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山腰落日 雁背斜阳 故人难见
2025-03-06 作者: 抽象派作者
第549章 山腰落日 雁背斜阳 故人难见
临近傍晚,夕阳缓缓西沉,
橙红色的余晖如轻柔纱幔,将整个陆府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黄之中。
陆云逸身着常服,慵懒地靠坐在躺椅上,
迎着那渐渐黯淡的微光,眼神放空。
一旁,侍女小红手持一本医书,有气无力地小声念着,
声音仿佛催眠曲,不仅让陆云逸听得昏昏欲睡,
就连小红自己也哈欠连连,念得无精打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身穿甲胄的冯云方行色匆匆地赶来,脸上带着严肃。
陆云逸警惕地看了过去。
“何事?”
“回禀大人,宫中传下旨意,
命大人以及都督府一众官员出城迎接征南大军凯旋归来。”
陆云逸微微一怔,抬眼望了望即将隐没于山峦后的太阳,面露疑惑:
“不是说明天下午才到吗?”
冯云方同样满脸困惑,解释道:
“大人,来送信的吏员说,
颖国公带着前军先行一步,现在已经快到应天城了。”
听闻此言,陆云逸立刻坐直了身子,
一旁的小红也瞬间来了精神,急忙上前将他扶起,关切地说道:
“老爷,您小心些。”
“去,备甲。”
陆云逸一声令下,抖了抖身子,拍掉身上的瓜子壳。
一刻钟后,他已身披甲胄,
骑上一匹矫健的快马,向着聚宝门疾驰而去。
很快,他便来到了城门口。
此时的聚宝门已被严密肃清,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军卒。
陆云逸一眼便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都督府的几位都督、一众佥事,还有诸位国公都在此处。
他来到沐英身旁,恭敬地拱了拱手:
“拜见岳父大人。”
“来了。”
沐英见到他,脸上立刻露出了和蔼,亲切的模样让一旁的徐辉祖惊愕不已。
他清楚地记得,先前西平侯还一直冷着脸。
陆云逸挠了挠头,问道:
“岳父大人,怎么如此突然?”
沐英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旁的徐辉祖笑着解释道:
“说起来,这事还与你有些关系,
颖国公派人回来,可把我们好一顿骂。”
陆云逸满脸惊愕,原本有些混沌的大脑此刻充满茫然。
他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
发现大家的目光或多或少都投向了自己,这让他更加疑惑不解。
徐辉祖也不打算卖关子,直接说道:
“是商行的那个三轮车被颖国公看到了,
他把我们大骂了一通,
还质问如此机密之物为何用在商贾之事上,并且要求我们抓紧时间生产。”
沐英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心情似乎格外愉悦:
“看来从云南到这里这一路,把颖国公折腾得不轻啊。
这翻山越岭的,骡马板车不知道坏了多少。”
听到这里,陆云逸不禁打了个哆嗦。
虽然京军是乘船回来的,但从云南到广西的那段路程,着实艰辛。
大军整整走了将近两个月,骡马不知累死了多少。
要是当时有三轮车这样的物件,行程肯定会顺利许多。
毕竟,无论是马匹还是牛羊,
在翻山越岭和长途跋涉方面,都远不如人。
这时,聚宝门内出现了太子卫队,
他们身着银色甲胄,在傍晚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巍峨雄武,气势非凡。
太子朱标的车辇也缓缓驶来,
到了门口后,朱标探出头来,
望了望远方那蜿蜒绵长的官道和一望无际的青葱麦田:
“走吧,迎接大军。”
“是”
众人纷纷骑上战马,浩浩荡荡地朝着江宁方向行进。
一路上,或许是应天郊外的景色太过迷人,
众人都沉浸在这美景之中,默默无言,
唯有那轻柔的马蹄声在空气中回荡。
在场的一众大人望着那葱郁的麦田和土黄色的道路,微微眯起眼睛,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然而,没过多久,
众人的目光便被官道两侧的景象所吸引,纷纷来回张望。
只见官道两侧,一条条如同银色丝带般的平坦道路延伸向远方,
隐约还能看到许多工匠和民夫赤裸着上身,坐在道路两旁休息。
他们眯着眼睛,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显得更加黝黑,身上挂着晶莹汗珠。
看到浩浩荡荡的队伍经过,
他们没有任何动作,依旧眯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微风。
陆云逸看了过去,心中感慨宫中行动速度之快。
混凝土最佳且最便宜的配比还没有完全探索出来,就已经开始大规模修路了。
而眼前这些身形消瘦的人,
并非真正的民夫工匠,而是屯田卫的军卒。
在陆云逸看来,他们是这世上最辛苦的人。
平日里,他们要开垦荒地、修筑堤坝、平整道路。
战时,他们还要充当辅兵,长途跋涉运送粮草。
甚至有时候,一个屯田卫的军卒作为辅兵前往边疆,
等再回来时,已经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因为他们很可能会留在边疆从事建设工作。
