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临冬城
2024-10-25 作者: 鱼挺
第269章 临冬城
临冬城建在一片天然的温泉之上,天才的筑城者布兰登通过管道让温泉的热水在墙壁间输送,温暖城堡各个房间。在城堡里甚至建有一间由温泉供热的温室,即便寒冬也能种植水果,蔬菜和花朵。
这样的条件使得这座北境核心临冬城在严酷的北境冬天时具有得天独厚的生活条件。
冰天雪地中,除了城堡的高塔塔顶和城墙,内城有温泉日夜蒸腾,一大堆庭院和小的露天空间里几乎没有积雪,土壤也不结冻,只有雪后的泥泞和潮湿。
就连外墙外的避冬市镇,因为城堡地热温泉暖意延伸,尽管常常还是会有在冬季喝醉酒倒在街头的百姓冻死在街上,但这个市镇在冬季和北境其他地方比起来,也可算是非常宜居。
长夜的夜幕下,这座堡垒的外城墙上许多守卫塔都点着炬火,照见这座坚固堡垒热气蒸腾。
如今城堡里热闹非凡,到处是人,有足足四千兵马入驻在城堡里,城堡里每一座守卫室和塔楼,甚至是残塔都有士兵进驻。
就连城内的大庭院也有士兵在那里扎营。
但城堡里现在各地的士兵混杂,各自为政,嘈杂声昼夜不息。
这里有珊莎留下的谷地士兵——他们硬是拖到了长夜降临也没去往长城。
还有伊耿联军中的葛洛佛和葛雷乔伊的一部——葛雷乔伊原本被王室以伊耿的名义安排往北境西南部谋求以铁群岛为中心,在海上和兰尼斯港舰队一起协调铁群岛的港口,试图发展出一条新的海上补给线。从西境兰尼斯港出发,经铁群岛中转,前往北境明焰湾或者河间的海疆城。可惜各地方代表刚刚开始拉扯,还没有进入正式的谈判,踩点,长夜就笼罩了北境、蔓延到大陆中部。
该项目很遗憾的直接被取消。
阿莎·葛雷乔伊刚看到王室对铁民的安排计划似乎大有可为,却还没启程项目计划就取消了,所以她想亲自找国王或伊耿面谈。以铁民在海盗生涯中夜间行船经验丰富,愿意冒险为理由,她想让王室收回成命,把任务交到铁民手里。
阿莎愿意冒着长夜寒冬,带手下的铁民在海上开拓做一些冒险的后勤运输工作。
铁民不事生产,靠劫掠维生,放弃劫掠基本不要想熬过这长夜寒冬。但现在这种时候,铁民要是敢动劫掠的念头,葛雷乔伊家族和铁民都不用长夜、异鬼动手,韦赛里斯国王就会动手灭了他们。攸伦的船队和兰尼斯特的舰队为他们验证过国王三首巨龙的威力,尽管这些只是耳闻。但铁舰队从维斯特洛消失,攸伦的主力一战而覆却是实打实的。
韦赛里斯国王对做事的人很慷慨,这一点阿莎在卡林湾深有感触。她带的铁民部队只是领了个番号就获得了大量的物资补给。而在临冬城,她又看到了以坦格利安和史塔克名义推行的平民劳动,让避冬的平民参与集体除雪、集体伐木、避冬市镇建设环墙、普通物资搬运这种事情中。
这种事情王室派来的事务官做的很有条理,阿莎观察后发现,这种劳动名义上虽然还是贵族行使权利无偿征召平民参与一段时间劳役,但细微的地方却发生了改变。
