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招纳
2025-02-02 作者: 克里斯韦伯
第86章 招纳
“当真有许多豫章人?”
“确有可能!”赵延年道:“我听说当初因为欠饷和拖延戍期的缘故,荆南益阳那边就有一批豫章的戍卒反了,还投靠了武陵蛮的首领。想必这批俘虏中就有人和他们有关!”
“嗯,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最好了!”魏聪点了点头,无论哪个朝代对逃兵叛军的惩罚都是极为严厉的,即便不是处死,也是苦役折磨至死,所以只要他们跟了魏聪,就无需担心会投靠官府:“温升,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用不着太多人,有个六七十人就够了,要精干敢战之士!”
“属下明白!”
————————————————————
恐惧比死更可怕,钱文告诉自己,但这不能驱散恐惧,恐惧就和伤口发出的腐臭,皲裂的手脚一样,成为他的一部分。
自从砍死都尉,举起叛旗那一天起,钱文本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害怕的,但巴丘城下那一战却完全推翻了自己的意识。他从没见过甲仗如此精良的军队,几乎人人披甲,弓弩强劲,箭矢如雨,就像不要钱一般,枪矛横刀都是精炼叠打的好铁,甚至还有骑兵。难怪己方有几乎三倍的数量优势,还打的如此艰难,被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不过人多的一边更容赢,眼看胜利就到眼前,山城的守兵突然从背后冒出来给了己方致命一击。剩下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己方溃不成军,这本来也没啥,自己也不是头一次打败仗,只要逃就是了,南边这边林子多,败军只要往山林里一钻,官军就算赢了也没法追。但这一次不同了,自己的背后不是树林而是沼泽地。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钱文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像一头野兽,疯狂的想要找出一条路,最后被人打昏,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和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捆成一串,被用矛杆和刀背驱赶到一块凹地中,凹地四周有临时竖起的栅栏,而他们就是里面的牲畜。
俘虏被禁止交谈,管不住自己舌头的人,会被抽五鞭子,然后被捆在旁边的木桩上示众,第一天他们只得到了水,没有食物。这倒是在钱文的意料之中,让俘虏饿饿肚子是胜利者惯用的伎俩,毕竟吃饱了的人就会胡思乱想,还是饥饿能让人头脑清醒,认清自己眼前的处境。
不过第二天中午,钱文就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到几辆驴车停靠在栅栏门口,车上摆放着大木桶,空气中传来的粥香让栅栏内的人们骚动起来。
“把门打开!”温升跳下驴车,做了个手势。他走进栅栏,目光扫过下方那些蓬头垢面的男人们,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很好,从这些眼睛里能够看到软弱、恐惧、乞求,讨好,当然也有仇恨,但为数不多。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你们都是一些该死的人!”温升稍微停顿了一下:“身为军士,最重要的就是忠诚,忠于自己的都尉,你们却背叛了他,杀了他!你们后面做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更是罪大恶极。所以上天借讨逆校尉之手惩罚你们,你们虽然人数多得多,但依旧被打败了,成百上千的死去,而活下来的人,等待着你们的是鞭打、苦役和处死!”
俘虏们无人敢于抗辩,恐惧和屈辱就像沉重的石块,压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动弹不得。温升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你们的运气不错,讨逆校尉现在需要人手,所以他打算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用自己的血汗洗清罪行。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愿意的,就站起来。”
一开始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听懂温升的意思,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站起来举起,温升又重复了一遍,站起来的人迅速变多起来,其实现在听懂温升话的人也没有几个,但人都有从众的心理,再说,还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糟糕呢?
温升做了个手势,两名士兵走进栅栏,开始挑选。他们看到身体健壮,没有伤势的俘虏,就解开绳索,示意其走出去。出去之后先给了两碗热粥,然后就被拉去溪水边洗干净了,还得了一身衣衫。钱文觉得整个人好了些,瘫软的坐在地上,耳边传来同伴的私语声。
“那个讨逆校尉接下来要怎么处置咱们?”
“你没听方才那人说的吗?需要人手,估计是要把咱们编入军中吧?”
“想得美!”有人冷笑道:“咱们能充作杂役就不错了,两天前咱们还是敌兵呢?那讨逆校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立刻将咱们编进他的军中!”
“杂役也好呀!总算是保住性命了!”有人叹息道:“本来咱们这次是要死的!”
“是呀!有粥喝,洗了个澡,还给了衣服!比起栅栏里的人,当真是好运气了!”
“咱们干脆连夜逃走吧!”有人建议道。
“往哪里逃?眼下这里四处都在杀人,你能逃到哪里去?要是被抓回来,肯定死路一条,就算你逃出去了,剩下的人肯定也会被牵连。”
“就是!咱们这次能活下来,就是中黄太乙保佑,可不能再乱来了!”
