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许敬宗的请求
2025-03-08 作者: 左百户
第344章 许敬宗的请求
二月上旬,春寒料峭。
春风从南方吹来,路旁的杨柳随风舞动。
这几年来,长安城的路边栽种了很多小树。
这些小树很多都已经长大,让这座繁华的都市,又增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只可惜,许府的人此刻感受到的不是生机,而是死亡的阴影。
大理寺衙役如狼似虎一般,冲入了许府,将许府每一个人用铁链锁了出来,就连奴仆房阁,也逃不过厄运。
许府之外,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众人都在指指点点。
“哎,真是可怜,这么大的官儿,却也被儿子连累,落得这般下场。”
“可怜?人家好歹享了几十年的富贵,比你我做牛做马的活着,不知强了多少倍,用得着你来可怜?”
“再富贵又怎么样?全族都被抄了,断了根,他祖宗指不定在下面怎么骂他呢?”
“许敬宗人呢?是那个驼背的老货吗?”
“怎么可能,那应该是许府的老仆!听说圣人对许敬宗网开一面,所以他应该还在屋里头。”
“不会吧,他儿子可是谋反大罪,圣人竟然赦免他了?”
“嘿嘿,听说许敬宗癫了,圣人这才饶了他一命,这说明咱们圣人仁厚。”
“说的也是,家人奴仆都被捕了,人也癫了,这么大年纪,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哼,那可不一定,谁知真癫假癫呢?”
李敬玄站在人群之中,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心中充满感伤。
犹记得,当年长孙无忌势大,他们这些跟长孙无忌作对的人,都已经暗中料理好后事,做好家破人亡的准备。
如今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是被扳倒了,可李义府被贬,许敬宗被祸及全族,袁公瑜、侯善业等人,也身死族灭。
究竟是谁赢了,他心中充满了迷茫。
如今的拥武派元老之中,只剩他一人屹立朝堂,而他能够躲过这场祸事,却也多亏了许敬宗的帮忙。
去年年初时,许敬宗积极筹划,他才能够跟随皇帝出巡。
年初朝会时,他的实职官依然是门下侍郎,本阶官却升了两级,还躲过了长安城的这场劫难,这都亏了许敬宗。
如今瞧见许敬宗落到这种下场,他怎能不感伤?
其实昨日萧嗣业死了后,大理寺便准备结案,朝堂上也讨论过关于许府的处置。
皇帝虽然赦免了许敬宗,可许氏其他男丁,按照永徽律,依然要受到极刑。
李敬玄当时便替许氏一族求过情,希望对许氏网开一面。
只可惜,以李勣、于志宁为首的大部分官员,都觉得对许敬宗已是法外开恩,不可再赦免其他人,否则无法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因此,许彦伯等人,依然难逃劫难。
不一会,许氏中人都被带走,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府邸。
大门就那样开着,透过大门,可以看到许府内一地狼籍,春风亦拂不走许府内的凄凉之气。
周围人看完热闹,各自回家干正事了,门外也很快变得寂静。
李敬玄深吸一口气,带着随从进入许府,跨过大门后,命随从将门关好,收拾一下院子。
他独自朝着后院而去。
李敬玄经常来许府,对这座府邸非常熟悉,轻车熟路的朝着许敬宗寝殿而行。
正行之间,忽然在庭院处看到一道身影。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正在收拾洒落地上的杂物。
李敬玄大为诧异。
此时的许府之内,除了许敬宗外,怎会还有别人,大理寺为何没有将他带走?
李敬玄大步朝那青年走了过去,那青年瞧见他后,神情平静,坦然望着他。
李敬玄见此人神色镇定,器宇不凡,心中更加好奇,问道:“你是何人?”
那青年昂然道:“您又是何人?”
李敬玄微微一笑,道:“我是许敬宗的朋友。”
青年盯着他看了一会,拱手道:“小可骆宾王,拜见李公。”
李敬玄愣了一下,笑道:“你怎知我姓李?”
青年骆宾王缓缓道:“许公的朋友虽多,但在眼下落难这个时候,也只有李敬玄会来看他,故而小可冒昧猜测,您就是李敬玄李公!”
