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只有死亡

  宽敞的儿童房里, 小丧尸手里握着末日前生产的汽车玩具，端端正正坐在胡兴哲的对面。

  “叔叔，这个秘密很长很长, 你要慢慢听喔。”星星睁圆了眼睛认真地叮嘱他。

  胡兴哲不知为何有点犹豫，但既然已经答案的事情，他就绝不会反悔。

  于是他点了点头，静下心来倾听小朋友即将说出的所谓“秘密”。

  “叔叔，世界上原本有好多好多颗星星的。”

  “他们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们全部都被关在玻璃柱子里，人类从我们身上抽走好多的血液和骨髓，人类将我们解剖又缝合, 往我们的身体里填入好多奇怪的会令我们痛苦甚至死亡的东西。”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 就叫8号实验体了，我前面还有七颗星星，我后面还有好多好多颗星星，多到我都快要记不清。

  他们死的太快太快了，我能听到的星星的声音一天比一天少, 很快就没有星星能够回答我了，我知道它们都在玻璃柱子里睡着然后腐烂掉了。

  叔叔，星星们没有爸爸妈妈, 从出生就没有, 可是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小朋友都有自己的爸爸妈妈……星星们是被催熟的果实, 是可以孵出小鸡仔的鸡蛋。

  人类的难题问我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我说是被放进世界的鸡和蛋后，我就得到了十颗鸡蛋, 那些鸡蛋就变成了小鸡仔, 叔叔, 我得到了十颗鸡蛋，人类得到了好多颗星星。”

  “后来，我的鸡蛋都变成了小鸡仔们，星星们却变成了全世界的末日。”

  聪明的小丧尸已经能够很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了，这半年多以来日以继夜的学习，再加上身为丧尸王本就比普通幼崽更为敏锐聪慧的思维，让它的学习成果远超其他小孩甚至是一部分成人。

  星星盯着胡兴哲的双眼，清楚地看到叔叔在听完自己这番话后，不断变幻的神色。

  茫然，疑惑，愕然，震惊，不可思议，恍然大悟……

  原来人类真的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露出好多种奇妙不同的表情。

  星星偷偷弯了弯眼睛，给足胡兴哲消化的时间后，又乖乖地抱着玩具等胡兴哲询问它一些问题。

  “星星……”胡兴哲声音微哑，缓声问它：“你出生的时候，就长这个样子吗？”

  星星慢吞吞摇头，软声回答：“不是的，星星和其它星星们一样，出生的时候都比现在小一点，我们每天都在长大，人类每天都给我们身体里输很多营养液和生长液的。”

  是什么样的生长液呢？
  是要一遍遍摧毁它们体内稚嫩的细胞，又迅速催化新生，往复循环，本就不是真正人类幼崽的星星们，就能够在短短一个月甚至更短的时间里，长大成两三岁的样子。

  所以当初球球在垃圾场里捡到星星的时候，测它的骨龄，测出来是接近3岁。

  那并不代表星星在实验室里活了三年，只是它的身体细胞和骨骼内脏等等全部被迅速催熟到了三岁的年龄段而已，不过它也在实验室里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因为它是第八个被催熟的实验体，到最后却只剩它一颗星星。

  星星说到小一点的时候，想到了之前被周一良一家人领养的周小安，于是松开手里的汽车玩具，按着记忆里周小安的大小努力给胡兴哲比划了一下。

  大概就是这——么大，小朋友两只手手伸出来比划，清澈的莹白眼瞳巴巴地望着胡兴哲，希望他能够理解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

  胡兴哲当然能理解，他看着星星软巴巴的小模样，眼眶有点泛酸，却还是努力强撑起笑意，温声道：“要是我能更早一点遇到星星就好了。”