在阿莎的看来,寻常的劳役征召目的是要建成某种东西,譬如城堡修缮,贵族向来是希望越快越好,这样能减少劳役时期的饭食供给,而且一般劳役提供的饭是固定的,只勉强维持温饱。
但王室派来的事务官进行的指导工作,却是按劳分配,有专门的记录员,最后给的也不是直接安排一顿饭,而是会折算成报酬,直接给铜板,参与工作者一天大约能有4-7枚铜板的收益。虽然在集中劳作区也会设有饭食点,但需要付钱。这里的食物通常很便宜,但会按种类设立价格,并且只有身上带有特殊刻章木牌的人才能在饭食点购买。
阿莎无法没见过工地食堂这种东西。但从一个管理者角度,阿莎发现这种提供的这种有偿工作其实是在变着法给平民发送生活物资,只是不是直接发,而是要用劳动换取。
从这几点,阿莎判断王室或者说国王本人是一个会考虑地方贵族想法、顾及平民性命、慷慨大方、有洞察力有手段会愿意跟贵族和平民进行“公平交易”的人。
所以她这些日子在临冬城滞留的越久,就越想赶紧动身赶赴长城,面见国王或者伊耿,为她手底下的铁民舰队从王室那里谋求那份“危险工作”。她想的很清楚了,愿意战斗的铁民她组织起来去长城参与进国王的伟大战争,而舰队参与不到长城守备,就去谋那份危险的长夜海路补给线的探路和运输。
或许铁群岛的命运将在长夜中得到改变。虽然长夜寒冬海上行船危险异常,但想想颤抖海上的伊班捕鲸船,阿莎认为自己手里的铁民舰队绝不比伊班人差。
临冬城现在还有艾德慕带来的河间联军。
在河间部队徒利抵达后。阿莎主动搬出了临冬城,和铁民进驻避冬市镇。没办法,葛雷乔伊和史塔克共处一城,尽管铁民是过路时赶上了长夜被安排进去的,但还是感觉过于敏感和尴尬。
尤其是阿莎眼中北境的主事者伊耿和艾莉亚都不在,现在在临冬城的所谓主事者珊莎是个阿莎觉得肯定跟自己合不来的人,何况还有从临冬城波顿那里找到的被拉姆斯折磨不成人形的席恩·葛雷乔伊这个横在两边的疙瘩。
“凯特琳”夫人虽然自从回到临冬城后就鲜少露面,但阿莎听说那位夫人的事迹后,觉得还是应该离她远一点。避免在这种时候出现让两家下不来台的局面。
说到凯特琳。
这位算起来已经死过好几次的临冬城夫人现在正如死寂般安静坐在房间里。
这是她在临冬城的房间,主堡所有的房间里最闷热的一个。
房间里没有点灯,壁炉也没有点火,她就这么静静坐在床和房间墙壁之间的一个黑暗角落,让自己整个人被黑暗包裹在里面。
她忘了很多事,见证孪河城破后内心的恨意也消却了很多。
当身在黑暗中,她会生出一种无端的恐惧。
令人唏嘘的是,恐惧是她现在能感受到最强烈的情绪。
所以她坐在黑暗里。
这让她感觉自己还是个“人”。
她的记忆有些模糊,但还记得自己以前千百个日夜在这个房间待过。
居室四周墙壁即便房间壁炉没有火也很温暖,她依稀记得,她曾经喜欢这种温暖是因为这能勾起她对于奔流城的回忆。她那时不爱冰天雪地的北方,只爱城堡里艾德和孩子。
但现在,她只能在这个地方,还能从脑海中回忆起艾德的音容笑貌和曾经的孩子们。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夫人?”
