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晋江独家76
2024-10-12 作者: 陈西米
确实, 木屋里囤着的都不是值钱的东西。
个个件件都颇具年代感,放在如今年纪小的孩子看来,很难想象其中有些东西, 在七年前还是时尚的代名词。
老土得掉在地上,或许都没人捡的老物件……
全被段初雨精心清洁后,仔细收纳进玻璃封门的陈列柜里。
摆满了整间不算宽敞的小木屋。
乍一进屋时,苏诗亦还觉得这些物件陌生,等开了玻璃门取出个发卡, 模糊的记忆才在脑中愈发清晰——
法式的复古珍珠抓发夹,如今被握着柄子张合,可见链接螺丝的一点锈迹。
熟悉的手感, 让苏诗亦想起, 自己七年前的某个大晴天,解下头顶的这枚发夹,为开始蓄长发嫌热的少女别起长发。
她记得当时,被她从背后握起长发的少女,耳廓都红成一片。
她问她:热得耳朵都红了, 为什么不扎起来?
少女揉着耳朵说,我才不热呢!
这么嘴硬着,被戴好的发夹也没想过要还给老师。
苏诗亦记得, 后来, 少女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 给她买了个带大蝴蝶结的发夹,说是原本那个被弄丢了。
哪丢了?
这不是待在柜子里,被收藏得好好的吗!
苏诗亦哭笑不得, 将那发夹放回去。
随即, 视线又被一旁泛黄的纸页吸引。
苏诗亦小心将其取出, 幸而被精心塑封过,那纸才不至于一碰就破。
她定睛一看,是旧日的考卷。
密封线内写着“夏雏予”的名字,连笔潇洒不羁,让苏诗亦想起,当时的语文老师纠正过好几次别写连笔,夏姐愣是一次不听。
而这份试卷,也是夏雏予第一次决定好好读书时,首次取得进步的答卷。
当时作为实习班主任的苏诗亦,还特地在卷子底部附言表扬——
“我就知道你能做到!毕竟你可是能让老师们都叫姐的小女孩!”
仅是因为多了这句鼓励性质的恭维,这张卷子就被珍藏了整整七年。
卷子边还有一本小册子,厚鼓鼓地贴着东西,很像自制的手账。
苏诗亦翻开来,才发现,那是本与自己有关的剪报——
之所以说是剪报,是因为早年与她相关的报纸报道,只要有她的照片,都被裁剪下来。
到后来纸媒没落,电子媒体崛起,网络上她各色被拍到的照片,亦被打印下来,贴在这里。
贴了厚厚一本。
从七年前,到二人相逢后。
是的,相逢后。
甚至与她相认之后,段初雨的这种习惯还是没改掉。
哪怕只是与苏诗亦沾点边的照片,哪怕苏诗亦本人都不确定自己在画面里出现的只有手指还是下巴,全都被段初雨保存了下来。
要问这人到底有多么喜欢她?
大概就是喜欢到哪怕枕边躺着的就是她,这人还是会小心翼翼地,把她不在自己身边时候的样子,偷偷私藏起来。
柜子里还有许多东西,有些苏诗亦甚至都没了印象:
比如碗筷,比如保温杯,比如半块橡皮擦,比如折断了笔头的铅笔。
但苏诗亦确定:大概率自己以前用过这些东西。
难怪,段初雨不敢让自己看。
这是什么纯度的超级大痴女啊!
如果那晚上段初雨真的有胆量带她看,苏诗亦绝对会毫不客气地嘲笑她一整晚!
虽然那晚上没机会,但现在有机会了。
苏诗亦看着这些旧日回忆的老证据,一个个温馨的片段涌入脑中,让她的嘴角笑得逐渐发麻。
将柜子内的藏品一一观赏过,苏诗亦注意到了迎窗书桌上的架子里,摆着几本笔记本。
她翻阅,发现本子扉页都标注着年份,从七年前到今年,每年都有。
正文内容全是段初雨的笔迹。
不像是日记,更像是留言板,疏疏地记录着心情的片段。
七年前的那一本,其中某页,上面写着:
“在舞会上,我戴了老师的珍珠发夹。有个同学说,没想到你会戴这种风格的首饰,非常淑女,是哪里买的?我说,是国内带出来的,是我喜欢的人送的。
我说谎了。好在老师不会被这个谎言影响。
反正我连自己都骗,骗自己戴着老师的夹子,就像老师陪我出了国一样。”
是出国那段日子的感受。
苏诗亦翻阅一遍,又拿起最新的一本。
刚记录的这几页日期很新,几乎就是前段时间刚写下的——
“最近,诗亦过得很谨慎。是我能力不足,让她在这样的环境里,活得小心翼翼。
我不想她这样。世间一切珍宝于她而言都该是手到擒来,而非如此紧张。
我下定决心,我定了个计划。这个计划太危险,以至于我完全不能让她知道。
如果她得知了这个计划,会是怎样的反应?抗拒?怨我?还是更爱我?