  那样就能更早一点将小朋友保护得很好。

  星星歪了歪头，观察着胡兴哲的情绪，发现他并没有太过激的情绪波动后，偷偷捏了捏球球的身体，然后措辞软声继续讲它的小秘密。

  “叔叔，叶碎星哥哥和我一样，可以拿出鸡蛋和小鸡，可以拿出甜甜的水和好多好吃的食物……”星星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抛出一个炸.弹。

  胡兴哲呼吸一窒。

  被炸得头昏脑涨的他当即从座位上猛然起身，又在想到叶碎星现在就留在崇安市并没有离开后，强行克制着情绪重新坐下。

  但他眼底的震惊比之前更为明显，眼中涌动的疑惑和复杂也再难以掩饰。

  “星星……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突然不想知道叶碎星和星星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而是抛开这些，想更深的探究小丧尸今天突然说出这些秘密的原因。

  可在这个问题问出口后，他过分聪明的脑袋就已经迅速联想到了最近星星在生活中的一些极为细微的改变。

  会让他带着去末日的商城里逛着玩，然后将好多鞋子衣服等东西装到那个看不见的空间里。

  会在他做饭洗碗的时候乖乖扒着厨房门观察，偶尔还会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放油或是别的调料。

  会自己学着用筷子，就连喂小鸡和给月季花浇水这种事情，它都有自己试着上手去做。

  “……”电光火石间，胡兴哲紧盯着星星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它：“星星，你要一个人去哪？”

  星星懵懵的和他对视。

  球球在旁边欲哭无泪地嘟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根本瞒不住他的，他可是整个世界当前唯一一个五级的脑域异能者，而且是没有任何副作用的那种！我们两个的脑袋加起来都不够他玩的！”

  星星：“……”

  有亿点点心虚。

  但星星不太会撒谎，也没有对胡兴哲撒过谎，所以在胡兴哲真的问出这个问题后，星星呆呆地对视了片刻后，小手捧起怀里的小汽车，伸手递过去，抿着嘴眼巴巴地看向胡兴哲。

  眼睛里小小的无措和乖巧并没有逃过胡兴哲的观察。

  星星在逃避这个问题，所以它用了最笨拙的方式，想要让胡兴哲不要再问下去了。

  可怎么能不问？！

  他养了这么久的小孩，突然之间就做好了远行离开他的准备，为什么？它要去哪？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

  胡兴哲的脑袋乱糟糟的，自从脑域随着异能升级之后，他就几乎再没有过这种茫然的思绪不清的情况出现了，可现在星星接连两三个炸.弹朝他抛过来，胡兴哲的脑域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甚至分不清更多思绪去思考叶碎星的身份了。

  “星星，你回答我，你要去哪？必须去吗？还不准备带我一起，那周卫国呢？网网呢？你连它们也不带吗？”胡兴哲狠下心迫使小丧尸不得不直面自己的追问。

  他也心痛自己的逼迫，但比起被莫名其妙的丢下，比起心中那突兀出现无限扩张的不安和心慌，他宁愿狠心逼迫星星给出一个答案。

  星星从没见过这样的胡兴哲。

  眼眶微红，神色不安，目光死死落在它身上，浑身都紧绷起来，星星甚至恍惚间听到了对方急促的心跳声。

  “……”它在胡兴哲的目光中沉默了几秒。

  被推到胡兴哲面前的小汽车安安静静待在桌面上，星星避开胡兴哲的目光，视线落到了小汽车上。

  可胡兴哲在等待，势必要得出一个答案。

  星星盯着那辆小汽车，瘪瘪嘴，两只小手无声地绞在一起，低着头轻声说出前两天刚听胡兴哲说过的那句话。

  “叔叔，世界上……没有不散的宴席。”

  心脏像是被贯穿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胡兴哲愣愣地看着星星，好半晌，才迟钝地反应着，慢半拍地问它：“星星，你要去哪？”

  他循着自己之前的问题，机械般地问：“必须去吗？不带我去的话，那周卫国呢？网网呢？它们会和你一起离开吗？”