屯田卫这种苦差事,一般只有穷得揭不开锅,下顿就要饿死的人才会去做,
还有一些则是俘虏的敌国军卒。
陆云逸曾打听过,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真正上战场,打一场仗。
有没有战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死在战场上,
这样就能给家里留下一笔抚恤金和优待。
然而,整个大明战事不断,
对于这些屯田卫军卒来说,想要上战场却难如登天。
一些正常卫所军,入列将近二十年,
连一个敌军的影子都没见过,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更何况是这些屯田卫的军卒。
如今,应天京畿之地需要修路,
他们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日夜赶工。
从工程进度和路边那一个个燃烧的火把来看,
是一天十二个小时不停歇地劳作。
对此,陆云逸只能无奈地叹息,他也想不出有什么解决办法。
纵观历史,但凡新朝建立,大多穷困潦倒。
这个时候想要修建大工程,只能依靠这些不拿工钱的军卒。
事实上,陆云逸看过都督府的文书,
在洪武六年以前,仅仅是供应修筑城池民夫和军卒吃饭,
朝廷就几乎到了砸锅卖铁的地步。
那时候的前朝余孽被抓了不少,四处抄家才稍稍缓了过来。
现在虽然不至于为粮食发愁,也有了饷银,但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
这是生产力发展的局限,
在没有完备的机械设备之前,只能依靠人力开山辟石。
随着队伍进入江宁,
村落与官道连通的道路大多都在热火朝天地施工。
放眼望去,大概有七八条银白色的水泥路正在修建。
陆云逸知道,如果城外工坊生产水泥的速度能够再快一些,
同时动工的道路数量可能会再增加一倍。
陆云逸看向身旁同样在关注施工情况的岳父,轻声问道:
“岳父大人,朝廷对这些屯田卫的军卒,有没有什么后续的安置计划?”
沐英转过头,眼中有些诧异,明白他所问何事,摇了摇头:
“屯田卫虽存弊端,但就目前而言,带来的好处能让朝廷忽视这些弊端。
而且
屯田卫还远远不够。
云南打算在明后两年设立四个屯田卫,
主要负责景东的重建和荒地开垦工作。
至少在现阶段,屯田卫的军户越多,对大明越有利。”
“不过.”
沐英突然笑了起来,拉了拉马缰,靠近了一些:
“多亏了甘薯,原本朝廷计划明年在各地开设数十个屯田卫,现在只剩下云南的两个了。
到时候,如果甘薯种植得好,无论在哪里都不怕虫害,
那么屯田卫的开设也就不用那么急迫了。”
听到这里,陆云逸面露惊讶,忍不住问道:
“岳父大人,那些未开垦的荒地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就这样荒着吧。”
陆云逸深知,开荒是世上最艰苦的事情,
不仅吃得差,干的活还多,每一分力气都是从骨髓里榨出来的。
他小时候曾亲眼见过,承担屯田职责的庆州右卫,
开垦十几亩荒地,用了一年时间,死了十几个人。
而大明未开垦的荒地简直数不胜数,就连朝廷文书都无法准确记载。
因为大明实际控制的地域在不断扩大,
打完麓川之后,整个西南地区都成了大明的势力范围,
漫山遍野的荒地等着开垦,可人力远远不够。
沐英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朝中提出了两个办法,一是迁移百姓到边疆,
朝廷会发放一些银子,并且给予免税,鼓励他们开垦荒地。
二是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俘虏补充到屯田卫中,
让他们去做开垦荒地、挖沟渠之类的苦差事。
最好活干完了,直接累死在田里做废料,还能省下一大笔粮食。
麓川的使团跟随大军来了,过几日就要商讨具体事宜,到时你也来参加,以作震慑。
而那些俘虏,思伦法不打算要了,
朝廷也不能白白养着他们,
准备将他们编入云贵的屯田卫。”
“不要了?”
陆云逸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瞪大了眼睛,
对思伦法的“慷慨”感到不可思议。
“岳父大人,这思伦法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沐英摇了摇头说道:
“他精明着呢,麓川需要一个强大外敌,也需要大明这个对手。
如果我们把俘虏都放回去,岂不是正好彰显大明睦邻友好?
这样一来,思伦法的王位可就坐不稳了。”
听了这番解释,陆云逸恍然大悟。
一个强大的外敌不仅能缓解麓川国内的矛盾,
还能稳固思伦法的统治地位。
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大明需要麓川,
而是麓川离不开大明这个“对手”。
了解了朝廷对屯田卫的后续处置方案后,陆云逸开始暗自思索。
如果去到大宁,该如何开展大规模的基础建设
既然无法设立更多的屯田卫,那就只能把主意打到兀良哈三卫身上。
可是,怎样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大明效力呢?
陆云逸一时没有头绪,急得一个劲地挠头。
天色越来越暗,他的举动引起了沐英的注意,
“你在想什么?”
