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2024-10-09 作者: 星星不息
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上钥。
但守门的禁军看到孟云皎手上的龙令, 瞌睡虫都跑没了,他们片刻不敢耽搁,合力把紧闭的宫门推开。
孟云皎昂首挺胸迈步出去, 那两道厚重的门再次阖上,隔绝了一方天地。
把一片富丽堂皇,却又让人生畏的宫殿,隔断开来。
孟云皎看着眼前的景色,霎时热泪盈眶。
出来了。
她真的出来了。
这里, 连空气都是新鲜的,连星星都是亮眼的,就连脚下的土地, 都是稳实的。
她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颜。
翠迎,福安,我逃出来了……
却在这时,阖上的宫门重新打开, 铁闸吱呀的声音让人惶恐不安,如一条铁链一般,围住她的心脏, 被人攥紧。
门缝越来越大, 宫内的情景露了出来。
她看到了马背上的身影, 欣长挺立,巍然卓尔。
在皇宫内能肆意驭马的人,只有那手握至高无上皇权的人。
光线昏暗, 孟云皎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却被他吸附了全部心神, 再也挪不开眼。
“皎皎,你想逃去哪?”
男人的声音辨不出情绪,听起来却像来夺命的阎罗。
为什么,他会来得这么快?
有一把笑声在孟云皎脑海里回荡,似乎在嘲笑她的无知。
‘逃得掉吗?何处不是天子脚下?’
她本以为逃出皇宫,就是逃出生天,可脚下的这片土地,不也在他的掌控之中吗?
孟云皎发了疯似的拔腿就跑,也不管实力悬殊,只想着拼劲全力,离他远远的就好。
帝王终于动怒,语气阴沉可怖:“拦住!”
精卫们训练有素,一拥而上把她团团围起,他们围成一堵城墙,密不透风,就算一只苍蝇恐怕也难飞出去。
骏马上的男人这才翻身下来,他似乎有不寻常的虚弱,脸色在暗夜里显得格外苍白,需要昊公公的搀扶,才能顺利下马。
但不妨碍他一如既往的冷血。
“孤倒是不知皇后身边有这样的敢死之徒。”
段熠把马背上的福安扔下来,又把薛峥摔落在地,两人皆奄奄一息,仅有的几声闷哼证实他们还活着的事实。
“福安!薛叔叔!!”
孟云皎想冲出重围,却被禁军拦住,她连想去探查一下他们的情况都无法。
他们为了她,落到这样的田地,而她,竟然还是没能耐逃离,彻底沦为段熠的俘虏。
彷徨、无措之感把她团团围绕。
孟云皎瞬间泪如雨下,颤着嗓音道:“你究竟想怎样?!”
她孤苦伶仃的站在正中央,哭起来时娇小的身躯抖如筛糠,身形无助且单薄。
段熠终是不忍。
他挥了挥手,禁军瞬间散开,他拒绝了昊公公的搀扶,一步一步,蹒跚着走到了孟云皎的面前。
距离近了,她才发现,他的脸上面无人色,额间青筋凸起,眼珠布满了血丝,精神状态也不好,像是强行运功,逼退了蒙汗药导致的后果。
可……即使是蒙汗药也不该伤他自此才对啊。
没等孟云皎细想,段熠已经抬起他冰冷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轻笑着,说话的语气也不重,要不是里头的内容,当真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皎皎说呢,孤想做什么?”
串通皇后、谋害龙体、知情不报,随便一条,都够他们死上几百回。
而段熠,明显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你说……谁比较该死,孤又该先杀哪个呢?”
孟云皎体内有寒意流窜,她看着眼前男人暴戾的嘴脸,只觉得心如死灰。
福安不知是伤到了哪里,把身体蜷缩在一块痛吟着,口中不受控的吐着泡沫,额头上细密的冷汗暴露他痛不欲生的事实。
想到一炷香之前,他还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答应自己会努力活下去。
现如今,却被帝王折磨的不人不鬼!
她怒瞪着双眼,与段熠对抗:“你要杀了他吗?你杀了他亲娘还不满意,现在还要杀了他?孟家三十六口人你也杀了吧,你的双手满是鲜血,你以为真的能瞒天过海吗?!”
要是眼刀能化为实物,她确实是想把他千刀万剐的。
段熠眸中闪过片刻的慌乱。
孟云皎怎么会无端说起这事?是哪里走漏的风声?
