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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来晚了点

2025-03-06 作者: 余沉香
   第340章 来晚了点
  一天的断案结束,意犹未尽的张荣跟随人群离去。

  人们唧唧喳喳地讨论今日见闻,分享各自心得。

  张荣踱步在街道上,脑内不断重复“小民之权”四个字,犹如一口铜钟在山涧回响。

  县官说话好听,道理发人深省,一言一行说到做到。他多希望县官能再断一些案子啊……

  不过青天大老爷毕竟不是铁打的,也要退堂休息。

  张荣打算前往一座城外破庙,七叔正在那里等他。

  就在他前往目标地的途中,十余名巡逻的红巾军围拢过来。

  尽管红巾军平易近人的名声远扬,张荣还是下意识缩紧脖子。

  官与兵的恶名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猛虎纵使咧嘴微笑,猫狗还是会本能恐惧。

  他这种脏兮兮的臭乞丐最没地位,哪怕街边的孩童也能欺负他,就算衙役见了他,打他一顿出气,也没人替他说话。

  谁知身材魁梧的红巾军士兵没有为难他,反而对他嘘寒问暖,告诉他红巾军治下正在“以工代赈”,若是走投无路可以参加。

  张荣登时就惊了。

  红巾军断案公平已是不易,居然还会顾念一个死了都遭人嫌浪费草席的叫花子。

  “我……”他本想一吐胸中埋藏多年的冤屈,可是转念一想又咽了回去。

  悲惨的经历使他不敢轻易相信陌生人。

  谁知道彬彬有礼、嘘寒问暖的背后是否藏着不怀好意的陷阱。

  吃多了混杂缝衣针的馒头,任谁也会恐惧咀嚼。

  他点头哈腰,婉拒了红巾军的好意。

  可当他回到城外的破庙,瞧见七叔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愁容,回想起这些年的颠沛流离,想到几个破落的坟包里躺着的一家人,想起那一晚熊熊燃烧的烈火,又起了强烈的念头——

  自己该不该赌上一切去找红巾军陈述冤屈?

  次日的天刚蒙蒙亮,他便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念头告知七叔,“我想……”

  “糊涂!你难道忘了你全家是怎么死的?”七叔说,“你张家只剩你一支独苗,你还敢折腾?”

  “红巾军的县令断案公平,百姓们都拍手称快。”

  “新官上任三把火,当官的要显本事给上面看,自然要大操大办,没几个月就要成老样子。

  可你想过没,你这般无权无势,身上没有半个铜板,甚至连每天的餐食都要求人家行行好。

  你这般贸然去告,他们只当是哪来的疯乞儿发癫,将你打走。

  纵使红巾军做戏做全,也是表面上敷衍你,背地里与豪绅通气,让你上告无门,再令你葬身火海,弄个死无对证。

  难道你忘了你爹如何被算计的啦?若不是你我命大,眼下又扮作乞儿四处游荡,只怕当日之冤就永远无人知晓了。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咱们眼下只有两条烂命,如何跟他们大人物斗?”

  七叔从怀里掏出两个杂粮窝头递出。他眼见张荣眼神呆滞,便强行将窝头塞入后者掌中,“拿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我见红巾军打压大户……”

  “屠几家大户也只是杀鸡儆猴、勒索钱粮补足军需罢了。红巾军毕竟是反贼,朝廷定要调集重兵来讨。

  抵御官军乃红巾军眼下要务,你以为他们有没有心思替你得罪豪绅大户?
  咱们在鲁西游荡多年,近年来你也听过不少客栈的食客议论时政吧?
  北方流贼四起,这老朱家能不能稳住我不知晓,但我知道北方乱起来,苦的都是咱老百姓。几方诸侯要是杀来杀去,这北方如何能有活路?
  过去的恩怨都过去了,早早寻片安宁地,过好你的日子也是正道。

  我见红巾军征募贫民入辽,你我正好去谋一份糊口的活计。

  将来甭管红巾军退守辽东,还是割据燕云做个大燕国,你我都有数十年的安生日子。若是老天保佑,你我各自挣下一份家业,再娶个婆娘延续香火,说不准还有重振门楣的机会。”

  “我……”

  张荣低垂眼眸,口中咀嚼着窝头也如同嚼蜡。

  眼见张荣犹犹豫豫,七叔一把抓住前者的胳膊向自己怀里拽了拽,“随我一起走吧,你斗不过那帮大户的,这世道从来都是小民受苦——你爹娘在天之灵,定是希望你余生平平安安。”

  张荣对上七叔的双眸,仿佛看见眼眸中倒映的自己被火海包裹,“可、可我睡不着啊!”

