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离别又离别
2025-03-09 作者: 爱吃han烧白
第402章 离别又离别
“传檄平、斤二县有名有姓一百九十四户仙道人家,即日起在堂内悬挂山公真容画像,晨参暮礼,以为传承。”
“传令平、斤二县在任主官立乡贤正祠,后续县寺遴选仙苗时候,需得先让娃娃们参拜山公塑像。”
“清查重明宗辖下所有凡人门户,发给米面各五斗、肉一秤、油五合。同时宣发清楚,即日起都需吊孝。
明令二十七天中摘冠缨、服素缟、禁祭祀,月内不准嫁娶,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百日内不准狎妓摆宴。各乡社着专人看管,期间逾礼者论罪服役,不得以钱赎罪。”
“请各地飞递驿铺传递消息,告知云角州各处,山公灵身会在重明宗停放旬日,吊唁者.”
康大掌门忙忙碌碌地安排过一通之后,方才腾出空来,凑到正立在子铃木棺椁面前的黑履道人身边,开口请道:
“师叔,小子都安排下去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黑履道人声音低沉,只淡声道:“怎么安排得这般劳民伤财,山公当年最烦的便是这类面子功夫。每次国丧时候,他都要跳脚骂人。”
“咱们做晚辈的,总需得做些什么。”康大宝看得黑履道人面色并未转好,便又开口言道:“过去那些人配不起,山公配得起的。”
黑履道人点了点头,再未说话。
康大掌门也不晓得此时该说什么,便也只在黑履道人身侧立了半晌,就又转头去忙别的事情了。
山公突然身殁在了重明宗,正在大比的重明宗差点也跟着乱了套。
夺了好名次的弟子们这时候都不敢露出来半分喜色,连事先承诺的大比奖励也不敢发问。生怕被一个个铁青着脸的长辈们揪住,好生收拾一顿。
在康大宝等人风风火火地催促下头,山公的灵堂很快便在重明宗的正殿上搭建起来。
这一回向来敦本务实的康大掌门未有小气,亲自写了物资名册。其辛苦攒在宗门大库里头的灵石似流水一般花了出去,帮着弟子们从周遭采买了好些重明宗向来少用、华而不实的名器饰品。
如此这般下来,尹山公的灵堂被布置得古素大气、与其生前的简素风格,却是截然不同。
秦苏弗很快红着眼眶赶了过来,身后跟着其妻岳氏,面容上头却是少见哀恸之色。
这也难怪,尹山公终其一生不过也就是个练气修士,所谓传道授业福泽的也不过只是低阶小修。岳家这类边州土霸对其不怎么感冒,却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自无有什么理由好做苛责。
只是这女子的出现,却似令秦苏弗与重明宗众人之间凭空生出来一丝隔阂。
但众人到底也未有表现出来,带着秦苏弗夫妇一道换了麻衣,便就立在堂前相迎各家吊唁拜祭人马。
与康大掌门事先所料的云集响应却是不同,这十日之间,能登门吊唁者却是不少。但其中大半,皆是连山公名号都不怎么熟悉的低阶散修,为了蹭一顿灵膳素宴不惜跋山涉水而来;而剩下的小半里头,又需得拆开来看。
其中三一是心思玲珑,为了攀附秦苏弗这州廷大员、岳家嫡婿的奉承之徒;
其中三一又多是在平、斤二县讨生活的人家,对黑履道人与康大掌门稍有倾慕,借此良机来刷下脸面,以求结个善缘。
只有剩下那三一之数,或才真是对山公事迹敬仰十分,这才不辞辛苦,专门来拜。
对于此等情景,堂内众人皆是心寒。
康大宝本以为黑履道人也甚为恼怒,但几日看下来,自己这便宜师叔却还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模样,成日里头一言不发,浑似漠不关心。
康大掌门怕其有异,凑到黑履道人身边,正待出言安慰,后者却已先开口:“无事,似山公与我大兄这般烂做好人的,这时候若真跟那些无德高修一般门庭若市,才是怪事。”
这话言得康大掌门默然不语,直到葬礼结束之前亦都是一副怏怏不悦的模样。
旬日时间很快过去,康大掌门片刻也不等的拆了这与其意想中全然不同的灵堂。
他本属意要将山公葬在其师墓边,如此除了可以全二人师徒恩义之外,重明宗也可着专人看顾。但秦苏弗却是将康大宝这想法否了,带着山公回了鱼山岛。
那里有师徒二人许多回忆,是秦苏弗早早便就选好了的地方。
想来同修会会首与那唯一的筑基供奉李明源若是识趣,只看在秦苏弗这州廷典军与康大掌门兼管两县的差遣上,也不敢不尽职尽责。
康大宝自无资格来与秦苏弗这正牌徒弟争辩,只是陪着后者一道回了一趟鱼山同修会,敲打了一番会中几个主事之人,这才与秦苏弗分做两路、就此作别。
甫一进了重明宗牌楼,康大掌门便就见得了一个长相秀气的总角男童。
“昶儿?”康大宝语中稍有意外之意,只道:“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处?”
