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可怜虫
2025-03-06 作者: 絮理
第118章 可怜虫
夏南只感觉心烦。
前世,他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披星戴月,每天累得像一条狗,也没有丝毫放弃的念头。
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上升途径。
而每个月按时打到银行账上的工资,也证明着他努力的价值。
但明明只是想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将上司派给他的任务认真完成。
一步一步,踏实地往上走。
却总有那么几个人,因为一些可有可无的利益,或者再微小不过的矛盾。
在夏南并不知情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将其卷入所谓“办公室斗争”,陷入人情世故的漩涡。
违背意愿,裹挟着做许多怪事。
他也曾想要反抗。
但内心深处的执着与坚持,相比起月末邮箱里堆积的账单,和父母脸上愈发增多的皱纹。
却又是那么可笑。
现在,夏南只想杀几只哥布林。
刷一些熟练度,顺便攒点钱。
如果有人挡路。
这一世,他没有那么多牵挂。
“莎莎……”
枝叶轻轻摇晃。
内心与林间微风同样冰冷。
他缓缓抬头,漆黑眼眸仿若幽潭般沉静。
“六个人。”
夏南判断着场上的局势。
对方的条件是三分之二的战利品,和自己身上的装备。
结合之前从艾德琳口中打听到的“豁牙”的性格作风。
他不相信对方会遵守承诺,在将东西拿到手后放他们走。
而失去了以之战斗的护甲和武器,他也将失去反抗的能力。
夏南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交到这种烂人手上。
战斗,不可避免。
毫不遮掩,一个接着一个。
他的视线在周围几人身上仔细扫过,判断着这些冒险者的实力,在轮到“豁牙”贝内特时额外停留。
“没有职业者。”
本就拥有人数优势,如果还有职业者存在的话,对方根本不用在这里和自己等人废话,直接就动手了。
“二、一、三。”
为了阻击巢穴之中的“绿血”小队,六个人的站位很分散。
眼下,自己前面挡着两个。
伯格则和他的老熟人“克格尔”站在一起。
阿比躲到艾德琳身后,原本负责他逃跑方向的冒险者,也跟着回到了豁牙身旁,一共是三个人。
心中稍微思忖,已然有了决定。
既然战斗已经成为必然,自然便也不需要犹豫。
“该杀就杀,利落一点。”
倾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给予对方最沉重的打击。
夏南忽地抬头,目光和看向自己的艾德琳对视。
微微点头。
他当然感受到了对方眼神中的劝阻和迟疑。
无所谓。
因为这也意味着对方知晓,向“豁牙”妥协是死路一条。
呼——
缓缓吐出口气。
夏南轻稳迈步,向着“豁牙”的方向走去。
……
……
记忆,就像海洋。
海浪起伏,波光粼粼的表面夺目刺眼;
水面之下,明媚阳光折射衍散,将每一点气泡,每一缕海流涌过的波纹都照得透亮,同样清晰。
但再往下,直到海底。
便只剩一片深邃无光,死寂昏沉的黑暗。
很少有人能够记清曾经所发生的一切。
特别是大脑尚未发育完全的孩童时期,记忆更是如碎玻璃般,仅剩下断续的画面片段。
可能是婴儿床上轻荡的捕梦网,亦或者一条曲折而找不到出口的小巷……
贝内特,对于这个世界最早的印象,是一片吹拂清风的草原。
幼时的他,总是带着家里那条有着黑白花斑的牧羊犬,坐在山坡上,望着下面拥挤在一起的羊群。
他也曾疑惑过,为什么放牧的人只有自己和一条狗,这上百只比他还大的绵羊,却从未想过逃离。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边界,束缚着它们,让其只愿低头吃草,而从不敢抬头看一眼,前方那浩瀚天空与无垠草原。
“或许是害怕外面的狼群?”