凯特琳没有应答。
但房门还是打开了,从门外廊道传进的火光瞬间吸引了凯特琳,她的内心中对火焰有渴求,但火焰会让她感受到自己“非人”的一面。所以她按捺住那种渴求,仍旧坐在黑暗角落里。
进来的是哈尔温,他端着熬煮切碎的肉粥和流食进来,为他开门的是高大的女侍卫布蕾妮。
回到临冬城后,原本艾莉亚想给母亲换个妇人来侍奉。
但凯特琳夫人的形容可怖,好几个妇人看到她后被吓的魂不附体乃至失禁。这些人的反应刺激到了凯特琳,一度让她生出了掐死其中一个的冲动,所以后来还是让在无旗兄弟会期间陪侍左右的哈尔温来照料。
至于布蕾妮,她本来可以成为艾莉亚的近卫,艾莉亚愿意也乐意为她在帐下留有一席,甚至愿意亲自为她涂抹圣油封她为真正的骑士、七国第一位女骑士。
但这位倔强的女汉子没有答应,虽然凯特琳一度想杀了她,但她认为自己当初是向凯特琳宣誓效忠,所以也必须在看到凯特琳之后,继续她的使命,除非凯特琳对她有指派。
布蕾妮的举动让艾莉亚想到了唐德利恩爵士身边侍从,小戴恩伯爵艾德瑞克。他是唐德利恩的侍从,一直在唐德利恩身边直到其死去。
凯特琳头回先问了话:“我听到外面有河间地口音的士兵谈话,是艾德慕来见我吗?”
也就哈尔温能听懂她嘶哑难闻的声音,给出回答:“那声音是庭院里的河间士兵在训练,夫人,您若觉得他们吵闹,我去叫他们轻点声。”
凯特琳的脸藏在黑色绸布围巾里,只有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在动:“珊莎呢,她还在忙吗?”
“临冬城现在人很多,珊莎小姐忙得焦头烂额。”
凯特琳眼睛闪过一丝怨怼:“她为什么不来见我,不来寻求我帮忙?”
她心中涌出了一丝悲伤酸涩:是不是珊莎也和艾莉亚一样,觉得她做错了事,在疏远她、惩罚她?
她想起罗柏。内心的悲伤又多了几分,是不是每个孩子到最后都会和她疏远?
这股悲伤很快转化为恨意,是因为她现在的可怖面容?一定是,不然她的孩子们怎么会一个个疏远她?
她开始想布兰、瑞肯。
从席恩口中,她们得知那两个孩子还活着。她最爱的布兰,最年幼的瑞肯都还活着。
艾莉亚在长夜从长城回的最后一封信说她那个在长城的私生子兄弟见过布兰的狼,而艾莉亚也在梦里见过布兰,他一定在某个地方还活着。
至于瑞肯,艾莉亚只告诉她在想办法找到他、把他接回来,却不告诉她瑞肯究竟在哪里,怎么接。
噢,艾莉亚。
凯特琳在想,一定是自己以前在临冬城时对她态度太冷酷,所以艾莉亚才会在重逢后那么快就疏远她、碰到什么问题也不找她咨询。她好后悔自己以前没有对艾莉亚好点,她好想告诉艾莉亚自己有多爱她,好想和艾莉亚缓和关系。
可是该死的长夜把艾莉亚带到了北方。
她忽然对那私生子心生嫉妒,艾莉亚抛下临冬城那么多事情也要去长城,她认为艾莉亚爱她的私生子兄弟胜过爱她这个母亲。
可珊莎。
凯特琳不明白,珊莎为什么不来找她呢?珊莎现在是代理城主,一定有数不清的问题要解决,为什么不来找她的母亲咨询?她知不知道,她的母亲有多么想帮她?
一定是瑟曦·兰尼斯特!
珊莎在君临受了多少苦,尽管见面不多,交心也很少。但凯特琳能感受到,珊莎变得不再是她熟悉的淑女,不再天真烂漫。
瑟曦和乔佛里一定在君临对珊莎施加了残酷的折磨!
他们夺走了她的艾德,还夺走了她女儿珊莎的纯真!
他们都该死!
