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作茧自缚
2025-03-12 作者: 控制变量法
第287章 作茧自缚
成德的想法差不多。
即使李克用对他们的威胁更大,双方过节也深得多,但想法还是倾向倚李克用为屏障。
虽然他们以忠臣自居。
虽然军事上的被压制使李克用当初的自信、嚣张已经消失了很多,这让成德觉得舒服出了一口恶气,但如日之升的朝廷,圣人、王师如此强势也使他们忧心忡忡。
李克用固然可怕,一个可以征调全国资源的强大中央更可怕。若圣人真是怒火难销,要和河东大战,两虎拼个两败俱伤,对自己也是一大好事。
圣人沉默不语。
瞧他脸色,不像非要和李克用打到底不可,于是史思忠又奏道:“圣主与克用虽为翁婿宗枝,然则君臣毗邻,皆有雄兵。方今天下,兵强马壮志自生。窃以为终难永好。臣请圣主传书四方,以讨克用。此贼不除,必为国患。”
不管如何,幽州方面已经达成一致,和李克用开战,能拉上朝廷最好。
当然,利用朝廷是一方面,另外也是蛮夷有了重新崛起的苗头。近年一个叫阿保机的契丹人横空出世,东征西讨无往不利。再这么下去,北方诸胡很快就会被他整合,形成一个类似鲜卑的新兴势力。而不论主动征讨还是自保、对决李克用,似乎都需要与朝廷搞好关系。
圣人仍不说话,兀自沉思。
此贼不除,终为国患………好熟悉的一句话。他又想起司徒那番警告了——打败李克用又能如何?无力接管地盘。
“义武军什么想法?”圣人突然睁眼,看向梁汶。
“圣主,克用有兴复之功。若无他,圣唐恐难有今日。”梁汶起身郑重行了一礼,肃容道:“此番入,关虽为勤王,毕竟无诏而来,此其一过。三军难束,冒犯京城,但不是出自其本心。失察,管教无方,此二过。至于为部下请封,可以理解,圣主不允,拒绝即可。以此二过,微臣认为,加兵问罪,未免太过。有朝一日荧惑守心,国家复发大道,忠臣何来?”
“伏惟圣主宽宏,愿少假借之。”
“其罪过,臣必好好说说他,让他火速退兵,并向圣主请罪。”
义武和幽州有过节,和李克用交好,如今幽州在这亮剑,要与朝廷共讨李克用,梁汶自然不会同意。
他这话,相当于出了道选择题。朝廷联燕伐李,就会失去义武。
各方交换完意见,长久的雅雀无声。
圣人扫了一圈众人的表情。
赵魏模棱两可。
范阳站自己。
义武军站李克用。
良久,在脑子里理了一番错综复杂的外交关系,圣人笑道:“我也不是好战份子。李克用是忠臣,我也知道,不然岂会见卿等?”
端起茶壶一边给自己斟茶,他说道:“我提出一个方案你们来研究,也不算研究,算是帮我的忙。讲白一点,可以不收拾独眼龙,但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第一,逃到他那里的内竖必须死,全部。”
“理应如此。”上官道子点头道。
“第二,他从我这抢走的财产,造成的破坏,大概价值五百万贯。”
五百万?梁汶当场失态。你是真敢说啊!
“他得赔。”圣人看了看梁汶,笑笑道:“我知道李大帅拿不出这么多现金,那就拿地、拿资产、拿人来抵。李大帅非常有实力啊,对于四镇之地产出的财富,这就是九牛一毛。我拿两百万出来,你们四家分,每家就是五十万贯,算是我给四镇健儿的赏赐。”
“第三。是谁给李大帅出的主意,是谁唆使他无诏入关的?”圣人质问道:“这些奸贼离间君臣,毁李大帅英名,陷其于不义,铸成今日局面,难道不需要追责?这些战犯必须死。”
“这三件事李克用能答应,那说明他确是忠臣,只是一时误中奸贼诡计,我就恢复他的名爵,与他亲密如初。如果做不到,那么——”.圣人理了理如意冠,道:“也很简单,那就用李克用的命来抵。杀此一贼,此事到此为止。”
满座张口结舌。
漫长的寂静后,房间里响起上官道子颤抖的声音:“圣主……还是冷静一下,提个现实一点的要求吧。”
后两个条件,以李克用的性格,根本就没得谈!
梁汶也颇感恼火。
这圣人跟许愿池的王八一样。
提出这么苛刻的要求,分明就是就没想谈。
看来圣人就是要和李克用硬刚到底。
考虑到李克用实力强盛,他若不肯服软,还非得会讨不可。那时局势就不可控了,或以圣唐重陷危难,艰难振作的国势再次扫地,或以朝廷收复四镇,或李克用全族被血洗。
哎!!
李克用啊李克用,你说你他妈的惹谁不好,朱温以十万大军进薄,彼时圣人兵不过两三万,尚不能屈服之。今其实力十倍往日,你在想什么?
“断无其次之余了吗?”梁汶无可奈何的问道。
“万事都有选择。”圣人轻轻道:“既然选择清醒地犯错,就要有接受对等惩罚的觉悟。况且,还不对等。”
早晚弄死你!
“如此,便告辞了。”四镇使者长吁短叹,摇头而去。
等到他们远去,圣人才在罗汉床躺下,一把搂过张惠抱在怀里。仿佛她是那李克用,誓要狠狠揉捻!
