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各有野心
2025-03-08 作者: 北城二千
第336章 各有野心
“开门!快开门!!”
长安东市,晨曦初露,卯时的城门刚刚打开,城内的百姓却已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随着“王庞兵乱”的消息传入长安,漕运被切断的噩耗也随之传遍大街小巷。
百姓们纷纷涌向各坊的粮铺,试图抢购粮食以应对即将到来的粮价飞涨,但他们始终还是慢了一步。
“我家要六斗粟米!”
“我要五斗!”
“两石!我要两石!”
粮铺前,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叫喊着,声音中充满了焦虑与绝望。
面对他们的焦急,粮铺的伙计却冷冷地站在门口,将写有“斗米二百钱”的木牌插入粟米堆中,随后高声宣布道:
“不要抢不要抢,价格改了,现在是每斗二百钱!”
“什么?!”
“你们这不是抢钱吗?!”
百姓们闻言,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愤怒地指责粮铺趁火打劫,有人则绝望地摇头叹息。
粮铺的伙计却毫不在意,冷冷地回应:“能买就买,不买就滚!”
在这长安城中,普通百姓卖卖力气,一个月也不过挣得六七百钱。
如今一斗米便要二百钱,一个月的工钱只能买三斗米。
这点粮食,如何够一家数口食用?
不少百姓顿时觉得天塌了,心中充满了无助与绝望。
“这可怎么办?一斗米二百钱,我们一家五口,这点米连半个月都撑不过去!”
“朝廷呢?朝廷不是有粮仓吗?为什么不放粮平抑粮价?”
面对斗米二百钱的粮价,不少百姓只能寄希望于朝廷,但他们的期盼注定要落空。
漕运被切断,洛阳与关中的粮食供应陷入瘫痪,朝廷的粮仓面对这样的局面,也无法做到顾忌关中数百万百姓。
百姓们惶恐不安,只能争先奔走,哪怕只能寻到稍微便宜些的粮食也好。
在他们四处奔走时,长安东市粮铺不远处的马车内,身穿蜀锦的两名肥胖男子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们手中各自握着一份账册,上面记录着今日粮价的涨幅。
“我看这粮价,还能再涨一涨。”
“涨太多了,恐怕会引起朝中官员的不满。”
两名富商在马车中对话,但先开口的那名富商却轻笑道:
“只要把北司和南衙打点好,又有什么不能涨的?”
“稍后你我各带金银粮食去北司和南衙那几位内相、宰相府中走动走动,不怕卖不了粮食。”
“这能行吗?”对面的富商面露迟疑,结果却迎来对方的嗤笑。
“只要钱粮给够,这群官员根本就不在意这群贱民的死活!”
谈话间,两名富商当即拍板,分别向北司的王宗实,南衙的路岩府上送去金银粮食。
王宗实照单全收,路岩则是推脱几分,宽慰他们说粮价飞涨乃时局所致,而非人力能阻止。
意思如表面那般,算是同意了他们抬高粮价的举动,就是他不收钱粮的举动让不少富商不明所以。
但即便如此,长安及关中的粮价还是不可避免的涨了起来。
面对两都粮价飞涨的结果,哪怕是不喜欢上朝的李漼都不免召开了常朝。
百官再度齐聚紫宸殿,而李漼高坐金台之上,面上平静,心里却十分忐忑。
尽管已经有了对乱兵动手后所造成结果的准备,但事情真正发生时,他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忐忑起来。
感受着心里的不安,他扫视着殿内的百官,缓缓开口询问道:
“庞勋与王仙芝之乱,究竟需要多久才能平定?”
几日前擢升为同平章事,眼下担任兵部尚书兼宰相的路岩闻言,立即站出队列,作揖行礼的同时语气自信道:
“陛下,只需一个月,诸镇必能平定此乱!”
“恐怕不然!”
