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2024-10-09 作者: 星星不息
眼看追兵逐渐逼近, 段辞别无他法。
秦赟要拿孟云皎来要挟段熠,他就万万不能让孟云皎落在那人手上。他已经选择错了一次,决不能成为这千古罪人。
段辞捏住她的肩叮嘱, 语速飞快:“云妹,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引开他们,你往城门逃去,皇兄就在那儿接应你。”
像是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段辞眼里满含着不舍,他露出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却潜藏着千万种苦涩。
“以往我觉得皇兄待你不好, 你过得不幸福。现在想想好歹他不会害你性命, 他也能护好你。”
一滴泪从段辞的眼角滑落,他放开孟云皎的手,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这个女子,他护不了,只能用尽全力给她争取最后一条生路。皇兄说的对, 他段辞的爱,没有丝毫作用,所以他一直把这份爱潜藏在心底, 含着泪去祝福, 那个答应过能照顾她余生的男人。
孟云皎被推得趔趄了一步, 眼看追兵涌了过来,她只能往城门的方向跑去,她回过头来, 看到段辞决然的背影, 眼泪倾泻而出。
回忆如走马灯一样一帧帧闪过。
无可否认, 与段辞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欢乐比悲伤更多的。
他像大哥哥一样,为她安排好一切,在每回出游时,会以她的情绪为先,从未有过无礼之举。
他像大哥哥一样,对她说纵使以后两人成亲了,他也会待她如亲人一般,让她安心把东宫当成自己的家。
他像大哥哥一样,在最无助的那段时日,绝口不提情爱,只让她放下仇恨,好好活着。
还有他无奈的一句——
“这段安逸的日子,辞哥哥还是能给你的。”
谁说段辞苟且偷生的?为了给她争取那一时半会的自由,他愿意违抗圣旨,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
为了让她活命,不惜已自身为饵,引去大部分的追兵,自己则离生路越来越远……
眼泪模糊了双眼,前路都几乎看不清了,但孟云皎只能一直擦掉眼泪,拼命的往前跑。
扑倒在地面上,膝盖磕破了一大片血肉,孟云皎也来不及喊疼,就这样匍匐着爬起来,拖着已经麻木的双腿,继续奔跑。
她一定要赶在段辞被抓到之前找到段熠,求段熠救他,才不会辜负了段辞的一番苦心。
*
在一阵兵荒马乱中,段熠挥剑厮杀,却还是能一眼看见那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的女子。
“皎皎!”
他的心提了起来,暴力的杀出一条血路,直往她那儿奔去。
可她看到他,并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也没有满心的依赖,只机械性的重复着:“辞哥哥!救辞哥哥!”
时隔这么多日,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关于别人。
段熠还来不及伤感,另一处走出一队军马,一声高喝清清楚楚传入众人的耳膜。
“都给本王停下!”
是秦赟。
他不再掩饰,大喇喇的坐在骏马之上,银色盔甲闪闪发亮,赤色的长枪握在手上,宛若地狱来的修罗。
而被他当成麻包一样,扔到地面上的,俨然是奄奄一息的段辞。
“辞哥哥!”
见孟云皎要失去理智的冲过去,段熠紧紧箍着她的手臂,勒出了一条红痕也不肯放开。
秦赟笑道:“好一对苦命鸳鸯。”
接着又讽刺的瞧着段熠,挖苦人不偿命:“别误会,我说的是你正妻和你弟弟。”
一来便是一个激将法,秦赟不愧是把权术玩得明明白白的,最擅长挑动人的情绪。
段熠果然脸色铁青:“少废话,给孤看看你真正的能耐。”
秦赟倒还是处惊不变的:“本王倒没什么能耐。”
“恰巧你弟弟在我手上,我就是想……陛下亲自过来交换。”
他的长枪抵在段辞的脖颈处,威胁的意图很明显。甚至,段辞苍白的肤色已经溢出鲜血,他早已危在旦夕,根本没有反驳的能力,只趴在那儿任人宰割。
孟云皎急得哭了出来:“不要!”
