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言情小说> 宫阙皎月 >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2024-10-09 作者: 星星不息
  再三的退让, 只会让她得寸进尺。只有彻彻底底地占有她,才能阻断她和段辞藕断丝连的可能。

  为了阻断这点可能,他就算是冒着巨大的风险, 也甘之如饴。

  段熠定定望着她,像要把她刻进脑海里。

  “孤就是死……”

  孟云皎全然被恐惧笼罩着,她也无暇去看透他复杂的表情,只一味的摇头:“星辰不要……啊!”

  一.记.直入,令孟云皎体会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从身到心,无一处安好。

  腿艮发麻酸.胀,陌生的入.侵让她难以适应, 段熠也没有给她适应的间隙, 发了疯地驰骋起来。

  “皎皎你要记住……”

  她的泪水滑落,打湿了脸颊,身上的人依旧没有停下,依旧固执的开疆扩土。

  “你是我的,是我的……”

  段熠额上泛起密密麻麻的汗, 他的表情看起来极为痛苦,不似欢.愉,反倒像是被剧毒侵蚀着器.官时生不如死的折磨。

  他却没有停下, 反而加快速度, 一次比一次更深。

  如愿的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娇泣。

  仿佛他痛, 他亦要她痛,方才满意。

  *
  直到最后,孟云皎已经麻得没了知觉, 段熠才终于释解。

  但不似平常抽.身后的愉悦, 段熠的状态非常不对, 他紧紧捂住左胸部位,豆大的汗水挂在他的长睫上,朦胧了他的眼眸。

  他咬着唇埋在她颈边痛吟了一阵,身上的重量几乎全压在她身上,孟云皎才发现,他的身躯冰冷得不像话。

  账幔被血腥的气息笼罩着,整张床褥几乎被染红,令账内的人难免不安。

  ‘咚咚……咚咚……’段熠压在她身上,心脏的跳动没有间隔的传递过来,很迟缓很无力,像是耄耋老人的脉象。

  孟云皎怕他伤势加深,只能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你……”

  段熠似乎察觉了什么。

  他不敢再拖延,劲直翻过身来,下了塌,打断她的探查。

  孟云皎看到他需要靠着床柱在得以站稳,他披衣的动作缓慢异常,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他的唇色发白,半点不愿再抬头看她,只艰难的吐出几个狠字:“死鱼一般……无趣,至极。”

  仿佛说完这种话,他才能有理有据的从这里离开。

  虽是故作从容,但他的脚步虚浮得明显,眼前开始出现重影。

  段熠强撑着迈过门槛后就再也坚持不住,身子向前倾倒,好在昊公公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但见帝王面容惨白,身上冰冷如霜,也大为震惊:“陛下!”

  “传……魏太医。”

  段熠想让他不要声张,但说完最后一句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他吐出一口鲜血,终阖上了双眼。

  *
  再醒来时,段熠已经在太仪殿的龙床上,魏太医忧心忡忡的坐在殿内,片刻不敢掉以轻心。

  昊公公欣喜若狂:“陛下醒了!”

  段熠屏退左右后,才虚弱的开口,对魏太医说:“这次孤要谢你从死神手中抢回孤的命。”

  没有人知道他的情况有多危殆,只有身为医者的魏太医知道,他的处境就跟在鬼门关徘徊了一圈没甚区别。

  偏偏她叮嘱了很多遍,事情还是避无可避。

  魏太医恨铁不成钢:“陛下你明知道!”

  面对如此顽固的患者,而且对方还是九五之尊,她是骂也骂不得,不救也不能。

  段熠也面露愧色:“孤深知后果,但是孤不悔。”

  到底是什么情况,明知前方是死路,还要一往无前呢?大缙这个新帝哪哪都好,唯独遇上皇后的事,就会失了方寸。

  魏太医扑通一声跪下:“臣冒死进言,这段时日,莫再接近皇后,好好调理身体,让臣诊治至少七七四十九日一日不可断,才能确保没有余毒留存体内。”

  “陛下切莫再为一时之欲枉顾身体了,您的龙体等于整个江山社稷,切不能有恙啊!”