“岳父大人,小婿在思考如何让兀良哈三卫心甘情愿地为大明做事。”
“做事?你打算做什么?”沐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既然去了大宁,总不能无所作为,尸位素餐,那可对不起朝廷的重托。
小婿打算开垦荒地,发展大宁特色,
至少要让这片关外之地对大明朝廷多一些归属感。”
陆云逸这次没有压低声音,
前方马车中的朱标掀起帘幕,看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赞赏。
沐英也被他的这番话震惊了,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年轻人就是有干劲!
兀良哈三卫是外族,不听话就杀,十抽一不行就五抽一,
等他们都怕了,自然就乖乖干活了。”
陆云逸对这种军候式的简单粗暴手段并不意外。
不远处的李景隆也回过头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云逸,这个法子很管用,
我爹说过,那些外族人不打是不会听话的。”
陆云逸抿了抿嘴,没有回应。
李文忠三次打到关外,北元朝廷三次停留的地方,都被他杀得血流成河。
尤其是洪武三年的应昌,
北元新朝廷的官员几乎被杀光,就连众多妃嫔也未能幸免。
陆云逸并不打算采用这种方法。
如果杀人能解决问题,他绝不会犹豫。
但在大宁,杀人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也无法改变山海关建立后,大宁地处关外、战略优先级较低的尴尬处境。
正当他绞尽脑汁思考对策时,前方传来几声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在视线的尽头,官道上出现了一个黑点。
很快,这个黑点逐渐变大,
变得庞大而悠长,转眼间变成了一条土黄色的长龙。
伴随着如雷的马蹄声,这条长龙迅速向他们逼近!
陆云逸明显感觉到,周围一些皇庭禁军顿时紧张起来,手中的长枪紧握!
尤其是太子车辇附近的军卒,
已经拔出了长刀,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这让陆云逸暗暗点头,
太子的安保措施做得相当到位,皇庭禁军也十分尽职。
这时,随行的大太监已经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高举令旗,大声高呼:
“征南大军回朝,下马相迎——”
在场众人纷纷翻身下马,而迎面而来的千余人马也在距离百余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纷纷下马。
领头的颍国公傅友德的身影清晰可见。
太子朱标走下马车,整理了一番衣袖,快步迎上前去,
脸上带着亲切而熟悉的微笑。
“唔——”
沉闷的号角声在车队前后响起,苍凉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传出去数里之远。
整个葱郁的麦田中,
蚊虫和鸟兽受到惊吓,纷纷飞上天空。
“大军凯旋,百鸟相迎——”
随行的太监打开了马车上的一个个笼子,
原本被囚禁的鸟儿纷纷飞出,
在车队上空盘旋,密密麻麻,场面十分壮观。
陆云逸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后心中涌起一丝憧憬。
有朝一日,自己也要这样,受到如此迎接。
双方队伍中央,颍国公傅友德已经看到了太子朱标的身影,
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还没走到近前,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身后的众人也纷纷跟着跪拜。
“臣傅友德承蒙皇恩,凯旋而归!”
“咚咚咚——”
轻缓而沉重的鼓声在这一刻响起,气氛变得庄严肃穆,带着一丝悲壮。
傅友德老泪纵横,情到深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太子朱标也加快了脚步,眼中泛起了泪花。
他快步上前,搀扶住傅友德,用力想要将他拉起来,
“颍国公不必多礼,一去一年,老将军辛苦了。”
傅友德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显得比以往更加苍老。
“臣虽年老,但斗志弥坚,愿为陛下和太子殿下征战至死,何谈辛苦。
臣只是为那些战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感到悲痛。”
太子朱标眼眶通红,声音有些哽咽,
他紧紧握住傅友德的双手,郑重地说道:
“还请颍国公放心,孤与父皇向来厚待为大明流血牺牲的将士,绝不会吝啬!”
“臣在此代死去的将士们,多谢太子殿下!”
“礼乐起——”
大太监见气氛有所缓和,高举令旗,大声呼喊。
随行的礼部吏员们立刻开始演奏,
欢快的器乐声响起,驱散了一些战争带来的阴霾。
二人交谈了足足一刻钟,才携手走回队伍。
迎接的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拜见颍国公,恭贺征南大军回朝。”
傅友德那布满血丝且有些浑浊的眼睛在一张张熟悉面孔上扫过,脸上露出感慨。
他没有多余的客套话,只说了一句:
“都是老熟人啊,能再次见到你们,真好。”
在场之人大多年过半百,听了这话,纷纷面露感慨。
到了他们这个地位,故人见一次少一次,
相熟的人到了晚年,甚至几年都难以见上一面。
尤其是像傅友德这样年过六十的将领,说不定哪天一去不归。
陆云逸并没有这样的感慨。
如果一切顺利,在场的所有人,他都能为他们送别。
如果不顺利,那也无妨,大家会一同离去。
傅友德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很快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陆云逸。
他抬起手招了招,露出爽朗的笑容:
“臭小子,过来!我在路上可看到了个好东西。”
陆云逸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要躲到人群后面。
但在场之人都是老头,身形佝偻,
而他年轻挺拔,十分显眼。
尤其是看到傅友德那热切的目光后,
陆云逸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慢慢走了过去:
“下官陆云逸,见过颍国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