她歇斯底里道:“秦大哥,我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
秦赟作出他惯用的无辜模样:“孟妹妹,我也不想伤害你们啊。按理你我本来是同一阵线上的,可惜……”
“闭嘴!”段熠打断了他,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孟云皎看向段熠,眼里有明确的哀求。
“你想想办法,辞哥哥不会武功,他快活不了了。”
可段熠不为所动,他眼睁睁看着段辞,在敌方那里受辱,也没有半分动摇。
好像秦赟的要求是多么的匪夷所思。
“你犹豫了。”秦赟失望的摇了摇头,“都怪我,一时大意让手中的筹码逃了,如果现在在我茅下的,是你的女人,恐怕你不会有一丝踌躇吧。”
段熠不置可否,只紧紧的抓住孟云皎的手,表现了自己看她比性命还重的决心,只要她好好的在他身边,这场仗他就怎么也不算输。
可他没料到——
扑通一声,他视若生命的女人直挺挺朝他跪下,她颤声哀求道:“段熠你救他……”
段熠不敢置信的望着孟云皎。
那一刻,眸里闪过痛苦之色,比打了败仗更让他难以接受。
“孟云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也罢。”秦赟不想再看他们上演苦情戏,他的耐心告罄,慵懒的道,“既然他这般无用,还是别留着吧。”
说着,他手上使劲,刺穿了段辞的咽喉,鲜血像开了闸一样涌了出来,染红了一大片土地。
段辞连挣扎都没挣扎过一下,就这样没了生命迹象。
“不!!!”孟云皎仰头呐喊。
然而她根本没法上前去,段熠的大手像一道铁闸把她狠狠束缚。
而她为了逃离这个束缚,无意轻信错人,再次陷入另一个虎口。
甚至,她害死了段辞。
她从未想过,生命是这样脆弱,刚刚还在对她笑,拉着她逃命的辞哥哥,这一刻就没了。
那种无力感,无助感,把她紧紧包围,揪得她难以呼吸。
孟云皎悲痛欲绝,最终昏倒在段熠的怀里。
兵士们也对秦赟无法无天的行为感到不齿,恨不得冲上去把他撕成大块。
而痛失亲弟的段熠不能被情绪控制,他要稳定大局,在敌人面前不能流露出一丝破绽。
“把娘娘带下去,好生看顾!”
段熠把人安顿好后,才总算放心。
再次对上秦赟,他眼中难掩愤恨,若目光能化成实物,他早已把眼前之人大卸八块。
残忍,暴戾,血腥。
他只以为秦赟野心勃勃,却没想到他嗜血成性,连个无辜的段辞都不肯放过。
段熠放在盔甲两侧的手攥成拳头,一根根凸起的青筋是他爆发前的隐忍。
他几乎把牙咬碎:“秦赟,你今天,必须死!”
秦赟朗声大笑:“你真以为我除了这么低劣的伎俩,就没有后招了吗?敢引你前来,我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说着他击了击掌,后排的兵士统一的张开嘴,吞下了一颗药物。
这便是秦赟研发了多年的心血。
在上一刻,段熠带兵踏入,他以为自己没有退路的时候,药师正好把它研制了出来。
秦赟更是认为天都是站在他这边的,这大缙,是时候换个姓了。
“想不到吧,有你女人贡献一份的药,已经大功告成了。吃了它的人战斗力大增,有着不死之身,就算你整个大缙的兵马都在这,也不够我区区三万死士。”
秦赟越想越兴奋:“如何?想不想看看,吃了这药的士兵,威力有多大?”
段熠微微蹙眉。
又是不死之身,又是战力大增的……野心昭著之人,又哪抵抗的了这种诱惑力。难怪当年孟年他们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去做。
段熠没想到,孟年这些年把孟云皎当药人,竟是为了研发这种丧尽天良的药。
要是这种药真成了,恐怕会打乱天下秩序,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好在……
就在秦赟神采飞扬之时,却看身后的士兵突然浑身抽搐,倒地不起,就像中了什么奇毒一样,口吐白沫。
别说威力了,现如今他们的状况,就算站起来应敌恐怕也做不到。
秦赟瞪大了双眼:“怎么会这样?!”