“那就留下来当苦役?那早晚也是一条死路!”主张逃走的人不服气的反驳道,他看到钱文兴奋的喊道:“钱头儿,你也在,来,你说说眼下咱们该不该逃?”
钱文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了片刻,问道:“你说逃,有想过逃到哪里去吗?”
“自然是回豫章!”说话的便是刚刚嚷着要逃出去的家伙,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下巴只留着短须,蒜头鼻,眯缝眼,若非右颊的伤疤,那张脸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回豫章?”钱文笑了笑:“这里是巴丘,要回豫章只可能走水路,水路就要有船,哪来的船?”
“抢呗!咱们这几十条好汉子,还怕抢不到船?”
“抢?”钱文冷笑道:“咱们在这巴丘也呆了有些日子了,你们看到过几条船?我反正是一条船都没看到过,你去哪里抢?好,就算有瞎眼的船让你抢到了,咱们这些人里有谁熟悉从巴丘到豫章的水路?谁会操舵摇橹?还有沿途若是遇到官府的巡船,应当如何应付?你们都想过吗?”
面对钱文如连珠炮一般的一连串提问,那个眯缝眼的汉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半响之后答道:“那就不回豫章,逃回武陵蛮那边呗,他们肯定还是要我们的!”
“逃回去?”钱文冷笑道:“咱们来的时候一共走了五天,大伙儿也不是第一天当兵的,你们觉得回去的路上,那些村子里的人会怎么对付咱们?”
“这肯定不成,咱们手上没有家伙,肯定会被那些村子扒了皮!”有人低声道。
荆南本来就是汉夷夹杂之地,大战三五年,小仗年年有,无论是忠于朝廷的军队,还是各路蛮夷、地方土豪,军纪方面都不敢恭维,所到之处都打成了一塌糊涂,剩下的村子无不结寨自保。像他们这样的败军,当地村落肯定会痛打落水狗,别看只有五天的路程,若是没有武器自卫,他们恐怕永远也走不完。
“逃不是不可以逃,但现在肯定不是合适的时机!”钱文道:“那个什么讨逆校尉是个有本事的,不然也不会把咱们打的这么惨,大家先忍耐些时日,静观其变吧!”
——————————————————————————
江陵,车骑将军幕府。
“这家伙还真会挑时间!”应奉在火盆旁搓了搓手,他发现那个魏聪对江陵的冬天评价的很精准——湿冷,虽然不像河南、关中那样会满天下雪淹没膝盖,但那股子直透骨髓的寒意有另外一种滋味。他抬头看了看,那个奴仆有些胆颤心惊,无疑以为半夜三更叫醒自己会遭到一顿训斥:“请他去书房,我马上过去!”
应奉看了看外间的天色,应该已经午夜了。大多数人此时正是睡的最沉,而他却不同,他每晚都要过做到凌晨,在摇曳的灯光下,阅读从各地而来的密信,并一一作答,查阅军中的账薄,直到眼睛发疼,视线模糊为止。他喜欢这样,看着一件宏伟的工作在自己的推动下日渐成型,内心深处充满了喜悦。
应奉用屏风后铜盆里的水擦了把脸,向书房走去,他走进门,看到罗宏正站在窗户旁,看着外面的夜空,应奉能从他的脸上看到焦虑和紧张。
“能在江陵看到你,看来巴丘之围已经解了!”应奉笑道。
“是的!魏校尉两战两胜,解了巴丘之围!”罗宏转过身来,向应奉躬身行礼:“我听人说,若想面见主人,就必须先经过您的同意,是这样吗?”
“这倒不是!”应奉笑道:“只是冯车骑手头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若要每个求见的人他都要见的话,他有十个身子都不够用,所以我负责将求见之人预先筛选一下罢了!”
罗宏目光闪动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先说要紧事,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给应奉:“这是魏校尉让我转交给主人的!”
“哦?报捷文书吗?”应奉随手接过,却没有看:“你一定亲眼目睹了战况吧?他还真是个聪明人,派你回来一趟,这样就不用担心他的军功被贪墨了!”
“不——”罗宏露出一丝苦笑:“魏校尉他让我回来,不是因为这个。”
“哦?那是因为什么?”应奉笑了起来:“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杀了巴丘县尉王圭!”罗宏答道:“他说让我把当时的情况全部据实禀告给主人!”
“什么?”应奉吓了一跳:“你是说他击败贼寇,解了巴丘之围后,又把巴丘县尉给杀了?”