  莫再接近她吗?他也正有此意,毕竟自己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姿态确实不宜让她瞧见。

  段熠将她虚扶起来:“放心吧,孤还不想死。这条命孤要留着,给皎皎扛起一片天,背后之徒虎视眈眈皎皎的毒体,她体内的毒素一日不清完,就只能留在孤的羽翼之下。”

  “孤要查清真相,孤要等皎皎痊愈的那天,孤不能死……”

  他苦笑:“要不然,孤陪她承受这钻心剧痛也未尝不可……至少孤现在终于知道,皎皎身上这毒是怎样的滋味。”

  魏太医无奈:“陛下你这又是何苦,皇后乃毒之载体,是在日积月累之下养成的,此毒予她未必疼痛,但陛下你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在是!”

  她有意训斥,却唯恐冒犯,只能戛然而止。

  段熠却坦然地把她的话接下了:“实在蠢笨不堪,对吧?”

  “孤对皎皎的执念,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如他所说,他明知后果,但他不悔。如今虽是百毒噬心,但一想到自己与孟云皎已然成了真正的夫妻,他就释怀了许多。

  相反的,如今他体内有她之毒,他反而跟她有了一种切不断的联系。他病态的迷恋这种牵连。

  段熠倏地想到什么,又问:“如果之前没有天变,照例迎娶皎皎的人是段辞,他应该会死在洞房花烛夜里了吧?”

  魏太医凝思片刻道:“陛下乃真龙天子,有真气护体,才能侥幸留了性命……要是六王爷,难说。”

  这么一理,思路倒是清晰多了。

  段辞并非习武之人,底子本就孱弱,就算周公之礼后不死,恐怕也留得一身伤残。

  太子婚后病重,难免引起轩然大波,皇家亦不可能善罢甘休。

  这事也不难查出,只要沿着源头找,就会发现孟云皎身上的毒,到时候孟将军和他身后之人密谋的事,就彻底瞒不住了。

  也莫怪孟将军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终于坐不住,伙同身后之人行刺太子了,只是正巧段熠被他父皇听到了风声偷梁换柱,才成了被刺杀流落民间的人。

  魏太医见帝皇的眉头越蹙越紧,以为他还在忧心孟云皎的身体,便承诺道:“请陛下再耐心等待。臣师承沈太医,就算没有他制毒制药的本领,依着医书,也学了个七八分。”

  “臣誓死用一身医术效力朝廷,恩师遗嘱不敢忘,不管何种情况,都会以保全患者性命为先……臣深知皇后之命矜贵,必不敢让陛下失望!”

  这段日子孟云皎状况有了好转,段熠是知道的。

  更何况有沈太医弟子为名,就算他不信魏太医,他也应该相信沈太医。

  说到沈太医这个奇才,离了宫也实在可惜。

  想当年还是沈太医给段熠的母后,也就是端皇后保胎的,他早已探得腹中胎儿为双胎,却碍于仁心隐瞒不报,给两条生命争取出生的机会。

  倒是这个举动大大激怒了先皇,先皇把端皇后幽禁后,也把沈太医逐出了宫,流放南部。

  后不知沈太医得罪了什么人,遭到一夜屠戮,沈家上下尸骨无存,连襁褓中的女婴也不知去向。

  段熠叹,好在沈太医毕生的志学留了下来,才让魏太医从中找到与孟云皎体内相似的毒,研发出破解之法。

  “对了陛下。”魏太医又支支吾吾的开口,“臣给皇后备了避子汤,只待陛下派人送去。”

  就算知道孟云皎此时不能有孕,要是有了也只是后患无穷,但毕竟事关龙嗣,魏太医再大的权利也不能擅作主张,只能盼着帝王清醒一点,能狠心扼杀掉留下毒胎的可能。

  段熠敛眸,遮掩了悲伤的情绪,方才用辨不出情绪的声音道:“孤会的。”

  直到夜幕低垂,苌华宫才收到了陛下派人送来的旨意。

  翠迎替她抱不平:“小姐……陛下居然……”