  他无数次回想起大火燃烧的夜晚,回想起父亲拼了命把房门撞开,救他出去。

  他自己却撒丫子逃出去,怕得快要哭出来。他痛恨那一晚懦夫一样的自己,痛恨印在河边的那张涕泗横流的脸。

  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拼尽全力去救火,哪怕跟一家人一同葬身火海。

  可惜没人能改变过去,从那天起,他的魂就丢了,只剩一副躯壳活在世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我常常会梦到大哥,二姐,四妹和小弟,趴在我头顶,直呼死的冤枉……他们那时跟我都是半大孩子啊,那帮狗贼放火烧死幼儿,哪里还有半点人性!这口气我憋了多少年了,如今我终于得见敢作敢当的青天大老爷,你叫我如何忍下去!”

  “你张家被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骗的还不够多吗!当年你父亲若没有轻信奸人,怎会落得那般下场?你还要重蹈覆辙?!”

  “我看见了,我看见沉冤得雪的机会了,它就在我跟前,我一伸手就能抓住。”张荣望向庙外,眼中的期盼与疯癫互相交织。

  张荣深吸一口气,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些年我怕死,我东躲西藏,怕跟那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对视,我怕他们要谋害我,我怕做官的,我怕官差兵丁。

  我连夜里丁点响动都怕,怕到睡不着。我活的像条狗啊!

  红巾军的知县说,我不该做狗,我也有小民之权,我也该有的选。”

  “唉——”七叔唉声叹气,像是听到荒诞不羁的蠢事,“若是红巾军与那大户互相勾连,又要害你性命,你当如何?”

  “那就是一死吧。”张荣闭上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坚定地站起身,“我苟活了九年也活够了,今日我要为自己做一回主,堂堂正正站起来走一遭。哪怕红巾军当面一套背地一套,那我认了,斗不过就斗不过吧。”

  “我、我不许你去!”七叔忽然挡在门前,
  张荣来到门前,“过去我也以为螳臂挡车是不自量力,这些日子听闻红巾军的言论与所为,我终于明白困苦小民也能喊叫出声。

  哪怕站出来冲那些奸贼叫喊几句,吓一吓他们,叫他们肝胆欲裂,知道张家没有孬种,那也值了。”   
  “狗官都是一个做派,没人会替你做主,你这是自寻死路!”

  七叔质问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仿佛看见一朵鲜花缓慢枯萎,语气里透着无尽的哀伤——张荣忽地跪下,重重磕了九个响头。

  张荣感谢七叔九年来的照顾,可惜余生怕是没法偿还,只能等来世结草衔环再报。

  他旋即站起身,绕过七叔的身体走出破庙,走到中途顿了顿,扭头瞧了七叔一眼,像是生死大战前的最后诀别。

  张荣终究还是踏上了一条未知之路。

  这一路上他只觉浑身轻松不少,束缚他九年的枷锁终于要在今日解开。无论是生是死,他都决定勇往直前。

  通往县衙只需经过数条街巷,张荣却觉得十分漫长,像是把此前的人生反刍到嘴里咀嚼。

  就在路途走完一半之际,张荣忽然瞧见昨日换班的知县卢老爷。对方一身戎装,正统帅数十名兵士,对着沿途的街道指指点点,似乎要废除沿途占道的“违章建筑”。

  眼见自己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张荣当机立断冲过去,急忙扑在知县老爷面前。

  饶是听见反射式的拔刀声响,张荣仍是不惧,双腿一弯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啪的一声打在地上。

  “青天大老爷,小民有冤,恳求老爷为小民做主啊!”

