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2024-10-09 作者: 星星不息
按道理他应该很生气的站起来跟那恶人清算, 可他却迟迟没能站起,完全不顾仪态的躺在那地面上,用那佝偻的身躯护住瓷坛。
他没有怒瞪那些江湖客, 也没有要报复的念头。
江湖客本来还有些惧怕,因为男子那瞬间接住瓷坛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高超的轻功都做不出来。
他本来杵在原地,都不敢上前找茬了,可偏偏等了许久, 都没有等来回应。他立即壮了壮胆,认为刚刚男子能那么及时,全是巧合, 他根本就是什么武功都没有的怂包。
于是江湖客在同行者的怂恿下, 再次上前挑衅:“哟,独臂侠还挺厉害,我看你能护着这晦气东西多久。”
他开始对段熠拳打脚踢,一下一下落在段熠的前胸上、腹部上、手臂上。
段熠却依旧没有反抗,他的右手废了, 只有一只手能抵抗,于是他把身体蜷缩起来,左手圈起外围, 务求怀里那罈子不受到任何损伤。
江湖客更得意了:“废物, 半点能力都没有还学人家护住什么, 罐子里的东西是你的相好吧,要我有个那么没用的夫婿,我也早早死了算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
众人嘲讽的笑声萦绕不散, 刺耳难听, 但段熠却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在意怀中的东西有没有受损, 只重复着:“没事的皎皎,我不疼。”
明明右手都添了几道淤痕了,他硬是哼也没哼一声,咬着下唇隐忍。
其他人见状也蠢蠢欲动,纷纷上前给他踹上两脚,把落井下石这几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段熠的气血翻涌,原本便体弱的身体哪能抗得住,瞬间呕出一口鲜血。
“咳咳咳……”
他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原本惨白的脸如今更是不见血色,每咳一声,就有一大口血喷涌而出,把整片木制地板都染红了。
几人见几乎要闹出人命,纷纷住了手,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这时候,躲在布帘后的采迎才壮着胆子上前:“你们在干什么!福云客栈哪有的你们撒野,你们再不走我就报官了信不信!”
采迎也很惭愧,不是她不愿上前阻拦,是那些江湖客,全部都持剑带刀,凶神恶煞啊!
她刚刚跑去后厨叫福安,结果福安看到被欺辱的男子是何人后,竟然腿都抖了,比她更没出息,还谎称内急,逃离了现场,根本就没打算帮忙维持秩序!
好在云姐姐来了,教了她一套唬人的说辞,才把几位闹事者吓退了。
段熠被采迎扶着站起来,他抬眸的瞬间,看到布帘被微风掀起一个角,有个熟悉的倩影一闪而过。
他的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把手上的瓷坛放进采迎的怀里,还没想明白心里那股异样情绪从何而来,他便抬脚去追。
段熠一把掀开帘子,目光扫过四周,哪还有任何人的踪迹。
只有空荡荡的院子,和一颗梨花树下,凋落了满地的干花。
刚刚的一切,仿佛是他的幻觉。
采迎也被他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她捧着那骇人玩意,追了过来,结结巴巴道:“公……公子,后院乃老板娘的私宅,客人擅闯不得。”
段熠颔了颔首表达歉意,在看到她怀里的东西时,瞬间懊悔不已。
他方才到底在干什么?
皎皎已经死了,他怎么可以因为那酷似皎皎的背影,就失了神一般,跑去追呢?
他小心翼翼把瓷坛抱了回来,低喃道:“对不起皎皎,以后都不会把你丢下了。”
*
而后院的某间厢房里,孟云皎靠在门口,气息未平,心脏砰砰乱跳。
要不是她跑得快,差点就被段熠发现了,她不由得心有余悸。
其实到现在她还没回过神来,自己真的在时隔半年后,重新见到段熠了。
在她知道一切真相,却又还没想明白要怎么面对他的时候,他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是她假死骗了他,是她辜负了他的一腔深情,她现如今,又该以什么面目,去面对他?
