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章 给它尸山血海
2025-03-12 作者: 迪巴拉爵士
第917章 给它尸山血海
冬季天黑得早,进了新安巷后,两侧人家中不时传来各种声音。
“老大,把糯米拿来。”
“今日买的那块肉切成块油炸了,上次吃伯府的流水宴,那道扣肉果然是美味无比。咱们家也学学。”
“……”
“快过年了。”蒋庆之感受着这年味儿,和后世相比,此刻的过年没有那么喧嚣,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吃的。
“民以食为天!”
书房里,谋士们云集。
蒋庆之开头就用了这句话来定调子。
“不开海禁死路一条。”蒋庆之沉声道:“大明的人口在不断膨胀,每年新增的人口多不胜数。男丁得授田吧!田地何在?”
“伯爷,清理田亩之后,那些人会抛售田地。”胡宗宪说。
“没用。”徐渭摇头,“百姓买不起,除非朝中出钱尽数买下,随后免费发放。”
“那不可能。”蒋庆之说:“吕嵩如今都变成了夏元吉第二,恨不能盯着天下官吏,但凡谁乱花钱便一巴掌拍死他。别说是买田地……
今日我与吕嵩喝酒,他透露了些消息。朝中不少人都在寻机阻击新政,狙击我。”
“非此即彼!”夏言缓缓开口,“清理田地之后,必然是收税。如今尚未提及收税,就如同是悬在那些人头顶之上的一柄利剑,不知何时会掉下来。怒火和仇恨……庆之,如今你可知新政之难了吗?”
“我一直有准备。”蒋庆之看过王安石变法的大概历程,堪称是在荆棘之中蹒跚而行。
“钱财是新政的根子,户部那边吕嵩请你饮酒,其实便是在暗示,他那边也顶不住了,让你自求多福。”夏言冷笑道:
“那些人的尿性老夫一清二楚。他们巴不得你此刻提出开海禁之事。在他们眼中,此事便是靶子,所谓隔山打牛,围魏救赵……”
徐渭点头,“藉此来逼迫放他们一马。”
“交换。”胡宗宪说:“这倒是给了他们机会。”
“为何是他们的机会?”蒋庆之莞尔。
“钱粮从何处来?”夏言叹息,“打造船队靡费巨大,吕嵩之意便是此事会被阻击。户部即便是有钱了,你想拿到……怕是难。”
“那些人在盯着你。”夏言告诫道:“此事不可急切。”
徐渭知晓蒋庆之的谋划,“夏公,伯爷的意思,便是借着开海的机会,引导那股仇恨和怒火向外。”
“海贸能带来多少利益老夫不知,不过,就怕那些人宁可坐视利益而不动,也要把新政压下去!”
夏言的话令徐渭默然,胡宗宪思忖了一下,“宁可放弃利益,也要毁掉新政,没错,那些人是这个思路。”
三个曾经的儒家门徒,对这等心态门清。
蒋庆之想到了明末,那些臣子是不是这般想的?
国中烽烟四起,遍地狼藉。蛮清不时侵袭,边关岌岌可危……
这是亡国景象。
若是君臣齐心,不说挽天倾,至少能延缓危局,可为大明续命二三十年。
但那些臣子压根就不在意这一切。
他们冷眼看着崇祯帝在焦虑不安,在暴跳如雷,在惶然,在呼喊……
大明要亡了,你等还在等什么?
蒋庆之轻声道:“你亡你的,他们宁可坐视你覆灭。至于自家……换个主子就是了。”
那些官员觉得最多又是一个混乱时期罢了,就如同前唐末年,藩镇遍地,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天命之子出现,一统江山。
在那之前,他们或是在家‘耕读’,静待时机。或是寻找明主出仕,等待天时。
无论是草头王还是天命之子,都得靠咱们来治理这个天下。
所以,咱怕什么?
大明要完?
那就让它玩完!
越早越好!
所以,当京师沦陷,帝王殉国的消息传到南方,那些肉食者们竟然欢欣鼓舞。
这便是明末的政治生态。
嘉靖帝和士大夫们决裂,是这一切的开端。
新政把这股子矛盾和仇恨提前引爆了。
“这不是纷争。”夏言意味深长的道:“庆之,这是你死我活的厮杀。正如你所说的,此刻双方都在瞪眼,就看谁先眨眼。”
“要不缓缓?”胡宗宪说:“把开海禁……啧!可清理田亩之事已然铺开了摊子,收不了手了。”
“新政用这个来开局。”徐渭叹息,“陛下也真是……”
道爷以钱粮来开局,说实话,用意谁也猜不到。
钱粮是重要,但开局更重要。
“钱粮第一!”夏言抚须说:“你等只看到了难处,却没看到一点,如今天下流民日增,且朝中用度也在日增。新政哪一条都得用钱粮。若是钱粮不趁手,新政便会难以为继……别忘了,王安石当年也是在钱粮上栽了跟斗。”
“钱粮啊!”蒋庆之眯着眼,“这事儿,我会想法子。”
“没法子可想。”夏言断然道:“吕嵩的意思实则便是在暗示你,若是可能,想个法子延缓开海禁的时日,且等户部钱粮趁手后再动手。”
众人默然。
可局势不等人啊!