李敬玄笑道:“不错,我是李敬玄,现在该我问你了,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
骆宾王道:“在下本是道王府属,后被赶出王府,如今客居许府,只为参加今年科举。”
李敬玄露出恍然之色,笑道:“你就是那个在道王府宴会上,受命显露才能、却辞不奉命的郎君啊,我听说过你。”
前年岁末之时,道王李元庆在府中设宴,款待几位朋友,许敬宗也在其中。
酒宴正欢时,有人提到了太原王氏的神童王勃。
道王听了后,便对众人笑道:“孤府上也有一名神童,而且这名神童和王勃那稚子不同,已经成年,在孤府上充任典签。”
众客听说后,都对此人很感兴趣。
道王便命人把那神童喊了过来,命他在众位高官面前,展示才华。
那神童正是骆宾王。
若是旁人,能够在这么多朝廷高官面前显露文采,那是求之不得的事。
可骆宾王出身寒微,性格敏感,孤高自赏,耻于自炫,拒绝了道王的要求。
道王当时虽然没说什么,可等到正日之后,道王带着人返回封地时,却把他留在了长安,让他当管事,看守王府。
骆冰王更加不能忍受,于是离开道王府,流落长安。
他性子清高,虽有文采,却不愿向权贵低头,故而日子过的十分清贫,只能借居寺庙。
他原本想要参加去年的科举,结果因为长期吃不饱肚子,在考场上饿昏了,因此落选。
在生活逼迫下,他不得已在街头售卖字画,恰好被经过的许敬宗看到了。
许敬宗当时在道王府时,便对骆宾王充满兴趣,当即将他请入府中,拜为清客,教导许彦伯读书。
平日里,许敬宗对骆宾王礼遇有加,然而骆宾王却客气中带着冷淡。
除了教授许彦伯,平日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许府,而是待在寺庙读书,似乎瞧不起许敬宗。
也因这个原因,李敬玄认识许府不少清客,唯独没见过骆宾王,也只从许敬宗口中知道此人。
其他清客都对骆宾王极为不满,认为他太不懂得感恩,平日对他诸多排挤。
然而,当许敬宗真正落难时,其他的宾客都躲之不及,与许府切割关系。
骆宾王却三天两头的往许府跑,今日官府来查抄许府,他竟也不避讳,就待在许府。
大理寺按名册抓人,因他只是许府清客,不在名册之内,故而并不抓他,这才让李敬玄碰到了。
骆宾王听到李敬玄提起道王府之事,脸上露出几分不愉之色,拱手道:“李公是来看望许公的吧,在下先行告辞。”
李敬玄却不肯放他走,说道:“能否带我去见一下许兄?”
骆宾王皱眉道:“许公就在寝屋,李公自去便是。”
李敬玄微笑道:“烦请骆郎君带路,本人还有些事,想要询问骆郎君。”
骆宾王吃软不吃硬,见他如此态度,当即不再推辞,迈着大步,头前带路。
不一会,两人来到屋外,骆宾王正要推门进去,李敬玄却将他拉住了。
“骆郎君,有些事,我想先向你问一下。”
骆宾王道:“李公请问。”
李敬玄沉吟了片刻,道:“你最近经常来看望许兄吗?”
骆宾王道:“也不常来,两三天过来一次。”
李敬玄道:“许兄得癫病后,平日里,身边有没有人照顾?”
骆宾王道:“听许府人说,许公癫的厉害,周围只要有人,就会大喊大叫,说对方要害他。所以屋中并不留人,只在外面伺候。”
李敬玄点点头,又问道:“可请了大夫看病?”
骆宾王道:“据我所知,许府倒是请了不少郎中,其中还有不少名医。只不过,许公并不配合,还会面唾对方。”
李敬玄听完后,露出思索之色。
骆宾王忽然道:“您问这些,是怀疑许公在装癫吧?”
李敬玄微微一惊,没想到此子如此锋锐,竟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那你觉得呢?”李敬玄反问。
骆宾王直言道:“依我之见,许公确有可能在装癫。”
李敬玄道:“那你觉得许兄为何要装癫呢?”
骆宾王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应该是为了保住性命吧?”
李敬玄微微一笑,道:“那你就错了,许兄这么做,是替圣人考虑。”
骆宾王愣住了,道:“还请李公指教。”
李敬玄缓缓道:“你想啊,如果圣人想要处置许兄,无论他癫不癫,一样可以处置。”
“可圣人若是顾念许兄往日功劳,想网开一面,到时候群臣必定反对,让圣人头疼。”
“所以许兄这一癫,便给了圣人赦免他的借口,群臣见他如此下场,便不会再紧逼,圣人也能得仁德之名。”
骆宾王道:“可外面已经有许多人都猜到他是假癫了。”
李敬玄道:“那也只会损害许兄的名誉,并不妨碍圣人仁德之名。”
骆宾王怔怔不语。
便在这时,屋中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李老弟,骆郎君,你们都进来吧。”
李敬玄对骆宾王说这些话,就是给许敬宗听的,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明白了一切,他就没必再装癫。
两人推门而入,屋中传来一阵刺鼻的药味。
地上有很多药渣,这都是许府中人想要给许敬宗强行喂药,被他打破药碗所留下。
许敬宗坐在床榻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只有一双眼睛是沉静的。
许敬宗目视着骆宾王,感叹道:“想不到老夫落难之后,竟是骆郎君留在老夫身边,郎君高义,老夫绝不会忘。”
骆宾王下意识想要反驳几句,然而瞧见许敬宗此时的模样,话便说不出口了,拱手道:“在下也只是报恩罢了。”
许敬宗目光看向李敬玄,道:“李老弟,你觉得骆郎君如何?”