因为内心失去的情绪太多,凯特琳几乎每种大的情绪波动最后都会回到怨恨上,让她内心怨气滋长。
这问题无解,怨恨是让凯特琳活下来的力量源泉。
说起来,正是因为凯特琳本质极度的自我中心,她的性格致使她永远找到问题的关键,一切的源头,即无论是亲人的疏远还是他人的畏惧嫌恶,问题都是出在她自己身上。
而恰恰也是因为她总能把问题归因给别人头上,滋长怨恨维持自我意识不崩溃,所以红神的力量才会选择她。
毕竟如果她个人思想洞悉了源头,找到了关键,灵魂得到开解,精神得到解脱,那么她将像唐德利恩一样,为这种“活着”的方式感到疲惫不堪,产生自我毁灭的情绪。
但凯特琳不会。她和瑟曦本质是一类人,只是瑟曦所处的位置更高,更加不择手段,所以破坏性更大。
正当凯特琳内心诸多情绪都在转化为怨恨时,门外忽然传来沙哑的独特声线。
“布蕾妮小姐,劳烦通告,培提尔·贝里席求见。”
凯特琳听到这声音,所有怨恨的矛头立刻指向了门外的发声之人,“小指头”培提尔·贝里席。
他竟有胆子敢来见她!
这个世界总有些人自命不凡,认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可以应付一切问题。
他们随势而动,顺势而为,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谋取安身立命和利益,渴求权力和地位,期望成为伟大的人物。
小指头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原计划并不是染指北境,而是借促成谷地襄助珊莎的势,以博取和坦格利安搭上关系,并借着代表莱莎襄助珊莎的势,回到艾林谷把谷地的利益坐实。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但当发现自己被长夜困在临冬城,小指头发现自己接下来有机会在坦格利安王室面前展示才能,于是便顺势而为,暗戳戳悄然改动自己的筹谋。想寻机借临冬城史塔克这个跳板,搭上坦格利安国王非常重视的长城补给线这个平台。
若能搭上坦格利安王室这条线,等时机起势,不仅能活过可怕的长夜,而且还可能得到更多。
凯特琳无疑是一个最显眼的绊脚石,挡在小指头跳到史塔克这个跳板上的路,与此同时,凯特琳无疑也是小指头能想到最好用的垫脚石,可以让他这个有兰尼斯特背景,在坦格利安王治下注定会受冷眼的人物在珊莎身边人越来越复杂的情况下保持住在珊莎身边的影响力。
“哦,凯特,诸神何等残酷,”小指头一进来,便悲伤的看向她,发出长长叹息,“莱莎若看到你,该多么伤心啊。”
尽管还看不到全貌,但从围巾露出的那双冰冷残酷的眼睛和死人一样的肤色,就足以吓到任何人。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狠人,可以为了利益和地位,忘记恐惧,不择手段。
“莱莎会为我伤心?”凯特琳冷冷回答,声音嘶哑如同将被扼死,“还有,别这么称呼我!”
小指头做出了一副努力倾听的样子。
哈尔温冷着脸,正要翻译,却见对方伸手拦住,直接作答:“你和莱莎之间有误会。夫人,”他面露哀伤,充满悔意的说,“莱莎私下里不止一次告诉我,她很后悔当时没有派出谷地的人手帮助你。”
“谎言!”
小指头皱眉,仿佛不忍:“噢,你们姐妹怎么会互相误会到这种程度?”
“有人说,是你出卖了艾德!”
“不,夫人,我想救艾德大人。那时的君临环境复杂,我本想帮他,但他选择相信杰诺斯·史林特当时的情况您可以问珊莎小姐.就算是后来,艾德大人也本可以披上黑衣唉,我们都很遗憾。”
“遗憾,别假惺惺了。谎言!”凯特琳瞪着翻白的眼珠,“有胆子你再跟我说一次艾德的名字!还有那把匕首的事!你本来躲在谷地军队里,我找不到你对质,现在是你自己找上门来!布蕾妮,哈尔温,给我杀了他!”
凯特琳激动起来,怨恨看向哈尔温和布蕾妮。
布蕾妮听到凯特琳声嘶力竭的“杀”,她拔出了剑。
“你可以杀我!”小指头激动起来,大喝出声,“你可以杀我,夫人。若你不愿听我的辩驳,若你认为我的言语皆是谎言,若你觉得我这些时日协助珊莎清点账目是在逃避与你对质,若你觉得我的血能平息你的痛苦和怨恨。”小指头的声音沙哑悲愤,仿佛辩白无力,甘愿引颈就戮,“我甘愿受死。”
凯特琳僵硬地抬起手,制止了布蕾妮和哈尔温:“那我问你,你是不是背叛了艾德?”
