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天选之人
2025-02-26 作者: 皮卡丘梦蝶
第268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天选之人
楚人自称蛮夷,实则是视天下他人为蛮夷。
当年,周天子带着所谓的中原正统排挤楚人,认为和楚人没有共同语言。
楚国的王反手来一句——我们楚人确实和你们没有共同语言。
楚人从官职名称、到敬拜神明、乃至文化习俗,都和中原格格不入。
不是他们学不会,而是他们懒得学。
他们的先祖是颛顼帝高阳。
高阳乃是黄帝之孙,昌意之子。
他们才是真正正统,中原列国才是蛮夷。
要学,也是蛮夷来学正统,哪有正统去学蛮夷的?
楚人骄傲如斯。
上至国君,下至平民,骨血中皆是满满的骄傲。
芈凰也是骄傲的。
嬴成蟜也知道,芈凰是骄傲的。
这个一直喜欢在他周边打转的小女郎,在他与齐公主田颜在一起时不曾出现一次,在他去白起的白家时也不随同。
芈凰之所以能说出那些在不重礼仪的秦人眼中,亦是没有廉耻的言语。
不是不知耻,而是太骄傲。
哪怕全天下都认为这是不应该的,只有楚人认为这是应该的。
那行到天下任何一地的楚人,都会在他人不应该的谴责眼神中,心安理得地做着自认为应该的事。
天下列国,最不愿意离开家乡的就是楚人。
楚人认为除了楚国,外面都是蛮夷。
芈凰咬着牙齿,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死死盯在祖姑从小就为她定下的夫君身上。
这么多人,跪下。
大声祈求,讨打。
这是下贱!
中原认为是下贱。
楚国认为是下贱。
芈凰认为太下贱!
“便是秦楼楚馆中的妓女,也不会如此作践自己。”一身火红如飞凰的女郎玉面含煞:“嬴成蟜,你当真要为了一个贱商铺子如此折辱我吗?!”
少女直呼嬴成蟜姓名。
其怒火直冲天灵盖,烧的她浑身发颤发抖。
嬴成蟜双唇抿成一条线,表现得比世间最锋利的刀刃还要无情。
拉拢赵大树未成的怒火,烧尽了少年人的所有旖旎。
他内心深处很明白。
没有芈凰闹这一出,赵大树应下的可能也是极低。
但人不是一直能保持在清醒理智状态的。
在眼下这个当口,少年人为怒意操控,平素灵动的脑筋转入死胡同,只觉得眼前女郎是个累赘,大累赘。
“嬴成蟜,你不是我的夫君了!”女郎大叫着。
她转身跑开,裙裾飞扬,如远湖的眸子中蓄满了湖水。
人有时候就是犯贱。
一直烦扰芈凰“夫君夫君”叫着的少年,在女郎以赌咒发誓般的语气大喊着说“不是我的夫君”时,心忽然跳空一拍。
女郎决绝的背影,和那裙摆无法遮掩、如莲藕一般的如玉脚踝时不时闪过少年视线。
少年心忽然一阵发空,有些失重。
有一种前世坐跳楼机,自最高顶笔直向下的过程中,屁股离开座椅的感觉。
嬴成蟜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落,但他就是在失落。
“本来也不是。”少年冷冷地说道,一直看着那身耀眼的火红消失在黑暗中。
秦人喜黑,禁脏。
白马有些许遗憾地咂咂嘴,原地摇了摇头:
“不好看。”
白马的白不是白起的白,而是白乙丙的白。
而白乙丙的父亲,就是在秦穆公时期和百里奚齐名的蹇叔。
秦国贵族中,可与白家相提并论的世家只有两个。
西家,先祖西乞术,与白乙丙同为蹇叔之子。
孟家,先祖孟明视,百里奚之子。
其余世家。
渊源比三家久的,没有三家发展好。
比三家发展好的,没有三家渊源久。
孟西白三家,乃是老秦贵族的标杆,代表着秦国最正统的贵族势力。
有老秦贵族,却并没有新秦贵族。
秦国贵族以秦孝公发布招贤令的时间为分界线,前面的自认是老秦贵族,后面的则被老秦贵族称为外来人。
老秦贵族始终认为外来人抢了他们的官位、土地、爵位,所以一直对外来人隐有敌意。
老秦贵族私下吐槽外来人,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秦国还是要靠我们,不能指望这些大半连秦人都不是的外来人。”
外来人整个群体比老秦贵族要庞大,但若是论底蕴却又不如了。
从商鞅,到范雎,这些外来人兴的快,亡的也快。
外来人自己是不以外来人自称的,他们没有自称。
因为老秦贵族口中的外来人是一盘散沙,不能成形。
外来人来源太多,太杂了。
自魏至秦的商君商鞅是外来人,从齐至秦的老将蒙骜也是外来人,秦国土生土长的武安君白起还是外来人!