李敬玄道:“虽未见其才,但此等高洁品性,令人喜爱。”
许敬宗感叹道:“如此好的苗子,老夫本想自己留着,收做门生,如今是留不住了,只能让给你了。”
李敬玄拱手道:“多谢。”
骆宾王见两人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心中也暗暗窃喜。
许敬宗道:“宾王,你先去吧,老夫和李老弟说几句话。”
骆宾王拱了拱手,告退离开了。
待他走后,许敬宗脸上的表情就变了,眼睛冷的仿佛能够冻伤人一般。
“敬玄,萧嗣业死了吗?”
李敬玄望着他仇恨的眼神,叹了口气,道:“已经病逝。”
“萧氏其他人呢?”
李敬玄低声道:“大理寺并未找到证据,依我看,陛下也拿不准是不是他所为,如今萧嗣业既死,陛下应该不会再追究了。”
许敬宗忽然挥动拳头,在床榻上用力猛砸了几下。
李敬玄吃了一惊,道:“许兄,你……”
许敬宗咬牙切齿道:“这个奸贼,故意病逝,让陛下和朝野对他产生怜悯,也就不追究他们萧氏了。这跟当初萧氏谋反之时,他举报族人,是一样的手法!”
李敬玄沉声道:“此人确实可怕,连自己的死都拿来做文章,不过他既然死了……”
许敬宗怒视着他,道:“他死了又如何?他萧嗣业害得老夫家破人亡,老夫若不复仇,死不瞑目!”
李敬玄见他神情,叹息一声,没有再劝解。
许敬宗深吸了几口气,表情慢慢平复,抬头凝望着李敬玄,道:“敬玄,你想不想做礼部尚书?”
李敬玄微微一惊,道:“许兄,你这话是?”
许敬宗眯着眼道:“只要你想做,我就能让你上位。”
李敬玄现在是门下侍郎,因他被罢过相,以后再想升职,难如登天。
若是能升为礼部尚书,黯淡的前途,又将升起些希望。
“我当然想升职,只不过……”
许敬宗眯着眼道:“你觉得老夫如今没能力帮你了吗?”
李敬玄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敬宗摆手道:“你这样想,我不怪你。不过你想想,老夫做了十年的礼部尚书,会没留下后手吗?”
李敬玄眼中一闪。
许敬宗接着道:“这十年来,我将礼部进行内部整改,我每次的动作很小,谁都没有察觉,所以无论谁来执掌礼部,前三个月,礼部必定陷入混乱。”
李敬玄不由露出敬佩之色,光凭这一手,他就远远比不上许敬宗。
许敬宗道:“我会将如今礼部情况,详细告诉你,如此一来,朝堂之上,只有你能让礼部恢复稳定。”
李敬玄拱手道:“多谢许兄。”
许敬宗抬手道:“仅凭这一点,也还不够。需得有人举荐你,你才有施展的机会。”
李敬玄顿时又皱紧眉头。
许敬宗牵涉谋反之罪,他的人脉已经用不上了,李敬玄自己的人脉中,也无人可以举荐他担任礼部尚书。
许敬宗眯着眼道:“最近老夫确实有些倒霉,但也并非全都是坏事。”
李敬玄若有所思道:“许兄是说……”
许敬宗缓缓道:“你注意到没有,这次圣人返回长安后,对皇后似有不同。皇后曾出宫找过老夫一次,又去过大理寺,圣人却什么都没说。”
李敬玄点头道:“不错,我跟随陛下巡狩时就注意到,陛下与皇后殿下关系更加亲密了。”
许敬宗道:“这对我们是有利的,皇后殿下先前不肯接触我们,是怕陛下猜忌,如今再没这个顾虑了。”
李敬玄迟疑道:“可隔了这么多年,皇后殿下还愿意帮我们吗?”
许敬宗笑道:“那是你不了解皇后。她一向恩怨分明,善于隐忍,得罪过她的人,过二十年她也不会忘。反之,对她有恩的人,她也会记在心里。”
李敬玄深吸一口气,道:“许兄之言有理。”
许敬宗从袖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他。
“明日你拿着这封信去见皇后,只要她看了这封信,你便有五成机会,坐上礼部尚书。”
李敬玄大喜,伸手便要去接这封信,许敬宗却并未松手。
“许兄,你这是……”
许敬宗凝视着他,道:“敬玄,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