年幼的贝内特如此猜测道。
他当然见过那些通体灰黑,有着厚实毛皮,牙齿锋利的畜牲。
当然,首先发现它们的,绝大部分时候都不是自己。
甚至就连山坡下只知道吃草的绵羊,都比他反应快一些。
时间往往在某个光线昏暗的下午,亦或者雾气弥漫的清晨。
懒洋洋躺在身边的牧羊犬,会突然竖起它那双尖长的耳朵,警惕坐起身,然后“咻”的一声窜出去。
羊群传来一阵骚乱,哀叫着如毛线团般缩在一起。
然后,才是自远方草原深处隐隐浮现,快速靠近的几个黑点。
那条有着奶牛相同黑白色花斑的牧羊犬非常可靠,甚至可以说是勇猛。
哪怕同时面对三只凶恶的野狼,也从不退缩,低吼着将主人家的财产与子嗣护在身后。
有些时候甚至能将那些野狼,驱逐到看不见的山坡之后。
然后才又摇晃尾巴,吐着舌头,颠颠地迈着小碎步跑回来。
贝内特本以为这样的生活,将一直持续到长大,结婚生子,然后让他的儿子,接替自己现在的位置。
直到那天正午,阳光最为猛烈的时候。
同样是从身边窜出的牧羊犬,拥挤在一起的羊群,被驱逐到山后的野狼。
它却再没有回来。
取而代之的,是摇晃震动的大地、频密而杂乱的庞大噪响……
以及山丘之后,身披黑甲,如潮水般涌现的士兵。
流浪的生活,从不好过。
与野狗抢食,为了一小块面包与人厮打得头破血流……
贝内特觉得自己就像是草原上那些“可怜”的狼类,哪怕表现得再如何凶恶,令人望而生畏,却总也触碰不到牧羊犬保护下的羊群。
他也曾想要成为那只英勇的牧羊犬。
当然,应该要更帅一些,至少不再是那种奶牛般的黑白花色。
不然他也不会用凿子敲碎那个试图侵犯村里姑娘的痞子的脑袋。
但随后继续的流浪生涯,为了活下去,他还是不得不再一次披上了狼皮。
或许,贝内特本性就是如此。
也可能是冒险者与其野兽般的作风过于契合。
随着他的岁数增长,身体逐渐强壮。
仿佛也真就与那身狼皮融为了一体,闯出了点名堂。
集结其他饥肠辘辘的野狼,用最肮脏、最受人唾弃的手段,杀死牧羊犬,用鲜美肥嫩的羊肉填饱肚子。
“绿血”艾德琳在镇上算是有点名气,贝内特也大致清楚对方的实力。
会两门战技,接近获得职业等级,和自己差不多。
但癖好古怪,接的任务基本都与哥布林相关。
赚不了几个钱,穷得叮当响。
他以前也通过渠道联系过对方,邀请这个强壮的女人加入自己的小队。
却连回应都没有。
不是一路人。
在正常情况下,他基本不可能将其当作目标。
收益和风险不成正比。
但前几天,新加入团队的“狼崽”克格尔,向他透露了艾德琳团队的现状。
曾经还算出色的队友忍受不了她的癖好,已经离队。
整个小队里的老手,除了艾德琳自己,就只剩下伯格。
新加入的两个新人冒险者,都是正儿八经连人都没杀过的菜鸟。
只能砍砍哥布林罢了。
与他们相比,毫无战力可言。
贝内特动了念想。
草原上的狼群,从来不会嫌弃猎物太瘦。
失去了护卫的牧羊犬,稍微小心一些,不要被那对尖锐的羊角顶到。
从侧面将它掀翻在地上,咬碎喉咙,撕开肚肠。
便又是一顿美滋滋的晚餐。
只可惜,毕竟是在河谷镇混出了外号的冒险者。
艾德琳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聪明一些。
竟然发现了自己的布置,使得计划被打乱,提前设好的几个陷阱也没有用上。
让他不得不启用后备方案。
先用言语诱导,让对方的手下交出护甲武器,大幅削弱战力。
然后……他自然不可能像承诺的那样,放几人离开。
失去了装备的冒险者,和待宰羔羊没有任何区别。
届时“狼群”一拥而上,唯剩还有点战力的艾德琳,也不可能撑上多久。
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
贝内特心中其实并不抱太多期待。
如果艾德琳的性格如冒险者中流传的那样,她肯定不会答应。
也没什么大不了。
六对四,
自己队伍中全是有着丰富狩猎经验的“恶狼”,而对方那边拥有战力的只有艾德琳和伯格。
顶多费点功夫,依然有肉吃。
凶厉视线越过艾德琳,看向她身后,提着木盾的阿比。