半晌他才把容嬷嬷宫中的亲眷和福安联想了起来,顿时眉头拧紧:“容嬷嬷……容嬷嬷的死是意外,其他人都好好活着。”
看到孟云皎充满恨意的眼神,他开始手足无措:“你若不信,我能带你去看。”
孟云皎突然笑了,她笑得凄凉,笑得心酸:“你的话,我已经不会分辨真假了。”
“事到如今,你还想要骗我吗?你要他们死也不能安生,化为枯骨都要成为你掣肘我的筹码?”
“是我傻还是你天真,你骗了我那么多次,你怎么还会认为,我还能心无芥蒂的相信你?”
在听到其他人还未死的消息时,无疑孟云皎的心中是闪过一丝希冀的。但她很害怕,这不过又是段熠在蒙骗她的一种手段。
信任已经在日积月累中被他消磨殆尽,她早已不知要如何面对他了。
段熠捂住心脏,咽下了喉间的一大口淤血,嘴里满是铁锈味,令他遍体生疼。
“那你就从未骗过我吗?!”
他的眼里满是受伤,一介帝王主宰生死,却主宰不了一个人的心:“今天你邀我来苌华宫,我真是天真的以为你有一刻是认真的,我想把一切不好的都抹去,从此与你好好过。”
“可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你逃跑的一环,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他趔趄了一下,残破不堪的身子愈加衰弱,不断提醒他今夜的她是如何把他置于这番田地的。
段熠的眼眶逐渐凝聚了水雾,本就模糊的视线,此刻更是重影叠叠。
体内毒素反复上蹿,如百蚁啃噬一般无一处不疼,但却比不过她冷漠的眼神,令他心如刀绞。
“醒来后我看到胸前有凝固的血迹,你是想杀我吗?”
她不仅想离开,她还想杀了他。
段熠蹒跚着上前一步,拉近了与孟云皎之间的距离,而后把自己的随身匕首放到她的手中,引领她对准自己的心脏。
“你很想杀我,我给你一次机会。”
“杀了我,你是不是就能泄愤,是不是就永远不离开了?”
御用的匕首锋利无比,仅仅抵在他身前,并未施力,就刺破了他的皮肤,明黄龙袍瞬间染上一抹醒目的血色。
“陛下!”
“陛下!”
禁军们想要上前,却碍于皇命,只能止步原地。
昊公公捏着浮尘,急得直跺脚:“娘娘莫要犯傻!”
孟云皎紧紧握住匕首的刀柄,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刺目的殷红令她恐惧不安,她哭喊着闭上眼睛,匕首依然指着他,内心无比挣扎。
她扯开嗓子歇斯底里:“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那你就杀了我吧。”
随着男人平稳的声音落下,噗嗤一声骤响,锋利的刀剑瞬间没入他的胸膛,她的手被染满了血迹,还有一些溅洒到她的脸上。
温热……苦腥……
是真的,人血。
孟云皎呆滞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段熠的生命随着鲜血流逝,他已然站立不稳,只用尽余力,朝她扯出一抹笑:“我还给你了……”
“你可否……原谅我?”
说完,他倒在了她的怀里,她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
仿佛时间被静止般,她的心绪没有起伏,她的眼泪像被闸门隔绝,明明涩得发疼,却一滴泪也流不出。
孟云皎的内心没有丝毫快感,也没有任何解脱。
脑海里只是不断回想刚刚的画面。
她真的杀了他……
太仪殿外,太医拎着药箱进进出出,宫女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太监侍卫焦灼的在门外徘徊。
好几个冲动的禁军,想上前斥责呆站住的孟云皎,却被同僚制止了。
“陛下九死一生,她犯了弑君之罪,凭什么还安然无恙的站在着!”
