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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9章 我忍

2025-03-02 作者: 孤独麦客
  第1129章 我忍
  秦王邵瑾已经来到关中一段时日了。

  一开始在冯翊,查了查修建在黄河岸边的几座邸阁。

  冯翊以及对岸的河东绝对是这一片最富庶的两个地方,定都长安者,经常需要这两地运粮进京,缓解一时的粮食紧张,故黄河两岸的高处修建了好几个邸阁,存粮接近二百万斛。

  查来查去,大问题没有,小毛病还是不少的,不过邵瑾引而不发。

  司农寺、地方郡县的官员们苦着一张脸,想要凑上去说些什么,却都被挡下来了。这个时候,他们知道自己有把柄被捏住了。

  把柄不大,不至于重罚,但却很烦人。

  尤其是造反“老区”冯翊郡,因为频繁的战乱,账目一塌糊涂,地方上的胡人离心离德,怨恨满腹——冯翊郡在晋武帝年间户口是七千七百,也就三万多人,这当然是个假数字,但晋末时冯翊氐羌十余万众骚动,可见此郡成色,不知道的以为是外国呢。

  镇西幕府参军、冯翊太守綦毋元以下,对此都躁动不安,好在秦王离开之后,右常侍鲁尚留了下来,与众人“亲切交谈”。

  鲁尚出身扶风鲁氏,乃秦王国人。他的身份让一众关西将佐安下了心,随后一番安抚的话语说完,众人不再疑神疑鬼,知道秦王只是小小敲打一下,让他们不要忘了本。

  离开冯翊之后,邵瑾在北地、新平、上郡、雕阴的山沟沟里转了一个多月,及至八月上旬才前往长安。

  金正对此大为光火,但没办法,派了整整三千步骑前去护卫,连带着邵瑾带过来的二百王府护卫、邵勋拨给他的幽州突骑督一千五百骑、右羽林卫府兵二千四百人,在几个郡四处巡视,比其他几个兄弟威风太多了。

  当然,关西情况不一样,形势太过复杂,这是主要原因。

  若无精兵猛将护卫,万一某个酋帅铤而走险,击杀秦王于关中,事情可就大发了。

  邵勋为了安抚自己的小娇妻和颍川士族,不知道多少人要人头落地,整个雍州估计都要被犁一遍,金正也可以解职回家种地了——若遇上心胸不够宽广的君主,直接找茬杀了他也不无可能。

  八月十五,邵瑾抵达了长安附近,进驻阿城,检查武库。

  第二天,金正带着幕府长史甄骈、主簿李明、从事中郎辛恕、铠曹掾傅咏、西曹掾严武等人至阿城,拜会邵瑾。

  几人中,甄骈算是金正心腹老人了,在河北作战时结识,以宾客起家;

  李明出身襄城寒门,族姐李氏乃金正正妻;

  辛恕是陇西人,刘汉降官;
  傅咏出身北地傅氏,其父傅畅原为镇西幕府长史,已经病逝;
  严武是武学生,陈县人,流民之后。历任白超(坞)尉、河清丞、解(县)令,经验还算丰富。

  幕僚们都骑着马,身后跟着大群甲士。

  邵瑾放眼望去,大约有五百人上下,皆着筩袖铠,器械齐全。

  铠甲有些旧了,胸前铁片边缘翻卷着破损痕迹,有些地方甚至还有暗红色的血迹,似乎怎么清理都弄不干净。

  腕甲缠着麻布,手掌宽厚,指节粗大,老茧凸起,此刻正以独特的手法扣着刀柄或枪杆,随时可以劈砍、突刺,几乎已经成为身体本能。

  顿项上则是黝黑的面庞,面容平静无比,偶尔见到几个人额角有疤痕,昭示他们过往的经历似乎并不像此刻表现得那样平静。

  这是一群在血与火里滚过多回的杀才武夫。而他们的身份却是金正的亲兵,由此可推测这位镇西将军到底是什么风格。

  邵瑾早就听闻金正早年身先士卒,经常率精兵突阵,换得满身金创,此言看起来不假。

  思及此处,立刻带着王府属吏上前,笑道:“镇西将军来此,有失远迎。”

  金正翻身下马,手执马鞭,遥遥行了一礼,道:“殿下言重了。”

  说罢,举步上前。

  他的身材矮壮敦实,但穿着铁铠时,整个人像是一头横着长的铁甲猛兽,极有压迫力。

  这就是凶名播于雍秦二州的“镇关西”啊。

  邵瑾压住心中的不适,上前拉住金正的手,道:“往日经常听陛下提及镇西将军,今日一见,果然带得一手好兵。”

  他是邵勋的儿子,金正是邵勋的学生,故两人虽然年纪相差很大,却是同辈。

  金正没有在意邵瑾示好的话,只问道:“器械可有短少?”