没错。
老秦贵族不只看不上外国人,还看不上因为军功爵从民间杀上来的秦人。
楚人是骄傲的。
隐为老秦贵族之首的孟西白三族也是骄傲的。
于是。
刚为芈凰呵斥,遗憾没看到芈凰出丑的白家青年一代的嫡长子白马思索良久,方口呵一口白气,迈开脚步。
其目所视,其足所对,正是放下手臂的长安君。
与白马同属老秦贵族的两个贵族青年信步跟上,始终落后白马一点。
这一点不足半步。
二人认为这既能彰显三人中以白马为首,又不至于让旁观者以为他二人是白马随从。
可若是从二人那神情态度来看,分明就是随从。
“见过长安君。”白马走到嬴成蟜眼前微微颔首。
其虽然口中所言乃是下见上的叫法,但面上神情、肢体动作却都是平辈论交。
嬴成蟜思绪有些杂乱,直到白马说话才注意到此人。
从白马面貌整洁程度、身上所穿裁剪合宜的定制山林黑熊皮,看出白马定是出身大贵族。
及至白马靠后两人一齐举手抱拳,略微恭敬地道了一句“见过长安君”。
嬴成蟜便确信,白马乃是出自顶尖贵族。
能和他搭话的唯有贵族,贵族带的随从没有资格和他搭话。
能将两名贵族带出随从的感觉……咸阳就那么几家。
嬴成蟜思绪回收,不明白马突兀前来的他轻轻颔首,算是回礼:
“阁下是?”
特意没有自我介绍的白马等的就是这个,展颜一笑:
“白马。”
[原来是孟西白的白……找我作甚?]嬴成蟜精准定位,心生疑惑。
他打交道最多的白家是白起的白,和这孟西白的白家真没有太多交集。
大父在。
什么老秦贵族、外来人的,咸阳神童通通不需理会。
大父不在。
他身陷囹圄,出来之后便周游列国,再归秦时已是和父亲对上,不久之后又是远赴齐国,二次回来便赶上父亲死讯。
忙忙碌碌的,他总有事做。
而做的这些事中,暂时还没有牵扯到孟西白三家。
是以嬴成蟜对什么孟西白有一个大概的概念,却对其究竟有什么人不甚清楚,他接触秦国贵族最多的环境是朝堂。
咸阳官场,多是外来人占据了朝堂高位,能在信宫前殿吵架打架的秦人占比并不多。
老秦贵族势力不在九卿、相邦这些年俸两千石的国家巅峰官员上。
而在次一级的千石——千石官,老秦贵族占一半。
和在千石之下的官——官职越向下,老秦贵族占比越高。
“原来是蹇叔后裔,失敬。”嬴成蟜一边礼貌用语,一边琢磨白马来意。
他刚见过赵大树,白马就找上门来了……师长动作这么快?