何昶见得康大掌门回宗,眼神便就一亮,兴奋言道:“阿舅,阿娘和黑叔爷见昶儿在此处等你,要你回来过后,便带你回小院。”
“哦?”康大宝听得心头一沉,却未表现出来,只朝着小家伙笑了一笑,再将他提到肩上,便朝着何晚樱的小院行去。
他肩膀宽厚,何昶坐在上头,只觉比平日里头坐在交杌上面还要舒服。
而今这位何老掌门的外孙已年满七岁了,今岁秋天方才测得灵根,而今正在重明宗的育麟堂中修行,才将引灵入体,成了一练气一层的弟子。
令得康大掌门颇觉庆幸的是,何昶虽然资质也称不上好,但总算未有继承其父风莞那五灵根。
虽然身俱四灵根的他在育麟堂的同期里头,只算得个垫底的存在。但想来将来有康大宝等一众长辈多加照拂,比起那些资质更为出众的同期师兄弟,此子的修行当也不会太过坎坷才是。
何晚樱居住的小院离宗门牌楼不远,舅甥二人一路说笑,只不多久便就一上一下地迈入了小院。
正在内院中鞣制符纸的何晚樱见得康大掌门到来,忙放下手中活路,一个招呼都不打的便就入了闭关室,将黑履道人请了出来。
康大宝忙快步迎上,俛首拜道:“此处灵气稀薄,师叔何必在这里修行?若有事情要讲,只消以信符召我兄妹二人,小子便就带着晚樱来碧蛤洞府了。”
“莫拘这些俗礼、这是我在小环山待得最后一日,左右又无外人,将你这风调开爽的油皮纸撕下来吧,自在些。”
此时黑履道人目中悲意虽然还是难以掩盖得住,但比起康大掌门临出门前,却已是好转许多。
便连他说话时候,语中都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揶揄之意,这是他往日心情颇好的时候才能得一见的稀罕表现。
“师叔要走?!”兄妹二人不约而同疑声问道。何晚樱根本未有意识到事情利害,问过之后又补了一句:“师叔这一回要去多久,需得多久,何时回来?晚樱也好备些餐饭。”
“师妹说的是,届时我将世伦唤来,好好为师叔.”康大宝正要顺着何晚樱话说下去,却见得黑履道人稍稍拂手,这话头便就被止住。
“晚樱是不晓得,你小子又在装个什么?”黑履道人瞥过康大掌门一眼,又朝着何晚樱低声念道:“这一去,却不晓得何年何月才会回来了。”
“啊,师叔这师兄你.”何晚樱闻得这消息,一双美眸瞬时便被惊色浸满。
心头猜想半点不差,往日里头还算得健谈的康大宝再不说话,只垂首下去,静待黑履道人继续发言。
黑履道人话音方落,何晚樱晓得这事情由不得自己置喙半句。
她甫一离了男人,这脑子便还算清楚,当即便就藏好了失落心思,岔开话道:“师叔可还想吃些什么?”