  说到此事,邵瑾脸色一正,招了招手。

  秦王中尉陈逵立刻上前,身后跟着几名王府护兵,押着一人。

  金正看向陈逵。

  陈逵拱手道:“好教金督知晓,此人已经承认,盗卖弓梢十把、箭千支、环首刀五十柄。”

  金正看向此人,原来是阿城武库一小吏,遂问道:“可属实?”

  小吏看到金正就双腿发软,颤声道:“将军饶命啊,仆博戏输了钱,一时糊涂。”

  “斩了。”金正不再废话,挥了挥手,说道。

  几名亲兵上前,从王府护兵手里夺过小吏,拉到不远处,手起刀落。须臾,一人捧着血肉模糊的头颅,单膝跪地,献给金正。

  金正没有接,只看向站在不远处,脸色发白的武库令。   
  蓦地,他快步上前,拿着马鞭劈头盖脸打下。

  武库令不敢躲,虽连声惨叫,仍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直到金正打完了三十鞭,这才摇晃了一下,轰然倒地。

  两名亲兵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此人拖走。

  金正将马鞭扔给亲兵,又走到邵瑾面前,行礼道:“奸吏坐罪当死,武库令有失察之责,当受鞭刑,免其官。如此处置,殿下可满意?”

  邵瑾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他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成大事者,要有容人之量!金正虽跋扈,但威震关西,保得一方安宁,胡汉杂处之地,三天两头造反,就得金正这种人镇守,一定要有容人之雅量!

  他暗暗吁了一口气,笑道:“如此甚好。”

  王府左常侍袁耽在一旁默默观察。

  方才金正亲自动手打的那位武库令,很可能是他的心腹,不然多半被一并处斩了。

  阿城这里还有雍州治中从事蒋英(杜陵蒋氏)、京兆太守郑世达等官员,但金正杀人之时没一个人出来阻止。

  武库令硬捱着承受了三十鞭才晕倒过去,躲都不敢躲。

  被杀的小吏也只求饶了一次,死到临头之时都没敢口出污言秽语。

  镇西幕僚、亲兵们视若平常,压根没把这当一回事……

  看样子,自五年前金正都督雍梁秦益四州诸军事以来,积威甚深,杀伐甚烈,俨然一地方伯了。

  考虑到他是最高级的“使持节”,可杀二千石,在潼关以西可真是呼风唤雨。

  天子太信任他了!
  袁耽是士人,对这些死人堆里走出来的武夫下意识有点排斥,更有些忧心。

  天子在时,一纸诏书就能将金正解职入京。

  天子不在,谁能驯服他?

  北地的武人属实有点太难对付了,和听到的江东情形完全颠倒了过来。

  “殿下先前所述之事,已料理完毕。”金正又说道:“武都、阴平二郡叛乱贼众尽屠之,俘获之生口逾四万,诏命发往荆州,七月已发万人,本月续发一万,秋收后再发两万,如此安排可合殿下之意?”

  “孤已飞报洛阳,陛下令弘农、河南、南阳、新野、襄阳五郡拨给粮草,应无大碍。”邵瑾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道:“俘众迁走之后,二郡情形如何?可还有百姓?”

  “当然是有的,不过多为暂时顺服。”金正说道:“朝廷也不可能将顺民都杀光,还要他们提供粮草、丁壮攻打汉中呢。”

  “攻汉中可有把握?”邵瑾忍不住问道。

  “军争之事,谁敢保证?”金正眉头一扬,说道:“昔年我随陛下征战四方,知‘料敌以宽’。殿下乃秦王,天下所重,当知没有哪一场仗是容易的。”

  话还是硬邦邦的,不过邵瑾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有点习惯了。

  他不断为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关中那么多乱子,换别人来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金正征战多年,一身所学多为父亲传授,对父亲比较尊重。而且他与士族关系极差,也不怎么结交朝臣,纯粹的孤臣一个,只有祸乱一方的本事,没有造反成功的可能。

  若国有危难,难道靠大舅领兵出征?
  孤先忍着点,忍着点!
  想到这里,邵瑾行了一礼,道:“将军征战半生,此诚为至理名言,孤受教了。”

  金正见了,微微一愣,然后便点了点头,语气也好了许多,只听他说道:“听闻殿下要去扶风、安定、南安?”

  “正是。”

  金正踌躇了一下,唤来一人。

  “阿爷。”一年约二十的青年顶盔掼甲而来,对金正行礼。

  “你带着我的亲兵,护卫殿下西行。”金正说道:“羊彭祖去了武都,阴密、黄石一带有些骚动。卢水胡听闻要南下汉中厮杀,也多有不满。殿下身负天下之望,不容有失。”

  “遵命。”青年应道,然后又转身面向邵瑾,单膝跪地,沉声道:“镇西幕府骑兵掾金灌拜见大王。”

  “快快请起。”邵瑾上前两步,将金灌搀扶而起。

  金灌立刻起身,甲叶子哗啦啦作响,然后侍立于邵瑾身侧,目不斜视。

  袁耽眼神一凝,看向金正,这厮有点意思。

  “殿下今后当与武人多多亲近。”金正瞟了一眼陈逵、袁耽、郭德等人,说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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