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第276章 番外 灰烬
2025-03-05 作者: 须弥普普
第276章 番外 灰烬
赵明枝一觉醒来,天光不过半明,身旁却已经空荡荡的。
守夜的宫人听到动静,举灯过来,因见她半靠着低头看向一旁床榻,便小声道:“驸马卯时末就出门了,临行前特地吩咐,叫婢子们莫要扰了殿下安睡。”
赵明枝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忽觉手指一凉,指尖碰到被褥里一方硬硬的东西,掀开锦被一看,是一只玉佩。
那玉佩上打了个简单的络子,拖得长长的,缠着一封书信,正躺在枕头同床榻之间,像是不小心从枕头上掉下去的。
赵明枝取来拆开一看,果然是裴雍留的。
信上只说风大雪大,卫承彦领兵在即,今日两人要去收拾些琐碎事,晚间未必能回来,又仔细叮嘱她几时要练拳,几时又要午睡,晚上不必再等云云,另又说叫厨下备了解酒汤,要她醒来后务必再喝一盏。
她收了信,洗漱吃饭过后,便去书房翻看闽州送来的文书,再比对前次叫流内铨送来的南边农官名册,有心选出几个合适人来。
各色资料堆积成山,赵明枝忙了一早上,中午就在书房小憩片刻,又接着往下翻看,等到终于告一段落,天都黑了,只觉腹中空空,便将就着对付了一顿晚饭。
伏案一天,即便她仗着年轻,也有些疲乏,靠坐着放空了片刻,刚准备回房洗漱,就见从墨香从外头匆匆进来禀报,只说宫中来了两个黄门。
侍从刚把人领了进来,当头那个黄门跪地便道:“殿下,北面有急信,陛下请您速速入宫。”
赵明枝听得北面二字,本以为是北朝来信,心中其实早有所想,只是一算时间,实在并不相干,只觉奇怪,当即使人备马套车,也顾不上旁的,换了衣服才要出门,却听外头又有人来报,竟是宫中再有使者前来传旨。
第二回来的黄门进来便先行礼,急急道:“殿下,陛下口谕,只说外头风雪太大,请殿下等雪停了再进宫也不迟。”
赵明枝闻言出门去看,果然天中落雪又急又密,又有风声呼啸,把院中覆雪的枯树干都吹得变了形,更有折断倾倒的,一副不宜出行情形。
她知道弟弟并不是小题大做的性子,若非事急,绝不会一大早使人来召,而公主府距离大内并不远,便并不肯再等,只应了,仍旧不复停,转头便出了门。
平日里不过盏茶的路途,赵明枝一行车队冒雪走了半个多时辰。
等到得宫中,赵弘收到消息,亲自出殿来接,见赵明枝执伞而来,大氅上、头上还沾着雪花,本来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就忘到了脑后,只懊恼道:“我一时竟没想起来风雪这么大……”
赵明枝摇了摇头,把伞收了递给一旁跟着赵弘出来的黄门,上前几步,拉着弟弟的手进了殿。
她才走几步,便觉出赵弘的手微微发凉,掌心还带着潮意,于是用力握了握,侧头低声问道:“怎么啦?”
赵弘定了定神,正要说话,回转过头,却见此时公主府的从人才由后头喘着气追了上来,去接那黄门拿的伞,于是又闭了嘴,拉着赵明枝向前几步进了殿,复才低声道:“阿姊,北面来了信,赵……太上皇,太上皇坠马没了!”
赵明枝登时站定,一下子竟是没能反应过来。
赵弘接着道:“北面沿途接连大雪,断了来往道路,使团还在半路,都还没能进兴庆府……”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奇怪的茫然,又带着解脱的侥幸。
赵明枝慢慢呼出一口长气,问道:“怎么回事?是哪一天坠的马?”
赵弘回头看向一旁。
赵明枝这才发现殿中站着三人。
当头那个立刻回道:“太上皇是上个月十三坠的马,下官虽然快马加鞭,奈何被北朝借故扣了多日,沿途又风雪不断,道路难通,是以此时才来得及回来报信。”
赵明枝转向此人,问道:“好端端的,太上皇怎么会坠马?”
