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3.第482章 齐上终南山,荀子见韩非
2025-03-08 作者: 白露未晞yz
荀子一行人到达终南山半山腰,耗费不少精力。
小路蜿蜒,雾霭蒙蒙。
司空马偶尔也不理解他的老师,比如现在。荀子说墨柒下山会引起动荡,难道一个公主,一个上卿,一个大儒亲自上山就不兴师动众了?
他看到荀子拐杖下方的磨损,又续言,“老师,我们不可被人发现离宫太久。不如我去雇几两个农夫抬您上山?”
荀子攥住拐杖,“不可误人农事。”“我是老了,但不至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他看了李贤一眼,脸上皱褶浮起轻缓的弧度,欣慰笑道:“此路看似漫长,蜿蜒有致,徐徐而上,实乃捷径。孩子,墨柒能将此路告知你,可见你在他眼中并非池鱼,你有此机缘,自当勉励。”
荀子鲜少赞许一个人。
并非池鱼。纵然是李斯,他也未曾得到荀子如此评价。
李贤停住片刻,然后一笑置之。
司空马心中谜团更多。司空马和李斯都不知道的山路,李贤怎么知道?
而墨柒这个人和他们一同做官的时就很神秘,他比李斯在吕不韦身边时间久,但不和人往来。先王驾崩,他被囚禁在子牙峰,嬴政即位,才默许他出来。
不过,原被废弃的子牙峰并没有一直空着。三年前。韩非的学生,张良在那里被囚了一个月。
子牙峰地势险要,全是岩石,与悬崖无二,非高手不得。
老的老,伤的伤。还有个明显养尊处优惯了,以至于缺乏锻炼的公主。
司空马心里不安,低声问,“沈女使,你看日暮之前,我们能达子牙峰?”
沈枝朝司空马使了个眼色。
司空马则立刻会意。
“公主啊。您或可在梓铜林楼亭稍作歇息,我等先上去请墨先生。”
他说着,刚转过头,就看到一幕和谐的画面。
李贤走在前面,嬴荷华跟在他身后,一黑一红,步伐一致从他身边走过去。
她朝他温和笑了笑,“司空先生别担心。我无妨。我们之前来过,这里已经离石门不远了。”
青苔多,露水湿。
司空马这样问,就是因为前路遇到一级很高的石阶。
李贤停下来,他不说话,也不表达臣子的礼节,自然而然伸出手,不等嬴荷华允许,他便直接握住了她手腕,准备提力将她拉上来。
“松手。”她开口。
他好像这才发觉逾越。
司空马站在嬴荷华左后侧,他清楚看到,她这样说全是因为鬓边一支珠簪勾到了对方的衣服。
然而李贤神色一颤,他的颤抖明显不是因为他的逾越。
他只是不慎碰到她手腕间那个珊瑚红镯。
嬴荷华喜欢绯色,置身青山之间,花红柳绿更带朝烟,让她的皮肤构成一种令人惊叹的莹白。
然而一道褪不掉的淡褐色印在她腕间,仿佛血和生命再度交汇。
嬴荷华一抬手,越抓越乱。
……
“你故意的是不是?”她瞪了他一眼。
肤如凝脂,面容桃花的娇公主,偏是个跋扈性子。
司空马想回答她,李贤真的碰都没敢碰她一下。
他并不知道。这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
他垂眸,“在陈郢,的确不是我故意为之,而现在,”说着,竟然借着拉扯的力欺身半步。
他就是故意的。她想。
“你放肆…“
公主腕骨在他掌中挣出绯色,可那发簪上的金链子已缠上他襟边丝绦。
她抬起头,蹙眉,命令他松手。
他深邃的眼睛拂过她的头发,落到簪上,沉声,“别动。”
乌丝从他手指间倾泻下来,金灿灿的发簪很快从那一片凌乱的发鬓中获得了解救。
他放在她手心。
“臣始终认为,有些结,还需要亲手系上的人来解才好。”
她半晌愣住,挪开目光。正逢司空马过来递水,她迅速挽好头发,重新恢复刚才的举止。
嬴荷华顺便吃了一粒沈枝携带的药丸。她与荀子两个在沈枝的帮助下,一路上行。
李贤身侧空了。
司空马觉得自己要是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遭到了“仇视”的一瞥。
……
司空马腹诽,他没记错的话。不久前在大梁驿馆,嬴荷华为了故意拖延时间,是直接捅了李贤一刀的吧……
司空马摇摇头,感叹自己真是年纪大了。
嬴荷华多了很多精力,剩下的路程,她虚心求教,虽然问的都是司空马觉得无聊的问题。
《劝学》到底是劝谁学习?
