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硬手
2024-09-14 作者: 山野有扶苏
第296章 硬手
见花绳头儿射至,少年脸上微露诧异之色,好在这花镖儿早已玩得熟溜,这当儿一闪身便即接住,却觉绳头绵软无力,毫无重量,定睛一看,绳头齐断,那钢镖儿已不知去向。
大惊之下,抬眼望去,就见两丈开外的照壁前,那头戴礼帽身穿风衣的假洋鬼子似笑非笑,一副意态悠闲的模样儿。
少年乌溜溜的眼睛滴溜溜乱转,见这假洋鬼子手上空空如也……他不由得急了,噔噔噔上前数步,讪然喝道:“我的镖呢,快点还我!”
“你的镖,不是在那儿么?”
少年见谢宇钲的手指向自己身后的木靶,连忙回头看去,果然见到木靶红心上,稳稳当当地插着那柄光闪闪的钢镖儿。
那旗杆距这木靶,少说也有五六丈远。对方夺去自己的钢镖,并乘刚才自己躲闪之际,瞬间就将镖掷出,扎在了木靶红心上。
少年知道碰上硬手了!
一时间,他心里傲气尽去,代之以担心:“这样的硬手前来踢馆,不大好应付呀。”
谢宇钲微微一笑,眼前这少年,手脚反应远胜常人,单论天赋,只怕跟那卢清小子不相上下。然而,整日价练这些花活,纵然年龄比卢清长上一岁两岁,功夫多练一年两年,身手机变还是远远不如。
卢清小子今年不过十三,临阵经验却已极为丰富,身手气力甚至都能跟成年人一较高下,若论枪法,那更是出类拔萃,万里挑一。
真是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啊。
谢宇钲正自感慨,忽听有人大踏步前来,豪气地哈哈大笑:“这位先生好身手!”
抬眼望去,就见在三四个身形壮实的年轻人,簇拥着一位四十四五年纪的魁梧汉子从内门出来,迈下台阶,穿过练功的阵列,大踏步前来。
许是见了谢宇钲最后露的这一手飞刀,隔了老远这汉子就高声喝采起来。
绳镖少年回头见了这汉子,脸上喜形于色,迎上前去:“阿爹小心,这人有两下子!”
“荣儿,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上门就是朋友,不得无礼!”这汉子微一瞠目,绳镖少年唯唯退在一旁。这汉子转向谢宇钲,拱手为礼:“在下柳宗远,是此间主人,敢问这位先生尊讳,有何指教?”
这柳宗远相貌堂堂,目光坦荡,步伐沉稳如山,说话中气十足,隐隐有宗师派头。刚才那位蓄须青年,此刻也陪伴在侧,显见他在这武馆之中地位不低。
“柳师父好,敝姓谢,从南京到此,寻访一位江湖朋友。”谢宇钲肃然为礼,正色道,“刚在路上见了贵馆弟子晨跑,料想高徒必出于名师,一时起了仰慕之心,所以才冒昧登门求见。若有打扰,还请莫怪!”
他的神态不亢不卑,话也说得极明白。既给足了主人面子,也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访友路过而已,并非为踢馆而来。
柳宗远刚才一听徒弟禀告,说有一位自称南京国术界的朋友登门,料知来者不善,便召集了几个内门弟子,一起出来相见,以策万一。谁知刚出内门,便见了谢宇钲跟自己儿子谈笑之间,神情轻松,一手飞刀却极为干脆利索,心里更是多了一份戒备。
现下听谢宇钲话说得客气,但话里却还留着后着,不由暗暗凝神,笑道:“哈哈,不打扰,不打扰。柳某最喜欢的,便是交朋友。刚才听小徒说,谢先生是南京国术界的朋友,既是同行,那就更谈得来啦。”
他爽朗笑着,侧身一摆手:“谢朋友,里面请!”
“好!柳师父请!”