独眼龙,当然不是非收拾不可。但这厮若舍不下威望和面子,不肯拿出实质性好处息事宁人,谈个球。等着吧,看李克用怎么说。
“天后,若讨李克用,你认为赵魏会不会出兵?”圣人把手指在红唇边擦了擦,恶心得天后立刻一甩头:“使君为赵魏二帅,克用兵败,三晋为国所复,君何所感?”
自是如芒在背。”
“别趴在我身上。”天后迎面躺在罗汉床上,脸上满是羞涩、粉红和恼火,如意莲花冠歪歪斜斜地,一双火热的白臂玉足放哪都不合适。李皇帝趴在身上:“然后呢?”
“李克用于河北是敌也是友。乱世为了保全自己,任何关系都是可以随时变化的。李克用被灭,对河北有什么好处?”天后眼波流转:“甚至,存亡关头,朱大郎也会出手相助。”
“你这女人。”圣人冷笑道:“当年朱温组织讨李是你的主意吧。梁地都说,你一句话,朱温哪怕已经带兵走到半路也会回来。你不赞成,朱老三会干?好深的算计…………你早就吃准了赵魏不会出兵,大同军燕人难成事,全程只有急于中兴的我是被算计的那个傻子…………”
天后不说话。
“那你还要再错一次吗?”好一会,天后才幽幽道:“河东山河表里,是多么难以攻克。岚石一路趣太原府。幽州入大同、代州,赵魏出井陉、邢洺。泽潞一路,汾水谷一路。各路还需死战,还需有天时,不下雨不瘟疫,方才可能。只是,大家为什么要成全你而损己呢?”
“同样的兵力、财力、精力对付朱大郎,会容易得多。”
“其实………”说到这,她盯着脸上的李圣人,温柔地说:“其实,可以多信任汴人一点,对汴人,也不必因为朱温而一直抱以恨与恶意。他们能接受朱温的统治,更能接受你。王彦章、皇甫麟这些将士护着我一介女流奔波千里,对我都能忠诚至此,对你更可以。比起你那些军卒,桀骜跋扈汴军也远不如。朱温敢对汴人厉行跋队斩,你敢对你的内外军执行吗?”
圣人无言以对。
“河南人,过得苦。他们——”天后脸上露出不知是圣母慈悲还是怜悯:“也没你想的那么坏。如果坏种是大多数,黄巢、秦宗权之流早已称霸中原,朱温又哪能拿伪善收买人心起势。”
“你怎么不说话了?”天后大眼睛一眨,浅浅一笑:“等你征讨中原,我会帮你。”
圣人默然无语。
有些茫然。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揣测呢?朱温已经死了,没人拿他当回事,只当笑话在茶余饭后提起。再过几年,岁月把一切都渐渐模糊,河南人就会慢慢忘记他,像忘记一株野草。
宇宙长存,它不会真的钟睐谁。但脚下地,它会筛选自己喜欢的人。
但内心总有一个低语告诉李皇帝,杀吧,他们炼蛊一般互相残杀了几十年,杀吧,杀过一批便安了。委曲求全,等着步历史覆辙吗。
可能是长期以来打打杀杀的副作用吧,受了太多刺激,所以癫了。
是的,我可能癫了,我早就是个精神病了……
不知道怎地,他突然嫉妒起了张惠。
这个仙子的修行,确实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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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畜!孽畜!”
“我怎保了这么个桀纣,我怎保了这么个桀纣!”
朝邑城北通灵陂大营里,李克用气得原地走团团转,一会惶恐不安,一会满脸忧郁,一会歇斯底里,地上是被撕得粉碎的信件。
将官们战战兢兢地垂头立在一边,大气不敢出,听着李克用砸桌子踢凳子。
盖寓默默闭上眼睛。
幸好,上官道子、史思忠等人的话是自己评估风险后代为转述的。
不然,真怕这些人被当场砍杀,真怕他活活把自己气死。
五百万贯!
天呐,圣人也敢说!大王卖肝卖肾来抵?
还要处理什么所谓“战犯”。
当然,这些都还算无关紧要的小事,在盖寓眼里,属于打嘴炮的范围。会战才进行了两个月,还看不到谁失利的苗头,还指不定是谁赔款,谁杀人谢罪。
最让李克用愤怒,最让盖寓恼火的,还是四镇的干涉。虽然出兵前就有这个准备,但当四镇使者当真来到关中媾和、并发出武力威胁后,那种压迫感还是瞬间就扑面而来。
虽然盖寓一直认为这些人就会嘴上叫得凶,实际难成大事,不足为惧。
可万一呢,万一真跟你干呢,敢赌吗?
作为谋主,凡事得往最好的结果去努力的同时,做最坏打算。
现在,盖寓就在想,怎么办?怎么办?
李克用心中,也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质问:“要关中,还是要河东?”
入关之行本是调停之举,顺带捞点好处。无意造反。可谁知道他妈的那个杂种一点不如他那个死鬼哥哥厚道,根本不上路子,劈脸就是一顿大骂,直接又是削官又是开打。
搞到现在这个局面,要是轻易而退,反而对自己威望是好大折损!
硬着头皮挺下去,也会让自己与河东的命运走向一个趋近于朱温的未知数。
骑虎难下,怎么办,怎么办?
服软认栽还是跟他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