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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0章 感悟

2025-03-02 作者: 孤独麦客
  第1130章 感悟
  自长安往西的主驿道其实是通往凉州的道路,自汉以来便如此,其中又分南北二道,北道直通凉州,南道从秦州绕了一下,再向北抵达凉州。

  秦王邵瑾向西巡视,走的便是南道。

  二十日,西行大军前锋已入扶风境内,邵瑾则在武功县休整。

  “孤听闻豫州春来有旱,不意雍州亦旱,严重么?”凉亭之内,看着正在收获粮食的百姓,邵瑾问道。

  “百姓四处担水,勉强可以支应。”金灌答道:“幸今年没有大战,否则恐要大幅歉收。”

  “君不但会打仗,亦关心民情,善哉。”邵瑾问道:“可有表字?”

  “字‘守章’。”

  “谁取的?”

  “长史甄公。”

  “甄公可是冀州人?”

  “然也。”金灌回道:“家父于河北征讨刘曜时礼聘,出身无极甄氏。”

  “那也很多年了。”邵瑾心里默默算了下,距今十来年了。

  这个甄长史看样子是金正头号幕僚,深得信任,连儿子的表字都是他取的。

  “守章可读书?”邵瑾挥手招来舍人鱼遵,吩咐一番后,问道。

  鱼遵带了两人,去附近河中取水煮茶。

  “读得不多。”金灌看了秦王一眼,暗道我是幕府骑兵掾,又不是记室督,至于这么问么?想起天子召他问对时,就问他骑马射飞鸟能中几回,这父子俩真不一样。

  邵瑾没看出来金灌在想什么,自顾自说道:“孤有一些书,可送予守章,闲时读一读,可陶冶性情、明辨是非。”

  “谢殿下。”金灌拱了拱手,道。

  茶鼎咕嘟咕嘟冒起了泡。

  鱼遵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摆弄着一整套茶具,忙而不乱,充满着节奏美感。

  士人做派!金灌默默收回目光。

  他母亲李氏是襄城寒门,嫁给金正时饭都快吃不起,也就沾了个读书识字的好处,被金正看上了——当然,这也和当时那批学生兵地位普遍一般有关。

  金灌之妻吴氏是陈留人,汉时辉煌过,现在连士族都够不上了,没落得厉害,也就还有点家族余韵罢了。

  父子两代要么娶的落魄寒门,要么联姻地方土豪,感觉是扶贫去了。

  金灌通文墨,勉强懂一点易、礼、乐,但他真不爱读书,相反喜欢舞枪弄棒。

  昔年邵勋问他驰马射飞鸟本事如何,金灌当场演示,十次射中五次,技惊当场。

  现在他是幕府骑兵掾。十五岁就第一次上阵打仗了,人称“飞熊子”,专门带着两千骑兵冲锋陷阵,是镇压关中胡乱的急先锋。

  邵瑾了解了金灌的过往后,暗道此人可惜,武略有余,文才不足。

  他知道金灌并非金正长子,事实上他还有个叫金敛的兄长。

  据袁耽介绍,去年二十岁时金敛第一次出仕,任左金吾卫录事(正八品),算是文职武官。

  邵瑾最熟悉的是金家三郎金注,比他大一岁,一起习文练武时见到过几次,但交情不深。

  金正总共五子六女,两子已成婚、三女已出嫁,联姻家庭都很一般。

  这是一个典型的新贵家族,因为缺乏底蕴,“婚姻失类”,不过如果金家第二代仍能得居高位,哪怕没有达到金正这种专制一方的程度,只要有两千石,最好是刺史,到第三代时梁县金氏就会受人追捧了。

  茶水很快煮好了。

  邵瑾眼神示意,鱼遵亲自倒了一碗茶,端到金灌身前,道:“将军且坐下饮茶。”

  金灌谢了一声,大大方方坐到马扎上,端起茶水饮了一口,又放下。

  鱼遵这个人他认识。

  鱼氏是冯翊郡一个不起眼的小士族,金灌甚至怀疑郡中谱牒上还有没有这一号家族,兴许已经被除名了。

  昔年虚除权渠叛乱,鱼氏坞壁为羌众包围二十余日,直到幕府督护胡嵩(原司马保部将、刘汉降官,出身安定胡氏)、骑兵掾金灌共率黄石匈奴兵、安定卢水胡前来解围。

  金灌对鱼氏子弟还是有心理优势的,因为真见过他们狼狈不堪的模样——解围大军一至,鱼氏子弟喜极而泣,瘫倒在地,那时有屁的风度。

  “先前在阿城时,金督提及黄石胡人有骚动,他们不是素来忠勇么?”邵瑾喝了一口茶后,问道。

  “官兵、贼兵,不过一念之间耳。”金灌沉默了一会,说道:“昔年围攻长安,虚除权渠也很忠勇,他儿子死在淮南后,直接就叛了。”

  “虚除伊余?就因为这个?”邵瑾问道。

  “只是诱因罢了。”金灌说道:“根本原因是朝廷以游子远为冯翊太守,权渠大为不满。他自认攻长安出力了,却什么都没捞到。后来平定四角王薄句大、北羌王盆句除之乱也出兵了,但朝廷却不信任他,反在冯翊置府兵监视,遂起兵作乱。”