谢宇钲见刚才的绳镖少年练武天赋极高,眼前这柳宗远柳师父又是一方江湖大豪风范,他身边众弟子个个壮实矫健、目光内敛精光,心想:野有遗贤,十室之内,必有忠信。既然来了,何妨多看一看,说不定,就此能结识几个能人异士也说不定。
当下,他也摆手为礼。
两人相让着踏上台阶,进入一处厅堂,就见对门正中央是一道屏风,屏风后面也隐隐传出练功的呐喊之声,显然那里头又是一进院落,也有不少人练功。
谢宇钲倒真有些佩服眼前这位柳师父了,一间武馆经营得这般兴旺,真是生财有道。
分宾主坐下,早有徒弟奉茶上来,柳宗远微微笑道:“谢朋友,是不是中央国术会,近来……又要举办什么赛事?”
柳宗远本地人氏,少时家境富庶,从来不喜读书,专好舞枪弄棒,家里无奈,只好为他延请四方名师,加以教导,年逾弱冠,便有小成。后来一直到处游历,多方闯荡。直到父母过世后,他才不得不回到家中。然而,这时家境已然破败,不得己只好开了个武馆,从此以教拳为生。或许是兴趣所在的原因,多年经营下来,他反而得以武术重振家声,如今他的门徒遍布巢湖周边,他也成了远近知名的一个大武师。
民国十七年,南京成立国术研究馆,广揽天下英豪。柳宗远其时也小有名气,有心前去一会,却苦于脱不开身,未能成行。后来听说,南北武林大会于金陵,各展绝艺,比武交流。形意、查拳、少林、劈挂、通背、螳螂诸拳种大放异彩。
民国二十年,国术会再次举办盛会。柳宗远当时却染病在床,自然再次错过。
所谓念兹在兹。这时候,见有南京国术界朋友来到,随口便打听上了。
谢宇钲跟朱得水习武之后,才明白一个道理。武术这东西,须得武与术兼顾,缺一不可。光动武,不讲术,那是王八拳,谈不上什么发展。但光练术,不动武,同样是不成的,最后往往沦为花架子。
武术只有在频繁的实践交流中,在强烈的对抗中,才能保持长久的生命力。
武术武术,简而言之,就是在动武之中追求术的发展,哪怕日行一步,也终能臻于至善。
眼前这位柳师父,自身武技到底怎么样,看不大出来。但经营好大武馆,收得众多门徒,其间不乏天赋异禀者,然而,除了眼下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壮汉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其他不过泛泛。
难道,这柳师父授徒,也有内外之别?
此时,对于柳宗远问起的国术大赛,初来南京的谢宇钲自然毫不知情,于是只好打起来太极:“看来,柳师父很关心国术发展哪。”
说话之间,他瞥了眼侍立周围的柳氏门人,见那个蓄须青年正目光炯炯地望来,便颔首微笑了一下。
蓄须青年见状,也微一颔首示意,笔挺的身形,严肃的神情,让谢宇钲又以为见到了罗霄山中的中村山本那伙日本人。
这巢县地处内陆,该不会有东洋青年慕名前来投师学艺吧?
眼前这柳师父的声誉都已经走出国门了?不能吧。
他瞥了瞥柳师父,笑道:“试问柳师父,如果近期举办国术大赛,您会不会派出门人参加呢?”
柳宗远闻喜大喜,笑道:“这么说来,真的要举行新一届国术大赛了?”
见谢宇钲微笑点头,他又微微一叹:“拳怕少壮,功求老辣。前两次国术赛事,柳某自认年岁经验都刚刚好,但因其他俗务,两次都未能参加。近来贱体经常染病,这上国术擂台,错过前两次,就怕已成一辈子的遗憾。”
他说到这儿,无声一笑,微挺腰板,摊手向着身边几位弟子,又道:“不过,好在开馆十来年,也带了几个肯吃苦的徒弟,要是再次举办国术赛事,我是上不了场喽,有他们代劳参加,争取取得一两个名头回来,也算是了我柳某一桩憾事。谢先生,不晓得这国术大赛,什么时候举行哪?”