荀子道:“天下欲求后进者。人当教化,凡欲学,当读此篇。”他停顿一下,想起来了往事,“若说最开始我是为谁而写?有一个答案。”
“是谁?”
“郑国。公主兴许见过。”
她又问,教的学生之中,谁最让他省心,谁又最让他头疼?
……司空马滞后,他怕听到自己的名字,又怕听不到。
荀子笑了笑,“老夫所虑所想,大概都在此山之中了。”
她没听明白,继又问,您有没有什么话最想留给晚辈?
荀子哪里被人做过这种调查研究?她问得温和极了,一度让荀子忘记对方是皇室公主。
他想了很多话,年岁至今。
王霸,治国,平衡,权术……
著述,门生……
双星并世,必有一死的谶言,已经发生在了鬼谷子门下……
他的门下……
荀子停在石门之前,把在场的人都扫过,落到嬴荷华耳中。
“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也。”
李贤上前,大门大开,机关术震撼了荀子苍老的眼。
穹苍明星。
地面并非石板,而是由无数六边形青铜板拼接,栈桥底下有流水。
荀子每踏一步,便有齿轮咬合声自地底传来,如巨龙翻身。
这一次,密阁内多了一道机枢。墙壁上多一九重同心圆环。
外层刻《诗经》农事诗,齿轮转速随四季变化,中层嵌法家律令铁片。
圆环之下就是那张布满经纬的方桌。
吕释之一眼就看到了沈枝,对嬴荷华等拱手,“公主殿下。老师恭候多时。”
许栀望过去。
白发褐衣者,手持拐杖,心中是刀剑沟壑。墨色纱衣,握一拂尘。
一法儒交汇,一墨道加身。
“荀老先生,精神矍铄。快快请入。”
墨柒抚掌大笑,“有生之年能第二次见到您,是我平生大幸。”
墨柒的身影在巨大的圆环底下浓缩成了一道黑线,像是指针在现代时钟上的一撇。
如果墨柒是拨动命运指环的时针。
那她呢?
双星并世,讲的是攻伐之间,权谋之术,又会否包含她与墨柒,她与李贤。难道一本《史记》先行于世,搅得她方寸大乱了?动摇她的意志了?
荀子与墨柒坐而论道,可谓酣畅淋漓,道尽数十年的风云。
总的来说可以概括成一句话: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临末,荀子看到了一个人。
哑然无声,十年生死。
风声水声拂过他的袖子,好像卷起千层浪。
相当长的静止。
墨柒率先打破寂静,他笑着朝他道,“非兄愣着干嘛?莫要辜负我绞尽脑汁的安排。”
韩非怀中的棋子铮铮掉落,黑白散作一团。
“老师!”他跪于荀子面前。
这一声老师,让荀子几乎潸然。
墨柒看见嬴荷华和李贤,也让吕释之请他们一同入座。
李贤刚准备上前,却被许栀扯住袖子。
她咳了一声,“人家师生见面,不容易。我俩就别过去了。”
墨柒明白了她的止步。毕竟上一辈子,韩非年纪轻轻死于秦狱,乃是嬴政授的意,李斯下的手。
韩非说了这些年的境遇,他谈起他的著述。
他言辞流畅,也不结巴了。
荀子看完其中一卷竹简,用词仍旧犀利,但已没有《孤愤》的锋利。刀刃很快,但斩断的是乱麻,不是黎民之躯。
他长叹,欣慰看着韩非,“你如此实践,诚是我愿。”
“是啊。追得深是好事,然太深,不尽然好,反而失掉为人的乐趣。”墨柒道。
墨柒想,若墨子泉下有知,法家的韩非和他选定的下一任巨子共处近十年,没起争执,反而常常下棋,他该说他们谁疯了?
静室之中,烹茶焚香。
她和那几位看淡世事的人不一样。
她没有闲心喝茶。
尤其是身边坐着这个时代最大的几个秘密!
她心不宁,“吕不韦和《史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墨柒望向她的眼睛太深。
因为他告诉他的事实相当简单。
事情的经过苍白得像是一张白纸。
事情的结尾却得比冬日的月亮还要惨淡、寒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