“明明……我是跟着沈三山的药方配制的!”
果然不出段熠的猜测。
这种药需要百毒之血做药引,且一着不慎就会成为奇毒,良药变毒药,这也是为什么研发了多年,孟年都没能成功,反而弄死了一个又一个的孟家军士兵。
而沈三山……那个醉心研究毒术医术,有日却消失无踪的太医、魏太医的师父,不知为何会留下这等祸害之物。
好在,魏太医未卜先知,猜想到身后之人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孟云皎,随时还会用孟云皎之血大作文章。所以魏太医才会在诊治的过程,给孟云皎体内下了一种相克的药物。
这才避免了这禁药制成的可能。
虽说孟云皎轻信秦赟,逃离皇宫并非段熠所愿。但也算阴差阳错的让秦赟的阴谋暴露,把这个隐患彻底解决了。
“药方是没问题。可……如果皎皎的血早已变质呢?你以为她待在孤身边的这段日子是白待的?”
段熠一语惊醒梦中人,秦赟大受打击:“你,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秦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他的计划是这样的完美无缺,怎会再三被段熠勘破?
照理孟年不会出卖他,他到死都会保住孟云皎身上的秘密。没人会知道,也没人能偷偷的在她身上做手脚!
段熠长叹一声:“你糊涂啊……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她是皎皎,她的一切我都极为看重!你说,我又怎么不会追查到底!”
“秦赟,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动我的女人!你和孟年做的事,纵使是千刀万剐,也难消孤心头之恨!”
这所有的恩恩怨怨,全都因为他们的私心而起。
一想到孟云皎为这毒承受的身体伤害,一想到她在诊治过程中受尽苦楚的样子,一想到那些无辜死去的生命和他们的孩子。
一想到……为了瞒住这件事,她对他误会渐深,如今形同陌路。
段熠就怒红了眼,像个野兽一样恨不得用最原始的方式,将人撕扯。
他重重把尚光宝剑插在地面上,一声令下:“上,给孤把这贼人的首级,拿下来!”
霎时烟硝四起,秦赟那方兵败如山倒,很快,他便为他的野心负上了代价。
孟云皎再次醒来时,正躺在颠簸的马车上。
映入眼帘的,是豪华的内装,宽敞的空间。不消说,便知道是帝王的御座。
此刻段熠手撑在案上小憩,眉头紧紧皱着,他像是累坏了,眼底浮现淡淡的乌青。
平时一丝不苟的发髻有些许凌乱,盔甲卸了下来,但衣衫却有些褴褛,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沾了别人的血,他脸上有些深褐色的血渍来不及清理。
看起来狼狈至极。
血渍……
孟云皎猛然想到了什么,突然掀开车帘,拎着裙摆往下跳。
马夫受惊,用力拽紧马绳,马儿嘶鸣了一声,马车被生生截停。小憩中的段熠一个惯性险些摔了出去,自然也就被惊醒了。
他看向原本孟云皎躺着的地方,果然空无一人。
“皎皎!”
段熠跳下马,去追那没有目标,拼命往队伍后面跑去的女人。
孟云皎跑得再快,也比不过跟一个常年练武,轻功高超之人,段熠很快追上了她,并拽住了她的手。
他眼里有深深的担忧:“皎皎,你要去哪?”