小指头叹息:“夫人,要背叛先要有信任,你了解你的丈夫,你觉得在劳勃国王驾崩时,你的丈夫在君临可会对我付出信任?”
“那我问你,那匕首究竟是不是提利昂·兰尼斯特的?”
“我就知道你还会问我这个!”但见小指头掀开披风,从腰间取出了一柄瓦雷利亚钢龙骨柄匕首,“这是我千辛万苦,在君临弄到手里的,在救珊莎小姐出君临时,我特意带出来,原是想给珊莎小姐有朝一日可以拿去与提利昂对峙断绝婚约。兰尼斯特逼迫珊莎小姐嫁给提利昂,这对珊莎小姐和史塔克家族是何等的羞辱!如今这匕首就在这里,我听说提利昂就在东海望,若有机会,我愿与他当面对质!”
他们之间从小指头把匕首的脏水泼给提利昂,积累的矛盾虽然总是因各种事情发生而缓和,但到现在,小指头暗中从君临救走珊莎的事现在既然已经公开,他们之间的矛盾就已经不可调和。
以提利昂的聪明才智一定能猜到乔佛里的死和小指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多泼一分脏水也不为过,这个事牵扯到劳勃国王时期的史塔克家族和兰尼斯特家族,而现在是坦格利安国王治下,只要凯特琳还有点脑子,就该知道现在为了史塔克的家族利益考虑,不应该在国王面前掰扯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更不能指望坦格利安王来给史塔克“公正”。
至于提利昂。
兰尼斯特家族的西境是谁打下来的?守夜人提利昂敢离开长城,敢来临冬城?
小指头当然不怕和提利昂对质,因为他绝不会让这个对质在提利昂活着的时候发生。
别说小指头在打让提利昂再也说不出话的主意。小指头相信,即便进入长夜,也绝不止自己一人在盯着提利昂的项上人头。
凯特琳却不这么想,她说:“你会有机会和他当面对质的。”
“那么我的小命看来是暂时保住了。”培提尔露出一抹艰难的微笑。
“你救了珊莎,我很感激。”凯特琳依旧不信任他,“但是,告诉我,培提尔,你想要什么,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我听说了你的事,夫人,”他摇了摇头,眉眼垂下来,灰绿眼睛隐约有泪,语气悲伤,“不管你信不信,凯特琳,我对你的遭遇感到由衷的悲哀。抱歉,或许我无权这么说,也不该这么说,像我在同情你的遭遇一样。但是,我真的真的对此感到非常遗憾,非常非常遗憾。”
小指头答非所问。但这无疑就是他等待许久要说出的话,表达出的态度。
“够了!”凯特琳语气冰冷地说,“我不想见到你,你该走了!”