  宫里谁人都知道,承宠后喝下一碗汤药,意味着什么。

  皇帝不想让她怀上龙嗣。

  不管处于何种原因,这都是令后宫女子极度羞辱的事,许是陛下对侍寝不满,又许是她的身份还不配怀上皇族血脉。

  孟云皎倒是没什么波澜,她只看了一眼碗中黑漆漆的药物,便一饮而尽。

  口口声声说爱,都不及行动来得真实。

  段熠嫌她不通人情,哭哭啼啼的半点没有妃子侍寝的本领。走时那模样比吞了苍蝇更让他厌恶,他不肯让她留下子嗣,也是意料中事。

  只怕长时间的自欺欺人,他也被自己蒙蔽了,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爱她。

  那只是属于帝王的好胜心在作祟,是一个执念,一个战胜段辞的执念。

  如今他已然得逞,又怎还会在乎她的感受。

  若以此事作为一道分界线,令他们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也未尝不好。

  过后的日子,段熠果真没再踏入苌华宫一步。

  宫中的流言蜚语传播的极快,都说皇后失宠了,陛下厌倦了她。

  孟云皎淡然度日,婢女们倒是忧虑万分。

  连翠迎都愤愤不平:“男人果真没有一个可信的!当日陛下毫不怜香惜玉的对你,奴婢看得心都疼了,本以为承宠后日子会有盼头,怎知他就是这副德性!”

  “这不是……”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耻辱,只觉得自家小姐被负心汉遗弃了,可怜至极,“始乱终弃,不负责任吗!”

  孟云皎安慰她:“傻翠迎,这也不一定不好,以后这宫里再无旁人打扰,咱姊妹俩相依为命,不好吗?”

  翠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抱住她:“呜呜,翠迎一定留在小姐身边,绝不弃小姐于不顾。”

  正好魏太医的药童把诊治的汤药送来了,翠迎便捧了进来。

  喝惯了这味药,孟云皎并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了,只是拿起碗来时,看到黑漆漆的汤汁,恍惚中就想起了前些日子帝王赐予她的避子汤。

  思绪飘散间,手一抖,便打翻了瓷碗,她下意识弯腰去收拾碎片,却被割伤了手指,血液瞬间溢漫开来。

  翠迎反应过来也是一急,“小姐,这些就让奴婢收拾……”

  她言语间也是不察,被割破孟云皎手指的那块碎片割伤了,她不由惊呼:“这碎片也确实锋利……”

  段熠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一眼便瞧见了一地的狼藉,还有翠迎那被割出的新鲜伤口。

  孟云皎没注意,但他很清楚的看见翠迎的脸色兀地发白,眼睛开始没有焦距,动作也变得迟缓。

  这毒见血封喉,他是因为交.合算是间接接触,尚且能保命。但翠迎的伤口是直接接触到孟云皎的血!

  翠迎恐怕……活不成了。

  那瞬间,段熠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大步走到侍卫身边,唰的一声抽出了剑,精准的刺穿了翠迎的腹部。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当温热的鲜血喷洒在孟云皎的脸上,烫得她意识回笼时,已经看到翠迎捂住腹部,躺在了血泊之中绝望的看着她。

  而段熠拿着染了血的剑,如同杀害他父亲那日一样,眸中冰冷无情。

  “贱婢,连主子都照顾不好,留你何用!”

  孟云皎不敢相信,他竟是因为不小心打翻药碗这种小事,就能随意了结翠迎的性命。

  “你干什么!”

  她跌跌撞撞想下塌来查看翠迎的情况,却被段熠制止,他箍住她的手,让她没法靠近一步。

  孟云皎冲着他歇斯底里的喊叫:“你疯了吗?你为什么伤害翠迎?她是我的姊妹!”

  段熠把剑扔远,用鲛绡细细擦拭着手上的鲜血,嘴角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不过是蝼蚁一只,孤想杀便杀了。”

  孟云皎不敢相信这种话出自他的口,她踉跄一步,眼里满是对他的惊惧。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翠迎回光返照,身子抽搐了一下,瞬间引起孟云皎的注意。

  “翠迎……”

  段熠生怕孟云皎一旦靠近就会发现异样,忙喝道:“全都眼瞎了吗,还不把这贱婢的尸体拖出去埋了?”