  “黄石匈奴首领路松多,曾被屠各匈奴驱逐,远遁秦州。”金灌又道:“刘汉覆灭后,朝廷将此人请了回来,镇守一方。几次征战,黄石匈奴挺卖力的,但听闻路松多快死了,几个儿子争位,兴许要乱起来。”   
  “安定卢水胡被多次征丁打仗,自认功勋卓著。但我父觉得卢水胡势力太大了,想压一压,所以彭天护不满了,当众口出怨言。听闻攻打汉中又要征调卢水胡丁壮,彭天护扬言不奉军令。”

  “真的很乱……”邵瑾听了也觉得关西局势错综复杂,可谓一团乱麻。

  关键这些胡酋真的没谱,脑子一热就起兵作乱了,根本不管后果。

  原本羊聃镇守阴密,还能对这些人有点制衡,现在羊聃带走了三千镇兵精锐,这些胡酋脑子不好使,可能觉得朝廷管不了他们了。

  “我父尝言,关西真正能信任的,唯有长安世兵和左长直卫府兵。”金灌意味深长地说道:“其余胡酋乃至世家大族,皆不可信。”

  邵瑾笑了笑,觉得过了。

  “听闻长安世兵军纪很坏,动辄劫掠地方,杀戮之时尸体满坑满谷,还有筑人头京观之事……”秦王文学郭德突然说道。

  “诽谤之言。”金灌嗤笑道:“再者,世兵很苦的,不给他们好处,谁来卖命?我父经常说,陛下逢年过节都要给军士赐下财货、嘘寒问暖,长安世兵的妻儿若不能吃饱穿暖,伤残阵殁之人若没有抚恤,哪来心思打仗?迂腐!”

  郭德一窒。

  他倒不是专门为难金家,实在是有相熟的关西士人抱怨。他为人方正,读书又多,非常向往那种秋毫无犯的王师气象,忍不住便要问。

  邵瑾止住了郭德,道:“雍秦之地少不得世兵镇守,优容一些是应该的。”

  “殿下这话说到武人心坎里去了。”金灌笑道:“黄石匈奴、卢水胡、安定氐羌离殿下食邑可不远,出山就到了。”

  郭德脸色一变,继而一怒。

  这帮武夫可真是!
  邵瑾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同时暗暗思虑,是不是全天下的武人都这个样子?或许该多走走看看。

  不过他对金正印象还是很好的,因为他说他“身负天下之望”,还把自己的五百亲兵都派了过来护卫他。

  以前和士族接触多了,养成了许多习惯,骤然接触武人群体,不适应可能是正常的。

  父亲说武人、士族可互相制衡,这个道理应该是对的。

  偏重武人,会出现张方那种肆无忌惮之辈。

  重用士人,司马晋代魏殷鉴不远。

  还是得多历事!很多东西想不明白,或许阅历多了以后,自然而然就懂了。

  喝完茶后,众人继续上路。

  邵瑾换下了亲王锦袍,穿上了一袭猎装,腰间挎着弓刀,翻身上马。

  这个时候,金灌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
  二十二日,大军抵达扶风治所郿县,太守金昭惠出城迎接。

  邵瑾在此停留两日,检查邸阁、武库的同时,顺便谈了谈扶风风土以及今年的秋收情况。

  秋收好赖,可是直接关系食邑收入的。

  本朝食邑规定的是户数,而不是赋税额。严重歉收的话,一般而言要减免税收,这是地方官府直接操作的,连带着食邑收入也会下降。

  今年确实有些干旱,肯定会歉收,但达不到减免赋税的程度——也幸扶风太“落后”了,居然还在种粟,这是一种较为耐旱的农作物,不然可能更惨。

  四天后,大军抵达草壁镇,镇将靳明率长史以下官员在汧水之畔相迎。

  这是晋末姚弋仲东出后占据的地方,水草丰美,宜牧宜耕,而今归靳氏管辖。

  邵瑾照例停留两日,检查邸阁、武库——这里其实不用担心,草壁镇自己的粮库、武库,弄虚作假坑自己么?

  靳明在邵瑾面前告起了略阳氐羌的黑状,说他们屡次越境劫掠,种种不法情状,令初次听闻的邵瑾极为惊讶。

  不过金灌私下里告诉他,这都是关西常态了。东面还不明显,越往西越常见,民风彪悍,狂野不羁,“没一个好人”。

  邵瑾哑然失笑。

  这一趟西巡,新鲜事见得可太多了,对他的触动也非常大。

  终日坐在洛阳,又怎么可能了解天下事呢?听别人说做不得准的,非得亲眼看看不可。

  同时也隐隐生出一个感悟:大梁天下太大了,情势太复杂了,需得因地制宜,万万不可乱来。

  适合关东的法令,很可能在关西引起叛乱。

  适合关西的办法,搬到关东后可能过于粗疏,容易放任自流。

  治理天下真的不容易。

  九月中,大军抵达了南安郡,太守姚弋仲在赤亭老宅相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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