孟云皎眼神空洞无神,双眸像是干鸪的河流,没有眼泪流出,却涩得发疼。
她呆呆望着天边的方向,喃喃道:“辞哥哥,辞哥哥……”
该来的总是要来。
他早已料到,她醒来的第一刻会有的反应是什么。
段熠揽着她,面上难掩疼惜:“皎皎,我已经命人把他装入棺椁,等礼部安排好事宜,再葬入皇陵。”
听到他的话,孟云皎踉跄一步,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她很是平静的对段熠道:“我想看看他。”
像是暴风雨来的前夕,段熠不敢掉以轻心,他总觉得她在刻意压抑悲伤。
段辞身死这件事,对她是灭顶的打击,她绝不可能如此坦然。
棺椁就在队伍的最后边,段熠搀扶着她走到那儿,下了一声指令,宫人不敢有异,忙把棺椁掀开了。
段辞的面目很安详,他身上的血已清理干净,换了一身新衣衫后,如一个沉睡的贵公子,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似乎下一秒,他就会睁开眼睛,宠溺的朝她招了招手,说要带她去玩。
往常的回忆在脑海里反复上演,可如今,他们却是阴阳相隔。
段辞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上天为何如此残忍……
‘啪嗒’一声,孟云皎终究没忍住,眼泪从脸颊坠落,宛若盛开的雪花。
她无声的抽噎,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这种时候,依旧在故作坚强。
段熠见不得她难过,想把她拽起来,想要带离段辞的身旁。她却顽固的像钉在了地面一样,怎么也不肯离开。
太阳明晃晃的照射下,她的眼泪格外刺眼。他抬手为她擦拭,可眼眶却还有泪水源源不绝。
队伍停在中央已经多时,所有人都看着他的皇后,在为他的弟弟痛哭流涕,段熠面上有些挂不住,只能强硬的把她带走。
“别看了,随孤回去。”
孟云皎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他挣开,她用一个看仇人的眼神直视他,逼问道:“为什么?”
见段熠无动于衷,她冲上前去对他又捶又打。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去救他,你为什么眼睁睁看他去死!!!”
明明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明明段辞哥哥可以不用死的……
但段熠把一切都毁了,他没有照秦赟说的去做,没有为段辞争取一线生机。
段熠攥住孟云皎的手,与她对视:“对,我不愿意。我是一国之君,我还有其他顾虑。身后的国土,身旁的兵士,还有你,我都要护着!”
明明很生气她当时的选择,也想过逃出生天的第一刻就跟她讨要一个说法。但看她黯然神伤,他还是于心不忍。
不管她当下的选择是什么,只要他们平安逃离出来了,他就能当做没事发生过。
可为什么,她偏要来对他兴师问罪?
段熠咬牙切齿:“你以为南樾王是什么善男信女吗?孤去交换他就会放你们离开?只怕非但不会,到时候士气大跌,就凭段辞和你两个不知人间险恶的人,怎么扭转乾坤?!”
“只有孤坐镇,才可以确保战事顺利!”
孟云皎却不愿去听段熠那冠冕堂皇的说辞。
她拼命摇头,大声的反驳他:“你不要找借口了!你就是自私,你不愿意救辞哥哥,你还把他扔进南樾当诱饵。你做一切只想到自己的利益,你根本没在乎过他的死活!”
段熠也彻底被她激怒了。
她一口一个段辞,好像他不一命换段辞一命就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这种正常人都能理解的情况,她却偏偏不愿意接受。
他冷笑道:“对,我就是自私。我凭什么成全你们,让你们双宿双飞?”
段辞的死,对他亦是沉重的打击,是他计划之外的变故,是他痛失亲人的悲恸。
可当看到孟云皎这样扭曲他时,他却不愿显露这点脆弱了。
“段辞的命早在孤登基那天就该交代出来了,是孤仁善留他到今日,你现在因为他的命来问责孤?”
段熠钳住她的双肩,声嘶力竭:“你让我去换他,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是不是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我?!”
孟云皎怔愣地望着段熠。
她从未想过让他去一命换一命。
她只是认为,段熠有武功有计谋,他去把段辞换出来,怎样都有机会脱身的。
她只是怨,他连尝试都不愿尝试,就让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段辞白白牺牲在秦赟的手上。
段辞当下,该有多无助?
段熠放开手,倏然苦笑:“皎皎,我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楚,我在你心里连段辞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可我才是你的夫君啊……”他哀痛的望着她,眼底流露出悲伤,“为什么你爱他,胜过爱我呢?”