面对路岩的自信,身为兵部侍郎的高璩却毫不客气地站了出来,与其唱起了反调。
眼见这两人又吵了起来,朝臣们纷纷侧目,而此时的高璩也面色凝重的向李漼作揖起来。
“陛下,庞勋的银刀军与王仙芝的天平乱兵皆狡诈多端。”
“眼下诸镇尚未与乱兵交锋,无法判断其真实实力,更无法断言何时能结束战乱。”
朝臣们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他们大多认可高璩的谨慎态度,而非路岩的盲目自信。
路岩感受到朝臣们轻蔑的目光,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怒火,但他强压脾气,继续向李漼陈述自己的观点。
“陛下,臣有三胜三败论,可证官军必胜,贼军必败!”路岩挺直腰板,语气铿锵有力。
“路相请说……”李漼来了兴趣,而路岩也随即阐述起了他的三胜三败论。
“官军甲胄齐全,久经操训,此为胜一。”
“官军粮草充足,各镇节度使皆有兵略,此为胜二。”
“官军有朝廷指挥,朝廷有陛下坐镇,此为胜三。”
说完了三胜,他顿了顿后继续说道:“反观贼军,其内部势力多股,难以整合,此为败一。”
“王仙芝与庞勋皆乃鼠目寸光之徒,竟固守与官军为敌,此为败二。”
“贼军劫掠徐宿,而徐宿二州诸县因去岁洪涝遭灾,当地粮草不足,贼军粮草必然难以为继,此为败三。”
路岩细数自己的三胜三败论,面露自信,仿佛贼军的败亡已在眼前。
只是不等他骄傲,高璩却又毫不留情地向他泼了一盆冷水。
“路相所言,未免过于乐观。”高璩冷冷说道:
“贼军若突围化作流寇,这才是对朝廷最大的威胁。”
“倘若各州府县皆被劫掠败坏,必然影响今年的赋税。”
“此外,徐宿地区不仅是漕运要道,还是产盐要地。”
“此处战乱每持续一天,朝廷的损失便数以万计。”
话音落下,高璩转身向李漼作揖,语气恳切:“陛下,臣建议派人招安王仙芝和庞勋,授予他们刺史之职,要求其解散部众。”
“如此一来,既可平息战乱,又可减少朝廷损失。”
面对高璩的这番话,李漼却眉头紧锁,面上流露出些许不喜。
他自然知道高璩的建议并非没有道理,但他心中却有一股身为天子的傲气。
他可以容忍自己向河朔三镇服软,也可以向河陇的刘继隆低头,但面对王仙芝和庞勋这两股“小小贼兵”,他绝不可能低头。
“贼兵若作乱便招安,那天下盗寇岂不纷纷效仿?”
李漼冷冷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依旧认为,必须将贼军彻底剿灭,以儆效尤!”
“陛下……”高璩试图解释,可李漼却直接看向蒋伸:
“户部调拨七十万贯,派遣员外郎郑畋前去关东犒军,务必激励将士,早日平定叛乱!”
蒋伸闻言,当即与队伍之中靠后的一名三旬官员走出作揖,将旨意接下。
不过接下旨意后,蒋伸又提起了关中和洛阳的粮食问题。
“陛下,如今两都粮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
“若不及时平抑粮价,只怕会引发更大的动荡。”
李漼点了点头,不假思索:“传令各州县开仓放粮,平抑粮价,另严查囤积居奇者。”
“陛下英明……”
朝臣们纷纷唱礼,但心中却各怀心思。
蒋伸无奈,当即只能继续作揖道:“陛下,各州县粮食不足,莫说要平抑各县粮价,便是平抑长安粮价都尤为不易。”
“眼下唯有从河东、剑南调粮,但粮道粮价并不便宜,运抵关中后,恐怕也无法平抑粮价太多。”
“那有什么办法?”李漼眉头紧锁,他并不了解各县储粮数量和长安所消耗。
如今蒋伸把问题提出来,李漼无法解决,自然要询问群臣。
闻言,蒋伸只能试探着说道:“陛下,不如派遣官员,向陇右采买粮食,以此平抑关中粮价……”
“你说什么?”李漼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尽管他喜欢看刘继隆写的话本,但他心里却还是抵触和刘继隆接触的。
与陇右买卖粮食,那不就是资敌吗?
待到日后陇右不断强大,关中必然深受其害。
“陛下,此乃无奈之举……”蒋伸叹了口气,十分无奈。
大唐本就积弊,会昌虽然短暂中兴,可后续的大中却因为应对王守文之乱、裘甫之乱和党项之乱,不断对百姓加税。
百姓因此流离失所,中原及江南的生产遭到破坏,使得漕粮北运数量十分有限。
加上大唐与大礼在西南大打出手,以至于物价常平的剑南道都粮价飞涨。
虽说高骈大胜后,剑南道粮价短暂回落,但谁又知道祐世隆会在什么时候继续用兵呢?
