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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三问张首辅!临川举子汤显祖(2合1,求月票)

2025-03-03 作者: 上官不水
   第76章 三问张首辅!临川举子汤显祖(2合1,求月票)

  四月初十,午后,翰林院,编修厅。

  沈念坐在书案前,正在埋头草拟罪己诏。

  依照惯例,罪己诏应由内阁阁臣或翰林学士草拟。

  但三大阁老与兼任礼部尚书的翰林学士马自强都忙着写致歉书。

  外加沈念最是知晓此诏的下笔轻重,任务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罪己诏。

  忌态度不诚,忌含糊其辞,忌敷衍塞责,忌弄虚作假。

  因为要昭告天下。

  要令辽东地方官员在衙署前向百姓宣读,要篆刻在辽东地界的石碑上,要留给后世之人逐字逐句分析解读。

  身为史官的沈念,写起这个,并不算费力。

  小万历又不是像他皇爷爷那样,被当时百姓讥讽为“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他当下的口碑尚可。

  围绕“敬天不诚,为君不逮,驭人不当,应修德弭灾,视民如伤”的主题去写就行。

  ……

  日近黄昏,临近放衙。

  沈念将草诏呈递到了内阁。

  张居正看后一字未改,非常满意,直接呈递到了禁中。

  张首辅无异议,基本上小万历便不会再有异议。

  与此同时。

  阁老堂官们也围绕自己“辅政无状,无功受禄”,写起了致歉书。

  他们的致歉书比罪己诏难写。

  因为当下大明的天是在他们肩上扛着,他们必须深刻检讨,倾力揽责,为君分忧。

  若自惩自斥的力度不合言官之意,必然会遭到疯狂弹劾。

  沈念听说,小张阁老张四维一夜未眠,致歉书长达两千余字。

  ……

  翌日一大早,沈念从礼部得到消息。

  罪己诏将于明日一早颁布,然后由通政司抄发全国。

  同日午后。

  三大阁臣、六大堂官(尚书或侍郎)将率百官前往城北郊外,向辽东灾民致歉。

  此事在民间造成的反响甚大。

  有夸,有贬,还有说阴阳话的。

  一些愤青书生称:此乃朝廷的表面文章,皇帝害怕边境暴乱,官员为了沽名钓誉,一切都是内阁首辅张居正刻意安排出来的一场戏。

  但凡大明之事,总能骂到张居正。

  当然,也有一些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朝廷拿出一百万两赈灾银是真,严惩重惩辽东贪墨官员是真,君臣诚意致歉更是真。

  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有满满当当的诚意。

  如此做,还如何斥责朝廷?如何斥责内阁?如何斥责张居正?

  ……

  翌日,天微微亮。

  小万历便率领百官前往太庙祭祀,由当值通政司官员宣读《罪己诏》。

  “朕以冲龄继承大统,君临海内四载于兹,驭极以来,欲兴太祖之盛,以永鸿图,然今辽东灾异,黎民受苦。朕痛心疾首,寤寐难安……”

  小万历跪在太庙前,脑海中浮现的全是棚户中灾民的生活惨状。

  他眼眶泛红,甚是自责。

  在《罪己诏》宣读完毕后,他决定自惩减膳,吃斋一个月,以慰辽东百姓。

  之后。

  三大阁臣、六大堂官带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奔向城北郊外。

  这一次。

  没有鸣锣开道,没有百姓回避,没有浩浩荡荡的仆从护卫。

  轻车简从。

  仅有少量兵卒,护在身旁。

  出德胜门没多久,张居正便要求百官徒步,走向灾民的棚户。

  这一次。

  没有一名官员敢勒令灾民提前打扫住处,没有一个公门之人敢假扮灾民站在最前方,更没有人敢为灾民们准备假说辞。

  京师内的很多百姓也围聚而来。

  有商贩、有书生、有医道、有农人,还有一些民间小报的撰写人。

  张居正并未命人驱赶。

  既然已答应向灾民致歉,就无惧让更多人看到。

  ……

  片刻后。

  张居正等人来到灾民棚户的一片空地上,辽东灾民在一些兵卒的挥手示意下,渐渐围了过来。

  辽东灾民皆知,京师的高官今日前来是向他们致歉的。

  但人人脸上满是恐慌。

  当下,无有良民不惧官。

  他们全都低着脑袋,看向脚下,双手也都放在大腿两侧,恍若是他们犯了错。

  一些灾民见过最大的官就是知县,还只是远远偷瞧了一眼。

  如今一群身穿大红袍的大官站在这里,他们连偷瞧的勇气都没有。

  很快。

  张居正、吕调阳、张四维三人走向中间的空地,六部部堂紧随其后。

  这一刻,周围的百姓下意识纷纷跪了下来。

  呼呼啦啦!

