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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送日本文学一面镜子

2025-03-12 作者: 长夜风过
  第337章 送日本文学一面镜子

  孙良一此刻心乱如麻,直到张潮提醒了他一声:“孙老师……”他才回过神来。

  孙良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张潮道:“这个消息,实在太震撼了。”

  张潮瞪大了眼睛,露出困惑的神色,回应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孙良一还处于震惊当中,下意识地用问题回答了问题:“这是应该的吗?”

  张潮惊讶道:“难道您觉得我不配?”

  孙良一这才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收敛心神,解释道:“当然不是,你在日本取得的成就,当然有资格担当这个负责人的重任。

  我的意思是,你作为访日代表团的一员,不是更能展现中国文坛青年一代的风采吗?”

  这句话找补得很勉强,但好歹没那么有攻击性,总算说得过去。

  张潮却有点失望,他原本以为挑出来的孙良一会是像之前的方老师,或者至少是孙云霄这样的人物,没想到却是个没什么胆量的怂货。

  典型的网络上重拳出击,现实里唯唯诺诺。

  但是没有办法,张潮几年来在舆论界积累的“赫赫凶名”实在太让人忌惮了,这次又钩直饵咸,用孙良一打了半天窝,也没有大鱼上钩,只好拿他再回炉重造。

  张潮加重了注码,继续抛出“独家消息”道:“其实这次「访日青年作家代表团」是日本年鉴学会的饭塚教授最早向我提出来的……”

  接着轻描淡写地把来龙去脉捡要紧地说了下。

  这一下不仅孙良一,就连旁边负责记录的小刘握笔的手心都冒汗了——这是我不花钱就能听的吗?

  张潮的话里涉及了太多作协的“内幕消息”,包括饭塚教授对传统互访模式的不满、中国作协内部对是否组织代表团的分歧、多方力量对最终名单的博弈、张潮主动提出先去日本“打前站”……

  张潮说完以后,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身子往沙发椅背上一靠,悠哉地看着正在奋笔疾书的两人。

  孙良一其实早写完了,目下用笔在纸上胡乱划着,心里正在想对策。

  他最早是想通过这件事为自己博取一点名声,顺便再传播一下他一直笃信的“日本文学优越论”不假,但是这场采访张潮却实实在在地把他逼进了墙角里。

  张潮本人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在日本」的代表人物,不仅让他文章的最后两段阴阳怪气成了笑话,更让他的“文学遣日使”站不住了脚。

  毕竟以张潮作品在日本的销量与近年来引发的种种讨论,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张潮是去“取真经”的。有这样一个标志性的人物戳在那里,孙良一再怎么春秋笔法,都很难贬低代表团的身份。

  打自己的脸还是小事,混媒体久了,谁还没有个唾面自干的修为。

  关键在于张潮后面故意吐露许多“黑料”给自己,明目张胆地诱导自己继续往负面去评价此事,这就有点看不起他老孙的智商了。

  毕竟在文化圈、媒体界混了这么久,这套舆论炒作的手段还是懂的。

  张潮自己说的时候每句话都态度平和、不偏不倚、严丝合缝,让人找不出一点毛病来,怎么听都是组织一场大型活动必要的博弈过程。

  但这些东西从自己这个立场鲜明的人笔下写出来,恐怕又是另外一番解读。

  这……张潮是有敌人要战胜,没有敌人创造敌人也要战胜是吗?自己只想当个蹭名声的虾兵蟹将,不想当被剥皮抽筋的龙宫太子啊!
  “孙老师,您记完了吗?”张潮也看不过眼了,又提醒了孙良一一次。旁边的小刘都写完好半天了,孙良一还拿着笔在本子上比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现场把张潮说的话又用日语翻译了一遍呢。

  孙良一闻言有些尴尬地合上笔记本,眼睛一转,问道:“你认为这次中国青年作家访日,会给日本文坛带来什么启示吗?”

  张潮:“……”你就不能多抵抗两下吗?这就缴枪投降了?
  不过既然人家都这么问了,张潮也不吝于表达自己的态度:“我认为中国青年作家访问日本,一方面是为了交流;但另一方面,也是送日本文坛一面镜子。”

  孙良一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问道:“镜子?什么镜子?”

