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盘三绕的沙瓦尔
2025-03-12 作者: 九鱼
第70章 一盘三绕的沙瓦尔
“为什么不呢?”塞萨尔奇怪的问道,“在亚拉萨路,我就问过你有没有‘被选中’,你回答我说,你连‘拣选仪式’都没有参加过,那时候你的父亲已经付不起这笔钱了。”
而且那时候朗基努斯的长兄已经把持了城堡中的大半事务,只等他父亲死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几个小弟弟全都打发出去,这笔可以置换一个葡萄园的钱,他宁愿用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我愿意为你出这笔钱,”塞萨尔说,“也不会急着向你讨还。你大可以以后再慢慢的还给我,而且我也问过了我的老师,他会为你开一分特许状。虽然你已经过了参加‘拣选仪式’的年龄,但这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也有过一些人,因为得到了一份意外的馈赠或是遗产而决定消除这份不甘,即便已经二十岁,三十岁,甚至六十岁了,也能设法向当地的主教请求特许,而后以超龄的身份举行仪式——当然这种做法要付出更多的钱和更多的让步。
但在亚拉萨路,朗基努斯的身份和年龄都不是什么问题。
“我知道。”朗基努斯回答说,“别人不了解您,我还能不了解您吗?您是一个会为从未认识,以后大概也不可能认识的平民升起怜悯之心,并且予以帮助的人,我还是您的随从呢?虽然我无法做到您这样高尚,出色,但我认为,我并未辜负您的信任,完成了您所交代的每一份工作。
但在认识您之前,我……”
说到这儿,他有些羞愧,“我在圣墓大教堂做掮客的活儿,偷偷摸摸的从朝圣者的虔诚里牟利——我为圣墓大教堂的教士们做事,凭借着这份便利,我每天可以带两到三个人进圣墓大教堂朝觐,这是我用来赚钱的一个法子。
大人,我已经进过无数次圣墓大教堂了,也曾经无数次的跪在基督的脚下祈祷,但他从来没有给过我回应,我也从未感受到任何一个圣人发出的呼召。
我想,正是因为我做了那样亵渎的事情,积累下了这样多的罪孽,才没有可能被选中吧。既然如此,又何必白白耗费您的钱和宗主教的恩惠呢?”
“可如果要这么说,”塞萨尔走在他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那些从朝圣者们的口袋里挖钱,才允许他们踏入圣墓大教堂的教士们,又该怎么说呢?
你既然已经在亚拉萨路待了那么久,你就应该知道圣人的眷顾,似乎从来不以凡俗人能够感受和看到的事情为标准。
谁知道呢?
或许威特也是一个虔诚的家伙。”说到这里,他都有些恶心了。
朗基努斯却仿佛被他安慰到了。“或许您说的对,”他低着头想了一会,说道:“就连那种家伙也能够得到赐福,我至少比那家伙强点吧。”
“那么你要试试吗?”
“老天,我已经三十岁了,我的小主人,我相信听说这件事情的人,个个都会笑掉大牙。”
“他们还说你是一个奴隶的奴隶呢,这你都能不在乎,又何必在乎那些人酸溜溜的几句话呢?就算你没有被选中,你也有一个愿意为你出钱的金主,一个愿意为你祈祷的教士,他们有吗?”
朗基努斯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他想起了那些在沉闷晦暗的酒馆里度过的日子,那些让他发誓永远不要变成那样子的人。
他们还真是一群好人,没他们,也许他也早已堕落了,根本碰不到塞萨尔——一个除了有点小之外,简直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一个主人。
他在台阶尽头停步,他知道,无论是鲍德温还是塞萨尔,都不太会允许别人随意进入他们的房间,他放下铜壶,向塞萨尔鞠了个躬就走了出去。
塞萨尔看着他转过走廊的转角,才推开门,先将干净的亚麻布放在箱子上,然后将两个铜壶拎进来,两个铜壶里面一壶是沸水,一壶是普通的河水,他将河水放在屋角,然后提过第三个壶,里面是经过净化的水。
他听说古埃及人有一种用来净化河水的装置或是药物,但随着外敌入侵,它也如绝大部分发明创造那样湮灭在历史长河里了,他用的是木炭净水法,将木炭洗刷干净后静置在水中,两个白天和一个夜晚的时间就能够得到干净的水。
可惜的是,这种方法并不能够被宣传和普及出去。因为现在的人并不懂为什么将木炭投进水里,水就会变得干净甘甜。他们只会认为这是一种巫术,大惊小怪也就算了,麻烦的就是依然在虎视眈眈的教会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
远征在外,鲍德温没法每天浸浴,只能靠着擦洗来保持皮肤的干爽和清洁。
