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天神的食物
2025-03-07 作者: 契丹水神
自从部落在冲突中战败后,多多鲁经历了太多太多。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被割断喉咙,看到母亲被套上草绳拖进敌人的居所。
随后,他经受了更多痛苦和煎熬,最终被捆住手脚,作为神圣祭祀的祭品,前往那座遥远的岛屿。
对这个尚显懵懂的少年来说,生死似乎仍是个模糊的概念。
他只知道血涌出来的时候,自己的父亲就永永远远地离自己远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他曾经天真地相信部落祭司口中无所不能的天神,相信战死的同伴都去了永恒的天国,相信那里有吃不尽的食物,唱不完的歌……
但他们部落中的大祭司已经死去了,死在了冲突结束后的清算——是那个戴着羽冠,眼神锐利,使他不敢直视的敌对祭司亲自处决的。
无所不能的天神没有眷顾他们。
至于那个遥远的天国,谁都没见过。
多多鲁已经麻木了,被束缚住手脚扔上独木舟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死去了。
他对自己即将被吃掉这事深信不疑,在海上颠簸的过程中,他也没想过会出现奇迹——
希望这种东西对原始部落的土著来说,是一种难得的奢侈品。
或许只有部落中掌握话语权的酋长和祭司,才会憧憬部落扩大规模,一统岛屿的盛景。
对普通土著而言,努力生存下去,采集食物、渡过雨季、祈祷外出捕猎的男人不会遭遇风暴、盼望部落在冲突中得胜,便是他们的全部了。
……
从未听说过有祭品能在神圣祭祀中活下来。
多多鲁静静等待死亡的时候,不曾想过这场平常的祭祀竟然会出现那么大的变故。
当雷鸣般的枪声响起,当敌对部落的战士倒下,当那个可怕的怪物走到他身旁,将他身上的草绳割开……
直到此时此刻,光着脚踩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砂石上,紧跟在那个怪物后面,多多鲁依然恍惚。
他的大脑刚刚还是一片空白,此刻又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死去,到了传说中的天国。
多多鲁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同伴,那是陪他一起长大,同一部落中的玩伴。
他们曾经一起编草绳;一起磨木刀;一起外出狩猎,最终在战场上遭遇惨败,一起被俘虏。
原始部落中的人际关系很简单,大家都住在一起,一起吃一起睡。
平日里没有五花撩乱的信息分散注意力,使人关注各种八卦新闻、花边信息,冷落了身边人。
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多多鲁始终认为,他和同伴的命运将会是一模一样的,他们虽不在同一时间出生,却会在同一时刻死去。
但他没想到,死去的是同伴,自己却活了下来。
……
从某种角度上讲,土著和现代人类除了没有生殖隔离外,意识形态已经近乎是两个物种了。
陈舟不理解跟在自己身后的瘦小子在想什么,多多鲁同样理解不了陈舟的想法。
他能看出来陈舟在尝试救回他的同伴。
但人死复生是天神都做不到的事,如果这个梦魇一般的“怪物”能救活他的同伴,那不就说明天神也不过如此吗?