  ……

  『卢智森』被这出乎意料的陌生人吓一跳,他还是头一回碰到“拦官喊冤”的。

  玩家护卫站在身侧一动不动,巴不得队长被宵小刺杀,他们好借此掀起大狱,多杀几户虫豸。

  步战侍从倒是忠心耿耿,一面拔出腰刀悬在来者脸前,一面将卢智森护在身后。

  “诸位不必紧张。”

  卢智森摆摆手,十余名侍从点头示意,各自向后退出一步,让开一条前进的通道。

  卢智森亲自将小民抬起来,告知对方自己此刻并非县官,若要报官直接去县衙,新知县定会秉公执法为他做主。

  谁知那小民又噗通一声跪下去,大声哭诉自己的案子牵扯着缙绅大佬,又被黑手追杀多年,实在是求告无门才来麻烦青天大老爷……

  卢智森一听幕后黑手,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之类的关键词语,登时来了兴趣,其他玩家护卫也一脸跃跃欲试。

  这其中有大案啊!
  卢智森扶着小伙的肩膀,明显感觉一股强烈的颤抖从眼前瘦弱、脏污的身体传来。

  卢智森不禁感叹,这小伙究竟是鼓足了多少勇气,才敢冒着被幕后黑手抓走的风险,孤身一人跑来告官。

  卢智森紧紧握住小伙沁出汗水的手,坚定且高声地宣称:“甭管是哪家犯下的罪过,甭管这桩冤屈牵扯多少大佬,今日我卢智森都管定了!”

  卢智森直视前方,清楚看见小伙忧愁悲伤的面容舒展开来,好似夜空划过明亮的彗星。

  小伙的冤屈并不复杂。

  他是平度州出身,家中九口人。

  家父是衙门户房的书手,挣得一份工食银,家里还有二十来亩良田交由佃户打理,生活美满且富足。

  可谁知白家大少爷相中他二姐,说要娶她为妾,但谁都知道白家少爷性子爆裂,时常对小人打骂。

  白少爷原有的一房小妾便在前年暴毙,对外说是染了风寒病故,流言蜚语都不敢明说另一种可能。

  张父一想自家虽不富贵,但也算殷实。

  哪怕白家是本地大族,他张家也没必要上赶着去给人做小,更何况还可能“被暴毙”,于是用一番理由婉拒了白家少爷的“好意”。

  谁知那白少爷因此记恨上张家,旋即勾结胥吏在税收账目下套,落得三千两的税赋亏空,非要张家出钱补齐。

  他老张家虽是小康家庭,但也顶不住三千两的银子啊。

  父亲只好到处找人求助,又变卖家具田亩,实在填不满账目的亏空。

  这时二姐挺身而出,甘愿为了家人委身白家少爷。

  可那白少爷几个月便玩腻二姐,在某个夜晚像抛垃圾一般将二姐抛在张家门口。

  那时二姐全身尽裸,在家人面前尽显窘态,没过几天便被人发现溺死在河里。

  闹出了人命案子,税赋亏空也没解决,父亲决意讨个说法。

  恰好此时的知州新上任,断的几桩案子都是可圈可点。

  父亲便掏出大半的家产递给知州,请求知州为张家做主。

  谁料那知州表面上大公无私,保证会追查到底,转头便把张家卖了。

  得知张家死咬着不放,白家当即做出和解姿态,又是给二姐大办丧事,又是出钱出力弥补张家损失,甚至一笔勾销税赋亏空的问题。

  可就在张家以为新的生活即将开始之际,那一夜家中忽地燃起大火,门窗也被人做了手脚锁死,要不是父亲拼死撞门,他张荣也得死在大火之中。

  幸福美满的家庭瞬息之间分崩离析,可怜他张家九口人,仅剩他一人苟活至今。

  要不是他被杀手追击,侥幸落入河中未死。恐怕在今日众人眼中,他张家只是意外走水,与白家毫无干系。

  他苟活几年,咬牙忍耐到现在,便是为了有朝一日昭雪冤屈,审判道貌岸然的白家!
  诉完冤屈,张荣满眼浊泪,沙哑的喉咙几乎能挤出鲜血。

  这些年憋在心里的数十根尖刺终于被他一一拔除。

  哪怕卢老爷一声令下,吩咐护卫把他斩杀在街巷,他也觉得解脱了。

  就在他等着被“官绅勾结”的屠刀砍下脑袋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怒吼声,“马的!这白家配合纳税、卖田,背地里居然特么是这种奸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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