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惊澜
2025-03-10 作者: 姒锦
第166章 惊澜
东胜街的青石板,氤氲着湿漉漉的潮气。
二人目光相撞,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商贩的吆喝声里,也好似掺杂了丝丝缕缕的不安。
李肇眼里暗潮涌动……
墨玉冠下的脸,轮廓英挺,鸦睫微垂,目光若焰火般灼人。
“爷要买一束花吗?”一个卖花女童嗓音清脆,莽撞地走向李肇,举高手上的竹篮,“这木槿花朝开暮落,最衬美人……”
李肇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微微收紧,冰冷的目光如利刃看过去——
恰好马儿不耐的打个响鼻,吓得卖花女童浑身一颤,手中竹篮滑落,木槿花散落一地。
李肇:……
薛绥见状,迅速拉下帘子。
“唰”地一声,将那炽热的视线隔绝在外。
她冷着面孔,直至马车驶过长街,才悄悄掀起帘子一角,望出去——
酒肆的旗幡下,那骑马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卖花女童拎着空空的竹蓝,在人群里欢快地奔跑,带着笑容跑入巷子。想来那些散落的花儿,卖了个好价钱……
薛绥长长松一口气,后背倚在车壁上。
平静不下来。
胸膛里情绪翻涌,好似有细微的心悸,不受控。
她微微握紧手指……
心里忖度:难不成那情丝蛊真有奇效,并非糊弄李肇的?看来得寻个时机,找玉衡师姐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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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嘉在烟雨楼里等她。
薛绥带着小昭,绕过二楼回廊,刚要转弯,便瞧见陆佑安立在那扇门前。
他身着一袭月白襕衫,眉眼温润,嗓音里满是愧疚:“陆某实在惭愧,又连累公主了……”
文嘉倚坐在窗边,面色略显苍白,“陆公子既知连累,又何必再来相见?是嫌外头的闲言碎语不够多吗?平乐要的是我的命,你给的却是钝刀子。”
陆佑安欲言又止。
“是我不好……”
文嘉冷笑一声,唇角满是讥诮。
“陆公子,请回吧。”
她如今变了许多,从前是不会露出这些情绪的……
陆佑安微微摇头,最终长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放在门槛上,而后躬身行礼,说道:“匣中是两根北境雪参,对婉昭仪的身子大有益处……”
文嘉神色冷淡。
陆佑安一脸诚挚,说道:“权当是陆某赔罪之举。”
“陆公子并不亏欠我什么。”文嘉语气平淡,“旁人欠下的债,我自会一一讨回,不劳公子费心。”
陆佑安微微一怔,叹口气,掉头离去。
不料刚拐入回廊,便与薛绥迎面碰上。
薛绥似笑非笑,唤道:“陆公子。”
陆佑安心知她目睹了方才的情形,略微窘迫,连忙行礼道:“平安夫人,别来无恙。”
薛绥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忽地一笑。
“陆公子若有心,便不要轻言放弃。依我看,能救文嘉公主的,终究还是公子你。”
陆佑安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微微颔首,告辞离去。
薛绥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又稍作等候,才缓缓走过去。
她怕文嘉尴尬,神色自然,仿若从未撞见陆佑安一般……
不料文嘉不拿她当外人,如常直言。
“平安你说,他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倾心于他之时,他退缩不前。如今我心灰意冷,他却来示好,莫不是瞧我可怜,便来施舍我?”
“我瞧着陆公子,倒有几分真心。”薛绥俯身拾起雪参,塞到文嘉的怀里,忽地有些期待——
若是陆佑安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一直喜欢的是文嘉,而不是平乐。然后在平乐发疯般的质问里,为文嘉辩护,平乐得气成什么样?萧贵妃又会作何反应?
文嘉摇头,“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如今又有什么要紧?我与他并无干系,已被人说得这般难听,要当真越矩,还不得被人嚼烂舌根?”
“那烂的也是他们的舌根。”薛绥微笑道:“只要你们二人真心相待,还愁没有昭雪正名的那一天?”