小指头叹息一声,虚抬起手擦了擦眼角,默默转身离开了房间。
凯特琳看着那把留在餐桌上的龙骨柄瓦雷利亚钢匕首,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以她的识人水平,她永远也想不到小指头离开的时候,悲伤的表情下隐藏的是内心的不屑与暗喜。
看起来小指头就是来这里只说了几句话,还被凯特琳赶走了,但以凯特琳和珊莎现在的关系,她们母女之间感情已经出现了赚差价的中间商。
长夜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只有永远被黑暗占据的天空。
凯特琳赶走小指头后,吹熄了房间的灯,在摆着龙骨柄匕首桌子前呆坐良久,迷迷糊糊中竟睡着过去。
“妈咪。”
她久违的做了个梦,梦里是三岁的瑞肯,在面前哭闹,不安的叫唤她。
这是她对瑞肯最后的印象,那时她因布兰摔伤晕厥,生死难料,终日在布兰床边悲伤不已。她不是没有听到瑞肯不安的哭闹声,但她当时就是沉湎于哀伤中,对别的孩子都不管不顾。
她后来意识到那竟然是自己给瑞肯留下的最后印象,就后悔得心中绞痛。
忽然她发现这梦境和她记忆略有差别。
面前的瑞肯身在黑暗冰冷的环境中,任性的长发有些杂乱,和他名为毛毛狗的黑色冰原狼大半个身子处在黑暗里,神色不安而慌张的叫着妈妈。
“妈妈在。”
她想说,走上前去,可忽然,面前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座座冰冷的石材,咆哮的冰原狼石雕,史塔克们的石像。
她没有去过很多次,但认了出来,这是临冬城的墓窖。她以前一直不喜欢那里的阴冷和漆黑,恐惧楼梯一直不知通到多深的寒冷地下。
墓窖寒冷阴暗,这里的环境让她心生不安。
“瑞肯!”她叫出声来,声音沙哑难闻,仿佛扼死之人的哑音。
但瑞肯已经消失不见,面前是狭窄曲折的石头螺旋阶梯,通往地下年代更久远的君王的墓穴。一股寒气正从那里喷发,里面仿佛有某种东西在潜伏,那是极度阴暗可怕的事物,以至于只是感受到它,就让她身体发抖。
她惊醒过来。
皮肤有种莫名的灼烧感,让她发痒。
凯特琳在变成这副模样后,第一次感到不安萦绕在心,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冷风从窗户漏进来,在她身边穿梭呼啸。
她举目望向长夜的幽暗长空,视线缓缓落下,在夜幕中城堡若隐若现的火光中,凯特琳用她骇人的双目看向城北方向临冬城墓窖的所在地,那里空无一人的墓窖门口漆黑如墨。
凯特琳有一股冲动,她迈步走向门口,直接唰的一下打开门。
门外正在和哈尔温换班的布蕾妮被吓了一跳:“夫人?”
“我出去一趟,你们不用跟过来。”
“是,夫人。”
沿着主堡的桥梁,凯特琳避开了城堡现在被各色军队占据的庭院,直接从复道来到了墓窖所在。
“珊莎?”在这里,凯特琳遇到了举着炬火的女儿。
“母亲?”珊莎也看到了她。
珊莎身边的侍卫看到她,纷纷挺直了身子:“夫人。”没有人敢和她对视。
珊莎也害怕她,小心翼翼的问:“您怎么在这?”
“我梦到了瑞肯。”她说。
“什么?”珊莎努力倾听,却还是没听出来她沙哑的声音究竟说了什么。
“.”凯特琳闭了嘴。
珊莎有些尴尬,然后急忙解释,用自己的说辞掩饰过去:“我梦到父亲大人,就想来看看他,您也是?”
凯特琳对珊莎点点头。
“你们留在这里。”珊莎对侍卫们下令,然后自己举着火炬看向凯特琳,“母亲?”
凯特琳默默上前。
比起临冬城别的地方,这墓窖冷的可怕,站在门前,就能感觉到一股寒意自地窖席卷而上。
墓窖里面一团漆黑,珊莎的火炬只能照见很小的一段。
母女俩一路无话,沿着漆黑的墙壁下楼。
不多时,他们抵达楼梯底端,进入墓窖的深沉黑暗中。
凯特琳以前一直不喜欢这里。
但现在这里有两个石棺里埋着她所爱之人,尽管艾德的墓穴是空的,只有罗柏的尸骨在里面。
凯特琳一想到艾德的空墓穴,就又开始对葛雷乔伊生出了怨恨。兰尼斯特在提利昂当首相时,归还了艾德的尸骨,然而在运送回北境的路上,葛雷乔伊家族突袭了北境,随后临冬城陷落,奈德的尸骨下落不明,不知是否已经在哪个角落成为了一地枯骨。
她领路在前,穿梭于石柱间的过道,珊莎被地底的阴寒冻得大呼气,默然无语地跟随其后。
终于,他们来到艾德和罗柏陵墓前。紧闭石棺上的雕像刻有他们生前的容貌,巨大的咆哮冰原狼石雕蜷缩脚下。父子俩并列而坐,用再也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永恒的黑暗。
看着那两张雕刻师父把握神韵的脸,凯特琳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悲伤涌上心头。
她别过脸去,不想让自己现在的样子被他们看见一丝一毫,哪怕只有眼睛。她看着陵墓仍然持续向前延伸没入黑暗的深处,开始转移思绪,想自己为什么会梦见瑞肯在这里?