毕竟它还有1%的失手可能,我希望她还是别那么爱我。
可想到她不爱我了,我又有点……
算了,不写了。”
最后那几个字写得有点潦草,苏诗亦都能想象到段初雨写到这里时的烦躁表情。
什么自虐狂魔。
不希望我不爱你,那就别乱来啊!
下一页——
“这段时间特地定好了遗嘱,找律师公证了。如果之后的计划失手,律师团队会主动联系诗亦,把一切都给她。
想来我才二十出头,居然就写好了这种东西,还很有必要。我只觉得好笑。
又想,她得知这份遗嘱时,会是怎样的感受?我希望她收不到,至少在我们白头之前,都看不到。哪怕看到,也是看到这本子的时候……
她看到这些东西,应该会笑话我吧?
可是被嘲笑,居然成了我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又一页——
“我忍不住让她相信我。她以为是让我相信我的忠贞,但实际上……
我想让她相信我的能力,相信未来的计划可以成功,相信我能完整地站在她面前。
相信我不会死。
可我自己也不是百分百确定,我为什么还敢这么要求她?
或许我是想从她这里获得一点底气。
或许我比我自己想得还要自私和软弱。”
最后一页——
“今天,诗亦又提出想来看这间屋子。我不敢。
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藏了这么多年的卑微癖好,有点上不得台面。
诗亦会不会觉得我变态?
变态也来不及了,等她嫌弃我的时候,我就答应她的求婚,让她没机会逃跑。
然后再等一个心情好的日子,告诉她,我确实变态,但没办法……
七年相思,没有这些东西的陪伴,我熬不下去。”
合上这本留言册,苏诗亦将它放回了架子上。
进了这间屋子,她的心情意外地平静起来。
这几天活得像厉鬼,焦虑得完全停不下来,只有在这里嗅到与段初雨有关的气息,苏诗亦才久违地拾回作为人的心情。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喜乐,只与她有关?
苏诗亦莞尔——
如今,只有她能轻易摧毁我习惯了二十余年的教养。
也只有她会让我在这种心如死灰的日子,还能笑出来。
*
段千淳彻查过庄园的资产情况后,就带队撤离了。
或许是太有自信,段千淳甚至允许苏诗亦在这里住最后几日。
虽没明说“最后几日”,到底什么时候是期限。
可很快,段千淳就用实际行动,下达了期限的通知——
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时刻,段千淳为段初雨举办了一场头七的葬礼。
这天的晨间新闻报导这一消息时,苏诗亦还以为是造谣,直至看到直播的转播画面,目睹段千淳穿着黑色西装,在摆满白花的礼堂,对着段初雨的遗照致意。
她才相信,葬礼正在举办。
可这怎么可能?
尸体都没找到!
甚至哪怕段千淳已经找到了尸体,爆炸这种等级的重大案件尚未告破,警方怎会允许他擅作主张火化或下葬,还不通知任何人?
看到画面中,段千淳对着灵台上不知何人的骨灰盒,假惺惺地诉说着对亲妹妹的哀思……
苏诗亦就胃底翻滚,恶心得恨不得吐出来。
她当即冲出门,要前往所谓的葬礼现场。
黎粤或许也是收到了消息赶来,半路与她撞上,两人刚好汇合,一起出发。
会场很大,追悼会的陈设,也布置得很奢华。
低调的镶金黑幕,奢靡的水晶镇台,难怪有说法葬礼是为活人举办的仪式,这场名义上给段初雨的送别仪式,眼下看来,更像是段千淳给自己的庆祝仪式。
可不仅仅是如此而已。
踏入会场时,苏诗亦甚至要以为自己是幻视幻听——
闭了明灯的大会堂内,顶灯的彩球向外四溢着五颜六色的光束。
二楼的DJ台上,戴着鸭舌帽的嘻哈人士摇头晃脑地打着碟,将劲歌送给全场热舞的年轻人。
正中的段千淳脱了西装外套,在空中甩着圈,与左拥右抱的美女们亲密热吻。
一旁竟还有侍应生端来香槟酒盘,给舞池中摇曳的贵人们助兴!