“嗯!”罗宏苦笑一声,将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应奉听罢了,神色有些怪异,他知道罗宏是绝对不会对冯绲撒谎的,而此时说给自己听和说给冯绲并无两样。而从这件事情本身来看,魏聪因怒杀人和给自己留下的平日里心机颇深的印象截然相反,只能说这个人性格很复杂,既有心机深沉多谋略的一面,也有任侠使气的一面,这么说来,倒是自己有些看错他了。
“郎中,郎中!”罗宏见应奉半响无语,便低声道。应奉吐出一口长气,恢复平日的沉静:“那魏聪可有说接下来会怎么办?”
“他询问我可否戴罪立功,功过相抵。我说朝廷法度严密,恐怕不成。不过我说天子身体多病,若是拖延些时日,等到新帝继位,自然会大赦天下。他这个罪花些钱应该就可以赎了!”
“那他怎么回答的?”应奉问道。
“他当时倒是没有说什么,想必有些话他不会和我说,毕竟我又不是他的心腹!”
“嗯!”应奉这才想起来手中还有魏聪的信,他拆开看了看,苦笑道:“好个果决之人,还真是不给别人留一点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怎么了?”
“那魏聪在信中已经辞去了讨逆校尉的官职,他将印绶留在营司马赵延年那儿,弃官而去了!”
罗宏有些茫然的看着应奉,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应奉方才说的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大体来说,东汉三国军官的升迁途径是由都尉——杂号校尉——中郎将——偏将军——杂号将军——四征四镇——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大将军这个顺序来的。基本来说,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大将军是可以和三公齐平的大员,要么是朝廷重臣名将,要么是外戚、极为受宠的宦官;四征四镇都是指挥一个方面的大将,都督若干将军作战;中郎将、偏将军和杂号将军一般统领一军;杂号校尉一般统领一营兵,或者别部。
魏聪这个讨逆校尉看上去不大,但已经迈上了东汉武人的“光荣之路”。如果他没有杀王圭,以他这次的战功,应该就可以升迁中郎将了,仗打完之后基本就是一州两千石。更重要的是,魏聪不是那种光杆,他是“带资入组”的,他手下那千把甲仗齐全的精兵,都是他自己掏钱募集的,这就意味着即便仗打完了,他的军职被解除之后,这股军事力量会成为他的部曲。朝廷可以把他派到那种久乱求治的州郡,让他搞定地方上各种问题,像这样的州郡在当时是很多的。他的升迁速度会快很多。但奇怪的是,魏聪竟然把这个“大好前途”放弃了。
“魏校尉这又是为何呢?明明事情还没有到那种地步——”罗宏低声道。
“我也不知道!”应奉摇了摇头:“也许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或者他觉得自己没有把握脱罪,所以不想去冒这个险,宁可逃亡!”应奉想了会,突然问道:“对了,他信里说已经把讨逆校尉的印绶交给军司马赵延年了,你觉得这个人如何?”
“郎中,赵司马我只见过他一面,不过这个人肯定是个老兵,在军中的威望很高,兵士们都很信任他。”
“那他对魏聪呢?是不是特别忠诚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罗宏摇了摇头:“不过魏校尉愿意把印绶交给他,应该是很信任赵司马的!”
“嗯,我明白了!”应奉点了点头:“你一路上也辛苦了,先退下去歇息吧!”
“多谢郎中!”
待到罗宏离开,应奉又将魏聪的书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帛布上的清隽而又流畅的字体让应奉下意识的伸出指头临摹了起来,他不由得发出低沉的赞叹声。
“妙,真是妙呀!便是杜度,蔡邕也不过如此了!当真是奇怪了,我怎么觉得那魏聪在写这份书信的时候不是被迫辞官,而是脱去桎梏得自由呢?”
应奉停下临摹的指头,摇了摇头,他无法想象一个因为一时冲动杀人而失去前程的人会写出如此清隽灵动的文字来,除非魏聪的修养已经到了“不滞于物,不困于心,不乱于人”的境界,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一怒杀人呢?
“魏孟德,魏孟德,你到底有多少张脸呢?”应奉叹息道,他的心中有一种预感,这个男人绝不会就这样消失的。
第一卷完。
——————————————————————
不知不觉间,《太平记》的第一卷已经结束了,魏聪也完成了从流亡者——进入体制——体制的反叛者这三部曲。
有人说,所有的穿越者都是天生的反叛者,这话其实说的没错。不管魏聪在当时混的多么如鱼得水,在内心深处他对当时的一切都是持批判态度的,只不过他力有未逮,不得不虚与委蛇罢了。
所以魏聪冲出帝国的桎梏,恢复反叛者的本色就是时间的问题,而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还会重新穿上绛色武袍,戴上武冠,相信我,这不过是又一次虚与委蛇罢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那个反叛者,总有一天,他会把现有的一切砸的粉碎,在此之上重建他的国家。
所以请看本书的第二卷——身处江湖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