那人犹豫了片刻,咬牙道:“听崔官人说,那天本来扫过雪,可不知怎么的,门口有一小片地方结了冰,原本有土盖着看不到,偏就这么巧,太上皇御驾刚好打那地方经过,那马滑了蹄子受了惊,他没有防备,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没有大夫诊治吗?”
“风雪太大,路上不好走,虽是叫了大夫,等到一来一回,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那大夫还在下马时候跌了一跤,头破血流的,人当场就晕了过去,腿也断了,只好又另寻了新的大夫来,再等新大夫到了,太上皇人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他一副如丧考妣模样,嘴巴却是一刻也不停:“兴庆府听说之后,立时派了府中名医来看,人才进帐,太上皇就咽了气,再想诊治已经来不及了——说是跌下来时候撞伤了脏腑,其实早就一肚子全是血……”
见他答得实在细致,赵明枝不免问道:“你在一旁亲眼所见,还是听人说的?”
“太上皇坠马时候,是崔官人在一旁服侍,小的不在跟前,不过坠马之事乃是许多人亲眼所见,断断没有作假的!”那人忙道。
“太上皇弓马娴熟,就算惊了马,也自有应对之法,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
“此事下官实在不晓,只听得旁人多有议论,因说前一晚帐中收到了信,晓得朝中将要派遣使团来赎,太上皇心中高兴,正巧廖官人头一阵得了南边的仙醇酒,连忙拿来奉了上,当晚太上皇就邀了左右宴饮,又诗又酒的,闹到三更天才歇下,谁知隔天早上来了人,说北朝太后有旨召见。”
“刚出门没多久,就坠了马。”
那人说到此处,顿了顿,才又道:“北朝惯来气焰嚣张,来人也是反复催促,帐中人人都怕去得晚了,会招致不满,引发什么坏事,况且回京在即,都不愿再生事端,是以太上皇虽然酒意未消,还是出门了,走路时候腿脚都还有点打晃……”
“若要追究其中缘故,只怕还是北朝催得太急,才有这样祸事!”
……
报信的人一离开,见左右没有外人,赵弘便对着赵明枝道:“阿姐,这人走得这样突然,里头会不会有什么旁的缘故啊?”
赵明枝道:“使团都不曾进得兴庆府,不管什么缘故,都与我朝无干,只要把收尾收拾妥当,其余琐碎慢慢再查也不迟。”
生死大事,何况死的还是太上皇。
而今大晋不比从前,北朝也不复从前,哪怕只是做出个姿态而已,也不能就此善罢甘休。
赵弘点了点头,面上却露出些微害臊模样,低声道:“我先前同个没头苍蝇似的,不知怎的,阿姐来了,脑子倒像回来了些——先还叫了人去召两府入宫,只是风雪太大,也不知道他们几时能到……”
赵明枝忽的一怔,转头去看了看角落漏刻,道:“向来事多,马上就要宫禁,大半夜的,两府冒雪进宫,给外头人看在眼里,只怕会传出风言风语。”
赵弘顿时醒悟,忙使人出宫去追先前旨意。
……
太上皇坠马而死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引得朝野间一片哗然。
两府争执了半日,才勉强定下来遣使北上,令今次北上使团与北朝商议如何扶灵回京,至于在何处停灵,又在哪里造墓,还要等迎灵回来之后,再看太上皇从前有无交代,左右近侍又有无密旨。
吵了一整天,好容易散了会,张异只觉心力交瘁。
他从垂拱殿中走出来,被外边寒风一吹,简直头晕脑胀,下意识缩了缩头,却见拐角处一人站在那里,竟是杨廷。
后者等他上前,没有说话,只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回头。
张异定睛一看,只见其余人尽皆出了门,唯有两个留在其中,却是裴雍同孙崇。
两人立于天子案前,另又有公主赵明枝坐在帘后,显然还在议事。
随着侍从把殿门关上,里头景象再不复见,张异站在原地,一颗心却是慢慢地沉了下去。
天子年岁太小,尚不能分辨道理好坏,况且早先入为主,性格又执拗,若是拿太上皇远远压着,虽不好回朝,也能作为制衡。
眼下人死在兴庆府,虽说也是绝了后患,但福祸相依,日后想要拿捏这个小的,却是更不容易了。
更麻烦的是,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跳得太高,声音太大,只怕早为这姐弟二人记恨。
张异心中烦闷,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朝着杨廷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朝前而行。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杨廷忽然道:“前一阵子邓、均二州送了刑狱案上来,听得提刑司私下议论,说是殿下压着一直不放,不仅如此,还下令叫两州府衙把一年以来所有要案宗卷全数封存,等开了春,便要安排人去巡检,你知道其中是什么缘故么?”