  张潮点点头,道:“一面叫做「现代性」的镜子,既可以照见自己,也可以照见前路。”

  孙良一对文学也颇有研究,问道:“「现代性」的镜子?难道日本青年作家的创作缺乏现代性吗?这恐怕很多人会不同意。”

  张潮道:“其实这个问题,我在最近一段时间已经在不同地方和不同的人都探讨过了。从创作的内容来看,日本文学当中当然不乏「现代性元素」,但是就连日本的研究者自己都认为,从明治维新开始的日本近代文学,所谓「现代性」并非历史发展的自然结果,而是特定时期被建构的思维模具。”

  孙良一一愣,这显然超出了这次采访的预设范畴,不过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了。

  张潮接着道:“日本文学的「现代性」是被高度压缩过的,相较于欧洲数百年的渐进过程,日本在明治维新后短短数十年内完成了从汉文学传统到西方现代文学的转型。

  这种压缩导致了一个结果——本国的文学传统被改造为连接「现代性」的一种工具,就像《源氏物语》被定义为‘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小说’一样。

  实际上在它诞生之初,连‘小说’这种文学概念都没有,紫式部也不是怀着写一部‘长篇小说’的态度进行创作的,‘物语’可能更接近‘传说’或者‘故事’的含义。

  当它被定义为‘世界最早的长篇小说’的那一刻,作者本人的许多意图和作品本身具备的许多审美都被抹杀了——它再也回不到未被定义前的状态了。它永远只能作为欧洲文学视角下‘novel(小说)’的一个子集。

  就像今天,我们把‘话本’‘演义’‘平话’‘说话’‘拟话本’‘诸宫调’……都粗糙地命名为‘中国古代小说’一样,很大程度上抹杀了独特的审美价值。

  而在英语文学中,却还保留了‘Novel’‘Fiction’‘Story’‘Narrative’……等复杂的分类。   
  所以这种现代性的思维模具本身是一种文化殖民:既是对西方现代性的笨拙模仿,又是对本土传统的暴力重塑。但即使是夏目漱石这样的文豪也无法摆脱这种困境,即使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中国文学,也存在这样的焦虑,所以我才说这是一面镜子。这一次访问日本,其实更多是想通过交流,找到「现代性」在本国社会发展中的原始萌发。它可能不在书店的纯文学书架上,也不在精英作家的笔尖上,而在我们意识不到的角落里。”

  孙良一记录的笔触越来越凝重,如果说之前他和张潮还是“各怀鬼胎”的话,此刻他已经完全被张潮表达的观念所吸引。

  张潮的理念实在太宏伟了,这些话仿佛不应该从眼前这个20多岁的青年人嘴里说出来。

  良久,他终于问出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也说这个问题日本的研究者很早就意识到了,但是至今也无法摆脱这种束缚。

  会不会这就是一种宿命,曾经的弱者永远无法抹去强者在其身上留下的痕迹——就像中国文化对东亚的影响一样,日本与韩国的本国文字,永远需要汉字作为构成的基础。”

  张潮有些意外地看向眼前的中年油腻男人,不过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孙良一对张潮的采访就在双方都不太满意的状态下结束了。

  张潮不满意,是孙良一实在太怂了,没有起到一个“反派”应有的作用,只勉强给这场活动打了一剂舆论的预防针,主要还是由自己完成了对访日之旅的价值锚定。

  孙良一也不满意,他原本只是想要蹭一波热度,顺便看看能不能从张潮那里捞点什么独家新闻,结果却被张潮三言两语给架到了尴尬的位置上,进退两难。

  虽然张潮最后的陈述,让他这个老油子也颇有感触,但是回家之后他就犯了难,最后万分艰难之下,憋出了一篇挽尊的文章——《破冰者与架桥人:中国青年作家访日代表团的先锋意义》

  文章一开头,就用颇有诗意的笔触,将自己的转变写了出来——

  【当我在两周前写下《作协或派「文学遣日使」访日》一文时,未曾料到这场始于偏见的文化观察,最终会成为自我启蒙的契机。在鲁院会客室见到张潮的那个下午,这位被舆论场反复涂抹的“争议作家“,用二十分钟的坦诚对话,在笔者的固有认知中投下一枚深水炸弹。

  原以为会见证失意者的怨愤,却意外邂逅了文化使节的从容——当张潮轻描淡写说出“它(东亚文学的「现代性」)可能不在书店的纯文学书架上,也不在精英作家的笔尖上,而在我们意识不到的角落里”时,窗外的蝉鸣都变得震耳欲聋。】