“凭她是皇后娘娘,凭陛下留下旨意,生死有命,不得追究。”紧闭的房门打开,魏太医走了出来,一字一句说道。
众人看到寄于厚望的魏太医,把她围住,七嘴八舌的问她陛下的情况。
“不容乐观。陛下在陷入昏迷前留下口谕。第一,若有不测,传位段辞。第二,皇后孟氏不必殉葬,留苌华宫直至寿终正寝。”
听到这晴天霹雳的消息,孟云皎踉跄了一下,像是丢了魂魄。
他说他还给她了。
他用他的一命,把所有人的命还给她。
他用他的帝位,把原本属于太子段辞的东西还给他。
一切都重回到轨道上,可为什么她的心里揪着疼。
刚刚在宫外眼睁睁看着段熠倒下,她都无动于衷,看着众人忙里忙外给他抢救,她亦能做到心平气和。因为她相信,祸害遗千年,他不会死。
但现在,魏太医却如此郑重的宣布段熠已成强弩之末的事实。
孟云皎拽住魏太医的手,拼命摇头:“他怎么会死,只是轻轻的一下,他怎么可能死?他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
她开始语无伦次,脑袋里乱的一团糟,根本理不清思绪。
可她不会懂的是,段熠致命的伤确实不在那一刀上,而是他强忍的剧毒。
每一次的交.合都是他在拿生命当赌注,偏偏这次还因为孟云皎出逃的事耽搁了救治,他强行运功逼出迷药,导致血液循环加速,毒素更是快速侵入五脏六腑。
他还强忍着血脉逆流,撑着身子驭马到宫外,去追那去意已决之人。
魏太医纵使妙手回春,也难救此人顽疾。
想到段熠半死不活的时候,还惦记着孟云皎,让她务必把事情瞒下去,莫让孟云皎发现了体内毒素的事。
可明明,三翻四次置他于死地的,就是他呵若珍宝的这个心上人啊!
“我没有,我没有要他死,我没有……”
孟云皎无知的模样,更是让魏太医,替那将死之人感到不值。
“对,你没有!可娘娘你的一言一行,都是在反复凌迟着陛下!”
她是没有,没有把匕首刺入陛下的心脏,没有刻意把体内毒素传染他人。这一切一切,都是陛下自个儿,心甘情愿!
孟云皎梨花带雨的,整个人更显无辜。倒让她成了蛮不讲理的罪人了。
魏太医长叹:“若你还有良知,在最关键的十二个时辰,守在他身边,尽力把他唤醒吧。”
魏太医走后,宫人们也得令离开,给孟云皎留下了与段熠独处的空间。
铜香薰炉里烟雾缭绕,龙涎香的味道萦绕不散,宛若他的气息一样。
可躺在龙床上的那人是何等的虚弱,呼吸声细微的几乎再也听不见。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上也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平日那攫夺人心的眼神此刻被掩盖在眼皮底下,再也透露不出凶狠的意味。
孟云皎坐在他的塌前,想起魏太医的叮咛,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是以,沉默无语的看着他。
他很安静,静得像是她当初捡回将军府去,命悬一线的重伤男子一般。
孟云皎的嘴唇动了动,溢出了一句低喃:“星辰……”
甫一开口,就像开了闸的水一样,收都收不住,她呆滞的重复:“星辰星辰星辰……”
她想到自己满手的鲜血,想到原本生龙活虎的男子,被她重伤自此,此刻在鬼门关前游荡。
原来是他给了她底气。
在这腌臜不堪的皇宫呆久了,谁又能从一而终的保留本心。
是他,把她关在这狭小却干净的牢笼里,免了她与其他后宫女子一样的宿命,勾心斗角,迷失自我。
她竟然干净得,连一滴血也从未沾过。
现在,也是他,把她的手染满了鲜血。
他很决绝的,不再保护她,由她自生自灭了。
孟云皎突然很怕。
失去段熠之后,她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真的是自由了吗,真的能随心所欲吗?
还是离开了他的庇护,她会知道人心险恶,她会陷入一个未知的绝境。
说不清为什么,她突然很害怕眼前的男人死去。他死了,她没法解脱,只会活在自责与愧疚之中,挣扎不得。
他死了,世上再无段熠,再无星辰,她的世界,只剩一片灰暗。
“你别死……”
孟云皎握着他的手,眼泪从脸颊滑落,又从下郂滴落到他的手上,源源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孟云皎一直维持这个姿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之时,段熠的眼皮睁开了。
他看了一眼近乎被泪水浸湿,冰冰凉凉的手,再看面前哭成泪人的孟云皎,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艰难的动了动唇,声音低得微不可察:“不死。”
虽然说了两个字后,就重新阖上眼皮,但他确实恢复了意志,也说到做到,在魏太医的医治下渐渐有了好转。
众人皆大欢喜,而衣不解带守了他几天几夜的孟云皎,也总算愿意回到苌华宫歇息了。
没歇上多久,就听到太仪殿传来陛下苏醒的消息,并且第一时间召见了她。
魏太医再三劝阻无果,只能在孟云皎进殿前千叮万嘱,陛下刚苏醒精神状态不佳,最好是说几句让他安心的话打发他,让他尽快安歇。
孟云皎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就这样魂不守舍的来到段熠面前,倒是段熠先开的口。
“孤记得皎皎在塌前哭泣,让孤别死,这是真的吗?”