  数位宫人一拥而上,把翠迎当麻袋一样扛起,丝毫不顾忌她的死活。

  眼睁睁看着翠迎的身影远去,孟云皎不得不妥协。

  “不要!”她跪下来,拉段熠的衣摆,哭得撕心裂肺,“她还没死,求你给她找太医,求你了陛下!”

  见段熠不为所动,孟云皎情急之下拿起了之前跌落在地的那把剑。

  她颤抖着手用剑指着段熠,那剑的的血倒流,打湿了她的衣袖。

  孟云皎养尊处优,一只鸡都不曾宰杀,这鲜血淋漓的画面令她慌得舌头都快捋不直了:“你……你快命他们救人!不然……不然……”

  所有人都惊诧不已,就连昊公公也进退两难:“陛下当心!”

  “娘娘你怎能对陛下刀剑相向,这是大不敬之罪啊!”

  唯有段熠,冷漠的望着她,好像被人用利剑威胁的不是他一样。

  “若孤执意不救,你当如何?”

  孟云皎一想,自己确实不能以下犯上,这样即使留下翠迎一条命,也会株连九族。

  但她也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翠迎死去,于是把刀一横,抵在自己的脖颈前,态度决然:“你不救她,我就死给你看!”

  但她实在太低估段熠的武功了,他只肖随便扯过床幔的一颗明珠一掷,便能把她的剑打落。

  ‘铿锵’一声脆响,她重新被桎梏在帝王的怀里,他的语气变得格外阴沉:“谁教你用这样的方式威胁孤的?嗯?”

  这点时间的流逝,翠迎已经彻底断了气,被段熠的宫人抬远,孟云皎霎时心如死灰。

  “翠迎……”她双目无神,仿佛连魂也随翠迎一起去了。

  段熠目光扫过地面上的利器,眼神更是晦暗不明。

  “皇后不分尊卑,行事癫狂,即日起不得再踏出宫门一步!”

  他把人抱起扔到床榻上:“来人!上铁枷!”

  孟云皎一听,猛地挣扎起来,她步步退至床沿,远离这个毫无血性的罗刹:“你想干什么?”

  “既然你不听话,那就留在这里好好反思,此后谁也不准见,只能留在这塌上,做孤的宠物。”

  段熠的话令她如坠冰窟。

  又来了……又要囚着她了。

  那些痛不欲生的回忆瞬间席卷而来,那些自由的欢乐原来是这样的短暂。

  她本以为一切已经一步步往好的方向发展,没想到却瞬间跌落万丈深渊。

  铁链子冰冷的像一条蛇把她盘绕着,恶心的感觉令人作呕。

  “不要!”孟云皎拼命摇头,“不要这样对我,我会听话,我再也不惹怒你了!”

  ‘咔嚓’一声,段熠给铁枷落了锁:“迟了。”

  他经过窗柩时,瞥见那盆盛开的紫罗兰。那是她用很多心思栽培出来的,是唯一能予她排解寂寞的寄托。

  段熠挥袖一扫,那盆紫罗兰登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花儿也变得奄奄一息,再无往日生气。

  孟云皎心头一揪,眼角又溢出了泪水,可段熠并没有回过身来,她只看到他冷傲的一抹背影。

  “以后皇后的寝殿里,不可再出现任何活物!”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如同宣判她死刑的圣旨。

  段熠踏出苌华宫后,苍白的脸色再也伪装不住,扶住墙沿又咳出了一口血。

  昊公公见状心疼极了:“陛下你这身体,怎能强行运功呢,娘娘也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那剑指向陛下的时候,陛下还能沉得住气,偏偏刀锋转向娘娘自己时,陛下是不敢有半点差池,还未等侍卫前来,便出手了。

  段熠睨了他一眼,威慑力十足:“让人看好娘娘的情况,随时向孤报备。”

  正好几位宫人用草席裹着翠迎的尸体出来,边走边嘀咕:“这宫女死状诡异,双唇已经发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中了什么奇毒呢。”

  昊公公见段熠脸色铁青,忙苛止:“住嘴!”   
  “祸从口出的道理不懂吗?还不赶紧把事情办妥了!”

