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像神灵一样(二)
2025-03-05 作者: 小时光恋曲
第210章 像神灵一样(二)
大概是九点多钟,不知道哪个从外面回来的说:“我刚听说余切拿了日本文学奖的提名?他竟然写过日文小说?”
“什么文学奖?”
“不知道,是一个日本的文学奖。”
“怎么可能?中国人,日本小说?你听听你在说什么话?”
“真的,真的。”
“我不信!”
京城这边的作家早已听说过这些消息,但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到沪市这边也开始传了。
“余切得了日本文学奖提名?不是说假消息吗?”陈建工问李铎。
李铎摇头:“我不知道,不能判断。”
陈建工说:“假的,假的。这事儿太离奇了,我去吃碗面,等会儿再来聊。”
杭城会议的作家拢共一百多人,分成了好几拨人,余切、刘振云、余桦这些当然是一拨人、京城来的李铎、陈建工等人也是一拨人,还有沪市来的各位文艺评论家和翻译者……
大家各说各话,都有趣事要讲,消息一个圈子一个圈子的传。
没有人不提到下午发生的事情:余切和一些青年作家表现出对散漫闲谈的反感了,他锋芒毕露,好似心中已经有了一条清晰的规划,然后听了一整天,实在按捺不住了。
对余切的想法,大家都有各自的评判。
李铎认为余切干得漂亮,最近之所以文学会议没有进展,关键正在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关键。
有个叫管谟业的青年作家和其他人吵了几句,原因是他认为余切显然比陈建工的成就高得多,也就是说,发生了分歧的时候,应该听更有成就的那个。
陈建工虽然资历很老,曾经和《十月》的总编王世民一齐为京城劳动模范编辑过事迹文章,但那些做不得数,作家的成就不是看年纪的。
晋城作家贾平凸到处找人打听余切是否真的写过日语小说?能拿去日本销售吗?
原因是贾平凸感觉自己的稿酬太低,希望小说能卖到国外去,但很少有大陆作家有这样的经验。
屈铁宁和王安亿因为听说的消息大吃一惊,尤其是屈铁宁,原因是她产生了和余桦一样的矛盾感:
余切这个作家既和她睡上下铺,又可能飞去日本拿文学奖——这就像是你的室友一边吃拼好饭,一边考上了部委公务员。
你感到,你人生和他最接近的时候就是现在了。仿佛和一个庞然大物生活,他随时有伤害你的能力。
消息越传越广,越来越多的人听说,有的甚至已经确认了。
他们大声说:“余切拿到提名了,千真万确!同志们,这是真的!”
这消息如同风暴一般,在西湖边上的新新饭店狂卷起来!
“什么真的?”
陈建工已经端着面条过来了,一边吃一边骂:“余切是说的有些对,这些人讲的过于荒诞了。”
“我们扯淡了一整天,没想到晚上吃夜宵竟然继续扯淡,更加离奇,儒释道的扯淡还不够,现在还加入了日本人!你说呢?铎爷?”
李铎听到这话,笑不出来了,眼下议论的人这么多,已经不能说这是扯淡了!
他对陈建工说:“你是不是要去找余切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文学讨论而已。”陈建工吃了两口面条。
“如果余切拿了奖,你就成恰逢其时的反面人物了,到时候大家为了吹捧余切,就要把你往地底下踩!”
李铎话音刚落,《京城文学》的实习编辑,忽然凑过来找李铎。这个编辑左看右望,不知道是不是要大声说,李铎让他小声在耳边讲。
随后,李铎大吃一惊,站起来去接电话。
《京城文学》给他来了电话,并且,从七点之后一直打!花了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打了过来。
冥冥中,李铎已经知道自己要接到一个什么电话。他提起话机,就像是子弹上膛一样清脆的响了一声,他心跳都停了一拍,随后,李铎问:
“这里是李铎,什么事?”
电话那头激动的不行:“李老师,新闻上说,余切拿了芥川奖的提名,我们认为他很可能明年获奖。”
“你是说的什么奖?”
“芥川奖,就是那个日本文学奖,仅次于川端康成,已经举办了九十多届,说实在的,这就是亚洲文学的第二奖!这是个大奖!”
李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茅盾奖如今才第二届,如何能和人家近百年的奖项相比?
原来那个传闻是真的?