孟云皎抿了抿唇,没有答话,脸上满是纠结。
段熠也深知她的性子,没有勉强。
“孤本来确实扛不住了,可孤真的舍不得死,舍不得把你拱手让人。”
是她的泪水唤醒了他。
就算只是错觉也罢,那一刻他很清楚,自己放不下她。
孟云皎这么个柔弱的性子,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护住她。
他自欺欺人的想,可能有那么一瞬间,她是不想他死的呢?
该还的他已还给了她,他们是不是可以就此把恩怨一笔勾销,以后执手相依,白首偕老。
他也乏了,用狠戾的面孔去面对她,终究不是他所愿,他已伪装得太累,将死之时也在后悔,他们之间这样结束太可惜了,实在留下了太多遗憾。
可能一步错步步错,一开始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瞒着她,终归让他们走向万劫不复的地步。
大难不死后,他只想用最赤诚的心,去与自己爱的女人相处。
段熠苦笑一声:“福安和薛峥我都不会处罚,福安能继续在你身边伺候,薛峥也能护你周全,毕竟薛峥现在也算是半个你的人了,你应该不会再抗拒,他亦步亦趋的跟着了吧?”
孟云皎有些诧异。
死罪能免活罪难逃,福安和薛峥犯的都不是小错,就算段熠想要积些阴德,也不见得会当做没事发生过。
而且,听他的语气,他是不打算让精卫困住她了?他是在还她自由?
段熠说得久了,喉咙干涩地咳了咳,因为动作太大,他扯到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却还是刻意按压下来:“放心吧,孤不会再拿任何人的生命威胁你了。”
“但除了那种卑劣的方式,我还有什么办法留住你呢。”
说完他又低下头,苍白的面容看着人畜无害,且令人生怜。
“孤只是不想你离开我身边啊。”他宛若自语的低喃了一句。
许久后朝她道:“以后我不会再逼迫你,你想去哪就去哪。”
段熠语气温柔,有突如其来的有了那么大改变,要不是魏太医以确定他无恙,他看起来真像是回光返照,认真的交代身后事。
幸福来得太快,孟云皎一时无法相信。
“你肯放我离开?”
段熠低低的‘嗯’了一声,本就不平稳的气息也逐渐衰弱,孟云皎明显听到他进气比出气还多。
可他不愿就此停下,像是有特别重要的事,强撑着也要说完。
“但是如果你还愿意待在我身边,三个月后,我可以把你父亲离世的真相告诉你。”
没想到,这是他的后招。
虽说让她自愿选择,但其实也没有给她选择。
他擅长攻人心,知道她一直放不下这个心结,这也是能拿捏她的一个好方法。
但是难不难接受?说实话,这并不会比以前更让人难受,何况,仅仅是三个月,有一个期限,不像以前那样没有盼头,这样答应他也并非不可考虑之事。
让一个霸道专.横的帝王妥协自此,也算是极为难得的事了。
孟云皎略带防备的看着他:“你可说话算话?”
段熠并不意外她的答案,他顺势握住她的手,眷恋的反复摩挲。
“孤已经厌倦了这无止境的争吵,孤想像平常夫妻一样与你相处。”
“或许……”他带着希冀的双眸凝望她,“这段日子后,你会发现,我其实也没那么差,或许你也能试着接受我呢?”