他也不想做被抛弃的那个啊。
他也不想,在小时候被父皇舍弃,长大了,还被心上之人舍掉啊。
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他也会畏惧死亡,他也不想死啊。
如果他死了,这世上再没有属于他的一席之地,再也没有人会记住他了。
没有他的横加阻拦,段辞和孟云皎会修成正果。到时候,她还会记得他段熠吗?
可段熠的这番话,却让孟云皎误以为,段熠真的是在意气用事。
当时的状况并非真的走投无路,而是因为他这一丁点的嫉妒心起,故意放走那一线生机。
看到棺椁里段辞和煦的面容,她就为他感到不值。
可能段辞临死的最后一刻,还是以为他的皇兄不是故意舍弃他的吧,他是那么善良,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一切一切,都是段熠的占有欲在作祟。
孟云皎抿了抿唇,抬眸对上段熠的深邃的瞳孔:“对,我就是喜欢辞哥哥。辞哥哥到死之前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我,他明明没有武功,还是为我开出一条生路。”
她满是泪痕的脸面对着他,声泪俱下:“你呢?你做过什么?你逼迫我禁锢我伤害我!把一切痛苦都施加给我!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爱的不是你?”
她残忍的,仿佛要拿着一把无形的剑,刺中他的心脏,才能告慰段辞无辜的牺牲。
段熠趔趄一步,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些话,段熠虽是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揪。
在孟云皎眼里,他原本就比不上段辞了,而如今,段辞死了。孟云皎对他不会再有爱,只有深如鸿壑的恨。
他们早已是万劫不复。
口中溢出一抹淤血,口腔里充斥着铁锈腥,令人作呕,段熠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把仅剩一抹深情掩去,再抬头时,眸中只剩下冷若冰霜的狠戾。
“好,你终于承认了!可你的太子哥哥死了……你的身边只有孤!孤不仅会囚禁你,还会强占你的一生一世,你永远也逃离不了孤!”
段熠捏住她的下郂,像是逗弄一只宠物一般,不容置疑:“再外面疯了一个多月,该回去了。孤可不是你的辞哥哥,不会由着你使性子!”
不管她爱不爱待在她身边,在她体内的毒清干净之前,她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一个多月没用药了,再拖下去只会前功尽弃。
她的命,他一定要守住。
孟云皎太任性,要是不强硬一点,只怕逃离的事会再次上演,到时候,又是什么代价,才能找回她?
那不如用最极端的方式把她留住?反正她对他的恨,也不差这一点了。
逃不了了……
孟云皎哀莫大于心死,被他一拂袖摔倒棺椁边去,她眼睁睁看着他冷然的背影,无能为力。
在回去的路上,孟云皎不仅拒绝与段熠同车,她还非要跟在段辞的棺椁旁边,打算亲自送段辞最后一程。
太阳猛烈,路途艰辛,养尊处优的贵小姐又哪受得了这种劳顿。她好几次晕厥过去,被宫人抬上马车休息,缓过来后又自己跑到棺椁的旁边去,如此往复。
几日过去,人已经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她身子单薄,脸上惨白,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连昊公公看了都于心不忍,劝道:“陛下,娘娘也只是一时没转过弯来,才会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陛下还是别跟她怄气,让她上来歇会吧。”
可每每段熠想到孟云皎为了段辞撕心裂肺的那一幕,就有什么如鲠在喉。
他连车帘子也不愿掀开来看,就这样端坐在马车上,批阅着奏折。
“随她去,她爱追随就追随,与孤无关。”
他可不想再自讨没趣,打着为她好的理由做了一大堆事,结果人家却不领情。
她愿意给谁祭奠就给谁吧,免得阻拦她和她旧情人相会,又被她怨上,然后又说出那种刺耳伤人的话来。
*
孟云皎再次被囿在苌华宫后,心情是很复杂的。
兜兜转转,还是逃不过宿命,她终究会在这里蹉跎一生。
可得到过再失去反而是最难接受的。