陈建工,你这个傻子,你赶紧去道歉吧!
电话那头又说:“我们紧急的把另外两篇日本小说拿来看,我们认为和《狩猎愉快》差得远!一点儿不夸张,完全不能相比较!李老师,余切有可能的,他绝对有可能的。”
电话那头太激动,说话都结巴了。
这不奇怪!不仅仅是这个报信儿的,李铎自己也震撼了。
余切的小说,竟然真的有可能出现在日本的领奖台吗?
前些年,女排姑娘在名古屋拿到亚洲冠军,已被捧成民族英雄,聂伟平战胜了日本的超一流棋手,中央为他发来贺电——如果余切真能拿奖,在座的谁能和他相比?
李铎绝对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很快,消息在饭店里面传来传去,很多人都知道了。陈建工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到处找人确认,结果脸都白了,急得要命,疯狂打听余切在哪?要去和他“聊上一会儿”——如果真在这天被余切批评了,将会被钉上耻辱柱!
已经有前辈“珠玉在前”了!刘芯武正是一次小小的口角,最终发展为惨案的。
以后岂不是要被起个外号“陈扯淡?”
十点,消息进一步扩散。不仅仅是这饭店里面的一百来位文字工作者,杭城文联和作协的领导也知道了,他们许多人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住得近的立刻决定前来慰问余作家。鼓励他再接再厉,胜不骄败不馁。
最好来一张大合照!纪念这一刻!
杭城文学会议,撞上日本文学大奖提名。历史会记得这一刻的。
他们的头上,是才听说消息的其他领导,和余切沾得上关系的,就提到自己的功劳,实在没关系的,就讲讲文学这些年的发展,大环境的造就……和文学没有任何关系的,就发贺电。
贺电!
贺电!
贺电!
杭城贺电、羊城贺电、港地贺电、蓉城贺电……听闻余切获得提名,祝愿余切最终获奖!
很难理解这时候人们对于获得国外认可的渴望,正像是无法理解,女排的战绩为何能和民族的性格,国家的尊严划等号一样!
它如此荒唐又如此真实,人们将这个民族少数人的美好品质和成就挑出来,代表自己将来的愿景。
在京城,早早就知道消息的《十月》编辑部已经成为一片欢乐的海洋,张守任一把鼻子一把泪:“我们的小说已经能和国际小说同台竞技,尤其是较为发达的日本国。”
总编王世民则回忆起了创刊的目标:要把《十月》打造为引领文学潮流的刊物!
虽然新现实系列还未获得大奖,余切却先一步用其他作品拿到了国外认可,这同样达到了《十月》的目标!
王世民把当时写有余切和绿川亨对话的翻译纸从抽屉中拿出来:“同志们,巴老的手稿拿去造纸浆了,我们无动于衷,领导的笔迹被造纸浆了,我们继续不关注,但这张纸……这张纸绝对不能拿去造纸浆!”
“为什么?”
他挥了挥这一张纸,忽然大笑道:“因为这张纸是我的了!”
张守任愣了半秒,随即冲上前去抢夺那一张纸:“总编,这张纸是我们杂志的,他要么属于余切,要么属于大家……”
其他人也在情绪激动之下,本能的跟着张守任往前冲。
王世民害怕纸张被撕烂,只能解释:“我知道,我知道!”他大笑道,“我只是开开玩笑罢了!”
随即,他大声咳嗽起来:“咳!咳!”
“总编,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
众人望着王世民手中那一张纸,王世民安静下来,凝望着那一张纸,却忽然说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同志们,引进新的出版社后,我们的纸浆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紧张,今后应当把有价值的纸张留下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从余切这一张纸开始吧。”
“对!”
众人一齐赞同他的想法,然后,王世民道:“我感到我当初许诺的任务,完成了大半,无论余切得不得奖,我都非常欣慰了……如果余切拿了大奖,你们要好好的告诉我。”
此时,众人都不知道王世民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只有张守任略微知道一点:王世民身体不好,最近常去医院。
但……这不至于吧?为什么有种诀别的意味?
张守任担忧的看着王世民,王世民却说:“咱们真的没白干!老兄弟,我们这次真的没白干!编辑这个工作清贫又繁忙,只有这些,只有这些……”他不断挥动手中那张纸,叹道,“只有这些才能让我没白干,也没白来呀!”