如此时候,黑履道人也暂且将目中那丝悲意掩藏下来,淡笑言道:“我印象中,便数当年嫂嫂做的槐花馅饺子最是好吃,这般算下来,也有好些年头都未有尝过了,只是不晓得贤侄女做不做得出来。”
“晚樱定用心去做。”何晚樱听后面生诧异,应承过后紧张得就要出门,却被一旁正低着脑袋的康大宝出声止住:“昏了头不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时值冬月,哪来的槐花?”
“这”何晚樱听过康大掌门这话过后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是了,师兄说得对。师叔,此时无有槐花,还是待立夏时候,初花开了,再吃这顿吧。”
黑履道人脸上笑容更盛,又偏头一瞥缩着脑袋的康大宝,才再与何晚樱言道:“侄女儿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我等又非凡人,你去寻宜修,他自有办法就是。”
何晚樱倒是再也不劝了,忙点点头,正待拉着何昶一道去寻周宜修,却见黑履道人伸手将其抱在怀中,继而随手一摆,催其离开此间。
何晚樱最后看过还埋着头的康大掌门一眼,见得后者再无反应,这才惴惴不安地迈步出了院中。
“黑叔爷,您这么一走,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昶儿啊?”
“哈哈,叔爷也不晓得,或当是很长一段时间吧?或许到那时候,我家昶儿也都已成叔爷了。”
“啊,竟要这般久?!”何昶惊得将两颗大眼睛睁做铜铃,康大宝也稍抬起头,但甫一与黑履道人投来的目光撞上,他便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那那叔爷要去哪里呀?”
“去外海。”
“去外海是做什么?”
“去修行、去结丹、结上品金丹,结丹过后还有成婴,成婴过后还有待得叔爷修行圆满了,便可回来见昶儿了。”
这祖孙二人聊过一阵,何晚樱与周宜修便就带着一篓鲜嫩的槐花回到了院中。
这番回来的自不可能只有她们两人,黑履道人并未有压下消息的意思,重明宗够身份的人物闻讯过后,又有哪个不来?
何晚樱回来过后,便就从黑履道人怀中抱过何昶,带着一众人去了外院忙弄,将内院重新留给了黑履道人与康大宝二人独处。
“师叔准备何时动身?”康大掌门终于未再沉默,开枪问道。
黑履道人又翘起嘴角,挪步过来轻拍下康大宝肩头,才缓声言道:“待不得几天了,我既然要求上品金丹,那这山南道却是太小了。毕竟我不愿与大卫仙朝做鹰犬,那么也只好继续往外海去寻了”
“上品金丹.”
康大宝虽然在黑履道人先前与何昶的话中,都已听得这消息,但此时再听得黑履道人开口言过,却还是稍有惊诧。
黑履道人敛了笑意,斩钉截铁的继续言说:“哈哈,只是去寻机缘罢了,未必能成、还可能会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山南道的金丹上修结的多是下品,连中品都少之又少。
同是金丹,在上品金丹眼中这两者若猪狗尔。我得去别道寻,亦或者,要远去外海之外也说不定。就是再远,甚至离开大卫仙朝,去苦灵山下其他势力中,师叔也要去寻。”
“师叔竟有如此心气。”康大宝长舒口气,盖因结成上品金丹在其印象中,可是匡琉亭这类几代人才一出的宗室贵胄,方能肖想的事情。
康大宝没有再劝的念头,只是又道:“想来这其中,定有许多凶险。”
“的确凶险,说是九死一生怕也不为过。但修行人本就该与天挣命,一步慢,步步慢,师叔我等不起的。”黑履道人面色淡然,旁人便是近了端详,也看不出什么畏惧之色
“师叔,”康大宝一咬牙,黑骨、混元葫芦这等天大的秘密他不敢对旁人说出,但
康大掌门手腕一翻,取出一物:“这是小子从一处古墓中寻来的,便请师叔带上,用以傍身吧。”
“哈,难得你一片孝心,”黑履道人初时还面露喜色,继而毫不在意地伸手接过,只是此物甫一入手,都不消端详片刻,黑履道人便渐渐将笑容敛去。
“三阶中品的飞剑,你从哪儿来的?!”