  被再次点名的两只傻乎乎地抬头看过来，发现气氛不太对劲后，又都机灵的假装没有听到，全都安静的继续当背景板。

  星星抬手用力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眶。

  丧尸没有眼泪，它哭不出来，但它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很难过，像是喝了味道怪怪的醋，所以才会酸酸涨涨的难受。

  它小弧度地摇摇头，捏紧自己细短的手指，小声回答道：“叔叔……我现在不走的。”

  也就是说迟早会走。

  不带胡兴哲，不带周卫国和网网，离开它们，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胡兴哲安静下来。

  他坐在星星对面，看着这个自己一手照顾到现在的小孩，心里却陷入了巨大的茫然。

  一个他和周卫国和网网都去不了的地方，是哪里？      是死亡。

  只有死亡，星星才会丢下他们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可谁让星星预知到了这样的死亡？

  胡兴哲想到了星星说的秘密，两个秘密，第一个已经很明了，第二个……

  是叶碎星，叶碎星的到来，一定促使或是改变了什么，从而让星星意识到了死亡的来临。

  但又不是纯粹的死亡，更像是……用死亡离开这个世界，去一个只有它自己生活的，需要它自己做饭洗碗，没有人照顾它的地方。

  而星星又说，叶碎星是和它一样的人，这意味着叶碎星也有奇遇，有特殊的空间，有看不见的能够交流的神秘存在，有能交易特殊物品的商店。

  所以，星星在筹备的死亡和离开，是因为叶碎星的到来，让它身边看不见的那个存在，为星星提前留好了一条不得不走的退路。

  所以，叶碎星和星星一样又不一样，叶碎星和星星不是同类，而是敌人。

  “杀了叶碎星。”这样的念头几乎是在思绪通达的一瞬间就出现在了胡兴哲的脑海里。

  但又很快被他按捺了下去。

  他看着小小的星星，忍不住想得更多更深。

  星星的退路，会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呢？

  那里会不会是普通平凡又安静有序的社会？没有末日，没有丧尸和变异生物，也没有把星星困在实验室里的恶人，到了那里，星星即使一个小孩生活，也不会再遇到这个世界那么多的危险和敌意。

  应该会这样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胡兴哲闭了闭眼，心脏一寸寸地沉底，脑海中的思绪却越来越明晰。

  他极为牵强地扯起一抹笑，似笑似哭地哑声道：“星星，一个人生活的话，光是学会做饭和浇花是没用的，你还要努力赚钱，要出门和人沟通，要……”

  他开始思考，该尽快收集足够多的珠宝黄金塞到星星的空间里去，这样即使星星去了另外的世界，这些东西应该多多少少都能起到一些作用。

  还有更多的衣服鞋子和食物水源，虽然不确定，但有备无患，万一就遇到特殊情况需要这些呢。

  除此之外，他还要教星星更多的生活常识，教星星在普通世界里怎么好好生活，还有怎么才能交到朋友，怎么找人寻求帮助，怎么……

  要做的事情突然变得好多好多，胡兴哲却停不下自己的思维，他还在想更多的担忧。

  星星去了新的世界，被欺负了没有人保护怎么办？
  它性格这么安静，不爱说话被别人当成小哑巴嘲讽孤立怎么办？
  星星万一做错事被指责却没有人为它出头怎么办？
  星星万一……想家了怎么办？
  胡兴哲想要控制自己的脑袋不要去想那么遥远的东西，但他控制不住，好像也不想控制。

  他只是这样看着星星，心里就已经冒出好多好多的忧虑。

  而这些忧虑之间，又总是夹杂着杀掉叶碎星这样极端不理智的冲动。

  他有些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脑袋，闭上眼睛缓了好久，才声音艰涩地问小朋友：“星星，你刚才没有说完对不对？”

  “叔叔还要听吗？”星星担心地望着他，抿着嘴巴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在胡兴哲想了那么多的短暂间隙里，星星也被迫接收了他那么多的思绪。