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冒犯,多多鲁下意识低下了头,不敢再多想。
沉默着跟着陈舟,未顾及脚掌被硌得疼痛,他来到了山顶——山顶对土著部落来说,是通往天国的阶梯。
多多鲁想,怪物或许是要返回天国了,然而陈舟并没有在此停下脚步。
多多鲁不知道自己将前往哪里,他觉得自己可能再也不会回到沙滩了,便扭头望了一眼。
从这里往下看,沙滩上的两条独木舟显得分外渺小,只有那仍在燃烧的篝火,散发着扭曲的烟气。
树林变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深绿,他只能依稀辨别,死去的同伴躺在哪个方位,却找不到尸体了。
稍一失神的工夫,在前引路的陈舟已经迈出了好几步。
多多鲁忙收回视线,小步快跑,跟上了那怪物——他的生命中从未有过自由这一概念。
在部落的时候,总有各种各样的事要做,从记事起,他就必须为整个部落的生存和繁荣而出力,直到在冲突中被人击晕,最后绑到岛上吃掉。
这一切一直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像是一条狭窄的桥,两侧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桥上的人别无选择,只能往前走,不断地往前走,直到抵达名为“死亡”的对岸,或者中途坠入深渊。
多多鲁本应与其他人一样,在桥上一直行走,然后被死亡吞没。
但他的命运却在遇到陈舟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像是被一双大手从独木桥上拽到了宽阔的马路中。
他的前方有数不清的岔路,再也看不见两侧的深渊,他可以选择沿着平坦的大路继续向前,也可以在途中走向另一侧,走向另一种人生。
不过此刻的多多鲁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尽管他失去了身体上的束缚,却没有解开心灵上的束缚。
像在部落中一样,他依然随波逐流,行尸走肉一般跟随在陈舟身后,等待着这个“怪物”对他发号施令,或是直接将他吃掉。
面对敌人或者野兽的时候,他可以比野兽更野蛮更残暴。
面对苍白的生活和高位者的命令时,他却显得比任劳任怨的家畜还温顺,甚至被推到屠宰厂,搁到案板上时都不发出一声哀鸣。
……
担心中暑俘虏的安危,陈舟步子迈得很大。
下山的过程中,他始终没忘记观察身后少年的表现,期间还刻意提高速度,试探那少年是否会逃跑。
他与土著少年之间的距离拉得最远的时候足有六七米,这个距离只要少年敢于撒开腿跑,他是很难追得上的。
换位思考,陈舟觉得如果他是土著少年,逮住这样的机会一定撒腿就跑,头都不回。
但令他疑惑的是,这家伙自始至终都没有想逃的迹象,甚至表现得比刚见面时的来福都听话。
陈舟思前想后,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战绩太有威慑力,还是这少年惦记着同伴才不肯离去,只觉得不可思议。
……
过了山脊,下山的路便少了砂石,多了野草和泥土。
少年的脚掌不适应碎石子坚硬硌脚的感觉,到了这里速度才有明显的提升。
还未抵达窑洞,远远地陈舟便听见了来声洪亮的吠叫。
它似乎察觉到了今天是个不同以往的日子,从陈舟穿戴盔甲携带武器的神情中感受到了主人凝重的心情。
于是它没有和往常一样,安静地待在家中等待陈舟归来,反而开始烦躁地到处走动,挠门挠窗,最后疯狂吠叫起来。
这狂吠持续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待陈舟领着土著少年走到窑洞不远处,来福的声音已显得沙哑无力了。
听到熟悉的属于主人的脚步声,来福总算闭上了嘴,起身扒在窗户上,望着高耸的院墙,等待着陈舟出现。
……
映入眼帘的整圈石墙使多多鲁分外震撼。
他的部落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建筑,大家住的都是树木和枝叶搭建的房屋。
就算是身份地位最崇高的酋长和祭司,住的房子顶多也就是大一些,搭配几张兽皮,显得庄重些,从来没有人想过,还能用石头搭建房屋。
他望着坚固厚重的围墙,还有墙内屹立的瞭望台,平台下围成一圈,尖锐狰狞的拒马,就如同第一次看到陈舟时,震惊的说不出话。
……
待陈舟推开木门,带土著少年走进小院,看到石砖铺成的地面还有院中的工作区域,木质厕所,他就更有些目不暇接了。
一时间,他只顾盯着各种新鲜事物看,甚至没注意到陈舟打开储藏室门,把来福放了出来。
……
在岛上待了两年多,自从船只搁浅后,来福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陈舟之外的人类。
它狂摇着尾巴,蹿进陈舟怀里,伸出舌头给主人洗了洗脸,发泄完热情后,才饶有兴趣地走到土著少年身边,嗅了嗅他的气味儿。
对于陈舟这个身材高大的人来说,来福一百斤出头的体重只能算中规中矩。
可当它来到矮小瘦弱的土著少年旁边时,就显得异常庞大了。