  宫人战战兢兢行了礼快步离去。

  段熠目光停留在那草席之上,垂了垂眸:“这事切记莫要走漏风声,尤其不能让皇后知道。”

  “还有,命人好好安葬。若民间尚有至亲,重金抚恤。”

  *
  这些天,孟云皎被锁在寝殿里,哭得泪水都干沽了,也不会有人再理会她。

  翠迎真的死了,是被段熠杀死的。

  紫罗兰也被毁了,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不能再靠近她,段熠是要她一无所有,方才满意。

  她唯一能接触到的人,是魏太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他到底还要杀多少人?他不如把我也杀了吧,徒留我活着承受这些,比直接杀了我更痛苦。”

  孟云皎茫然地望着穹顶:“魏太医你说,陛下是不是很恨我?”

  不然为什么,他要毁了她的一切?
  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她喜爱之物,通通都留不得。

  魏太医不敢多言,只能模棱两可道:“不管陛下做什么,都是为了娘娘好的。”

  孟云皎摇了摇头,不再与她搭话。

  魏太医是段熠的人,自是站在段熠那里的,她的话又有什么可信度呢?
  只有魏太医自己知道,这些日子,段熠过得不比孟云皎好多少,他同样承受诊治之痛。

  同样生不如死的疗法,差别是,他没有露出过半点怯懦。

  段熠眼神里充满眷恋:“只可惜这段时间,孤不能陪在她身边。”

  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心里却还时刻惦念着那人。

  魏太医不忍心告诉他这段日子从孟云皎那儿听到的咒骂,只问:“陛下为何不告知娘娘真相?”

  他们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魏太医见证过段熠的深情,也见证过孟云皎愈发明显的恨意。

  这一些,可能只有告知孟云皎她体内存在剧毒的事实,才能彻底解开两人之间的隔阂。

  “孤要怎么告诉她?”段熠冷笑,“告诉她军队里送信的阿勇,还有许多军营里无故病逝的士兵,都是间接被她害死的吗?”

  “如今连翠迎,都死在了她的眼前。她心地那么善良,你让她怎么接受?!”

  非是没想过告诉孟云皎真相,只是当把她对他的恨跟那些可能导致的后果放在一起作比较时,他便觉得自己承受的,根本不值一提。

  段熠眼眶泛红,有泪水在里面打转:“皎皎她是如明月一般皎洁的人啊,她就该不染纤尘,永远干干净净的,那些罪名、那些人命、那些冤魂,全都让孤来背负好了。”

  她本就不该承受那些的,错的是利用她的人,错的是孟将军和他身后野心勃勃的歹人!
  段熠攥住自己的拳头,含恨隐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视她为掌上明珠,若她知晓自己的身世,知晓自己最敬爱的父亲真正的嘴脸,定会消沉堕落,自暴自弃。”

  “孤宁可她恨我,也不愿看到她有朝一日变成那般。”

  他早已经决定,不然也不会下意识的扛下杀害翠迎的罪名,一句辩解也无。

  还是他太过大意,要是他早狠下心把翠迎调离她的身边,翠迎可能也不用死。

  段熠本以为,上天会怜悯他的用情至深,给他们之间留一点余地。没想到意外来临得这么快,把他们本就不和睦的关系推向了万劫不复。

  魏太医自惭形秽,不得不说陛下能做到这一步,还真的不容易。孟云皎还问他是不是恨她呢?
  这分明是爱到骨子里,连自己都不在乎了。

  段熠疲惫至极,他捏了捏太阳穴,昏昏欲睡:“也好,那样锁着,这段日子也不会再出什么意外。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孤会回去亲自照看,就不用这般委屈她了。”

  *
  孟云皎的行动被限制在塌上,就连用膳,宫人也不敢靠近一步,只能把饭菜放到她的身旁,让她如野犬一般,扒着吃。

  她没了自由,也没了尊严。

  那枷锁沉甸甸的,足有几斤重,仿佛一块大石压在她的心间,令她喘不过气。

  泪水滴答滴答落下,段熠囚禁她的这段日子太长了……

  长到她想了很多,从悲伤到愤怒,从愤怒到平静。

  自己落到这种田地,也算是咎由自取。

  只是可怜了翠迎……

  “这么久过去,可有反思自省?”