蒋伸正是因为清楚这些,才会无奈建议朝廷向陇右采买粮食。
蒋伸的无奈被李漼看在眼里,他心里又何尝不知剑南与河东拿不出粮食,但让他派人去与刘继隆贸易,他实在有些放不下脸面。
拳头紧了紧,最后却又无奈松下,心头暗叹罢了。
“礼部侍郎杨知温,左神武统军张淮铨何在?”
“臣在……”
队伍中,杨知温与张淮铨先后走出,李漼则是开口看向蒋伸:“户部及度支还有钱帛几何?”
“回陛下,有钱二百四十余万缗,布绢绸缎数量不一,大概值钱百万缗。”
“嗯……”李漼沉吟片刻,随后才看向杨知温与张淮铨道:
“以你二人为采访使,以右神武军为护卫,押运绢帛绸缎往陇右去,自陇右采买粮秣而归,知否?”
“臣等领旨……”
杨知温与张淮铨作揖行礼,而之所以选择他们,也是李漼深思熟虑的结果。
张淮铨是张议潮长子,刘继隆必然不会为难他,而杨知温对朝廷忠心,且与刘继隆有旧,自然也不会遭到为难。
若非考虑到封邦彦和张议潮需要留长安为质,李漼都准备派这两人去了。
这般想着,李漼也渐渐安下心来,随后对蒋伸说道:
“陇右之粮采买到来前,各仓暂不放市。”
“臣领旨……”
李漼不确定刘继隆是否会卖粮食,万一他不卖粮食,而京畿粮仓的粮食又拿去平抑粮价,这岂不是坐看京仓空虚吗?
所以在陇右粮食运至关中前,他暂时不会考虑放京仓粮食来平抑粮价。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却见紫宸殿正门出现了田允的身影,并且神色有些焦急。
“陛下,臣有事启奏……”
田允焦急作揖,吸引了殿上群臣目光。
“准!”
李漼颔首,田允见状便快走进入殿内,随后走上金台,对李漼恭敬作揖道:
“陛下,刚才宣阳坊传来消息,裴相病卒府中……”
田允的话说完,李漼却是愣住了。
不止是他,殿内听到的不少臣工纷纷愣住,面露惋惜。
裴休毕竟算是李德裕之后,稍微能对漕运和财政改革的能臣。
尽管效果远远没有达到挽救大唐国祚的程度,但却令人敬佩。
“传朕旨意,辍朝三日,另追赠其为太尉,河东县侯……”
李漼深吸口气后,最终还是给了裴休该有的待遇,同时对田允交代道:“此事,法海禅师可曾知晓?”
“暂时不知……”田允摇了摇头。
法海禅师在未出家前是宰相裴休的长子,俗名裴文德。
十年前他前往江南润州,将泽心寺修葺后,便将泽心寺更名为金山寺,听闻修葺金山寺时遇到白蟒伤人,他以禅杖降服白蟒,将其赶入长江之中,使润州百姓安居乐业。
李漼近年来对佛法痴迷,几次邀请法海入长安而不得。
如今询问田允,也是想着借裴休去世的消息,请法海来长安做场法事,顺带与其探讨探讨佛法。
“将此时告诉法海禅师,请其至长安为裴相行场法事。”
“是……”
田允应下,而李漼则是叹了口气,接着将目光投向高璩。
“相位不可缺,今日擢兵部侍郎高璩为同平章事,入南下与诸相共事……”
“谢陛下隆恩!”
高璩躬身作揖,路岩则是脸色难看。
高璩本就喜欢为难于他,如今入了南衙,恐怕还要继续与自己为难下去。
皇帝此举,恐怕是不放心自己,想利用高璩来制衡自己……
这般想着,路岩只觉得心里憋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吐出。
“散朝……”
“上千万岁寿!”