正观察着瞭望塔上的虎头,突地感觉到有股热乎乎的气流喷在自己腿上,少年一低头,顿时发现了身边的庞然大物。
即将被割喉时都没发声的他冒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慌忙跳向另一侧,低下身子,高举还未解开草绳,并在一起的双手,摆出了一副搏杀的架势。
呜~
来福见状,从喉咙中挤出代表威胁的叫声,皱起鼻子,露出了尖锐的犬齿。
幸亏陈舟就在旁边看着,连忙把它拉开,中止了这场闹剧。
……
“没一个省心的。”
陈舟念叨着,拽了拽来福的骷髅项圈,示意它回到窑洞中,然后脱掉了身上的盔甲——
镶嵌铁皮的藤甲防御能力确实出众,但分量实在不轻,而且在旱季的岛屿上穿这玩意,实在太热。
卸甲后身体顿时一轻,他小跑到厨房拿了一罐凉开水,又从冰箱中取出三块巧克力还有些许粗盐。
先掰了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一边享受着香甜醇厚的味道一边补充体力,陈舟从藤甲的枪包中取出左轮手枪揣进怀里,然后背上弓,挂上箭袋,走出了窑洞。
……
“喝点水吧。”
陈舟把陶罐递到土著少年跟前。
手脚都被绑着,在闷热的独木舟中颠簸了那么久,又被丢在沙滩上等了段时间,最后还走了不短的山路,陈舟估计这家伙已经渴坏了。
……
土著少年看到陈舟脱下盔甲的样子,仿佛刚刚发现这个“怪物”也是同类,微微张着嘴巴,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之情。
直到陈舟重复了一句让他喝水,他才回过神来,看着递到身前的陶罐,努力抻着脖子把嘴往罐子里伸。
见他摆出这副姿势实在难受,陈舟便好人做到底,掏出匕首割断了绑在他手上的草绳。
少年实在是渴极了,捧起罐子疯狂地往肚子里灌水。
陈舟看他喝水的架势太猛,担心他一下子喝水喝太多影响肠胃,估摸着土著少年已经补充了最后的水分,就把罐子夺了回来。
……
身上再无半点束缚的土著少年对陈舟的举动表现得毫不在意。
他用小臂擦了擦嘴角上的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陈舟的脸庞,然后低下身子,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稍稍调整身体,用额头贴紧地面,口中念念有词,土著少年尝试着抬起陈舟一只脚,放在自己的后脑勺上。
从原著中读到过鲁滨逊与星期五的初遇,陈舟不曾想到,自己也会有这种遭遇。
他知道土著少年的这种举动代表服从与效忠。
但身为一个现代人,面对另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对自己做出如此卑微及表示臣服的举动,尽管知道这是土著们惯有的表达方式,他依旧觉得无所适从,甚至感到不安。
听着土著少年念经一般的话语,陈舟实在无法继续保持用脚踩别人脑袋的动作,便挪开鞋子,将少年从地上拎了起来。
被迫起身的少年仍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陈舟看不到少年的表情,不过他大概能察觉到少年内心的局促。
语言不通,加上两年多没和人说话了,陈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少年交流——
可能是因为年纪比星期五小,这个土著少年表现的并没有星期五那么活跃,获救后也不像星期五那么亢奋,反而有点自闭,这更加大了陈舟与他沟通的难度。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陈舟拍了拍少年干瘦的肩膀,放下装水的陶罐,抓起少年一只手,将一块巧克力拍到了他的手心中。
“这个是吃的。”
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吃的动作,见少年呆呆地拿着巧克力,仍杵在原地不动,陈舟掰开一块巧克力放在口中咀嚼,给他做了个示范。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明白陈舟想让他做什么,便有样学样,将手中的巧克力掰开放进嘴里。
冷却后的热可可比现代巧克力口感粗糙得多,对陈舟来说除了风味更多样,香味儿更浓外,并不算合格的巧克力。
但土著少年可从未体验过这种美味。
糖分与巧克力独特的香味儿融合在一起,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香甜与幸福。
他能感受到嘴里的可可颗粒化成了粘稠而醇美的液体,也能感受到那浆液带给他的美好。
“这就是天神的食物吗?”他想。
享受着“新神”带给自己的恩赐,土著少年情不自禁地再一次趴伏在院内,试图让陈舟把脚放在他的头上。
然而陈舟早已收拾好水和食物,带着来福走向大门,并没有搭理少年。
……
他可没忘,沙滩附近的林荫下,还有一名奄奄一息的土著俘虏等待着他拯救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