“父亲。”珊莎举起火炬,低头行礼,轻声对艾德的墓喊了句。
听到珊莎的声音,作为母亲,凯特琳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想到珊莎听不懂她沙哑声线发出的声音,就只沉默着立在那里。
呜——呜——呜——
出口方向传来了低低的号角声,在墓窖里,那声音好遥远,仿佛从世界之外传来。
但珊莎立刻起身,脸色煞白:“遭了,是国王约定的三声号角,有异鬼出现在临冬城周围了?”
无暇再缅怀艾德和罗柏。凯特琳和珊莎立刻走出墓窖,珊莎直接奔城堡大厅而去。
凯特琳本也想去,但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当初在孪河城把艾莉亚军中把己方将士都吓得不轻,于是没有选择跟去,只原路回房,在复道碰到了前来寻找的布蕾妮和哈尔温,想了想,干脆趁机让他们护卫自己赶到城墙上去观察情况。
不知为何,她觉得先前梦到瑞肯的古怪梦境绝非偶然。
而刚来到发出号声的北城墙上,凯特琳就看到,长夜夜幕下幽暗的天空黑云密布,一场暴风雪似乎正在从城北远处袭来,而在暴风雪形成的可怕天象最前方,竟有数十道如萤火般的灯火,正沿着积雪厚重的国王大道,向着临冬城方向而来。
呜——呜——呜——
巨大的牛角号声在身边响起。
城东、城南方向仿佛应和般,响起了同样的号角。
这意味守城的城墙指挥官同时发现在临冬城东、南、北三个方向出现了异鬼。
凯特琳看到的只有暴风雪,她在想,难道那暴风雪就是异鬼将至的预示吗?
看向北方可怕天象前那似乎随时会被吞没的萤火,一阵凛冽寒风吹过城头,凯特琳忽觉身体一阵发寒。
——
城北雪幕边缘,一场战斗追逐战正在进行。
瑞肯·史塔克和亚丽·卡史塔克共骑在一匹瘦得皮包骨头,已经累的快死,奄奄一息一瘸一拐的老马身上。
亚丽还想用力鞭策老马。
视野边缘一只尸鬼突然跃起,带起一堆雪白冰沫。
马来不及起速闪躲,就被尸鬼扑到了身上。
尸鬼黑色冰冷覆着一层白霜的手以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撕开了马肚,正用血淋淋的手把马的肠子扯出来。
老马发出凄厉的惨叫,肚子鲜血淋漓,血液洒在雪地里升起一团苍白的蒸汽。
瑞肯和亚丽都马上摔了下去,瑞肯摔了个狗啃泥,虚弱地滚向一旁,大口喘气。
毛毛狗赶到将一只袭向瑞肯的的尸鬼扑倒撕咬。
欧莎发足狂奔,铆足全身力气,将手里的火炬抵进尸鬼的残破身体上。
尸鬼瞬间燃烧起来,冰霜从胡子上滴落,血肉变得焦黑,它的嘴巴张开,冒出火焰,眼睛里的蓝色光芒正缓缓消逝。
“跑!快跑!”一名骑士边跑边丢掉身上盔甲和武器,凑到近前,捞起瑞肯就是不要命的发足狂奔。
毛毛狗紧随其后。
亚丽刚从雪堆里站起,来不及找准方向,就被女野人欧莎拉起来狂奔不止。
身后越来越多的人跟了上来,有曼德勒家族丢盔弃甲,连武器都不要了的骑士,也有发疯一般大声尖叫逃跑的水手。
临冬城就在眼前,天知道他们在雪地里走了多久,二十天?一个月?