随着李漼走下金台,群臣纷纷躬身唱礼,待李漼消失后,群臣方才退出紫宸殿。
张议潭年纪太大,自从三年前大病过后,便已经不再上朝。
朝廷将他留住,也只是为了以他为河西人质罢了。
因此张议潮下朝后,只能与张淮铨一同回家,至于张淮鼎则是留宿外廷,负责外廷班值及戍卫。
二人乘车返回宣阳坊府邸,路上还见到了裴休的府邸。
只见裴府之人已然披麻戴孝,看得张议潮忍不住叹气:“人死魂归故土,落叶归根,不知你我父子,可还能返回沙州……”
“阿耶,我们还回沙州作甚?”张淮铨如今也年近四旬,可身上却比曾经多了些市侩,少了些憨厚。
“毕竟是你我家乡……”张议潮叹了口气,心里自然知道张淮铨的想法。
自从张淮鼎获得从龙之功,擢升神武大将军后,张淮铨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凭借手中的一千五百左神武军,便是北司宦官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称呼其为张统军。
“百姓困苦,不要太过为难他们了……”
张议潮突然叹气说着,张淮铨连忙点头:“阿耶放心,我等只收那些商贾的打点。”
张淮鼎和张淮铨两兄弟并不愚笨,知道兵权的重要性,因此他们对麾下兵卒极好。
不过朝廷的军饷是万万不够收买人心的,也不够二人用度,因此二人常从商贾手中收受打点。
张议潮劝过,但并没有什么作用。
人言“女大不中留”,却不提“儿大父难制”。
张议潮老迈,渐渐管不住他们了。
他如今能做的,便只有在言语上约束他们,心里期盼着二人不要为他张氏招灾。
好在河陇有刘继隆和张淮深,即便朝廷有人要对付自家两个儿子,也起码会顾忌河陇的张淮深他们,不敢做的太过分。
这么想着,张议潮对张淮铨提醒道:“此次你与杨知温往陇右去,莫要凭身份去招摇,知否?”
“阿耶放心,某可不敢在那刘继隆面前招摇。”
张淮铨还是清楚他与刘继隆之间差距的,毕竟他曾经也见过陇右的军势。
如今庙堂上都说陇右有强兵五六万,而他不过是个左神武统军,麾下才一千五百甲兵,如何敢在刘继隆面前招摇。
“司徒,我们到了……”
马车停下,车夫搬下凳子,扶着张议潮与张淮铨走下马车。
二人往府内走去,却见马蹄声在身后响起。
“阿耶、阿兄等等我!”
张淮鼎的声音响起,二人回头便见身穿紫袍的张淮鼎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了车夫。
“阿耶,我听闻阿兄与杨知温要往陇右去,有些事情需要和阿兄交代。”
张淮鼎身上充斥着市侩与虚伪,这让张议潮眉头微皱,只得提醒道:“不要胡来害你阿兄。”
“阿耶哪里的话。”张淮鼎有些尴尬,但张议潮却不理睬,只是看向张淮铨:
“稍后来你伯父那,我有手书需要你帮我送给牧之。”
“是……”张淮铨恭敬应下,随后便见张议潮先一步走入张议潭府内。
眼见自家阿耶走了,张淮铨这才看向张淮鼎:“二郎,你要让我干什么?”
“帮我把这份手书交给刘继隆,放心吧阿兄,我不会害你的。”
张淮鼎拿出一份手书,张淮铨想也不想的放到怀里,随后才询问道:“你写的什么?”
张淮鼎没想到张淮铨居然会询问自己,但他还是解释道:
“你我手中虽有神武军,可神武军毕竟不过三千兵马,与神策军相比还是差了些。”
“你我要想再往上,唯有在外朝培养帮手。”
“我虽嫉妒大兄与刘继隆,但也只有此二人能帮你我。”
“你只管将书信拿给刘继隆,他看后自然会给我回信。”
张淮鼎说罢,张淮铨也不曾怀疑,点点头道:“既然无事,那我便先去寻阿耶了。”
“去吧,我也回宫当值了。”
张淮鼎颔首,眼看着张淮铨离去,随后才从车夫手中接过马缰,上马往大明宫赶去。
不过两刻钟,他便策马返回了建福门,下马往宫内走去。
“将军!”
驻守建福门的神武军将士作揖行礼,他颔首回应的同时,目光投向了建福门内的宫中。
不少伶人与乐师正在往咸宁宫赶去,而他们的身影令张淮鼎面露不屑。
所谓天子,也不过是听曲看戏之徒。
若非王宗实等人拥立,其人也不过是个贤王罢了,何来天子之名?
想到自己如今仅有神武大将军之职,比之王宗实、王茂玄等人差之久矣,张淮鼎便心有不甘。
“我若有河陇助力,日后为何不能效仿王宗实他们拥立皇子,独揽从龙之功?”
思绪间,张淮鼎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张淮铨身上的那封信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