这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先不论他们之间是不是横着许多条人命,单单他们这畸形的君妃关系,她早已无法用以前的心态去面对他了。
但……谁又不是梦中人呢。
何况,他刚死而复生,想法天真一点也正常。她又何必不留余地的唤醒他。
“好,我答应。”
本以为依他的性子,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必定会好好的磋磨一番。
可没想到段熠突然松开她的手,艰难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他用衾被挡住自己的上身,态度也是明显转变:“那你出去吧,没我的吩咐别来了。”
得令离开,孟云皎自然不愿多待。
但她走在路上的时候就越想越不对劲。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隐隐带着吸气声,而且他翻身的动作很刻意,像是在掩饰什么。
孟云皎脚步一顿,从原路折返。
她回去的时候,因着她的身份,宫人也不敢作声,只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
所以里面的人,也没发现她就在屏风外。
“陛下,你再这样不顾龙体,臣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
男人的抽气声断断续续,显然是在受着非人的折磨。
魏太医在给段熠换药,本来缠着上身的白绢已经拆了下来,浸染了一大盆血水。
而一旁的衾被,和褪下来的雪白亵衣,也被染上了一片刺目的殷红。
他狰狞的伤口没了遮掩,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被堵上浓厚的草药,依旧止不了血,汩汩不绝的往外溢出。
是她用尖锐的匕首,给他戳出一个洞,那里距离心脏不过几分,稍有不测,真的会刺破内脏,再无生还的可能。
当亲眼见到这触目惊心的场景,冲击力才会变得特别强烈。
孟云皎脸色发白,趔趄了一步。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伤口是真的,快死了也是真的,他没有骗她。
甚至,他还在苏醒后,为了第一时间召见她,不惜急得伤口迸裂。
“皇后差点害死了你,陛下还要顾忌她的感受吗?伤口裂了不第一时间说,非要在她面前逞强?你怎么不把血流干了才唤臣进来?”
医者最恨的就是冥顽不灵的伤患,对待段熠三番四次的自我糟蹋,魏太医自是没什么好语气。
不仅仅说他胸前的伤口,还暗指他在七七四十九日期限内破戒的事。
段熠面露晦色:“这事是我自愿的,跟皎皎无关,以后莫再提了。”
孟云皎看着那坚定偏帮着她的那副面孔,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他是真的,一点……也没怪过她吗?
*
除了亲耳得知的信息外,外界的因数也令孟云皎动摇。
比如福安,他回到她身边伺候后,最常叨叨的一句话就是:“阿姊,我们可能真错怪陛下了。”
他一直为自己联合孟云皎给段熠下药的事觉得有愧,尤其是每每回想起陛下清醒时的第一反应。
不是大发雷霆把他处死,而是心急如焚的,不顾自身的状况,就要去找回孟云皎。
福安从先帝爷在世,就在这宫中做内侍了,他深知要安抚好贵人,首先学的第一堂课就是察言观色。
而当日陛下得知她逃离后,那种万念俱灰的眼神,令福安终身难忘。
“旁观者清,陛下对娘娘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段熠因为对孟云皎的情感,甚至摒弃了帝王的底线,对他们窜通谋害的这么大一件事轻拿轻放。
不仅他和薛峥没有性命之忧,还得幸继续留在孟云皎身边伺候。
这样万事以孟云皎为先的陛下,若说他会无故杀了容嬷嬷,做出一些让孟云皎伤心的事,福安是不相信的。
孟云皎迷惑:“可那天,他不是对你和薛峥动手了吗?”
怎知福安挠了挠头:“说来惭愧,陛下二话不说把我扔在马背上,又骑得飞快,颠得我狂吐不止,才会看起来半死不活的。”
对比起那日的场景,福安口吐白沫,身上却无外伤,确实跟他说的一般无二。
孟云皎无语至极:“那薛叔叔呢,他征战沙场多年,总不至于像你那般晕死过去吧。”
“那倒不是。”福安谄谄的笑,“只是薛叔叔忠烈,觉得放走了阿姊愧对君主,打算以死明志来着。”
他眼睛亮亮的,难掩钦佩:“陛下可厉害了,一下把他给打晕了,才免了自戕的悲剧发生。”
“说实话,陛下那么厉害的人,估计只有阿姊,能伤他自此。”
孟云皎瞬间黯然神伤。
原来一切都是她先入为主,他根本没打算处置她身边的人。
福安说得对,他武功高强,又手握重权,本该一世顺遂,如今却卧病在那龙塌之上,危在旦夕。
全都是因为她。
只有他的允许、他的纵容,她才有能力杀他;要是他不愿,就是绝顶高手都无法伤他分毫。
也别说逃离了,就她与福安那拙劣的伎俩,要不是他一再配合,掉以轻心,又怎会让她得逞。
段熠这几日甚至病未痊愈,就亲自上朝,把弹劾她的声音压下。
他凭一己之力堵住悠悠众口,不至于让她矗立在风口浪尖上,受人谩骂。她和她身边的人,才能安然无恙的,待在这苌华宫,安稳度日。
得知段熠做了这么多,说没有一丝触动,那都是假的。
孟云皎本就不坚定的心开始动摇。
难道自己真错怪他了?