谁也不想死在这里。
一路上多少人冻死,掉队,失踪,掉进雪坑里,一觉睡过去就再没醒来.不就是为了把瑞肯·史塔克带到临冬城,换个在长夜下活命的机会?
明明临冬城已经近在眼前,为什么偏偏这时候被异鬼追上了!
有人边跑边发出大声哭喊:“这不公平……”
但更多的是戛然而止不似人声的尖叫。
瑞肯在这名不要命狂奔的骑士怀里被颠簸的头晕眼花,他耳朵被这名骑士的大喘息填满。这骑士跑的好快,比亚丽的老马都不遑多让,四肢并用的尸鬼们在他周围被越拉越远,在他后面的人群则被尸鬼冲的东倒西歪,在尖叫声中死去。
瑞肯只是个六岁男孩,却已经懂得死亡是何物,他咬牙切齿,内心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暴躁和愤怒。
当他的愤怒到达某个临界,他的意识进入了毛毛狗体内。
冰原狼的身体矫健有力,他发了疯一样的扑咬向追逐而来的尸鬼,撕扯掉它黑色的手臂和脑袋。
“不!瑞肯!”欧莎看到毛毛狗突然掉队,扑咬尸鬼,大声惊呼,“别回去!”
但瑞肯已经出离愤怒,根本听不进她的声音。
他没有控制毛毛狗追上来。
忽然,他看到一只异鬼正扑倒一个骑士。瑞肯记得他,在斯卡格斯岛,正是那名骑士向他伸出手将他扯到船上,在赶路期间,也是他始终护卫在侧,为他保证饮食。
他操控毛毛狗扑咬那尸鬼,将那鬼物扑倒,扯断它的手臂。
但当他回头看去时,那骑士肚子上已经鲜血淋漓,双眼正在失去光彩。
“救命!”
不及分心,在后面,他又看到一个熟人,那是商船的船长,他在路上总会悄悄给瑞肯一行一些甜腻的冰糖,让他们含在嘴巴里保持体力。
瑞肯操控毛毛狗扑倒又一只尸鬼,给他开路。
但惨叫声从身后传来,另一个方向的尸鬼将他扑倒在地,黑色结霜的手刺穿了他的咽喉。
“不!”
瑞肯操控毛毛狗继续往后去救人,一个个熟脸孔,生面孔,在他面前倒地,死去。
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才六岁,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这让他暴躁、愤怒、无法控制的发出大声咆哮!
他愤怒发泄时,属于人类的尖叫声不知何时彻底停息下来。
这时,瑞肯惊恐发现他已经把毛毛狗带进了暴风雪雪幕之中。
四周忽然安静,耳边只有阵阵婆娑的沙沙声响。
是大雪的声音。
很诡异的,瑞肯发现,在暴风雪的雪幕中,风声小的出奇。
他终于重新感到了恐惧和不安。
忽然,一个个黑色的阴影出现在暴风雪的雪幕中,瑞肯冲他们龇牙,作势要跑。
但诡异的,这一列列尸鬼仿佛看不到他,只沉默着,安静的,浑身冒着寒气从他身边走过。
瑞肯不明所以,只觉得毛毛狗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一条巨大河流正中的礁石,所有流经的河水都在他这里让开道路。
这诡异的一幕让瑞肯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惊惧,他在毛毛狗的体内,感到浑身发冷,心跳停滞。
到某一刻。
一个高大的黑色阴影缓缓走到他面前。
一匹死马。
马身上满是结霜的血痕,狰狞可怖。
“孩子。”
一道如寒冰碎裂的声音穿透雪幕,穿透无数异鬼走动的沙沙脚步。
瑞肯抬头,死马上是一个从头到脚包裹在黑灰相间的班驳衣服里的高大人影。
兜帽掩盖了他的面容。
“别害怕。”
骑手说话的声音殊无情感,仿佛是两块玄冰挤压发出,冷如坚冰。
瑞肯茫然向那骑手看去,只见他的瞳孔中,燃烧着蓝色的火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