张异一下子来了精神,笑了笑,只道:“提刑司的事情怎的跑来问我了?便是不去问邓晟,也当有其余人可问,我一个枢密院的,又如何会知道?”
他心中早转过无数念头,但其余猜测,却是一个都没有说出口,只暗暗思忖:邓、均二州向来与京兆府走得近,莫不是被那赵明枝特地选来立威的?
毕竟太上皇崩了,等开了春,那裴雍也当回京兆府。
她虽是公主,可强龙不压地头蛇,一旦去得西北之地,带多少兵马都不够姓裴的塞牙缝。
杨廷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只拱一拱手,告辞而去。
张异一人立在寒风之中,被雪粒打在脸上,又冰又痛,心中却是一下子振奋起来。
他顾不得天黑,漏夜回了衙署,立时着人去提刑司打听,果然无人能说得出什么所以然来,最后只誊抄出几卷宗卷出来,一干门客研究了几日,还是不得要领。
……
不管前朝如何暗流涌动,依旧与公主府并无一点关系。
这日午间,裴雍自西营回来,简单换了身衣裳,不用问人,就径直去了书房。
果然进得屋内,赵明枝正半靠在软榻之上小憩。
裴雍放轻脚步走近,见她侧头歪肩,手上还拿着一卷文书,便一手扶她肩膀,慢慢将人揽入怀中,又扶着腿弯,慢慢把人放平,又给她盖了薄衾。
赵明枝睡眼惺忪,半睁了眼皮,只觉气息熟悉,便只嘟哝几句,复又睡了过去。
裴雍等她呼吸渐匀,方才取了那宗卷去到桌案面前,又寻了书签过来做标记,正要把书卷合上,就见那一页当头四字竟是“李氏镖局”,稍一停顿,便再往下看,却是一桩案子宗卷,说的乃是某地谋人夺产案,主谋乃是傅某,合谋则是盗贼若干。
原是那傅某欲要同人一并劫掠姑母的家产,只是运送财物同女眷时候,半路为李氏镖局中镖师拦阻,方才救下,只是那老夫人途中与那傅某起了争执,不知怎的伤了头,又死了不少护卫和丫头,还失踪了一个姑娘。
此案罪犯俱已落网,只那傅某推脱说自己并无害人之心,不过为土匪蒙骗唆使,那老夫人醒来之后,也说他并非主谋,半路已经后悔认罪,要去自首,只是被人拦了,又有盗贼出来应罪。
州衙几番审查,因此案死伤过多,又是亲属相犯,“不孝”“不睦”兼有,影响甚大,仍旧依律判了绞刑,只是有老夫人出面,便不论做亲属相犯。
这事他早有所知,也早做了安排,并不意外,便把那宗卷放回桌案,刚要回身,忽的又见一旁封签朱批,乃是该批案件暂压不还,待提刑司巡检,一时怔住,稍一思索,复又一叹。
北朝败退,流民正慢慢回归故土,北面初定,朝中已经在商议后续要大赦天下。
若是一应按部就班,这桩案子送入提刑司,恰逢大赦,那姓傅的多半便要脱罪,然而被赵明枝如此一压,等年后提刑司缓过劲来去做复审,即便不算亲属相犯,也多半再难全身而退。
他转身看了一眼,见赵明枝正在安睡,便慢慢退出外间,从怀中取出一份北面送来的密报,燃了火引将那密报点着,投入角落香炉之中。
随着火焰跳跃,纸张上“草料”“浸酒”“盐水”等等字眼也一点点被吞噬,化为灰烬,再也不复得见……
拖太久,手都生了,填了大部分坑,还有些实在填不上,只能当是留白了。写了这么些年故事,大家都特别包容我,但是我从来没能给一个好的追读体验。
宁宁和裴雍的故事暂时就到这里了,有朋友问新文,新文已经发了,是个轻轻松松的美食文,点作者头像可以搜到,不好意思地问一句,亲们有多余推荐票的话能送我几张吗?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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