风暴中心的余切本人几乎没睡什么觉,作家们纷纷来恭喜他。
陈建工面条都没顾得上吃完,特地来余切面前问:“我们还好吧,我们只是文学讨论吧?”
“我们挺好的。”余切回他。
“余切,你真的对我没什么私人意见吧?一切只是在文学性质下的讨论?”
“你想的太多了,我不是那种人。”
陈建工当即道:“那就好,那就好,各位都是听着的,你千万不要写什么文章来批判我的品德……这一次会议,你要讲什么,我听你的就是了,反正都是扯淡,我不说就是了。”
何故前据而后恭也?
在场众人哈哈大笑。
陈建工心里却道:余切这人的路子太邪性了,文的武的都打不过他,以后躲得远一点!
我才辩驳两句,他就忽然拿国际奖项来压我,哪里需要走到这一步?
编辑们为了争夺余切的稿子,纷纷开出了极为优渥的条件,希望余切能把最近的一份稿子投到他们的刊物,实在没功夫写小说,写一个分享创作经验的日记稿子也行,读者们一定爱看。
有的人突发奇想,能不能把从今天起到奖项颁发那天的时间,都写成随笔呢?
余邱雨将来要写《文化苦旅》,这个《文化苦旅》何必非要这个余字头的来写?
还有的说,就这次杭城会议的发言内容,都可以修改后写成论文稿,发去《社会科学院报》。
打发走这些宾客,从基金会回来的李小林等人,才有机会把白天发生的事情拿去给余切讲。
端端已经睡着了。屋里面全是愁坏了的大人。
阿莱说:“我们想要筹一些款,能帮到一些是一些。但我们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却没有这样的能力。”
李小林说的更加直白:“余切!我们和端端是一样的,我们能买一百个一千个糖丸,再让自己的对象买,让兄弟买让姐妹买……最终,我们全部能做到的就是这些。”
“而我们需要的,却是至少百万千万的糖丸。我们心目中,最有可能帮我们的,就是你了。”
沉甸甸的希望压在余切的身上。
他们没有参会,却领悟到了作家的本质,而这种本质如今也传达到了余切身上。
余切当然答应了这件事情。
杭城会议从现在开始,应当有一个具体的主题,这个会议就可以成为推广“糖丸”的第一步。
他说:“我考上燕大之后最有趣的是发现了许多怪人,他们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知识,我在学校又有些名气,于是他们总是来找我说话。有一次我被一个研究两河流域的研究员拦住,他问我,余切,你知道世界上最早的作家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呢?我不知道。”余切摇着头回忆道。
“我只是依稀记得,人类一开始的文学,都是歌颂宗教和神明的,其实这是人类一切艺术形式的起源,它之所以是起源,是因为它不是‘成熟’的,有一个明显分界线。”
“然后,这个研究员告诉我,最早的作家是恩赫杜安娜——一个苏美文明的女作家,距今四千三百年,那时,我们的甲骨文甚至还要再等上七百年才出现。她之所以被认为是最早的作家,不是因为她写了几十部神话小说,而是因为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忽然创造出了‘I’这个字。”
“什么是‘I’?‘I’就是我的意思!阿莱,你常常谈到格萨尔王,为了神灵写赞歌,但小说就是关注人类自己开始,它才成为一种真正的文学的。”
“你的要求我怎么会不同意?就算我活在四千三百年前,我也会答应你的。”余切笑道。就好像,这是他易如反掌之事,只是他还需要一些用于“翻开手掌”的时间。
当他翻开手掌,端端手中那三颗糖丸,在他手中会变得无穷无尽,取之不竭,直到满足那些需要它的孩子。
他的目光落在阿莱身上,好似穿越了时空一样,他的声音变得远如宇宙一般的深邃,“因为我正是为了这个而来。”
是余切的声音太过深邃吗?
还是一整天的疲劳奔波,殚精竭虑,阿莱的身体到了极限?
阿莱不知道。
阿莱如同被一座钟撞上,他脑子里面哐当一声炸开了,余切的话和他唱过的格萨尔王民谣,上千万字的史诗传记相互激烈碰撞,又相互交融,变成了一种他承受不住的光晕,他望着招待所天花板的白炽灯,忽然脱力倒去。
在旁人看来,他竟然激动得晕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