半晌她又晃了晃头,恢复冷静。
也罢,说好了三月之期,到时候便能知道真相了。
大不了,这段时间内,对他好些,以作为对他的补偿吧。
*
段熠就这样在太仪殿调养了一月有余,期间也给予孟云皎足够的空间,没有格外纠缠,令孟云皎难道感受到了宫墙内的惬意时光。
是以,再见段熠,她也没有以往那么抗拒了。
“皎皎,孤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日,他貌似心情甚好,换了一身低调的装束,拉着她准备出宫。
马车在一处庄子前停下,孟云皎久久未回过神来。
段熠竟然主动带她出宫来了?
而且他貌似目的性明确,直奔这地方来的。
里头传来女子嬉闹的声音,热闹非凡,充满平凡人家的气息,宛若以往在将军府内一样。
孟云皎刹那间闪过一丝预感,她急冲冲的下了马车,就往里面去。
她和段熠一起迈入庄子时,里头的人还没发现他们,依旧忙活着手里的事。
熟悉的面孔,与记忆中的重叠。
孟云皎顿时热泪盈眶,她不敢开口,生怕一点声响就会吵醒了这梦境一般的画面。
小慧依然是毛毛躁躁的性子,手上做着事,嘴巴也歇不住:“小绿我说了要绛紫色,你看你调的这是吗?我看着跟绛紫也没什么关联吧。”
小绿委屈巴巴:“我也是跟钱叔的配方调的啊,你那么多要求以后你自己调吧,我去做晒布的工作好了。”
小茶安抚:“别吵了,都是姐妹,哪里不对就好好说嘛。”
在一大片染缸和曝晒的布匹里,她们各忙各的事,虽是吵吵囔囔,却也过得分外充实。
孟云皎没想到,她还能再次与将军府那班丫鬟重遇,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站在身旁的段熠没说什么,但他眼中的柔情,已经让她肯定了什么。
“小慧,小绿,小茶!”
忙碌中的几人震惊不已,纷纷把目光投向门口那处,背光而立的两道身影。
“小姐!”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惊叫起来:“小姐?”
“快,把钱叔唤来,就说小姐和星……和陛下回来了!”
几人一拥而上,把孟云皎紧紧抱住,孟云皎好像回到了以往那段时光,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比起其他人的冒失,钱叔这位前管家就比较懂礼数。
他行了个标准的跪拜礼,额头点地:“草民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见其他人也惶恐不安,将要下跪,段熠抬了抬手:“都免礼。”
孟云皎心疼不已,忙搀扶起钱叔那把老骨头:“钱叔,快起来。”
段熠怕他这个皇帝在场,他们会变得拘谨,便主动踏出了庄子,给孟云皎留下一个抒发情绪的空间。
孟云皎自是红了眼眶:“快与我说说,这段日子你们过得如何?”
距离将军府被抄家已经大半年了,孟云皎一直以为他们被囚禁在某处,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没料到他们比她想象的过得还要好。
“陛下把这个庄子给我们住,还帮我们都赎了身,说还我们自由!”
做了大半辈子奴隶的人,没料到将军府散了,他们反而因祸得福,重获新生。
钱叔老泪纵横:“陛下真真是大好人啊!可我们一辈子也在将军府待惯了,大家也都像亲人一样,就商榷好决定开家染坊,好好过日子了。”
孟云皎看了眼规模,确实做得有声有色,估摸不是一时半会能建立起来的。
“你们……待在这多久了?”
小慧激动的开口:“大半年了,期间陛下来过几次,问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说着说着她就羞红了脸:“他人真的好贴心,不愧是我以前仰慕过的对象。”
小茶不屑道:“这话你还敢说,也不怕杀头!当时我就说陛下那风姿一看就不是池中物了,让你们别痴心妄想,你们却还是一个跟头栽下去!”