谢宇钲顺着他的手指方向,又扫了堂内环侍的年轻人一眼,觉得其间似乎倒有一两个硬手,心想:这柳师父果然有教有类,早挑了几个好苗子,重点培养,以图支撑门户……只是,如此授徒,未免就误了外头那些练花活的年轻子弟了……
他这样想着,不禁有些为外头那些年轻人抱不平。五块大洋的月钱呀,诶,虽说穷文富武,但当中怕也有不少喜欢武术的贫家子弟罢。嗯,最最重要的是,浪费的时间青春一去不回来。练功夫早点练成不好么,早点练成也好早点派上用场不是。
但想想后世多少武术大师,忽悠天下,欺世盗名,心下便又释然了。再转念一想,此行虽奔着那个通缉犯高手而来,眼前这柳师父爱教花活,又爱敛财,更热衷扬名立万,那就别怪我捡你几个现成硬手,顺道捎回去。到时候跟那两江帮对上,充充场面,壮壮阵势,也是好的。人多力量大不是。
毕竟,现今候四作为南京下关的一方势力,人手单薄得简直不成话。
目光扫过堂外,见刚才那叫“荣儿”的绳镖少年——嗯,应该叫少馆主,少馆主荣儿现下似乎又精力过剩闲得发慌,连翻带滚地舞着那根花绳镖儿,风车般从台阶上滚落,下到院坪里去。
实在是生龙活虎呀。
他这小子实在太可乐了。嗯,回程时一并拐走。有事没事,就让他在下关大马路上舞镖走上一趟两趟,包管不几天就能传遍整个金陵城。眼前的柳师父,不是念念不忘那国术大赛么,所求者,不外乎名耳。
晚清各派武术大师闯京城,扬名立万,留下多少佳话。民国大师也不少,今儿就立个少年大师。
嗯,还有对面墙边的那蓄须青年,回头弄弄清楚,要真是个远渡重洋一心寻求武道的东洋武痴,那小爷有一千种办法,让他从此成为一个端茶筛水的免费苦力。
想到这儿,他笑了笑。回答道:“柳师父一方宗师,门下高手不少,这国术大赛自然是要拿名次的。这第三届国术大赛已经提上议事日程,不在今冬,便在明春。只是俗话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天下高手如云,还是要早作准备呀。”
顿了顿,压低些声音,又道:“柳师父,据我所知,已有不少武林门派闻风而动,聚集南京,准备预先进行门派间的交流和对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不是。”
“啊,这么快么?我们在这乡下,真是孤陋寡闻,什么消息都听不到。”
“不晚,不晚。还来得及。”谢宇钲端起茶盏,拎盖拂开浮沫,呷了一口,目光扫过柳氏门人,心下忽地一动,遂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道,“我这次来,也是要寻访一个江湖朋友,让他参加国术大赛的。只是联系不上,也不晓得还找不找得到?柳师父当地豪杰,门徒众多,不晓得可否帮忙打听一二呀?”
“啊,举手之劳,柳某岂有推脱之理。贵友想必是巢县本地人罢,这个不是我柳某吹牛,只要人在当地,不出一天,怎么地也要给你找出来!”柳宗远趋过身体,微笑着望着谢宇钲,“还请谢先生告知贵友名姓?”
“不瞒柳师父,我是受人所托,来找这位朋友的。我只是仰慕其声名,实际上素未谋面。”
“啊……”此言一出,不独坐在斜对面的主人柳宗远觉得讶异,侍立堂中的一众年轻人也深感奇怪。一对对目光,只向谢宇钲射来。
听多了古道热肠的评话戏文,现实也有不少热心人,但像这般千里迢迢,来找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咳咳,古风可感哪。
“这位朋友不是本地人氏,但他老娘舅在贵宝地,哦,他老娘舅姓倪,开了个酒坊,听人说就在这草桥圩附近。”
“哎呀,我道是谁,原来却是倪财东家的那个外甥呀。那可太熟悉了。他来了一年多了吧。现下就在前头不远的斜对门,也开了个武馆。人身手好,开馆不久,也招了不少徒弟了。”柳宗远笑了笑,忽然长过身来,压低了声音,“谢先生,我听说,他好像在上海滩洋场上犯过事儿?”
谢宇钲闻言大喜,果然找着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呀这是。
还开武馆,那敢情好呀,到南京开去。和侯四相互帮衬,不愁做不起来。
想到这儿,他起身告辞:“柳师父,我还有两位国府派来同行的朋友,就在城内的隆盛旅店歇息,可否让门下高足走一趟路,通知他们将车开过来,以便早点接了那朋友,早些回南京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