  眨眼间,全都跪在了地上。

  张居正连忙道:“辽东的乡民们,莫跪!莫跪!今日是我们来向大家致歉的,怎能让大家跪,快起!快起!”

  在张居正的示意下。

  不远处的兵卒,连忙去搀扶跪在地上的灾民。

  待灾民们都被扶起后,张居正环顾四周,高声道:“乡民们,我是内阁大学士张居正,请大家抬起头直视我们,接受我们的道歉!”

  唰!唰!唰!
  灾民们在张居正柔和的声音中,缓缓抬起头,渐渐看到了这位虽不曾蒙面,但名字却如雷贯耳,传到辽东的内阁首辅张居正。

  灾民们抬起头,后面的一些官员则是低下了脑袋。

  一些官员,根本没有勇气直视灾民的目光。

  更甚者。

  是怕有灾民看清了他的脸,日后找机会报复。

  张居正扭过脸来,高声道:“诸位同僚,请直视辽东乡民的眼睛,莫低头!”

  张居正一发话。

  官员都不得不抬起脑袋,看向周围的灾民。

  紧接着,张居正代表百官开始讲话。

  “辽东遇灾,赈灾银十不足一用于民,实乃朝廷之过,阁臣六部之过。”

  “朝廷选贤不当,监察有失,使得贪官污吏横行,掠夺民脂民膏,千般不是,万般不是,皆是我们的不是。”

  ……

  张居正的语气非常诚恳。

  且没有任何客套的虚话和解释掩饰之语。

  总结而言就是:辅政有失,举贤有错,愧对辽东百姓,并表示此等情况绝对不会再发生。

  张居正说完,朝后退了一步,高声道:“辽东赈灾贪墨之丑,实为我等官员之丑,吾当痛定思痛,恪勤匪懈,以补前愆,不负天下百姓!”   
  张居正深深躬身。

  “吾当痛定思痛,恪勤匪懈,以补前愆,不负天下百姓!”百官齐齐喊道,然后也深深躬身。

  辽东的灾民们,很震撼,很感动。

  他们必然会将此事传到辽东,让那里的百姓也知晓朝廷的态度。

  约五息后。

  张居正缓缓直起身来,后面的官员们也都陆续直起身子。

  站在后面的沈念,看向灾民们的表情,心中稍定。

  在他眼里,这绝对不是朝廷的面子活儿。

  这是表态度,许重诺,使得天下官员自省。

  日后若还发生这样的丑事,今日致歉的官员都会被绑到历史的耻辱柱上。

  张居正环顾四周,又道:“大家还有什么需要帮助或疑惑,可尽数道来。”

  灾民们无人走出。

  在他们眼里,朝廷已经非常厚待他们,使得他们很快就能返乡了。

  约十息过后。

  就在张居正准备带着官员们离开时,人群中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阁老留步,晚生有话欲问。”

  一个身穿灰白色长衫、书生气十足,年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从后方人群走了出来。

  沈念定睛一看。

  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年轻书生朝着张居正拱手道:“阁老,晚生是来自临川的一名举子,有三个关于此次灾异的问题想要请教阁老,不知阁老能否答疑?”

  听到此话,一些官员微微皱眉。

  张居正向来不喜儒生言政。

  这个年轻举子显然是明年年初参加会试的考生。

  他突然站出来发问,若如许多愤青书生那般,抨击朝政,明年绝对榜上无名。

  张居正望向他,面色平静地说道:“可以!”

  “问一,此次辽东灾异,朝廷无遮无掩,陛下罪己,百官致歉,抚慰灾民,重惩贪官污吏,与往昔相比,令人称赞。有此举措是否因辽东乃我大明边境,朝廷担心生出民乱,若日后其他地方发生此等情况,朝廷可还会如此处理?”

  “问二,辽东灾异被发现,全靠数名辽东灾民前往户部越诉,当下灾民有冤难告,言路闭塞,不知朝廷接下来会如何解决?”

  “问三,民间流传,主管辽东的军政主官,皆为阁老亲信,是否因朝堂监察官,畏于阁老权势,不敢巡查,才造成了此次事故,请阁老直言!”

  听到这三问,一些官员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

  实在太敢问了!

