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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不必留下的过往

2025-03-08 作者: 桥下蓝花
   第318章 不必留下的过往
  顾濯没有回答,说道:“你觉得呢?”

  余笙想了很长时间,眼里的情绪自疑惑中步入沉静,转而问道:“天道宗那位祖师最终是死,还是登仙?”

  “假如我知道。”

  顾濯给出的答案听着有些莫名其妙。

  余笙听懂了,认真说道:“那你拒绝的理由和我同样充分。”

  天道宗祖师提出天庭这个前所未有的设想,当然可以被解释为让宗门得以长久存世,让后世步入羽化境的晚辈人人得而登仙……但更可以理解为当时的他对登仙并无绝对把握,决定要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顾濯摇头说道:“这只不过是你和我的看法。”

  言语间,他伸手在水雾中摘下一道天光,放到眼前静静地看着,如观当年景。

  在那场谈话结束之前,天道宗的那些长辈从未想过他会摇头拒绝,不接受这个无论怎么看都很有必要和道理的设想。

  结果如此不愉快,那时的场面当然来得更不愉快。

  祖师殿中的气氛压抑到极致,来自画像里的那些目光不再是炙热的,在冰冷中开始流露出漠然与暴怒的情绪。

  长老们的笑容相继消失,神情在不解中化作冷漠的凝视,与漫长无止境的沉默。

  沉默啊沉默。

  那时的顾濯站在如浪潮般拍来的沉默中,仰起头与挂在最中间的那副由始至终没有变化的画像对望良久,最终转身离开。

  “为什么没有人劝你?”余笙挑眉,不解问道。

  “当然不是因为我的性情缘故。”

  顾濯松开手,让那道天光消散在水雾风中,说道:“原因很简单,当时的我只要愿意随时都能踏出羽化那一步,而这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余笙如何能听不出言外之意?
  当时天道宗的长老们已经没有信心正面战胜顾濯。

  她的心中毫无意外,只觉得理所当然,摇头说道:“真是无趣。”

  顾濯看着她说道:“我以为你会说冷漠。”

  “当然也是冷漠的。”

  余笙顿了顿,转而问道:“晨昏钟为何还能在你手中?”

  其实她本想要说的不是这句话,而是感慨他能在如此冰冷的地方有这般正常的性格,但这样的话……最近的她似乎已经说得太多,自觉不妥,于是才会这么生硬地转换话题。

  “这事啊……”

  顾濯想了想,说道:“没有什么别的特别原因。”

  余笙用鼻音嗯了一声,二声,是不解的意思。

  顾濯诚实说道:“就是我在修道上的天赋真的很不错,性格也不糟糕,让晨昏钟稍微有些看不上别人。”

  余笙无言以对。

  她偏过头,避开那道貌似诚挚的目光,往前方走去。

  水雾里弥漫着的微冷湿意被风一吹,没入衣领缝间为肌肤带来的冰凉感觉,极容易为普通人带来卧床不起的风寒,但对修行者来说却是恰到好处的惬意享受。

  背负双手任由风吹,余笙心神愈发来得清醒。

  突然之间,她想起一件还未过去太久的事,问道:“观主所言?”

  顾濯知道话里指的是什么。

  去年冬至那天,观主以天意所向作为理由来解释当年为何偷袭天道宗掌教,让道门在玄都决战中败得如此彻底。

  当时没有谁反驳这句话,但事实上也没有人相信。

  然而如今回望或许那就是天意。

  假如那就是天意所向,这是否代表天庭的建立不为天意所喜?
  再以此作为推断,天诛又该作何解释?

  这其中牵连着太多的问题,过往那些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实,似乎还有藏在棺材盖下的秘密,从未暴露在玄都之外的天光下。

  “以清净心观人世间,清净观由始至终都是这天底下最接近天意的地方。”

  顾濯说道:“问题观主的境界着实有些糟糕,自己的想法又总是来得太多,看事情便看不出真切的那一面,但过程错了,看法也错了,不代表他的最终抉择也是错的。”

  观主的背叛是在他身死以后,那时他的师兄玄枢依旧活着。

  就在这时候,一个念头在这瞬间无可抑制地出现在顾濯的识海中,徘徊不去。

  在他死去后的师兄究竟抱着怎样的想法才会落得那般下场呢?想来还是像今天这般执着于建立所谓天庭,完成这个贯彻天道宗历史的莫大宏愿。

  若是宏愿得证,届时的天庭是否会有他的位置?

