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章 挣扎雪泥,攀探明月(二)
2025-03-05 作者: 鹦鹉咬舌
第634章 挣扎雪泥,攀探明月(二)
自古以来,灵境是空中一掠而过的鸟,抬头时已瞧不见任何踪迹了,仿佛只是幻觉,但刚刚那投下的一片影子确实在眼皮上闪过。
宫里的传说就是这个样子,侍女太监们没有修为,也见不到那个神奇瑰丽的世界,但蛛丝马迹会自己在人群的意识中延展,并融合他们的需求衍化成传之于口的版本。
上次朦儿和他说,传说魏轻裾给宫人们留下了一条秘道,裴液就是那样想的。
小侍女不清楚皇后娘娘那时有多自身难保。
但他也没必要争执这种事情,因为少女看起来是兴趣满满的样子,虽然只待了几天,但裴液已清楚在这宫里能有些喜欢做的事,实在已很珍贵。
而且灵境确实是存在的。
等他杀了鱼嗣诚,或者在事情告一段落的某个节点,未必没办法带她进幻楼这类的地方瞧一瞧,以圆她辛苦翻墙追求的梦想。
但“洗去麟血”不是。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只是梦呓,是那个因为觉醒麟血而失去母亲的女童和她的断肢侍女一同做的没有边际的梦。
不要说世上有没有这样的方法,就算有,它也不是一个侍女能通过辛苦凿冰获取的。
“然后,等找到了,我和殿下就会去和皇后娘娘说清楚的。”安静了一会儿,朦儿道,“告诉她我们身上没有麟血,她就不会反对,放我们出宫了……雍戟公子也说了,不管殿下有没有麟血,他都会成婚的。”
裴液没有答话,朦儿深吸口气,憋着脸努力撑起身体离开了,走之前向两人认真道了谢。
裴液看着她离开,这个时候夜幕完全落下来了,冷凉的风穿透衣衫地吹拂着,把东边琼琚园里微淡的花香吹得飘荡过来。
裴液一直没太注意这桩婚事,雍戟娶谁都和眼下的事情没太多关系,不过只要稍微一想就能看个七七八八,这位燕王世子当然愿意迎娶一位真嗣子的,但除此之外,还有谁愿意呢?
能决定事情的大人物在这件事里都有自己的考量,皇后代表五姓的利益,她当然不会让麟血外流。
朝堂上有什么力量吗?除了五姓,就是新生的元党。
而……裴液看了一眼旁边的这袭红衣,她同样不会令燕王想要促成的事情得逞,那正是他们现在最直接的敌人。
李西洲目送的时间比他还要久些,回过头来时裴液以为她要说两句解冻气氛的话,但她只沉默看了裴液一会儿,似乎把什么话咽回了面具里,裙裾一摆,转身走在了前面。
……
夜里裴液依然在心神境里伐着紫竹,一边和小猫聊着案情,这几乎是他们这几天每夜的内容。
当信息累积到一个界限之后,把它们勾连起来往往对少年而言并不费力。纵然从不以之自居,很多推断猜测也习惯藏在肚里,但他确实一直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和洞察,尤其在【鹑首】的加持下,如果自信是第二柄剑是玩笑之语,那么一颗清醒冷静的头脑则一定是柄真正不为人注意的隐剑。
虽然只去过一次,但他觉得自己对蜃境和洛神宫的推断八九不离十,真正毫无头绪的其实是他今天和李西洲提到的另一件事情——他确定鱼嗣诚为了能够进入洛神宫须得改写他那具身躯,但这件事要如何进行呢。
鲛人、【青风使】都在悬流前寸步难入,“改写”不能以他们为标的。
可鱼嗣诚又能从哪里寻得准入之生灵呢?大概也只有洛神木桃吧。
但这里其实存在一个问题,把洛神木桃植入身体里这个手段,是不管用的。
不知为什么不管用,但裴液是亲眼所见,鱼嗣诚早采得了洛神木桃,但悬流中交手的那一次,他根本没有表现出过分的适应和灵敏。
他依然需要靠着那双黄色的瞳孔来视物。
裴液觉得很大可能是因为魏轻裾死前已见过了【青风使】这种手段。
你不能奢求用刺杀过她的方法再入侵一次她的洛神宫,裴液觉得如果自己是掌控水界的魏轻裾,那么采取的动作也很简单。
从前,蜃境只允许接纳的人类暂时进入,但这里平日游荡生活着许多水妖鳞族,有人类改写成它们的血肉,自然也就瞒过了界标。
那么把所有鳞妖生灵也都禁止就是了。
更不必说某些半人半鳞的生命,更是不允踏入悬流半步。
如此洛神宫殿自然就是“水灵敬避”。
就算打开了门,吃多少朵洛神木桃,也不会获得畅游其中的资格。
裴液在这件事上久思不解,他和李西洲说进洛神宫分“穿衣服”和“开门”两步,但哪一步好像鱼嗣诚都没有完成的可能。
他偏头看着黑猫,黑猫也给不了他什么灵感。
“手别停。”它只道。
翌日一早裴液睁眼时脑子都还在钻研这件事,心不在焉地吃饭梳洗,然后由屈忻拆了包扎,前几日那可怖的伤口已只成几道浅浅的粉痕。
“可以再去带新的回来了。”冷淡少女如是道。
裴液微微白眼地瞥她一眼,他至少要在拿到麒麟火后才谋求和鱼嗣诚开战的机会,真正预期的时间点是制成一片【大矫诏】后。
从昨日的推断来看,这两件事情对鱼嗣诚而言都是天堑,在没有风声之前,他不会太过急躁。
多稳一天,就能多拿到一些信息。
他坐起来披好干净的新衣,今日晚就是说好的皇家私宴了,他偏头瞧了眼在浣手的少女:“你去不去啊?”