若她知道,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心会这么痛,她绝不会踏出这房门一步,任凭福安怎么央求,她都不会去大堂。
当时,福安被采迎叫到大堂处理危机,他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段熠为何被欺辱,被欺成怎样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只知道的是,陛下找来了,他完了!阿姊也完了!
就像耗子见到猫,对上位者的惧意顷刻间笼罩着他,他慌不择路,跑到后院来,敲响了孟云皎的房门。
“阿姊!阿姊!大事不妙了,陛陛陛下……他来了!”
孟云皎亦是措手不及,她不知为何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会出现在班赛这家名不经传的客栈里。
但以他的个性,他来了班赛不第一时间跑到她面前,就代表他此行的目的不是寻她的吧。
他只是经过打尖,他并不是来客栈寻人的,甚至,他根本还不知道她活着的事。
孟云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莫慌,他如今已不是陛下了,你不必畏惧他,你也别自乱阵脚,就当他平常客人招待就行。”
福安又怎么淡定得了,他联合拓跋雪联合阿姊一起蒙骗段熠,视王法于无形。现在人家可能发现了,那可是欺君之罪!是要砍头的!
他的脸瞬间垮下:“阿姊,我不敢靠近他啊……不如阿姊随我去看看吧,我们先看清楚状况,再谈对策?”
孟云皎拗不过他,只好随他一起走到大堂,透过布帘的空隙去探看情况。
这一看,她瞬间泪崩了。
传言说,段熠的右手在一场大火中废了,他再也使不了剑,再也成不了那威震天下的皇帝。
孟云皎原本是不信的,宫里的太医那么多,个个医术精湛,又怎会连一只手都医不好,段熠武功高强,即使不做皇帝了,依然还是那意气风发的剑客。
可在看到眼前的一幕后,她发现一切都错了。
段熠狼狈的趴在地面上,任人欺辱,他的右手松垮垮的侧放在一处,根本使不上劲。他脸色惨白,身体也孱弱的不像话,什么英姿飒爽,什么神采飞扬,这些词,在他那里根本就不存在。
围绕他的,只有沧桑和颓败。
从前弹指之间就能主宰性命的人,此时根本作不出反击,只能用那身血肉,去护住怀里的东西。
才这么短时间没见,他的身躯骨瘦嶙峋,根本看不见往日的影子。
这半年,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孟云皎如鲠在喉,心情很是复杂。
段熠原本是天之骄子,是皇都第一人,是因为她,他才沦落的这般境地。
她有什么资格再接近他,她只会给他带来无尽的灾难,他在京城好好的,一到这班赛来,就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他就应该离她远远的,独自幸福才好。
眼看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孟云皎压抑道:“采迎,你去阻止那些人,就说要报官府了。福安,你也去。”
“阿姊……”
福安脸色为难,还没开口,孟云皎就转身离去,再也不愿往那残酷的场面看一眼。
最后福安当然是没敢去的,只有采迎一人,用孟云皎教的说辞把恶人赶走了。
-
此时,采迎正在给段熠上药。
她颇为内疚,毕竟人家是在他们客栈里发生的事,她却因为贪生怕死没有第一时间上前阻止,于是不断道歉:“要不我还是给你请个大夫吧,看看有没有内伤什么的,你刚刚都吐血了!”
怎知段熠却出乎意料的大度,他轻描淡写的说:“不打紧,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只是点皮外伤,死不了的。”
他也知自己带着已故之人出游的行径惊世骇俗,旁人看了不舒服也是难免的。好的时候那些人就只敢动些嘴皮子,不好的时候,就像今日这般挨一顿打吧。
这么久他都习惯了。
采迎惊诧不已:“经常发生?那你怎么不反抗啊?”
段熠摩挲着怀中的罈子,神情温和:“我夫人是个善良的人,她不喜欢我出手伤人,不喜欢我滥用武力,所以我已经很久没对人动过手了。”
采迎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不由反驳道:“她不喜欢你动手,那么她是喜欢让你送死吗?”