  人未到声先至,段熠便是这时候进来的。

  距离七七四十九日还有七日,可思念已经冲破了躯壳,他已经抑制不住想要见她了。

  孟云皎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青丝凌乱,腌臜不堪。段熠忍不住抬手,给她捋起鬓角的发,动作充满疼惜。

  那铁枷厚重,她被箍着的手臂苍白得能窥见血管,像是一捏就会断。

  许是她不断挣扎,箍出了一道红圈,触目惊心。

  “瞧你这细皮嫩肉的,都擦伤了。孤也不忍心锁着你,只要你说一句认错的话,孤就放开你如何?”

  段熠知孟云皎向来倔强,怕是死也不肯说出妥协的话,也没抱太大的期盼。

  他又给她理了理衣袍,叹了声,准备抬足离开。

  怎知孟云皎却开口了,因为太久没发声,嗓子有些干哑:“我错了。”

  错在不该把你捡回去。

  若是没有把你捡回去,你会死在那乡野山间,就不会有后来的宫变,也不会有父亲的离逝,更不会有翠迎的枉死!
  她错得彻底。

  当然后一句话,孟云皎是没有说出来的。如今的段熠也好,星辰也罢,躯壳底下同样是恶魔,她又何必那么不知死活,再逞一时口舌之快呢?

  段熠却欣喜若狂,他的皎皎肯跟他说话,这是原谅他了?

  也或许,这段日子她实在过得太清苦了,把她原先的傲骨和气节都磨平了棱角吧。

  “这才对,不管怎样,孤才是你在这宫中可以依靠之人。”

  段熠解开了锁,把人揽在怀里,才发现她骨头消瘦得都硌手了,轻盈的像是一阵风吹来就能吹走。

  这比他承受万箭穿心的痛还要难受。

  他的皎皎本该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人儿,他要把最尊贵的一切都捧到她手上,让她享受天底下每个女人都艳羡的荣耀。

  为什么却一次次偏离了轨道?
  错了,通通错了。

  段熠在她的背脊一下一下的安抚着:“孤是你的夫婿,你不该视孤为仇敌。咱们夫妻俩谁也不怨谁了,可好?”

  他沉醉在虚情假意中自欺欺人。

  “这次翠迎的事孤也有错,孤也准备做出点补偿。”

  而后段熠拍了拍手,有着陌生脸孔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太监宫女各数十位,全都一字排开,乖顺服从。

  段熠对孟云皎柔声道:“婢女死了就再找,孤从各宫随意给你招来了些,你看哪个合眼缘就留下,养成心腹。”

  “就算要把她当成姊妹也可以,孤绝不插手。”

  孟云皎抬眸扫了一眼,在看到一位眉目清秀的太监时,顿了顿,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

  被囚禁的这段时间,她早已不是原先天真无邪的她了,她学到了喜怒不形于色,才是保命关键。

  既然段熠把她放了,不管他送人的意图是要监视她,还是真心想要为翠迎的事做出补偿,她都不会再忤他的意。

  越王勾践尚且能卧薪尝胆,她又有何不行?

  “他、他、他、”孟云皎随意指了指几位太监,神情慵懒,“这些都留下吧,我全要了。”

  段熠对她的选择有些不满,却不好发怒,只蹙了蹙眉问:“你不选个宫女吗,贴身伺候总是方便些,那么多太监你选来是想作甚?”

  孟云皎不顾仪态的仰躺在床榻上,把玩着纤纤玉指,语气随意:“谁知道呢?陛下三不五时的就消失大半个月,这宫里就我一人,可能偶尔寂寞难耐,需要他们做一些陛下曾对我做过的事,也并非不可能。”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段熠气得浑身一震:“你!!!”