这对麻风病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步骤,任何一处感染和破损,都会导致那里的皮肤迅速的溃烂,并且难以痊愈。
他忍着疼痛自己给自己擦洗,只有如后背这些看不到的地方,才让塞萨尔上手帮忙,鲍德温一边扭着身体看自己的胳膊肘和膝盖后方这些很容易被忽略的地方,一边提醒塞萨尔戴上手套,羊皮手套可以完美的隔绝可能的侵害。
虽然塞萨尔说过,他是那种低感人群,也就是说不容易被染上麻风病。鲍德温还是很难放心。
在没有恶化前他还觉得他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在恶化之后,他就再也不敢对自己的病情掉以轻心。
万幸的是,希拉克略拿到了塞萨尔撰写的药方后,没几天就将上面的所有药材都大致配齐了——除了一些只能在远东的大陆看见的植物。
但他也说,亚拉萨路原本就是一个连通东西的大城,一个宗教、经济与商业中心。既然东方的丝绸和瓷器都能够千里迢迢丝毫无损的运送到这里,没道理一些晒干的花草反倒叫这些商人犯了难。
唯一的难处就是让这些商人三缄其口。
“但如果你的父亲能够拿下埃及,或者至少拿下福斯塔特或是大马士革,那些商人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商路和性命,也会将这个秘密牢牢地保守住。”
“鲍德温?”塞萨尔小声提醒,鲍德温才发现自己脊背上的伤口都已经擦好了药,接下来就是他自己能碰到的那些地方了,他匆忙接过药膏,用的是左手。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塞萨尔问道。
“很好。”正是因为有着立竿见影般的效用,才让他升起了贪婪之心。如果这些药不起作用,他根本不会让塞萨尔尝试第二次。
他的左手原本是症状最明显的,一开始开始恶化的时候,他几乎感觉不到它,现在,他使用这只手的时候,只感觉到像是带了一件薄薄的羊皮手套,触感不那么敏锐,但也不会妨碍他平时做事和习武,上马打仗更是没问题。
擦完药膏又稍等了一会儿,让它的气味全部消散,鲍德温才穿上了丝绸的衬衣。
平时他们可不这样穿,毕竟作为一个扈从,他们要喂马、擦头盔、搬东西和跑腿儿,如果穿着丝绸,一下子就会被弄破和弄脏。
这种奢侈的做法,就连苏丹和哈里发都未必能够承受得了——毕竟这时候的战争赔款,还是以丝质长袍为单位的。
但今天略有不同。今天福斯塔特来的使者将会觐见国王,并且向他递交国书。
虽然知道其中的内容脱不开求饶、责问和恐吓,但对于两个孩子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国王早就决定要他们随侍在旁,从中汲取难得的经验。
而在此之前,希拉克略还特意给他们上过一课,让他们大概了解一下现在的法蒂玛王朝的状况。
阿玛里克一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来攻打福斯塔特呢?当然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最早要追溯到现在的法蒂玛哈里发阿蒂德继位的时候。
阿蒂德也是一个次子,他兄长继位的时候,就是一个少年,没多久就死了。他在继位的时候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
“他年龄与你们相仿,老实说,就我们收买的商人传回来的消息,他是一个相当无知而又懦弱,但又充满了野心的孩子。他原先的大维奇尔,也就是他的首相是个老成可靠的好人。但这个大臣不久之后就死了,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位置。
此时有一个狡猾奸诈的家伙,叫做沙瓦尔,他通过阿谀奉承,获得了小哈里发的欢心,于是他就趁机杀死了那个年轻人自己取而代之。
但他的行为激起了法蒂玛宫廷中一些人的不满,他们将他赶走,推举了另一个人做首相。”
“这个沙瓦尔是不是就是承诺过,给我父亲两百万个金币的人?”
“对,就是他。他短暂的做了一段时间大维奇尔,但当人们都在反对他的时候,他就逃到了塞尔柱赞吉王朝的努尔丁那里。
努尔丁就派了他的两个将军来到福斯塔特,他们杀死了沙瓦尔的反对者,但沙瓦尔大概没想到他的举动完全是驱虎吞狼,狼没了,老虎也不肯走了。
于是他就派遣使者,来请求您的父亲,我们的国王出兵,赶走努尔丁的军队——怎么?”
“他们都是撒拉逊人吧。”鲍德温问道。
“都是,之前我说过,”希拉克略说:“我们有拉丁教会和正统教会,他们也有‘传统派’和‘正统派’,‘传统派‘是’通过协商或选举的方式选出合适的首领,而‘正统派’更倾向于首领是否有先知莫哈默德的血脉,法蒂玛王朝是‘正统派’,塞尔柱赞吉王朝是‘传统派’。”
“是不是类似于古罗马长老会与凯撒以及其后裔的关系?”