目光只是稍稍停顿。
那个脸色苍白的菜鸟,便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般,忽地哆嗦了一下。
差点连手里的木盾都握不住,掉到地上。
就像是那些缩在羊群最里面,把头埋在成年同类身下,仿佛这样就能够躲避来自外界危险的怯懦羔羊。
“老大,这小子怕不是要给你吓得尿出来了。”
身旁,传来队友戏谑的笑声。
贝内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在恶狼的咆哮声中,孱弱而窝囊的羊崽子,理应如此。
目光再往后。
看向那个笔直朝他们走来的黑发青年。
忽地皱眉。
对方没有躲避他的视线。
只是平静地望着自己,和其对视。
贝内特没有在其中发现任何,那理应出现的恐惧与故作镇定。
霎那间,不知道为什么。
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那抹深邃的漆黑。
却突然让他想起了,那支摧毁了其原本生活的黑甲军队。
无形火焰自心头迸涌,意念与思绪在其灼烤下变得扭曲而畸形。
过于年轻的面容,在底层冒险者当中,也就意味着浅薄的经验与弱小的战力。
价值不菲的精良护甲,表面却只有一些微弱的划痕,显然并没有经历过多么激烈的战斗。
两柄剑刃一长一短,其中甚至还有一把木剑。
花哨无用。
估计是从哪个蹩脚的吟游诗人嘴里听来的英雄传记,觉得这样很酷。
实际战斗,屁用没有。
应该是城里来的“小少爷”。
想到这,似乎回忆起了曾经流浪时的记忆。
贝内特的心情更是瞬间阴沉几分。
向左右咧开的嘴角无声下垂,参差不齐的黄牙上下碰了碰。
笑容变得更加狰狞。
他打算过会动手的时候,先不急着将对方开膛破肚。
毕竟草原上的狼群,也不总是等猎物咽气才下口。
折磨着,从那小子嘴里逼问出他家里的信息。
然后再吃干抹净。
把他的家人一起送……
“昂——”
耳膜振动,穿透空气的昂亮狼鸣,忽地自空气中传来。
打断了贝内特的思绪。
那是以精妙技巧驱动肉体,让全身力量在刹那间爆发,空气高度压缩发出的凄厉哀嚎。
没有眨眼,也并无分神。
视线当中,原本正缓步朝他靠近的青年,却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空气中,只剩下飞舞的草籽与破碎的叶片。
心中骤然响起预示着危险的警报,死亡气息萦绕鼻尖。
已然意识到不对劲。
贝内特脸上是来不及收起的狰狞笑容,求生意念在脑中一闪而过,刺激大脑皮层,由神经元传导。
一路向下,试图驱动着他抬起手臂,将手中的铁剑挡在身前。
却又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一抹铁灰色的锋锐弧光,不知何时,已经嵌入了他的脖颈。
意念与躯体,就像是被分离的骨骼和血肉,在物理意义上被隔断而开。
世界开始旋转,天空似乎落下了血雨。
贝内特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看到了他肩膀上的空空荡荡。
以及一小截自视野死角探出的铁灰剑尖。
眩晕。
他下意识想要扭动脖子,顺着剑身向里望去。
然后才又浑浑噩噩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
黑暗如潮水般将眼前的世界吞没。
好似裹挟寒风的凌冽狼啸,在颅腔内不断回荡。
粗壮的树根自泥土天穹倒长而出,随风摇曳的茂密树冠,就像是幼时荡漾清风的草原。
也直到这一刻,贝内特才放下了被埋藏在内心深处,从来不敢向外袒露的固执。
不再伪装,坦诚地面对自己。
从不是什么草原上的凶恶野狼,也不是懦弱但团结的绵羊,更不是想象中英勇无畏的牧羊犬。
他只是一个被战争毁掉一生,
不值得可怜的可怜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