以往,孟云皎没有尝过自由的滋味,以为被囚在笼中的日子也不算太糟糕,咬咬牙总能过去的。
但她前段日子却有幸生活在皇宫外,她能像一般人一样走在那繁华大街上,无拘无束的感受那热闹的氛围。
周遭是小贩的吆喝声,也是小孩的啼哭声,每个人都忙忙碌碌为了一餐温饱。
虽辛苦,却也真实。
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也没有人尾随监视。
那段时间,她从身到心,都是自由的。
因为尝试过展开翅膀翱翔,感受过风的形状,孟云皎就会格外怀念,格外不舍那份美好。
可她从此以后,都逃不出去了啊。
留在宫里陪伴她的,只是无尽的寂寞。还有时不时在她梦中冒出来向她索命的冤魂。
父亲、容嬷嬷、翠迎、孩儿、还有段辞……
她跟段熠之间,已经横加了太多条人命,此时的段熠在她眼里,跟勾魂的黑白无常无甚分别。
差别只是在,他何时才来勾走她的而已。
每每想到那些无辜往逝的生命,孟云皎都格外自责,觉得自己如果也能陪他们去,也算是唯一的解脱。
要不是她遇人不淑,把段熠带回家,父亲和容嬷嬷就不用死。
要不是她太懦弱,翠迎不舍得离她而去,翠迎也不用死。
要不是她自以为是想逃出生天,段辞也不用跑到南樾去救她,他也不用死。
说到底,最该死的人就是她啊。
福安在宫门外跪着,自孟云皎回来不声不响的赶他走后,他就一直跪着。
此时还隐隐传来福安的呐喊:“阿姊,福安做错了什么,福安都能改,阿姊让福安回到你身边伺候好吗?”
孟云皎掩上门窗,没有搭理,她痴痴的自喃:“我为什么还活着呢,我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
福安,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的,她必须离他远远的,确保他余生无恙。
*
从那日在棺椁前跟段熠闹僵后,他就没出现过在她眼前,倒是让孟云皎难得落了个清静。
最苦恼的是他人不在,但魏太医的诊治不断。
因为逃到南樾断了些时日,剂量需要加重,以往艰辛的诊治更是双倍施加在她身上,孟云皎好几次都疼的晕了过去。
每次醒来后,都感觉身体虚脱的不像是自己的,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只想每天趴在那窗柩旁晒着阳光懒洋洋的歇着。
——大限将至。
孟云皎的脑海里浮现这样一个词,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恐慌,反而很是憧憬。
她的脑袋已经一片混沌。
身体为什么会这样?究竟谁对谁错?是不是段熠的阴谋?
她已经不想去理会,也懒得去理会。
人固有一死,如果能这样没有痛苦的死去,也算是上天对她的垂怜了。
寝宫除却宫人也没什么人可以进入,此时听到声响,她头也不回的便知道是魏太医了。她也没力气去反抗,乖顺的趴到床榻上,任人宰割。
眼皮子也懒得再掀开,她就这样昏昏欲睡,意识几番脱离。
难得的是向来寡言的魏太医今日开口:“娘娘状况越来越好,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如初。”
孟云皎听见了,却不想应,懒得应。
反正魏太医做什么从来都是按照那人的旨意,她说的话也没有任何可信度。
她说的越来越好,是真话还是反话,谁知道呢?
但孟云皎不知道的是,这段日子里,段熠是有偷偷来看过她的。
只不过她长时间昏睡,即使有人来过也从未察觉而已。
段熠一开始怄着一口气不愿主动开口跟她说话,后来看她劳累也不忍吵醒她,直到后来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才不得不开始重视起来。
照旧在孟云皎诊治过后,段熠来到了苌华宫,映入眼帘的,又是孟云皎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站在床榻边,逼问着魏太医:“你说她体内毒素快清干净了,为什么她的身体状态却是越来越糟糕?”
女孩的睡颜恬静美好,气息却微弱得不像尘世中人。
如同即将凋零的花一般,外表艳丽,里头残败不堪。
魏太医轻叹一声:“陛下,心病还需心药治。臣解得了毒,却解不了人的心结。”
段熠本想大发雷霆,但看到孟云皎沉睡的容颜,却又于心不忍。
怒气早已消散,剩下的,只有疼惜。
段熠坐到塌边,握住孟云皎冰冷的手,满眼痛惜:“你的心结,是段辞吗?”