蒋庆之笑道:“此事,且看。”
是夜,夏言难以入眠,辗转反侧睡不着,老头儿干脆穿起衣裳出去。
一开门,凛冽的夜风吹的夏言打个哆嗦,他看到一个黑影在前方飘动,不禁退后一步,“谁?”
黑影回头,“夏公?”
“汝贞啊!”
胡宗宪走过来,“您也睡不着?”
“新政陷入僵局,老夫如何能安睡?”夏言眯着眼,仔细看着胡宗宪,“你这是怎地?”
胡宗宪苦笑,“我也为此难以入眠,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出来转转。”
“这事儿……”夏言双手拢在袖口中,吸吸鼻子,“庆之意图用开海,用海贸来缓和矛盾,实则便是在妥协。”
蒋庆之不是一个喜欢妥协的人,而且他对儒家的憎恶众所周知,但凡能把儒家打趴下,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伯爷看着轻松,实则内里……”胡宗宪跟着蒋庆之许久,知晓这位老板最近压力很大,“伯爷也在焦虑不安。”
“不安未必,焦虑是有的。”夏言笑道。
“陛下为何不出手?”胡宗宪有些迷惑不解,“陛下若是出手,户部再难也得想法子筹钱。”
“陛下若是频频出手,一旦双方陷入死局,或是矛盾冲突难以调和,谁来收场?”
夏言的声音在夜风中飘荡着,“那会成为大明的梦魇。”
胡宗宪一怔,“是了。前宋时仁宗并未下场,故而新政失利后,仁宗把范仲淹等人丢出去,以平息士大夫们的怒火,由此度过难关。”
“神宗踌躇满志,亲自下场,王安石变法失败,他也深陷其中,郁郁而终。而后局势再难挽回……从此党争成为前宋的亡国之鼓,时时刻刻都在汴京上空回荡。”
夏言幽幽的道:“陛下不是仁宗,也不是神宗。当年他失败过一次,知晓厉害。故而此次陛下深居西苑,看似没出手,实则帝王的眼睛就在京师上空,乃至于大明上空。如同鹰隼般的盘旋着。
一旦发现危机不可调和,便会俯冲下来,把这个大明从绝境中,暂且拉出来。”
“您都说了是绝境。”
“是。拉出来也是苟延残喘。人说夺嫡不成即死,成者为王败者寇。和变法比起来,夺嫡只是小事儿。”
“变法无论胜败,影响的是天下每个人,乃至于整个世间的大势。”
“你有大局观,莫要藏拙。”
“我……”
“今日你欲言又止,此刻就你我二人,说吧!”夏言突然想学蒋庆之来支药烟。
“其实在我看来,局势如此,不如把目光转向北方。”
“你是说……俺答?”
“是。”胡宗宪呼出的白气在空中缓缓消散,“古时有就粮于敌的法子,大明为何不能用?趁着俺答内部混乱的时机,大军出塞,一路……烧杀抢掠。高于车轮的男丁一律处死。
既然要做,就做彻底,把草原威胁彻底清除掉。当捷报抵京时,陛下和伯爷的威望如日中天。以凯旋大军为后盾……再推行新政。”
夏言多老辣的一个人,此刻也倒吸一口凉气,“那新政……”
“暂停!”胡宗宪低声道:“陛下……孟浪了。他低估了儒家的怒火和仇恨……当年左顺门之后积蓄的仇恨一直未消,此刻又增新仇。陛下此刻若是敢出门,我敢打赌,那些人就敢弑君!”
夏言叹道:“那么,北上转移矛盾和仇恨?”
胡宗宪跺跺脚,“北上出塞击胡不是为了转移矛盾和仇恨,而是彻底清楚草原威胁。外部威胁没了……京卫才能腾出手来。”
“你!”夏言失态看着胡宗宪,“镇压天下?”
“是。”胡宗宪的声音在夏言耳中比夜风更为凛冽,“伯爷曾说新政不是请客吃饭,既然如此,那还犹豫什么?北方没了威胁,以京卫为主,辅以边军协助,压下去!把大军派驻各地,强行推行新政。但凡反对者,一律拿下。”
“若是烽烟起。”
“那就杀!”胡宗宪的声音冷冰冰的,“这个大明需要伯爷所说的来一次革新,从思想到肉体。思想革新需要掀翻儒家的笼罩,肉体革新也是如此。他们若是低头就罢了,若是不肯……那就用刀枪来一次革新。”
“徐渭都不敢出这等主意。”夏言觉得所有人都低估了眼前这位低调的谋士。
“商鞅当年变法靠的是什么?严峻刑罚!”胡宗宪冷冷的道:“随后才有前秦一统六合的伟业。为了后世儿孙杀戮,就算是天不佑,那又如何?”
“天不佑,那是逆天!”
“那就去逆天!”
“若非你呼出的气能见到,老夫几欲以为眼前的你被鬼神附体了。”
胡宗宪负手看着夜色,“借用伯爷的诗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若是这个天下需要尸山血海,那么,就给它尸山血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