  没想到她打得还是那种主意,他见那些太监个个唇红齿白的,愈发觉得刺目。

  她本就穿得单薄,一躺下更是春.光外泄,段熠一想到她的美好也可能被他人觊觎,就怒不可遏。

  他忿忿的用衾被把人裹住,确保没有一处遗漏:“他们不敢!”

  孟云皎咯咯地笑:“怎会不敢呢,这床幔一拉、烛灯一灭,谁也不知发生何事……难不成陛下的精卫,还会在殿内哪一处窥视臣妾吗?”

  当然不会,他连阉人随身伺候孟云皎这事都感到窒息,又怎会允许健全的其他男人,随意踏入她的寝宫半步。

  段熠把拳头攥得嘎嘎作响,他重重的呼了几口粗气,才缓过来。

  皎皎没那么大的胆量,也并非重.欲之人,她这样说……

  无非就是在怨他太长时间没来苌华宫陪她。

  这样一理清楚,段熠的妒火便消散了些。

  他欲言又止:“并非孤不想来陪你,只是……孤近日百事缠身,等过了七日,孤才能来。”

  段熠亲着孟云皎的发梢,神态痴缠:“他们不过是阉人,能给皎皎带来什么?你又何必拿他们来激我?”

  孟云皎也不再执意与他作对。

  “呵呵我说笑的……”她一个顺势滚动就逃离了他的禁锢,似笑非笑,“谁不知道惹怒了陛下,陛下对他们就如掐死一只蝼蚁一般,都不带眨眼的。”

  “他们虽身份低微,但也是有娘生的,我可不想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见孟云皎话里有话的样子,段熠只觉得百口莫辩,却也无可奈何。

  她离开了他的怀抱,段熠只觉怀里空荡荡的,她眨着眼调皮的望着她,活像一直勾魂摄魄的狐狸精。

  段熠握了握拳,忍住了上前把人揽进怀里疼惜的冲动。

  “这样吧,除了他……”孟云皎指向了一开始吸附她目光的那位太监,“其他的都散去吧。”

  “婢女我也不要了,心腹嘛,只要一个就够了。”

  说着她又勾着唇看向了他,她明明在笑,却令他觉得刺目的紧。

  “皎皎……”段熠覆了上去,想不管不顾的吻上她的唇,奈何却被她躲了过去。

  不似平日那般虽表面抗拒,实则欲拒还迎,这次的她实实在在的眼里泛着厌恶。

  虽还是那伪装的笑,但他看得真切。

  孟云皎仿佛看不见他眼底的受伤,劲直下了逐客令:“陛下不是不方便久留吗?请回吧。”

  段熠想着自己的七日期限,此刻确实没能拿她怎么办,与其留在着徒增她的厌烦,不如给她些时间好好消化。

  或许小别胜新婚,她还会记起他的好。

  “等过了七日,孤……一定会来陪你。”

  段熠依依不舍的离开,但在场的两个人,都巴不得他早些远去。

  他一踏出殿门,孟云皎就三步作两步的下了塌:“福安,真的是你?!”

  那位眉目清秀的太监明显早认出了她,此刻也不再隐忍,流露出了真性情来。

  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见到许久未见的人,哪能不欢欣雀跃:“是我!阿姊!”

  福安是容嬷嬷的孩儿,当时因为所嫁非人,容嬷嬷被他的夫婿卖到了将军府,而她几岁大的孩子,也被卖入宫中,成了内侍。

  孟将军知晓容嬷嬷爱子心切,虽不能让福安回到母亲身边,却还是会在进宫时带上容嬷嬷,让她一饱相思之苦。

  当然,有时候孟云皎也会在场,她年岁比福安大一些,福安也就对她阿姊阿姊的叫着了。

  自将军府被查抄,三十六口人不知所踪后,人人都自顾不暇,也就一时没想到宫里的福安了,没料到今日机缘巧合之下还能重逢。

  “你怎么会来?”