文嘉望着她,幽幽叹了口气。
“这些烦心事暂且不提了。眼看太后祖母寿典将至,我还在为寿礼一事发愁……”
七十寿诞,对于一个见惯了世间奇珍异宝的老太后来说,在堆积如山的贺礼面前,怎会独独喜欢上某件平常之物?
那幅两丈长的药王经绣卷,原本倒是极为震撼……
文嘉想到此处,轻轻摇了摇头,“罢了,横竖这么多年,她也未曾对我另眼相看,再多一次也无妨……只是平安,怕要辜负你的期望了,我讨不了太后的欢心……”
薛绥轻轻一笑。
示意小昭将带来的礼物拿出来。
“寿礼丢了不打紧,太后更爱听故事。”
丝帛缓缓展开,一幅《仙娥献寿图》映入眼帘。
仙娥衣袂翩跹,寿桃色泽鲜艳,莹润欲滴。最妙的是画中老妪的面容,竟与太后有七分相似。
“这是前朝画圣叶扶舟的真迹。”薛绥指尖轻点题跋处的朱砂印,“太后礼佛,祈愿长生。献画时只需提一句——此画曾供奉在蓬莱阁三百年,受尽香火灵气。”
文嘉怔住,“她信吗?”
薛绥:“只要故事讲得好,有什么不信的?”
她抚着那老妪的面容,淡淡地道:“朝中不乏精通书画的行家,到时候,平乐定会想方设法地挑刺,让人证伪……”
“那这画是真的吗?”文嘉问。
“你信它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
看薛绥平和温善的笑,文嘉忽地眼眶一红,拉住她的手,“平安,我该如何谢你?”
“你我风雨同舟,不必言谢。”薛绥莞尔。
二人相视而笑。
薛绥眼睛微微一睐,暗芒流转。
“寿典那日,我也会入宫。公主大胆些,莫要害怕。”
文嘉坚定地点头,“我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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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文嘉分别后,薛绥前往薛府。
崔老太太正在喝药,看到她来便满腹牢骚,说薛月盈不知检点,败坏家风,薛庆治在旁边坐着,闷着头不吭声。
薛绥心里明白,老太太这话,实则是说给薛庆治听的,当下便好言劝慰起来。
崔老太太长吁短叹,又说薛月满的亲事。
“郑国公府因罗寰之事受到牵连,这桩婚事如今悬而未决,只怕又要耽搁了……”
薛庆治这才开口,“今日朝议后,儿子和郑国公同出宫门,儿子厚着脸和他商议姻亲。起初,郑国公期期艾艾的,没给个明确答复。后来儿子逼不得已,说了几句狠话,也不知他如何权衡,竟同意了……”
崔老太太一怔,露出满脸的笑。
“冤家!你怎不早说?”
说罢又眉开眼笑地看一眼薛绥,对身侧的王嬷嬷道:“我就说六丫头是福星转世吧?你瞧瞧,她一回来,便会有好事的……”
薛庆治脸色微微僵硬,“郑国公提了一个要求……”
崔老太太笑容沉下,“要求?他们家的小子坏了我们家姑娘的名声,理亏的是他家,他还好意思提要求……”
“话虽如此……”
薛庆治犹豫片刻,“我们家的是姑娘,总归是吃亏的。”
崔老太太叹息,无奈点头。
“说吧,那老东西又提了什么?”