“不去,我要照顾病人。”
“去宴上说不定能认识新病人。”裴液随口道。
“你说谁。”
“不知道,但这总难免吧,我帮你留意留意,皇子皇女们肯定都很有钱的。”
“泰山医士,不受高禄。”屈忻平声道。
裴液系扣子的手顿了下,皱眉看她:“以前治伤时我问你个问题,你不是装听不见就是骂我,我都不怎么敢跟你说话。这两天但凡李西洲在场,问你一句能好好答十句,回答得那叫条分理析,你若不是要做皇家生意,岂能对我这么有耐心。”
“……你怎能这么想我。”屈忻平淡道,“我是要做皇家生意,可我也是真心对你好啊,我可是裴液同好会的元老——”
裴液伸掌令她打住,披上外袍:“那这殿里一个人没有,你扯什么‘不受高禄’。”
“这又不是假话。”
“这不是假话?你不受高禄,从前干嘛敲诈我那么些银子。”
“你是七生修者,天下脉境里可数的高手,救你一命只收二十三两银子,很高么?”
“……”裴液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那不代表你不想受高禄,那是我穷。”
屈忻手上一顿,第一次微微张大了杏眸,裴液低头穿上靴子,大步出去了。
虽说是人数不多的私宴,但宫里很显然许久不办一次活动,亦或麟血们只要凑在一起就一定规格颇高,裴液走出朱镜殿,遥遥见许多成列的宫人在太液池那边来往,显得宫里都热闹了一些。
他惯例伏在栏杆上想着事情,大约过了片刻耳朵忽然一动,下意识转过头,微微怔住了。
朱镜殿外,朱池旁的那株树下,一个小小的红夹袄正抱着一个折断的小鱼竿看着他,也不说话,抹着眼泪一抽一抽地啜泣着。
裴液下意识就从栏杆上支起了身体,伸着手快步走了过来:“……无颜,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了?”
小肉手揉得眼眶红红的,额发沾在眼边,风一吹脸上也泛起冷红,见他一过来,本来收着的泪珠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怎么了怎么了。”裴液捧住她的小脸,“不哭了,”
“裴、裴哥哥,我找、找了你好几天……都找不到你、还、还以为你走了……”李无颜哽咽着,拿袖子抹了一把眼眶,把怀里的小鱼竿递给了他,“你给我做的这个鱼竿也断掉了……钓……钓不了鱼了……”
言到伤心处,袖子也抹不干净,她往少年怀里一扑哭了起来。
“……”裴液一时也没听懂她是舍不得自己还是怕钓不了鱼,按理说他也不过带她玩儿了三五天。
他把她环在胳膊里,揉了揉头:“不是跟你说了,我这几天有事吗。我教会你了,你自己也可以钓啊,鱼竿坏了让人给你修上就是。”
然而李无颜趴在他怀里只是摇头,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半天抽噎轻些了,才闷闷道:“裴哥哥,你,你把小鱼竿修好。”
“行。”裴液抽出手来看了看,其实就是系绳子的尖部折断了,这小鱼竿他做得很简单,也坏不到高深的地方去。
“走,咱们找竹子去,我半刻钟就给你修好。”裴液抱着她站起身来,
“然后,然后咱们能去钓鱼吗?”李无颜埋在他脖子里小声道。
“……”裴液顿了下,“行啊,一会儿我拿上我的,咱们找个池子就能钓。”
“嗯,好。”然而小女孩儿却没有从前那种瞪大眼睛的雀跃,只小小应了一声。
裴液带着她选了喜欢的小竹子,烤成漂亮的弧形,然后把鱼线换了上去。做完这一套,让李无颜重新把小鱼竿抱在怀里时,零星的啜泣才终于停下来了。
两人又回到朱池,等裴液凿开冰面,把两根鱼线重新垂下去时,那巴掌大的小脸才重新“咯咯”地笑了起来。
“是不是这几天你天天去钓才把鱼竿钓坏了,有钓到什么东西吗?”
“我昨天……前天钓到了一条小鱼,我想拿给你看,但是你没在。”
“那么厉害!”
“嗯。”
小孩儿的脸上藏不住事情,她望着鱼线、晃着小靴子乐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眉头又垂了下去。她转过头,小声对裴液道:“裴哥哥,你说,我能不参加麟血测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想?”
“因为,因为……”李无颜低着头,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才委屈道,“反正,教习跟母妃说,等过了麟血测,就要、就要把我的小鱼竿收掉……”
说到这里她很是伤心,抬手又抹起眼泪来。
“而且,而且我以为你走了……”
裴液连忙帮她擦去泪痕,安慰道:“没事的,你跟教习商量商量,只要好好完成课业,肯定许你钓的。”
李无颜却只是摇头:“不是的,就是不许钓了。还有、还有碧君姐姐跟我说,如果麟血测做不好……很多人就不理我了。”
“……”
“其实、其实,本来也没有人理我,但是我怕你也不理我了……我又找不到你,还有长姐姐……”
“我怎么会不理你啊。”裴液老牛般顶着她脑袋,直到把她顶得又咯咯咯笑起来,才直起身道,“而且我都教给你怎么钓鱼了,以后你自己也可以钓啊。”
“……”李无颜脸上茫然了一下,却只低着头摇头。
半晌她看着线道:“裴哥哥,我觉得,我的线真的太短了,我真的想钓一条大鱼上来。”
“不短的。”
李无颜鼓了鼓嘴,再次安静地看着鱼线。
也许让一个六岁的小孩理解自己之外的变动还是太难了,这几天跟着裴哥哥钓鱼大概是最高兴的事情,那么过些天麟血测后就要跟这种快乐告别,就是最让人难受的事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