小绿不客气的戳穿她:“你不也给当时的星辰哥写过情书吗!?”
小茶恼羞成怒:“你胡说!”
“我没有!”
“你有!”
……
几个女孩又打闹成一团。
钱叔责怪的睨了她们一眼,才对孟云皎道:“小姐你放心吧,现在他们没那个心思了。谁不知道陛下心里向着你?这段时间,虽然不方便让我们进宫,但时不时他都会带来小姐安好的消息,好让我们放心。”
原来真的有大半年了,段熠根本没囚禁过他们,反而给他们安排好去处。
看他们对他感激涕零的样子,也不像是装的,可能真是她错怪他了。
将军府的旧人过得安好,也算是了了孟云皎心里一大心结。
从庄子离开后,在马车上,孟云皎几欲开口,想问问段熠一开始为何不直接把他的心意告诉她。
几番欲言又止,却还是问不出来。
跟段熠待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她憋得慌,掀开帘子想透一透气。
当看到不断后退的景物,才发现这不是回宫的路程。
孟云皎好奇道:“陛下,我们不回宫吗?”
她本以为带她出宫见见旧人,就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了,毕竟她现今的身份也是后宫之主,不该离开太久。
怎知段熠从容不迫:“暂时不回去。”
他虚虚把她揽进怀里,免她承受过多颠簸:“孤登基也快有一年,最近朝局也稳了些,你不是总说待在皇宫里烦闷嘛……孤就想趁你的生辰将至,带你到汤泉行宫散散心。”
汤泉行宫以温泉为名,是历代君王出游时会居住的地方。但因为离京城太远,帝王鲜少前往。加上段熠刚登基那会儿,内忧外患,自然要坐镇京城,不得离开太久。
但事实上,他不止一次想带她去游玩散心。与其让她终日心心念念想逃离,不如由他陪着,览尽这山川美景。
“孤以旧伤未愈,凛冬难熬,需借助温泉调养为由暂居行宫,众臣也不会过多置喙。”
没想到段熠竟细心自此,还悄悄做了这种安排。
这一个月,他看似没有作为,却时刻惦念着她。
他一直知道她想要什么,在能力之内也尽力满足,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孟云皎故作矜持,却难掩期待:“那就……去吧。”
马车行驶到行宫外时已是深夜。
辖苑丞在外候着,一见段熠便立马上前福身:“陛下,马车只能行到这了,请陛下与娘娘乘辇吧。”
行宫的范围很大,这里距离主殿还有一段距离,宫人生怕帝王累着,早已安排妥当。
孟云皎正在宫人的搀扶下下车,看她柔弱窈窕的倩影,段熠心里头闪过一个大胆的主意。
“不必。”
只听他留下这句话,孟云皎便觉得腰肢一紧,脚步已经离地,簌簌的疾风在耳边狂吹了起来。
她惊叫:“啊,你干嘛?!”
孟云皎看着地上的人影逐渐变小,离地面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下意识的抱着段熠的身躯,像是抱着树干一般生怕不小心就撒了手。
段熠见她难得的依恋,心情颇好的勾起唇角:“皎皎记不记得,当时你说过很喜欢这样。”
她当然记得,当时是他从将军府把她拐出来,不管不顾的就带着她飞檐走壁。那时候……也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其实也没多久,却好像隔了好远,好远。
不可否认,她其实到现在,也还是喜欢的。
这样飞驰着,风很大,世界很渺小,感觉很自由。
最重要的事,他们紧紧相贴,互相取暖,没有旁人。
人在惧怕的时候会对身边的人产生依赖,所以,她会不由自主的,想牢牢抓住他。
在柔和的夜色下,连段熠也显得格外温柔:“以往在皇宫里人多眼杂,孤行事都有诸多考虑。但在行宫里,全都是孤的人,你想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孤都陪你。”
哔呦——
哔呦——
一簇簇烟花绽放,照亮了整片星空,他们站在屋顶上,跟天空的距离很近,近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
在高处的景色也跟地面上的很不一样,烟花特别绚丽,特别耀眼,星星也特别明亮,就连月光都是皎洁得没有任何瑕疵。
让人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好美……”
孟云皎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看得移不开目光。
很快,她的柔荑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
段熠把她的手放到了胸前,最近心脏的位置,温情款款的对她道:“我想让你知道,其实在我的身边,你也可以很快乐。”
手底下,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灼热的气息源源不绝传来,令她不自觉的想起,这里之前被她重创过的事。
孟云皎倏地在沉醉中清醒。
他做这么多,目的就是想留住她,他从未放弃过。
虽然他说过愿意放她离开,但也不过就是换另一种比较近人情的方式,让她妥协而已。
可如今的她,根本不可能给他一个坚定的答复。
孟云皎垂眸,避开了他炽热的目光,表情变得格外局促:“我们先不说那些了,好吗?”