薛庆治眉头紧皱,好似很难启齿,让下人都出去了,本想把薛六也遣出去,崔老太太没让,他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他们要派人验身,确保八姑娘仍是处子……还有……”
“还有什么?”崔老太太气得手直抖。
“大婚当日若不落红,便出。婚后三年若无子嗣,便出。不顺父母、淫、妒、搬弄是非、身患恶疾,一律皆出。”
这验处子身,比七出还“出”的契定,简直是把薛家姑娘的脸面踩在地上践踏。
崔老太太是个好体面的人,气得说不出话,却找不出什么反驳。
薛庆治道:“这门亲事能成,已是万幸。八姑娘不用做妾,郑国公府八抬大轿抬回去,薛家的里子面子都有了,至于验身的事,郑国公府也不会声张出去……”
“哼,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咽,又怪得了谁?”崔老太太说起来便满心怨愤,“还不是怪你那个惹是生非的四姑娘,把薛家的门楣败坏了,也教坏了八丫头。再往后小九,小十说亲,只怕也要受她受累……”
薛庆治沉着脸不说话。
崔老太太便指着他教训。
“你也别说自个儿放了什么狠话,让郑国公松口。你好好谢谢你亏欠的六丫头吧。她可没少在郑国公府替八丫头周旋……”
虽说那天捎信回来的是薛月沉,但崔老太太现在笃定薛绥是福星,凡是好事都往她头上揽。
薛庆治不自然地了一眼薛绥。
“你也算有心,往后多多帮扶你大姐。兄弟姐妹间和睦友爱,家族才能兴旺昌盛。”
薛绥听得很想发笑。
脸呢?
她将笑未笑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嘲讽,薛庆治不知是尴尬,还是自己心虚,找个借口便离开了。
薛绥在寿安院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又跟钱氏寒暄了几句,吃罢钱氏安排的丰盛家席,这才慢悠悠坐着马车回府。
入夜,檀秋院刚熄灭灯火,灵羽便飞回来了。
也带回来李肇的密信。
“岂无他人?维子之故。”
这是回应她那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
傲娇太子爷,是在嘲弄她傲慢,也不屑地告诉她,他李肇不是非她不可,若不是因为她是他的故人,尊贵的太子殿下,根本就不屑于理会她。
故什么人?情丝蛊的余波。
薛绥浅然一笑,将信纸折成一个小舟,放在书架前的青瓷鱼缸里,看它载着灯火悠悠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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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针线房的绣娘便前来量尺寸。
薛月沉也跟过来了。
她问了薛府众人的近况,也为薛月满的亲事而高兴,“好歹婚事定下来了,你我的一番心意也算没有白费。只盼八妹妹婚后夫妻和睦,幸福美满。”
薛绥抿嘴浅笑,并未多言。
薛月沉留意到她神色间的倦怠,关切地说道:“六妹妹近日太过操劳,姐姐看着实在心疼……”
说着,便让丫头呈上一个檀木匣子,里面叠放着一套衣裙。
“这件织金锦的新衣,正适合太后寿典时穿,你试试看,便是不合身,也好让绣娘快些修改……”
这料子极是名贵,薛月沉也舍得拿出来给她。
可见她如今对薛绥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
薛绥含笑谢过,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布料,“姐姐把好东西给了我,那姐姐穿什么呢?”
薛月沉笑道:“我这岁数,不宜太过张扬。横竖在太后面前,已是一张老脸,穿什么都不打紧。你这是头一回参加宫宴,可得好好打扮一番……”
薛绥微微一笑,想起瑞和郡主簪在鬓边的白玉簪子,回头叫小昭,“把那件天青色的杭绸衣裙拿来……”
那衣裳做工精美,银杏叶的线条,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捧给薛月沉,“姐姐厚爱,薛六理应回礼。姐姐瞧瞧,若是看得上眼,便拿去穿吧……”
薛月沉大为惊讶。
薛六居然也拿得出来这样好的东西……
不是说她在旧陵沼多年,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吗?
她将衣料轻轻绕过雪白的手腕,又惊又喜地说道:“这颜色,与我的肤色极为相称,料子细腻柔滑,不显奢华,却别具一番韵味,姐姐喜欢得紧。”
薛绥道:“姐姐喜欢便好。”
薛月沉眉眼弯弯,好似突然间多了几分少女的俏皮,朝她眨一眨眼。
“那就等寿典那日,咱们姐妹二人在宫中艳压群芳……”
李肇:岂无他人?维子之故。主要体现了本太子的“怨而不怒、温柔体贴”~~
薛绥: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