孟西白三家眼下未确定立场。
但族中子弟多在官府任职,是实实在在受相邦吕不韦辖制,听话就是偏向相邦了。
“后辈依旧仗先祖之名方为人熟知,真乃耻辱啊。”白马笑着。
言耻辱,面骄傲,语气当中更是一丝一毫的耻辱感都没有。
瞥了一眼芈凰离去的方向,白马笑吟吟地道:
“楚蛮便是登上大雅之堂也依旧是蛮夷,长安君不必介怀。
“吾方才可是在这女郎面前丢了个大脸,竟是因为氏白而被训斥。”
用同属丢脸但更丢脸的事情拉近关系,白马反退一步,一脸诚恳地道:
“马思慕长安君久矣,一直无缘得见。
“今日既见长安君,虽是临时请人未递拜帖,心意却是俱诚。
“长安君若有暇,不论是去我等就值的博士署,还是我等随长安君进宫,亦或是寻一僻静之所。
“皆可。
“我三人都从未出过秦国,对他国之事好奇已久。
“听闻长安君周游列国,斗胆请长安君分说一二。”
白马后面两贵族对视一眼,全都不明白白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知道卖什么药他俩也不会跟在白马身边做跟班了。
不知道不要紧,跟着就是了。
二人异口同声,像是复读机似的,重复白马最后一句话:
“斗胆请长安君分说一二。”
白马这一番言论,要比初见嬴成蟜时恭谦了不少,可谓是前据而后恭。
嬴成蟜思之,发笑。
白家这个白马,原来是打探他的站位来了。
去博士署是相,回宫是王,另寻一僻静之地是中立。
在相邦吕不韦面前,嬴成蟜早就表明站在王的一边。
可在其他人眼中,哪怕是孟西白这三大族,也看不透这位年少成名归来才十三的少年君侯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为君仍不搬出王宫,和王上关系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三天两头往相邦府跑面见相邦,长促短谈都有。
白马听说过不站队的房中栋,听说过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从来没听说过光明正大站两头还被两方皆高看的……白马找不出词汇形容这种人。
逗弄一下芈凰是见色心起,找嬴成蟜攀谈却是深思熟虑。
他白大公子看热闹是真,却不是只为了看热闹而留下。
见嬴成蟜一直嘴角含笑,却不说话。
白马计上心头,又试探着笑语:
“我听说句芒降少府监,心中着实为我国担忧惊惧。
“今既见长安君,请长安君务必让我尽绵薄之力。”
白马大公子回首一瞟,用不容分说的语气道:
“百里兄、甘兄。
“我们不是说好,要替国家向那些贱民追讨回不当之金吗?
“如今长安君当面,还不将已经追讨回来的金还予长安君?”
二人瞪大眼睛,什么时候说的?
白马眉梢上移,刚说的!
二人不甚欢喜得“诺”了一声,自怀中开始向外掏。
一个抓出来三个金饼。
一个本来手中抓住了五个金饼,看到好兄弟只拿出三个,悄悄漏掉两个金饼,手掌放平时也是三个金饼。
一个金饼就是一金,三个金饼就是三金。
二人肉都开始疼起来。
近些日子搜刮贱民,好不容易才阔绰点……
白马笑吟吟从兄弟两个手中拿过接过金饼,两手捧着递到嬴成蟜面前:
“绵薄之力。”
战国末年,还没有银票、交子一类的纸质货币。
六块金饼,要比一张等同六块金饼的薄纸视觉冲击力大的多。
二十万现金摆在眼前,远比二十万余额来的爽。
嬴成蟜不爽。
白马手捧着,最上面那一块黄澄澄金饼的凹陷处,有一个暗红血点。
那是血,沁进了金子的血。
嬴成蟜强迫自己不生气,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欲成大事,总有牺牲,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实。
师长为了大局放任这些贵族,就是为了以贵族的逐金狂潮,遮掩民间的就学狂潮。
他接下这些金子,甚至还和白马道了一声谢。
这代表着什么呢……少年脑子转不过来了,一时有些想不清楚。
烧皮毛铺子坏大事的芈凰,不要他当夫君的女郎,奉上人血金子的白马。
从他和赵大树分开之始,便都是负面情绪。
见长安君收下金子,白马心满意足。
他作礼如仪地拜别长安君,兴起而停,兴尽而走。
他有种切身参与到家国大事层面的感觉,这种感觉与父亲、大父耳提面命地讲解、分析,是不一样的。
他主宰贱民性命,主宰国家命运。
他满面潮红,只觉比在美人身上哆嗦那么几下还要爽。
太刺激了!
他斗志昂扬,像是一只得胜的斗鸡,挺着鸡胸脯蹦跳着走道。
“砰~!”
一块金饼,砸在了他的鸡头上。
砸的他眼冒金星,恍恍惚惚中,他好像听到了长安君的声音:
“你敢说芈凰是蛮夷!本君打爆你的狗头!”
赵大树站在自家毛皮铺子二楼,静静地看着长安君把一块金饼砸成变形的血饼。
他闭上眼睛,听着那传过来并不甚大的“砰砰砰”,脸上渐渐浮现陶醉之色。
这是他来到秦国后,听到的最美妙声音。
“邹子这次没拿天诓骗我。”赵大树喃喃自语:“替天选人,天选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