段熠没勉强,抬头望向那片璀璨的星空。
“好。”
*
孟云皎难得来到了传说中的汤泉行宫,自然迫不及待想要参观那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她趁着段熠去跟行宫管事交代琐事的间隙,就偷偷溜到那自带温泉的寝宫来了。
因为出宫得太匆忙,福安是没有跟着的,在寝殿内服侍的是一位叫碧蓝的宫女。
见碧蓝亦步亦趋的跟着,孟云皎有些不自在,便打发道:“不必伺候,我泡一会就回去。”
碧蓝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去。
是以,偌大的汤泉,只留下孟云皎一人。
她也不再扭捏,把繁重的衣裳全部除去,放纵自己浸入暖和的温泉里。
热烟袅袅,水温又舒适,尤其是大冬天的,令她泡在里面如置身暖炉,惬意的都忘了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听到脚步声缓缓靠近时,孟云皎才恢复了神识。
她转过头对来人道:“碧蓝,不是说了不用伺……”
“啊!!!”话说到一半,孟云皎随即惊叫。
不为什么,只因为来人不仅不是碧蓝,还是个确确实实的男人。
这个男人便是突然驾到,并且还不准人通传的帝王。
纵使在段熠面前不着寸缕过许多遍,但这种光着身泡澡被撞见的情形,孟云皎还是挺尴尬的。
“你你你……你先出去,让我泡完你再进来不行吗?”
然而段熠却置若罔闻,自顾自的褪去自身衣裳,浅笑道:“你全身上下,孤还有哪里没看过?”
虽是这么说,但毕竟一个多月没亲密过了,还是怪羞耻的。
孟云皎闷声躲在角落,把自己蜷缩在一块,尽量让最少的部位暴露在男人的视野中。
她娇赧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更是大大勾起了兴致,他不退反进,偌大的汤泉他不泡,偏偏要凑到她身边去。
一抬手,更是把人揽进了怀里。
孟云皎用那只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唇瓣微张,因为泡久了温泉,气色很好,整个小脸红彤彤的,诱人至极。
男人的眼神很是缱绻,他的手指流连忘返:“肤若凝脂,唇若樱桃……”
在水下的触碰很是新奇,像是放大了数千倍,原本便滚烫的身体温度更是节节攀升,令人几乎喘不过气。
孟云皎在他怀里打了个颤,她想逃离,却被桎梏着。
“陛下……”在段熠不满的眼神下,她又弱弱的换了称呼,“星辰。”
“我泡的时间有点长了,还是先上去吧。”
她记起每次赤.裸相对,最终都是惨况收场的。尤其,现在在水里……
要是他突然发.情怎么办?这露天场景,没有蔽荫的,实在不大合适。
温香软玉,段熠又怎会愿意,他把头埋在她的肩窝上,呼吸喷洒在上面,嘟囔道:“皎皎,孤好久没亲过你了……”
为了养伤,他甚至不敢踏入苌华宫一步,可每日每夜的思念,却不断侵蚀着他。
越压抑,越反弹。
“让孤亲一亲吧。”
说完,他把人抵在石壁上,俯身就想擒住那抹唇。
段熠揽住她的力度不算大,虽是一副不容推拒的态度,但还是给予孟云皎足够的选择空间。
却在这时,孟云皎猛地推开了他。
她捂住自己的肚子,面露苦色:“痛……我腹痛……”
(本章完)
作者说:星星君决定日更一万啦,每天凌晨01点更,嗯现在11点的话……多两个小时还有一更?
反正大家别看漏了,会更很快的,大概连续两周万更就能正文完结啦,所以不需要养肥,每天买一章看一章说不定还有抽奖机会呢!
最重要的是评论区太冷清了,星星君渴望宝宝们的互动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