“小子从洞府中寻来的。”
“不可能,这飞剑锐气十足、却未开封染血,一看便是近些年由大家锻成的上乘之作,哪有封存多年的模样。又怎么可能”黑履道人言到一半,才将话头止住。
他伸手将飞剑推回,只道:“收好吧,给青哥儿留着。待得青哥儿修行到了筑基巅峰,或可用得此剑斩出一剑,来伤假丹。只是此剑现世过后,风波必然不小,你需得.”
“自乾丰四百二十四年元月初九那一日,这柄飞剑,便就一直是为师叔准备着的了。只望此剑能助师叔在负芒披苇的路上稍稍顺遂,便就算全了小子孝心。”
“哈,”黑履道人听过此话,掐指算了一算,目中便微有讶然之色。
他新蓄的胡须稍显杂乱,正被一阵山风扬起。与此同时,眼中的康大宝与记忆中那道巍峨如山的影子隐隐约约重叠起来。
黑履道人又愣愣地看了康大宝半晌,才突地笑道:“你还真像你师父呐。”
说完过后,他也再不推脱,也不顾康大掌门听完话后面上稍有茫然,只又大笑着结一剑印,一股锐气将飞剑架起来,再将其送入黑履道人手中。
正是温情十分的时候,偏二人却又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只晓得离别伤感之意在这院中越蕴越浓,冲着二人都难再开口。
好在此时何晚樱见得内院里头动静不大,壮着胆子出声来请,才将僵局打破:“师叔,饺子好了。”
“走吧,”黑履道人收好飞剑,却觉这难得的三阶法宝还没有眼前这个惫懒小子招人喜欢。
后者深吸口气,先前那丧气模样顿时一扫而空,换做笑颜与黑履道人一并走出了内院。
————五日后,小环山
“莫送了,终有一别的。”
黑履道人别过了一个个来送别的晚辈们,朝着留在最后的康大宝,轻笑说道。
后者长舒口气,最后一次俛首拜道:“仙路坎坷,还望师叔保重!”
黑履道人点了点头,只又道:“我自省得,你在家中不消挂念。我走过后,州廷对你的态度或有所变,你需得有个准备。匡家人最是薄情寡义,我观安匡琉亭跳不出这定论。你要小心,莫要被他卖了。”
“小子晓得了。”
“还有你那岳家,颍州费家于匡琉亭身上下了重注,若是押中了还好,若是没有,那便难说了。外间传说,费叶涗身殁过后,若是匡家人不替遮掩,他家或有倾覆之忧。”
“小子晓得了。”
黑履道人颔首过后,才转了半个身子,却再回转回来,他深深将康大宝再看过一眼,才言讲道:
“这一去或是数百年,或是回不来了。不过勿论如何,你都要好好修行,不然我金丹大成归来之日,你已垂垂老矣,却还要叫我师叔,像什么样子。
“小子晓”
“待我回来,便将当年事情讲与你听吧。只是望你到那时候,莫要怪我”
康大宝双眼猛地一睁,还不及问,便就黑履道人已经十分果决地转过身去。后者踏上肃秋剑遁入云端的时候还在高呼:“我走啦!宝哥儿,你好生修行,待我回来!”
康大掌门再不说话,只目送着黑履道人的背影渐渐离去。此间心情,仿似刚刚从何老掌门病榻前头起身,接过掌门石扳指的时候一模一样。
“此后头顶再无大树荫蔽,”他怅然叹过之后,脸上又浮出浅笑:“无什么的,师叔早就是想要走的,只是放心不下,才遭我们拖累罢了。”
这时候再见不得黑履道人离去的背影,康大掌门便就转过身去,摩挲着手中的石扳指,继续想道:“我做得好的,不会再让师父师叔失望。要知道,四十四年前,我不过才是个练气二层的卑弱小修罢了。”
西斜的日头慷慨地洒下了一抹残阳照在康大宝宽广厚实的背上,暖得他挺起脊梁、祛尽了浑身颓唐。
“我康大宝,定能让这重明宗,道统昌盛、连绵不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