站着无数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但麦明河与娑北花二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法挪开目光——假如她们最后会被逼得跳下楼,那么她们此时看见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未来。
谁能忍住不看自己的未来呢?
罗伯特怎么了?
他没有察觉楼上的目光,胸口起伏越来越剧烈;就连身处三楼的麦明河,也能看见他胸廓往外扩张得一次比一次高,像是他正努力要把自己锻炼成鸡胸。
罗伯特一手拨开后脑勺的头发,右手举着发条,万分珍重似的,将它末尾一点点插进了后脑里。
娑北花吸了口气。
就在二人打算转开眼睛不看时,那个好像可以无视胸骨、无限膨胀的胸口忽然一下裂开了——它高涨在半空中,有一瞬间,像怀胎的肚皮迎来了剖腹产。
从丝滑切分的裂口里,有个肉色影子正一点一点,滑着、挤着、爬着,从罗伯特的胸口里钻出来了。
那是一根几乎跟人身子一般粗的巨大肉条。它一头扑落在地上,一头还留在罗伯特胸口里。
在二人仿佛被定住的错愕惊疑下,它像肉色长虫一样,始终在不断往外爬,越爬越远,越爬越长,一直爬了几分钟,到了几十米外,才终于彻底脱离了罗伯特的身躯。
靠近胸口的肉条末端,嵌着几条皱褶,隐约组成一张人脸——像是罗伯特。
它仰脸看着天;肉皮皱褶像眼睛似的,与麦明河四目相对。下方又一条褶子,忽然深下去,仿佛形成一个笑。
罗伯特的身体依然站在原处。
他看着从自己胸口里钻出来的粗大肉条,不为所动,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一人一肉条,二者背向而行、越走越远,很快就从楼下消失,融入了巢穴之中。
“……他变成居民了?”娑北花干巴巴地说,“不,应该说,罗伯特生出了两个居民?”
麦明河朝她一转头,却在自己肩头上看见了一张排列着三排鼻孔的脸,不知什么时候伸进二人之间的。
没有五官,只有三排黑孔洞,嵌在脸上肉皮里,仿佛依然能看着她。
“看见了吗?可千万不能跳下楼啊。”
从最底部一排孔洞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同时从两个黑孔中传出来,好像那是一对供它使用的圆黑毛音箱。
“什么我们要逼你跳下去啊,可太不识好人心了。跳下去,你们就会变成居民,看见了吧,变成那样好吓人、好吓人的呀。”
“……你这可是有点乌鸦说猪黑了。”
麦明河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靠在墙沿上。“如果我们不下楼,又怎么在楼梯间里……‘幸福地生活下去’?”
“很简单,跟我们来就行了。走在我们之中,被我们的温暖拥抱包围护送着,和我们一起走下楼,一节一节台阶往下走啊走啊走啊走啊走啊……一切恐惧都会在水泥里消失。和平,宁静,安稳……”
娑北花似乎很不愿意听,打断了它,向麦明河问道:“你又不可能真留下来跟它们走,你问这话做什么?”
“巢穴给了我们两条路。”麦明河低声说:“……两条都是死路。”
反对派难道已经有如此力量,为了剿杀她,可以彻底改变巢穴规则,连一点生路都不给她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一上来就杀了她呢?
“你说错了。对我来说,两条都是死路。”
娑北花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说:“我留在楼梯间是个死,可是如果跳出去,罗伯特的下场就是我的未来。他被自己变形后的状态吞噬了,所以我可能也一样要倒霉。可你不必担心啊,你不是已经恢复原状了吗?”
说着,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蛇尾和麦明河的头脸。
麦明河一怔,乌云缠绕的脑海里仿佛打过一道闪电,隐隐一亮。
“等等,不对。你这话让我……”她盯着楼下,喃喃说:“让我想想。”
“要想快想,”娑北花的声音,仿佛是一道被枕头紧紧捂闷住的尖叫。“我们马上要没时间了。”
麦明河抬起头,明白了。
她跟三排鼻孔大眼瞪小眼小眼小眼地互看了几秒。
在它身后,不知多少人脸都正走上楼梯、走下楼梯,一步一步往二人身边靠拢。
假如被它们包围住,被它们推挤着开始往楼下走,那么走着走着,不就要渐渐变成它们之中一员了吗?