  于是胡兴哲脑袋乱糟糟的，星星的脑袋也跟着变得乱糟糟的。

  它有点担心自己继续说下去的话，叔叔会捂着脑袋痛得掉眼泪。

  但胡兴哲朝它笃定地点头。

  星星犹豫了一会，还是和球球一起互相打气鼓励着，争取这次能够一口气把自己观察到的秘密都说出来，让胡兴哲能够尽早做好准备。

  “叔叔，叶碎星哥哥是被选出来拯救人类的人类，只有人类需要拯救，只有人类有叶碎星哥哥，丧尸没有，变异植物们没有，网网它们也没有，除了人类，全世界都没有其它种族的叶碎星哥哥了。”

  星星说不出“救世主”这三个字，但它表述的这么直白，胡兴哲已经听懂了。

  所以星星继续说：“叔叔，世界只给人类找了叶碎星哥哥，因为没有他的话，你们就都会死掉的，死在长长的末日里。”

  “我的同类们不需要和变异植物们争抢更多的空气，我的同类们不会和变异动物们争抢更多的领地，动植物们互相帮助生长，丧尸可以好好活下去，只有人类会因为失去空气和领地而死亡。”

  “所以叶碎星哥哥会救很多人类，保护你们活下去。”

  星星在球球肯定的赞同声里下了以上结论，幼嫩的嗓音坚定又清晰，却又丝毫没有拆穿世界真相的那种感觉，反而更像是说了一件最为普通的事情。

  偏偏又是星星这样的话语和情绪，让胡兴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将这番话记在了心里。

  紧随而至的，便是最后一个秘密了。

  可这时候星星却用小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神色犹犹豫豫的样子，比之前更纠结。

  胡兴哲看在眼里，猜到或许是因为星星将要说出的话比前两个秘密更为惊人，所以它才会这么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正因为星星这样的表现，胡兴哲却猜不到现状到底还能差到什么地步，会比前两条信息更令星星犹豫不决。

  他猜不出，但他的大脑已经在向他释放某种极其不安的恐慌直觉了。

  是什么秘密？
  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安，如此……想要逃避？

  “叔叔，我最近听到了好多奇怪的声音。”星星出声打断了他心底扩散的恐慌。

  胡兴哲定了定神，强撑着理智，声音却轻轻地发颤：“星星、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是它们。”星星回答。

  随着它声音落下，一大堆亮晶晶的丧尸晶核散落在小桌上，全都是星星从空间里翻出来的。

  “……晶核？”胡兴哲不解地看向星星，“星星是说，你听到了它们在说话？”

  星星摇摇头，有点纠结地皱着小脸，努力运用有限的词汇形容道：“叔叔，它们是记忆，是灵魂，星星的同类们都有晶核，人类吃掉了我们的记忆和灵魂……吃得越多，星星听到的声音就会越多，全都乱糟糟的，好多好多声音在同一个人脑袋里响起，很吵。”

  所以星星从小半年前，就不怎么听外界的心声了，后来是因为那支异能者小队的到来，星星重新扩大了心声倾听的范围，结果每天都很吵，它被吵得脑袋里总是乱糟糟的特别难受。

  胡兴哲悚然起身。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一大桶冰水从他头顶无情地浇下，从头到脚，冻得他牙齿都在不自觉地发颤。

  他艰难的想要理解星星这句话的意思。

  他理解了，又好像根本没有听清星星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
  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

  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或者只是一场巨型的噩梦，只要尽快醒过来……

  “崽，他好像真的要哭了。”球球小心观察胡兴哲的表情。

  星星担忧地仰头，有点懊恼。

  早知道就不说出来了。

  可它们太吵了，人类都快要听到脑袋里那些声音了……

  (本章完)
  作者说:超级长的一章，夸夸自己，也夸夸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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