  每一句都是捅人的刀子。

  很多官员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些书生辩论,甚至不愿接收任何诉状。

  就是怕这种事情出现。

  一旦被问得哑口无言,可能名声尽毁,仕途不畅。

  沈念听到这三个问题,则甚是欣赏地看向这个年轻书生。

  这三问,不算妄议朝政,全都问到了点子上。

  正是民间街头许多儒生的疑惑。

  张居正若能回答得正确,将能减少很多抨击朝政之言。

  就在这时。

  人群中有人惊呼:“他……他是临川汤显祖!”

  “汤……汤……显祖?”

  听到这个名字,沈念顿时明白为何看他非常眼熟了。

  汤显祖,就是那个写了临川四梦的汤显祖。

  隆庆四年,二十一岁的汤显祖便中了举人。

  然后隆庆五年与沈念一同参加会试,沈念高中,而他落榜。

  之后,汤显祖又参加了万历二年的考试,仍旧落榜。

  沈念与他虽不相熟,但汤显祖在京师的名声非常大。

  他擅写八股文,以诗文名蔽天壤,乃是明年会试的一甲热门。

  此人文采高,脾气也是出奇的臭。

  向来不结交权贵。

  张居正听过汤显祖的三问,略微思索了一番后,捋了捋胡须,道:“老夫一个一个回复你。”

  “其一,朝廷赈济灾民,重惩贪官污吏,完全遵照祖制与大明律而行,对待百姓,自然是一视同仁。赈灾是赈灾,致歉是致歉,此次之后,后续一切以此为例,若有百姓暴乱,那是另外一件事情。”

  “其二,灾民有冤难告,在于地方官无能,在于吏治污浊,朝廷正以考成法整治吏治,整体见好,老夫相信至多三年,百姓无须越诉,便可讨还公道!”

  “其三,举贤不避亲,老夫用人问心无愧,可使天下人监督!”

  张居正一脸正气,直视汤显祖。

  此刻的汤显祖,有些不敢与张居正对视。

  对方之言,给他一种“事实俱在,问心无愧”的无力反驳感。

  当下的他,还非常稚嫩。

  根本没有能力与张居正论辩。

  张居正接着道:“若不信老夫之言,可倾力在明年春试中考出成绩,入仕监督老夫!”

  汤显祖面色微红,拱手道:“晚生受教了!”

  张居正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见无人再问,便转身离去。

  ……

  大半个时辰后,张居正大步走入内阁值房。

  一名文吏小跑来到张居正面前,道:“阁老,城外三问之人,乃是临川举子汤显祖,有些清名,要不要……”

  张居正扭脸瞪眼道:“要什么?他所言无错,不准针对此人!”

  “是,是!”文吏慌忙答道,他本想邀功,没想到撞在了墙壁上。

  ……

  很快。

  百官在城郊向灾民致歉,汤显祖三问张居正的消息便传到了京师的大街小巷。

  百姓大多都是欢喜的,因为这是朝廷尊重百姓的体现。

  儒生士子们则是议论纷纷,将关注点聚集到了汤显祖的身上。

  有儒生甚是钦佩汤显祖,夸赞他敢于质问当朝首辅。

  有儒生认为汤显祖是要邀直名,如年初的御史刘台一般。

  还有一些儒生觉得汤显祖问得不到位,被张居正三言两语便打发了,若是自己去问,绝对能问得满堂彩,问得张首辅哑口无言。

  此类书生在茶馆酒巷高谈阔论,句句不离朝政。

  肚子里似乎有无数条治国良策。

  论政结束后,他们转身就去了花街柳巷,后者对他们而言,似乎是更重要的事情。

  ……

  四月十六日,近黄昏。

  辽东都司,广宁城。

  辽东巡抚张学颜、辽东总兵李成梁,还有三位巡察特使:司礼监太监王臻、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曹威、都察院巡安御史于休五人,阅罢朝廷诏令,都是惊得一身冷汗。

  没想到朝廷会如此自惩!

  张学颜和李成梁都黑着脸。

  二人虽没有贪墨赈灾银,但却是辽东的军政主官。

  致歉信定然是要写的,俸禄一定是被罚的,也指定会被天下人骂的,没准儿还会降职。

  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曹威长呼一口气,道:“依照朝廷诏令,接下来,辽东境内,可能就要人头滚滚如瓜落了!”

  其他四人都点了点头。

  不杀一群贪官污吏,不足以抚慰辽东灾民之苦,不足以弥补当下辽东赈灾银贪墨之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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