果然……
不管是这些“人”的出现也好,此刻步步紧逼也好,似乎都是为了要逼麦明河从楼上跳下去。
罗伯特的下场,乍一看好像是为了告诉她们,楼下也是死路;但实际上不是在暗示麦明河,告诉她,她已经恢复了原状,所以跳下去也没关系吗?
这样一来,巢穴似乎在利用各种方式,威逼利诱地想让麦明河跳下楼。
“……那你是什么意思?”
娑北花听完这几句话时,已经被人群给挡得严严实实了。“你也和我一样,不能跳下楼?”
她大概与麦明河一样,都正紧紧扒着墙沿,免得被它们推下楼;周围不知多少张荒腔走板的脸上,都浮动着同一种热切。
“不,”麦明河扬声说,“我们唯一的生路,恐怕就是从这儿跳下去。”
“你在说什么?”
“巢穴想逼我们去做的事,我们一定不会去做对吧?”麦明河加快语速,急急地说:“那么如果它逼我们往生路上走,我们岂不就会主动避开生路了吗?”
“那它还有可能预见到你这一种想法,故意把你往死路上逼呢。”
“对,但是你忘了,这里是柴司出现的楼层。所以这一层外的世界,应该就是我们来的那一个现实。如果你觉得这一点还不够,还想再求一个佐证——你不是身上有发报器吗?凯家猎人可以顺着信号找到它,是不是?”
娑北花一顿。“你的意思是……”
“扔出去,”麦明河说。
娑北花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很快,一个小小的黑色发报器就被抛出了墙外。
“接下来,我们尽可能地等一会儿,”麦明河看着周围的人脸,说:“看看凯家猎人会不会循着发报器出现在楼外。”
要在人群中等凯家猎人露面,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尽管力道不重,但此时有好几只手,正拨拉着麦明河的胳膊,想要把她从墙边拽进人群里来。
拨几下,麦明河不动,它们便再来抓;每一下,都比上一次使的劲道稍稍大点。
还有人正趴在地上,小声劝告她的脚腕,别再原地站着不动了,过来吧,只要过来,有许多脚腕喜欢的事物在等着它们——听起来很可笑,直到麦明河忽然感觉到自己右脚一抽,好像真的要迈步出去似的,浑身冷汗都下来了,赶紧死死站稳了脚跟。
娑北花忽然低声喝骂了一句“别碰我”,在窸窣几下后,一个“人”忽然身子一歪,从断墙处跌了下去——那“人”落进草丛里,仿佛被大地吞没一样,再无痕迹。
“……不见了。”
隔着许多满面笑容的脸,娑北花扬声说:“那家伙跌下去就消失了。就算这样,你还是要说我们应该跳下去吗?”
麦明河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罗伯特从没有思考过他的状态。我想那对他来说,天经地义,习以为常,被生理、文化和社会一起或明或暗地鼓励着,好像满足它,是这个世界理该背负的责任。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审视它,认识它,或者超越它。”
她早就看不见艾梅粒了,但她依然往后者所在之处看了一眼。
“变形,好像是针对着我们的欲望和弱点来的。想要从这儿跳下去,但不步上罗伯特的后尘,我只能想到一个办法。”
抵抗形变。
她扬声喊道:“艾梅粒,你还能听见吗?”
过了好一会儿,从无数肢体、人脸、手掌之后,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嗯”。
那个孩子,好像很痛恨“弱”。
她给自己包上一层厚厚的壳,拒绝对人施以援手,也决不指望别人帮助,仿佛这就是一个强者的定义。
……麦明河的恐惧,比她更甚。
“如果我们对自己的欲望、恐惧低头屈服了,就会在这种形变状态下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我不知道仅仅改变自己,到底能不能抵抗巢穴的影响……但是我想,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这都值得试一试。”
麦明河伸手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比闯入巢穴、比一头扎进陷阱,要冒更大的险,需要更大的勇气——仅仅是想一想,她的害怕,她的不情愿,就几乎要淹没她了。
“……既然是我的主意,就让我先来吧。
“我没有恢复原状。这副年轻的身体,就是我的形变,因为它不是我的原本状态。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恐惧的事,就是失去这具年轻身体;我最大的欲望,就是死死拥抱住它。”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要掉眼泪。为什么声音会发颤。
“我好像一个死刑缓刑犯,被一个珍贵伪像给短暂地带回了人世。因为我今年已经八十六岁了。相信我……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永远沉浸在这份虚幻的青春里。”
我的天,麦明河剧情终于要写完了,这一部分居然写了这么久,我自己都吃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