滑稽。
堪称滑稽。
若不是苏诗亦反复确定过地址,若不是这场馆本就是市内的高级殡仪馆,她都要怀疑是误入了什么迪厅!
再看如今场地被改装的程度,这场狂欢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旁边甚至还有记者端着镜头继续转播。
段千淳这哪是在办葬礼?这分明是连名声都顾不上,也要羞辱自己的妹妹的小丑表演啊!
躁动的鼓点一声声敲击在苏诗亦的心脏上,让冷静了好几天的她,终于忍无可忍。
她冲上前去,揪住段千淳的衣领。
段千淳一怔,看清来人,又轻佻地笑起来,“是你啊!”
音量是正常的,不轻也不重,但被淹没在喧闹的舞曲声中,就很难听清。
“给我停下!”苏诗亦大喝。
二楼的DJ见局势不妙,当即停奏了音乐,但段千淳却把手一抬,说:
“继续演奏!”
于是,挑衅般的热闹再度重启。
“段千淳!”苏诗亦气极,喊着段千淳的名字。
段千淳不但不恼,甚至主动握住苏诗亦的手腕,拉近一点,凑到她耳边说:
“别急啊,当事人都不急,你怎么这么急?哦!我忘了,当事人急不了,现在躺在那个小盒子里呢!”
顺着段千淳的视线,苏诗亦看到了灵台上那个来历不明的骨灰盒。
被羞辱的不仅仅是段初雨一人而已,甚至还有台上那个不知用何手段被购入的死者。
段千淳根本就是个泯灭人性的畜生,对生死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如果你现在着急,是怕到手的豪门梦飞了……不必担心,我其实对你也很有兴趣。”
黎粤怕苏诗亦继续对峙会吃亏,当即将人护在身后,挡在二人之间。
“你还是人吗段千淳?现在庆祝都不背着人了?连葬礼都没结束,当场就要开party?”
“哎?这是什么话!”段千淳耸肩装无辜,“你们不知道‘喜丧’的概念吗?我妹妹思想开放,见不得人在她葬礼上哭哭啼啼,我这当哥哥的,得满足她爱凑热闹的喜好呀?”
“你说的真是段初雨么?你偏好喜丧,那建议在自己的葬礼上这么安排,而不是迫不及待强加给下落不明的妹妹!”
黎粤的用词太过尖锐,几乎是在咒段千淳死。
饶是心情不错的段千淳,也不由得垂下嘴角,眼神阴狠起来——
“下落不明?你这是在当众打我的脸啊?”
“……”
“你怀疑我在给我妹妹办假葬礼?你怀疑盒子里的骨灰是假的?那也就是说,你们认为段初雨人还活着喽?那她既然还活着,怎么不来找我?怎么容许我跳了这么久?”
连黎粤都有些撑不住,段千淳的侵略性,几乎要越过自己,直接打到身后的苏诗亦脸上——
“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掺和我段氏的家事?一个是卖画的,一个是画画的。这画画的女的还算有点关系,可连婚都没结。就像你没资格参加我父亲头七的丧仪一样,你现在也没资格质疑我给我妹妹办的葬礼!”
资格。
段千淳抓住了痛点。
所有人都议论纷纷,无人指责这荒谬葬礼的筹办人,反倒质疑起名不正言不顺的苏诗亦来。
“送客。”
段千淳抬手背身,下达逐客令。
然而,音乐声突兀骤止,且无人响应段千淳的指令。
段千淳一愣,环顾四周,就见场内众人目瞪口呆注视向大门口的表情。
还不待他转身,他先听见了背后自门口传来的女声——
“听说我哥哥想我,期待我来见他。我来了。”
犹如听见鬼魅之音,段千淳慌张转身,看清来人时,表情狼狈得顾不上管理。
他看到了段初雨。
看到了一袭黑衣,逆光站在葬仪堂门口的,微笑启唇的段初雨:
“还是我哥哥了解我,知道我最喜欢在热闹的场合,见证他丢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