  又或者他的死去其实是计划中的必要步骤?

  顾濯敛去思绪,说道:“挺乱七八糟的。”

  余笙叹了口气,说道:“是真的很乱七八糟。”

  “这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很多时候就像被猫玩过的线团,乱到你根本分不清本来面目。”

  顾濯说道:“而且这个线团往往不会被解开,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乱,直到每个人眼中看到的图案都不一样,都有自己的道理。”

  余笙不喜欢这种话题。

  无论当年还是现在,她都觉得这样的看法太麻烦,不再接话。

  走过弥漫水雾,迎着晨风而行,在某刻视野骤然开阔。

  沐浴朝阳金光的群山就此撞入眼中世界,白雪与黑土的疆域在这一刻变得模糊。

  长时间的安静。

  余笙看着那些起伏有致的山峦,说道:“我还是觉得这百年前,不,上千上万年的所谓夙愿传承到今天,就是一坨臭不可闻的屎。”

  这句话不雅至极,不像是她会说的话,故而必然是真心话。

  顾濯说道:“我赞同你。”

  余笙讥讽说道:“更可怕的是,后来者还要将此奉之为瑰宝,爱不释手。”

  顾濯想着先前那个屎字,再想到这句话里最后那个词语,识海中很难不浮现出栩栩如生的画面。

  ——师兄就是画里的那个人。

  他久违而难得地有种恶心的感觉,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沉默。

  “抱歉。”

  余笙对他说道:“我没有羞辱你师兄的意思。”

  顾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余笙明白他的尴尬,又觉得尴尬总比难过来得要好,说道:“这里的风景的确很好。”

  “是很好。”

  顾濯接过话头,视线落在山与山间渐为秋色所染的林木,说道:“要不然当年我也不会在闹翻以后,还要厚着脸皮为自己留下这么个地方。”

  余笙在崖边坐下。

  风自远天来,吹得她眉细眼美,那根蓬松的麻花辫飘扬如旗。

  就在顾濯准备在她身旁坐下来的时候,听到了一句话。   
  片刻前的那些话,似乎为的都是此时与此刻。

  “我不是你,我很清楚我这辈子大概再也没有登仙的机会,羽化就是我所能抵达的那个终点,在我死去的那一天,不管是老死在你怀里还是别的什么死法,我希望那就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你不要也不能变成我最讨厌的人,我也不想以那种我所摒弃的方式活过来。”

  “……我明白了。”

  “你觉得这是自私吗?”

  “在事实真正到来的前一刻,我无法确定。”

  “这是自私,因为我很确定换做是你死在我怀里,我也不会为了让你活过来而上穷碧落下黄泉,百年前的我是这样,百年后现在的我也是这样。”

  “比起自私与否,我希望的是这个事实永远无法到来。”

  顾濯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余笙沉默良久后,嫣然一笑,说道:“我也希望……不,我和你一样奢望这个事实永远不要到来。”

  ……

  ……

  在晨光到来的那一刻,玄枢走出那座古老的道殿。

  他离开属于师弟的山峰,回到楚珺曾经去过的那座旧殿宇中。

  当他步入殿内的瞬间,天道宗历代先贤与祖师的目光尽数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跨越时光长河。

  有风无由而起,画像随之而动。

  玄枢对此视若无睹,沉默着走到大殿尽头,那里摆放着一个蒲团,以及立牌祖师的牌匾。

  那道楚珺所感受过的幽冷气息依旧徘徊在此间,未曾散去,令人如若置身黄泉中。

  玄枢凝望着立牌祖师牌匾上的字眼,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他所拥有的全部情绪尽数消失无踪,眼眸里的光随之而消散,变成一口不见底的幽深古井。