  孟云皎怜惜的看着福安,生怕他一个单纯的孩子,最终还是成了皇帝手下的傀儡。

  “我也不知道,是一场遴选,魏太医轮番给我们把脉,身强体健的就会被赐下一碗汤药,若是喝下后没有异状,就能够来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

  福安越说越兴奋:“自从阿姊当上娘娘,福安可是一直想找机会跟阿姊说上话,但一直苦于苌华宫里戒备森严。如今有了这个机缘我自然不能错过!”

  想到什么,他一张包子脸又皱再一起,惨兮兮的:“说到那碗药那可真是折磨人,喝下去后整个身子都绞着疼,但我为了能见到阿姊,肯定要装作没事的模样!”

  孟云皎有些担忧:“那是什么药啊……”

  她不懂段熠为何那么大动作的筛选新人,如果只是因为翠迎的事,想做出一点补偿,倒不必如此声势浩大。

  会不会……有什么什么害人的预谋?

  “是什么药不重要!”福安打断她,“最重要现在得偿所愿,能留在阿姊身边了!”

  他的眼睛清澈透底,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跟往日天真无邪的样子并无差异。

  这么一看,福安确实不像段熠的人,毕竟在场那么多宫人,段熠也料不到她会选哪个,可能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她刚失去翠迎,就来了福安,是上天对她的眷顾,不至于在这深宫之中连个知心人都没有。

  说着说着,福安的情绪突然变得低落:“只可惜娘亲不在了,不然她知道我能跟在阿姊身边办事,一定很高兴的。”

  孟云皎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福安为什么会这么说?
  容嬷嬷不是被段熠囚起来了吗,他明明说好的三十六口人……只要她听话,都能好好活着的……

  福安特别容易听信别人,于是娓娓道来:“好像是病逝的,内务府的人给我传来的噩耗,还说陛下得知娘亲还留有后人,重金抚恤,给了我好大一锭金子呢!”

  他挠着头皮,嘟囔道:“这么看来陛下也是很仁慈的,阿姊你嫁给他应该也过得很不错吧?”

  孟云皎茅塞顿开。

  这就是段熠要给世人看到的一面……

  他仁善慷慨,爱民如子,如今上到百官,下到宦臣都对他赞不绝口。

  可事实真是这样吗?

  容嬷嬷身子向来硬朗,为何会无端猝死?
  她……肯定是死在了段熠的剑下,如同翠迎一般。

  那其他人呢?
  他瞒着她,用孟家三十六口性命作要挟,让她好好待在他身边,但是这些人,真的还活着吗?
  孟云皎浑身发抖,她突然觉得好冷,从身到心都冷。

  她同床共枕这么久的男人,竟是如此伪善之人。

  段熠一定是觉得很可笑吧,他拿那些已经不存在的人命作文章,她却好好顺从,任他予取予求。

  她可真是有眼无珠!

  孟云皎怔怔的吐出一句话:“福安……不是这样的,容嬷嬷是被陛下所杀。”

  不止是容嬷嬷,还有其他三十五口人,可能早已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福安纠结万分:“真是这样的吗,阿姊?”

  明明在封后大殿上,帝王很珍重的执起她的手,让福安以为阿姊找到了幸福。

  明明在司礼监里,公公们时不时都会说起苌华宫的事,说陛下对皇后专宠偏爱,无人可及。

  明明刚刚陛下看阿姊的眼神,深情眷恋,仿佛这世上除了她再看不见别人。

  原来通通都是假的吗?

  他入世未深不懂分辨,但阿姊说的肯定是对的吧,他只要相信阿姊,跟她一起同仇敌忾,就对了。

  孟云皎的眼睛发红,像是愤世嫉俗的魔女,打算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她在乎的人都死了,她还留在暴君身边苟活,又有什么意义?
  她活着的每一天,都听到冤魂在泣血,听到鬼魅在哀嚎。

  孟云皎擦拭掉眼角的一滴泪,再抬眸时已是一片澄澈,她仿佛郑重的做下了什么决定。

  “福安,你会帮我的吧?”

  福安点头如蒜:“阿姊,你想怎么做?”

  孟云皎看着太仪殿,龙座所在的方向,平静道:“我要……”

  “杀了他。”

  (本章完)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