他想到那日在棺椁旁,她痛不欲生的模样,他想到她黯然神伤的眼眸,还有她流之不尽的眼泪。
“段辞死了,你连活下去的意念都没有了吗?”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一个活泼明媚的人,为什么一夕之间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她体内的毒素快清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他们就快迎来雾霾中的曙光了。
他不甘心。
“孟云皎,起来!”
段熠像发了疯似的,上去拽她。
可孟云皎还是迷迷瞪瞪的,连眼帘都未睁开,嘟哝了一声又接着睡。
不管段熠使多大劲,去拽她,她都没有任何感觉。
“陛下你这样只会弄巧反拙,得让娘娘自己想明白。”
魏太医说,孟云皎现在的状况就是逃避现实似的,把自己封闭起来,现在段熠强硬的去闯入她封闭的世界,只会让她更加反抗,视他为仇人。
可段熠知道若是由着她,情况就会越来越严重。这样的人五感会逐渐敝塞,若是久了,她会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他抓着孟云皎的手,抵在他的唇瓣上低吟:“皎皎,你总是懂得换着法子折磨我。”
魏太医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道:“长时间待在寝宫始终不好,若是可以,让娘娘多出去走走吧。”
因为孟云皎体内的毒,段熠习惯了长时间不让她接触人。加上她逃跑的前科以后,段熠更是恨不得把人锁在屋子里,让她永远没有逃离的机会。
却不曾想,这样会害了她。
他眷恋的扫过孟云皎的面容,明明是二八年华,眉目却是化不开的忧愁,他登时心疼不已:“孤明白了。”
那日过后,段熠放下了手头的事务,花大时间来陪伴孟云皎。
起初孟云皎很抗拒他的靠近,没想到她千算万算,还是落了把柄在他手上。
段熠貌似想故技重施:“这两日福安在殿外喧哗,孤已经让人把他关起来了。”
孟云皎果然如临大敌:“你想对他做什么?!”
段熠笑得很温和:“没想干什么,孤不是答应过皎皎,不会再对你身边的人下手吗?孤都记住的。”
“只是怕他打搅到你,才出此下策而已。”
让福安离她越远越好本就是她所想,但却不是落入这恶人手里。段熠虽然轻描淡写的,但孟云皎信不过他。
他要把福安弄死,就像掐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她眼里写满了防备:“什么时候把他放出来?”
“什么时候放他出来,就看什么时候皎皎心情能变好了。”
段熠话里有话,“最近皎皎长时间昏睡,肯定是福安惹你不快乐了吧?”
“若是皎皎能好好生活,福安也算是无罪了。”
拿人命来威胁孟云皎这种下作的事段熠其实不愿再做。但他实在无计可施。
孟云皎不仅不愿他靠近,也不愿其他人,其他生物靠近。她像是看破红尘,什么也不在乎了。
好在他灵光一闪,想到宫里还有她在乎的福安。
他相信孟云皎为了福安的命,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她的心结早晚能够解开,他们会越来越好。
孟云皎抿了抿唇,不得不应:“我答应你。”
所以那段日子,段熠的到来已经成了稀疏平常的事。
他不让她歇着,她便拿起针线活,一板一眼的做着,可那些针织,却如同机器做出来的样品一般,冰冰冷冷。
段熠见过她倾注心血去做活的样子,见过她满心期待给孩儿做衣裳的样子,这个目无表情的样子,不是他想见到的。
于是他又勃然大怒:“别做了,谁让你做这个的!”
孟云皎无法,只能捧起书卷看。
可她脸上再无生动的表情。不像往日看到有趣的话本子,眉目会雀跃的仰起,也会抑郁的敛着,她会捧着书卷,嬉嬉笑笑的跟他分享里头的趣事,也会让他陪着她看。
可现如今,什么都没有。
段熠不得不承认,就算做了再多假象,他们早已回不去从前了。
他叹了一声,沉吟道:“皎皎,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