没想到段熠苦笑:“或许吧,她从来不在乎我的死活。”
采迎一时语塞,本来设想的是一对痴情怨偶生死相隔的故事,怎的好像不大一样啊……
她不由得嘀咕:“那么坏的夫人,你还那么痴情。”
段熠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反正他依旧保持他的痴情人设,一言一行都在为了他怀中的‘夫人’。
“对了掌柜,我想在客栈里留宿几日,但我与夫人都喜静,不习惯住在前庭,能不能在后院收拾一间厢房,让我和夫人暂住几日?”
采迎很是为难。
后院是老板娘和伙计们的住所,从不让客人留宿,虽是尚有空房,但她也不能越过老板娘自己做主啊。
可眼前的男人病骨支离,又因为在他们这被人揍了一顿导致容颜憔悴,最是需要住店整顿的时候,没理由他们却不配合。
她实在怜悯心起,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我知不合规矩。”段熠颤颤巍巍的掏出一锭金子,“这样,我出十倍的银两,换这段日子的住宿。”
他兀自感慨:“我见院子里有颗梨花树,我夫人生前殿……房外也有一颗梨花树,若是她能住在这里,每日看着窗外的梨花落满地,想必是极高兴的。”
“还望姑娘,成全我的一番心意。”
采迎看向那金子时,眼中的光格外明显。
她身为掌柜,给客栈谋取利润,责无旁贷!
她咽了咽干沫,悄悄把金子挪了过来,却故作矜持:“公子盛意拳拳,福云客栈自是欢迎。”
采迎雷厉风行,当下就把厢房安排好,让段熠入住了。
当然,这事还是先不告诉老板娘和福安了,不然他们又得骂她小财迷了!
*
一夜过去,倒是相安无事。
几人也没在院子中碰上面。
隔天,段熠在大堂用膳,一雅痞男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他一坐下,便唤道:“去,把你们老板娘叫过来。”
他似乎身份斐然,小二一见他,就忙不迭的跑到后院去了。
然而引起段熠注意的,是男子腰间挂着的一饰品。
是一支明黄色的玉箫,通体晶莹,流光溢彩。
段熠条件反射的上前去,欲抢夺他腰间之物。
那男子也不是庸碌之辈,防备意识极强,当即抬手阻拦,跟段熠打上了几个回合。
最终,还是段熠的武力更高一筹,从间隙中把玉箫抢到了手中。
他迫不及待的反复打量,眉头越蹙越紧:“这玉箫,是从何得来?”
拓跋驰恼羞成怒:“公子这是何意,此乃我至交所赠,出处自是不必质疑!”
段熠拧眉,话里有话:“可这是明黄,在下对此物有疑虑,亦是无可厚非。”
拓跋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明黄又怎样?听你口音你是中原人吧?可这里是班赛,我们没有这么迂腐的规矩,没有平民百姓不能用黄的道理。”
“在这里,即使随便找家玉器铺子,也能打造一支一模一样的你信不信?”
段熠看到那只箫的底处光滑一片,根本没有被刻过字的痕迹,他瞬间有些失落。
确实,这里不是大缙,这样的玉箫遍地都是,是他恍惚了。
皎皎已经死了,他赠予她的玉箫也焚在了那火海之中,又怎么可能流落民间。
段熠思索着,那位小二就来回话了。
“拓跋公子,老板娘不在客栈,许是出门了。”
“不在?”
拓跋驰的失落不比段熠来的少,他哀叹一声,连方才的事都没心思与段熠计较了。
段熠捕捉到一个字眼:“你姓拓跋?你是班赛王族?”