  无数死去的神魂从这座古井中挣扎着往上攀爬,为那张年轻的面庞带来强烈扭曲的极致痛苦,然而令人感到诡异心惊的是,这时的他依旧给人一种面无表情的麻木感觉。

  无数道不同的声音在他的识海深处炸开,那些声音是狂风是雷霆也是地震,以最为直接的方式掀起无法被肉眼看见的惊涛骇浪,带来的还是痛苦。

  不知道过去多久后,玄枢挺得笔直的腰身突然弯下,就像是被折断的树干。

  他用手捂着腹部,开始呕吐,像是要把那些神魂连带着鲜血呕出自己的身躯。

  直至某刻,玄枢闭上双眼,这一切才是离他远去。

  “师弟,我又怎会不知道这样的活着,比死去要痛苦万万倍?”

  “一死了之当然痛快,但我好不容易承受这痛苦活到今天,活到你的归来,又怎能放弃?”

  “是的……我没有放弃的道理。”

  玄枢对自己说道,不断重复着相同意思的话语,语气越来越坚定。

  如此自言自语,待他再次挺直腰身抬起头时,双眼再也不是先前那口无底古井,变成楚珺和林浅水所熟悉的那个年轻道人。

  ……

  ……

  风景再如何美丽,终究有被看腻的时刻,或早或晚而已。

  傍晚时分,余笙决定留在那座道殿。

  顾濯沿着师兄走过的路,拾阶而下,步入天道宗。

  在某间藏书楼中,他找到那位曾经的林家贵女,借着昏黄灯火闲聊。

  林浅水在短暂的错愕过后,再是高兴不过,与他说了很多话。

  话里都是询问,问的是如今世间是如何模样,是爹娘的最终下场,是林挽衣近况可好……是所有她渴望得知却无法得知的事情。

  顾濯回答得很认真,态度找不出半点敷衍。

  如此闲聊约莫半个时辰,林浅水忽而沉默许久,满是伤感地说了一句话。

  “还记得吗?我在上次夏祭结束的那年冬天,想着要在今年夏天拜你为师。”

  “记得。”

  顾濯安静片刻,说道:“都已时过境迁。”

  林浅水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我现在和你说这件事,不是抱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是想要稍微赞美一下自己。”

  顾濯笑着说道:“你的眼光的确很好。”

  “当然。”

  林浅水笑得更开心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突然敛去笑意,认真说道:“但还是不如挽衣来得厉害。”

  顾濯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林浅水说道:“我是一个很俗气的人,我很清楚此刻的我身在何处,所以我不会有那些特别不切实际的想法,我想要说的是……你对挽衣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色格外坦荡,称得上是落落大方。

  顾濯没有回答。

  换做别的人,大概要以为他是生气。

  然而林浅水终究不同。

  她常年与神都那群少年纨绔成群,有过无数仰慕者与追求者,便认为自己可以理解此刻这种沉默中隐藏着的真实意思。

  “虽然我直到现在还是觉得格外荒唐,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能对挽衣产生喜欢这种情绪,因为你和她有着再是真实不过的云泥之别,但……”

  林浅水看着顾濯的眼睛,说道:“这既然是事实,那我想让这个事实成为更加切实的事实,让你和她能突破现在的关系。”

  顾濯不为所动,问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安身立命吧?”

  “嗯。”

  林浅水毫无羞愧之意,坦然说道:“我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相信将来也很难有家可归,大概一辈子只能在这里当个道姑,无法不为自己的未来做考虑。”

  顾濯平静说道:“我已经有妻子了。”

  林浅水想也不想,直接说道:“再娶就是了。”

  顾濯问道:“你就不怕我对你心生厌恶吗?”

  “怕。”

  林浅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但再如何你也会看在挽衣的面子无视我,不与我计较,那便有其他更值得我恐惧的事物。”

  顾濯忽然懂了。

  不是明白林浅水说的这些话,而是师兄到底抱着怎样的念想,何以不愿死去。

  那年的他之所以无所谓这位世家贵女的心机手段,大抵就是因为这种相同的熟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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