希拉克略赞同地点头:“没错,不过他们终究还是一根藤条上的两只果实,所以也可以说,都是我们的敌人。”
他笑了笑:“但那个沙瓦尔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努尔丁的军队不肯走,他就向基督徒求救,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和信仰。
您的父亲看在那两百万个金币的份上,答应了,那是在63年。”
“他没有兑现承诺。”
“谁能想到法蒂玛王朝的大维奇尔,竟然是个如以撒人般的背信弃义之徒呢。那次的胜利者是你们的父亲,
但努尔丁的那名将领——一个库尔德人,他煽动埃及人凿开了尼罗河大坝,洪水将我们与努尔丁的军队间隔了开来。
而那时候已经快要入冬,补给不足,国王只能撤兵,沙瓦尔也借此为理由拒绝支付那两百万个金币。”
希拉克略想了想补充道:“应该说他们连哈里发哈菲兹时期的大维奇尔卢兹克与我们签订的协议中,每年由法蒂玛王朝向亚拉萨路缴纳的贡赋都赖掉了。”
“现在的大维奇尔还是沙瓦尔吗?”
“还是他,虽然站在基督徒的立场上,他是一个满口谎话,卑劣猥琐的小人,但从另一方面说,他也给了我们不少帮助。
他设法挑起了塞尔柱赞吉的努尔丁对那两个库尔德人的忌惮,军队没办成的事情,倒是让几份书信办到了。
努尔丁将那两个将领召回去了,他们现在可能在大马士革。”
“除了那两个人,”鲍德温敏锐的问道,“法蒂马王朝还有得力的将领吗?”
“你们觉得呢?”
“他怎么会这样做?”鲍德温难以相信,“就算是最吝啬的猎人,也知道该喂饱他的狗。”
“这就是人的多样性。孩子们,如果此战能够达到你的父亲,”他看向鲍德温,“你的国王,”他看向塞萨尔,“他预期的成果。
很有可能,他会在战场上为你们授勋,赐给你们剑带和金马刺,这是一份荣耀,任何人都无法质疑,但若是成了骑士,就意味着你们将要担当起一个成年人在社会上所有的职责了。
你们接触的人会更多,也会更复杂。你们要知道该如何判定一个人的心性,一个人蠢没什么,一个人坏也没什么,甚至你可以利用他们的蠢和坏。
但一个人一旦又蠢又坏,就像你说的那样,一颗烂掉的桃子会迅速地让周边所有的桃子烂掉,对于这种不但害了他自己还会害到其他人的家伙,你们所要做的就是第一时间把他们干掉。
当然对于我们来说,站在敌人的立场上,这种人是越多越好。”
“他们来我父亲这里是想得到些什么呢?”
“我想他可能会许诺需更多的金子,希望你的父亲退兵吧。”
“退兵?我的父亲已经在这方面抛掷了几乎价值一整个亚拉萨路的钱财,他们连两百万金币都要赖账,怎么承担得起这么大一笔赔偿,或者他们愿意用福斯塔特做抵押?”
鲍德温的话,让希拉克略露出了一丝微笑,“毕竟之前他成功过。”他毫不留情的挖苦道。
当初阿马里克一世就是为了沙瓦尔承诺的两百万个金币出兵,结果白白耗费了心力、人力和财力,除了惹来嘲笑与不信任之外什么也没能拿到。
所以这次就算是沙瓦尔说出花来,也别指望阿马里克一世改变主意。
在结束了课程,他们就要到国王身边服侍的时候,塞萨尔匆匆和老师提了朗基努斯的事情,“我并不是一定要他感望到某个圣人,但大战在即,”只要在军队里就要作战:“如果他能得到赐福,活命的机会就会大点,这也算我的一点私心。”
对于塞萨尔的请求,希拉克略没有不同意的,何况塞萨尔手里的牌寥寥无几,朗基努斯算一张。
希拉克略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第二天朗基努斯就被几个修士拖去沐浴,斋戒,祈祷,然后在第五天的深夜丢进了圣洗者约翰大教堂。
与塞萨尔曾经待过的圣洗者约翰的修道院一样,这里尊奉的也是圣洗者约翰,据说他曾经在约旦河中为耶稣基督,以及更多人洗礼,因此在众圣人中拥有极其特殊的地位。
但朗基努斯对这座建筑着实有点不敢恭维……
因为这座建筑最底层的基座是腓力斯丁人的大衮神殿,等拜占庭人占领这里的时候,在上面盖了教堂,等到撒拉逊人攻占了加沙拉法,又在教堂的废墟上建造了寺庙……
等到十字军夺走了这里,寺庙又变成了教堂。
它简直就是一个套娃。
而且叫朗基努斯不太舒服的是,随行的教士与有荣焉地告诉他说,旧约里参孙拽倒神殿柱子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故事,传说就是在大衮神庙,也就是他们的脚底下。
他的意思是这里也是个圣地,但朗基努斯却不那么愉快地想起,他的小主人也曾经因为力气大,被修士们戏称为“小参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