拓跋驰也对此人的灵敏刮目相看,他不由挑眉道:“知道了吧,刚刚还如此无礼?就你这抢掠之举,我就能让你背上牢狱之灾了。”
段熠把那支没有刻着字的玉箫还到他的手中。
他单手施了个礼,与刚刚莽撞的样子判若两人:“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拓跋驰见他右手自然垂落,又面容苍白,实在难以怪罪:“罢了,确实是我技不如人,你独臂都能有此作为,定不是一般人。”
拓跋驰即为班赛可汗,自然懂得审时度势,这类枭雄,得罪不如纳入麾下。
“惜英雄重英雄,若以你的能力,想在这里某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我能帮你引荐。”
段熠轻笑:“端某体弱,难当大任。”
拓跋驰也不勉强,“也罢,今日我来得不巧,老板娘不在,我就先走了。”
他自坐下到离开,一碟小菜也未吃上,明显不是冲着食物,而是冲着美人来得。
“老板娘?”
段熠已经是第二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了。
这客栈老板娘究竟是何尤物,能得到拓跋王族青睐,段熠也难免有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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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迎说段熠想见她这位客栈老板娘的时候,孟云皎也是措手不及。
段熠声称是因为近日待在班赛,对福云客栈这位风云人物常有耳闻,又正好同住一屋檐下,故心生好奇。
但孟云皎却知道,他对布帘后匆匆一瞥的那个身影耿耿于怀。
段熠执拗的性子从来不会变,他存疑的事,定要刨根究底,直到把真相剖开。
假意称病,入住客栈后院,就是他的第一步。
孟云皎知道采迎自作主张让他入住进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她只好减少外出,尽量避免碰面的机会。
她相信,段熠没这个耐心一辈子待在这客栈了,他千里迢迢跑到这班赛来,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所以采迎传达段熠想要见她的意愿时,孟云皎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不管如何,他俩之间再无交际,便是最好。
对于老板娘拒绝与他见面的事,段熠也并不在意。他依旧悠然自得的住在院子里,仿佛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家。
他用夫人喜爱梨花树作托词,孟云皎原本并没有真的当回事,直到她目睹他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待在院子里,她不由得有些触动。
段熠很享受院子里的美景,每到辰时,太阳最和煦的时候,他就搬出一张躺椅,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在梨花树下小憩。
他像是真当自己有人陪伴一般,一坐就是一整天,三不五时的还对着那罈子自言自语。
有次采迎经过听到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对孟云皎他们转述。
“他啊,好像真把那罈子里的人当成夫人一样,和声细语的,在说什么……”
采迎捏了嗓音,学他发声:“皎皎,这里的景色你可喜欢?我知你喜爱阅览山川,可我近来身体实在不争气,许要修养几日才可出发。皎皎莫急,也莫怪我好吗?”
采迎不知他口中所述是何人,便能坦然旁观。但孟云皎和福安,都不免一阵唏嘘,面色变得极为复杂。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暴戾恣睢的人变得心慈手软,对旁人残害他的事轻易揭过,他把一身的戾气都洗去,只留下一身疾病让自己忍受。
因为孟云皎的一句喜欢自由,他放弃了至高无上的宝座,放弃了安稳的生活,拖着病体也要带她云游四海。
可这半年来,他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得到过回应,每一个走过的地方,只留下他一个人的足印。
没有第二个人。
他的身上,透着真真切切的孤独。
他还在害怕罈子里的‘她’,会因为这种事与他置气。采迎说他对他的夫人情真意切,而他的夫人,又不知是何德何能。
孟云皎也觉得。
自己根本不值得他如此。
他愈是这般,孟云皎就愈是愧疚,再没颜面去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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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呢,也是怕什么来什么。
自打段熠住进来后,他最怕的就是被段熠发现他的存在。
原本一全年最佳跑堂竟活生生变成了一个躲懒好几日都不肯离开房间半步的人。
但常在一屋跑,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某天他趁着段熠不在院子‘守’着时,想着走出房门透一透气。
没料到,竟被突然返回的段熠撞个正着。
“福安?”
福安哭丧着脸,暗叹这陛下的眼神怎么一如既往的好。他一个宫里遍地都是的太监,到底是有什么特征,能让他一眼认出。
但因为对上位者的惧意,福安不敢转头就跑,只能垂着头应声:“陛陛陛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