  不过张潮并没有关注孙良一写了什么,他的目光完全被邮箱里的一篇「非虚构写作」吸引住了——

  《流水线上的孔雀:中国杀马特田野笔记》

  作者:兰婷
  【2007年5月,我在网吧包夜的第三个凌晨,终于被他们注意到了。屏幕右下角的QQ图标仍在跳动——“葬爱家族の冷少”发来一串符号:「栤葑尐爺ヽo承鍩卟綄」。我揉着酸胀的眼睛,把笔记本上记录的密码逐个对照才猜出了他的大概意思:三角符号代表悲伤,雪花是孤独,箭头指向无处可去的青春。】

  【这个名为“血祭の殇”的QQ群,是杀马特少年们的秘密花园。他们用火星文改写顾城的诗:「黑夜给了我黒sè的眼聙,峩却鼡咜尋找光明」。管理员“鬼火少年”告诉我,群公告里那句「吥崾紾惜,洇ゐ卟値嘚」不是故作深沉,而是东莞电子厂流水线上十六岁女工的真实签名。】

  【当我提出想见见他们时,群里突然沉默。十五分钟后,一个叫“残翅蝶”的女孩私聊我:「姐,你能带我们去鼓浪屿看海吗?」】

  【在厦门马垅工业区,五块钱一次的理发店就撑起杀马特头顶的一片天。老板娘红姐踩着十厘米高跟鞋,从柜顶拽下一顶黄色假发:「这可是《流星花园》里道明寺同款!」

  玻璃柜里躺着她的宝贝:一管管劣质染发膏标着「韩流炫彩」「东京热辣」,掉漆的铁盒装着耳钉、唇环,最深处还藏着一本翻烂的《当代歌坛》。】

  【十八岁的阿强是这里的常客。他每周六下夜班后,会坐在掉皮的转椅上,任由红姐用发胶把他的刘海塑造成一根根朝天刺去的钢针。

  「厂服是灰色的,流水线是灰色的,但头发必须是血红的。」他对着镜子调整耳钉,不锈钢圆环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就像《劲舞团》里我的游戏角色,现实里当不了主角,还不能在街头当个反派?」】

  【穿过贴满通下水道广告的巷子,我和同学一起来到阿强的「宫殿」——八平米的隔间墙上贴满海报:谢霆锋的狂野发型与《火影忍者》的漩涡鸣人并肩而立,窗台塑料瓶里插着蔫掉的玫瑰花,那是他上周在工厂联谊会上抢到的奖品。】

  【他从床底拖出一个饼干盒,里面装着更珍贵的宝藏:印着「非主流」字样的铆钉手环、掉钻的骷髅头项链、还有一本写满歌词的练习簿。

  窗台上有一包拆封的创可贴——上周他打耳洞发炎,却舍不得花五块钱买酒精棉消毒,只花2块钱买了4个创可贴,现在还剩下1个。】

  【凌晨四点的电子厂,日光灯在阿强脸上投下青白的阴影。他在工位上贴了一张便签,用火星文写着:「偠褆裑笾の目艮聙嘟恠笑涐,涐僦薀俙伱扪卟董の信仰。」(要是身边的眼睛都在笑我,我就温习你们不懂的信仰)】

  【当我终于带着五个杀马特少年来到鼓浪屿时,海风正摆动着阿强新做的红色莫西干发。他站在礁石上,牛仔裤早就被剪成披风,甩得猎猎作响。「这就是爱琴海!但是这里没有爱情!」他对着夕阳大喊,耳钉被晚霞镀成金色。】

  【小美蹲在沙滩上,用树枝写下「吥崾紾惜」又迅速抹平。潮水涌来时,她突然问我:「兰姐,厦门大学的学生看到我们,是不是像看到外星人?」没等我回答,她自顾自笑起来:「可外星人也很酷啊!」】

  【三个月后,阿强给我寄来一张照片。他站在新开的理发店门口,彩虹一样头发变成板寸,耳洞还贴着创可贴。「姐,我当学徒了,以后要给杀马特兄弟做最酷的发型。」照片背面写着句正常的汉字:「原来不穿铆钉靴,脚真的不疼了。」】

  在文章的最后,兰婷写道:

  【他们不是文化的暴徒,而是贫瘠土壤里长出的仙人掌——用尖刺守护最后的水分,把开花当作一场悲壮的起义。当我们在嘲笑那些夸张的发型时,或许该听见假发之下,无数个阿强在说:「请看看我,哪怕只有一眼。」】

  张潮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整篇文章,最后那一句话不禁让他击节赞叹。

  写“杀马特”原本只是他的随口一说,没想到兰婷竟然真的把它变成了现实,而且完成得这么出色。

  张潮打开邮箱,把这篇文章转发给了马伯慵,并且写道:

  《青春派·非虚构》可以筹备创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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