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光年之外不再满怀

  常星留醒了，耳边满是空调外机的嗡嗡声。

  屋内拉着窗帘，光线很暗还有些闷热，应该是空调开太足了的原因。他环视一圈，看到了一排铁架床，其余的空间被脏袜子和旧裤子占据了，走道也没能幸免，堆满了废弃的牛奶箱和吃过的外卖盒。

  都是他熟悉的环境。

  吕不遵的脸探到他的眼前，不动声色地问候道：“醒了？”

  “师兄？”常星留睡眼朦胧，“现在几点？”

  “五点二十。”吕不遵是一只手指头勾着楼梯把自己吊在上面的，整个人的体重都在一根手指上，他就是以这样的状态和常星留进行早间问好。

  “这么早？那我可以再睡一会。”常星留听完准备继续倒头就睡。

  “你不能再睡了，再过十分钟就要集合了。”

  “集合？去哪？”

  “高三远足，五点半就要集合，去晚了X主任会骂的。”吕不遵跳下床，开始收拾背包。

  常星留也是忽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要命的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一瞬间睡意全无，挣扎着开始穿衣服。

  卫生间里传来叮里咣当一阵响，像是谁打翻了脸盆。紧接着，万古锡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了出来：“吕不遵，这绿色的脸盆是你的吗？我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窟窿！”

  吕不遵想了想，“我是蓝色的脸盆。”

  “我靠！”常星留对床的被子猛地被人掀开，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床板上“诈尸”般地跳起来，“那是我的脸盆！你这天杀的万古锡！”

  “安静些小不点，”万古锡含着牙膏泡沫从卫生间里出来，一手叉腰靠墙，一手扶着牙刷，含糊不清地说道：“一个脸盆而已，怎么就好像我挖你家祖坟了一样？”

  林瀚更是愤怒难息，从上铺跳下来，“你这是嫉妒！红果果的嫉妒！你嫉妒我连跳了两级和你当同学，就对我的东西动手脚！”

  “我没那么小心眼。”万古锡摊手。

  “让开！”林瀚要进卫生间洗簌，结果万古锡就偏偏挡在门口，一边悠哉悠哉地刷牙一边做着怪动作，故意调戏林瀚。

  “不让，你咬我啊？”万古锡还是那副贱样。

  过了半分钟后，万古锡的惨叫声又传了过来：“我靠你奶奶的还真咬啊？你属狗的吧！”

  吕不遵把吉他放入背带之中，对还在上铺发呆的常星留说道：“你还不下来？快要迟到了。”

  常星留看着吉他一阵不解：“师兄你打算背着吉他去远足？”

  “主任同意了，我可以在中途休息站的时候练练琴，而且背着它也当负重锻炼了。”吕不遵背起背袋，常星留却有些恍惚，总觉得师兄背那东西总有种背着一把长刀的错觉。

  他摇了摇头，把这种奇怪念头甩出脑袋。

  万古锡这时候走过来，脸上留着牙膏沫和一排小小的牙印，他看了看吕不遵后说道：“真是一副寻死的模样，你就不能稍微过得轻松一点？”

  “习惯了。”吕不遵淡淡地说，背着吉他站在那里没动，“你们倒是快点吧，还有五分钟了！”

  万古锡闻之色变，赶紧穿裤子，边穿边喊：“别急，等等我们！”

  “我不就在等你们么？”吕不遵顺便背着吉做起了俯卧撑。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洗簌完冲出寝室，操场的集合号已经响了，他们连吃早饭的时间都没有，吕不遵怪万古锡穿裤子太慢，万古锡怪林瀚不定闹钟，林瀚怪吕不遵不早点叫他起来，最后他们想了想，决定一致怪常星留。

  “我？”常星留觉得莫名其妙，他真是窦娥冤啊！

  “你昨晚又是打呼噜又是说梦话，害得我们都没睡好。”三人齐声说道。

  “说梦话？我说什么了？”

  “好像是说什么‘别太小看人类啊’，‘就是神我也要亲给你看’之类的，你是不是最近什么奇怪的动漫看多了？”万古锡一脸鄙夷地说道。

  常星留满脸通红，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赶紧推着三人往前走，想跳过这个话题。

  “喂！你们三个！”他们班的队伍已经集结好了，负责人就站在一边专门等着这个迟到四人组。

  “师姐！”常星留第一反应就是点头哈腰赔不是，“我们又迟到了！”

  “你这是在道歉还是宣战？迟到你气势这么足？每次迟到都是你们寝室！谁给你们的勇气？梁静茹吗？”松千颖叉着腰，几乎是在怒吼了，而迟到四人组只能乖乖地低头挨训。

  松千颖发完了火，四人组又垂着头进入队伍之中站好，这时候司徒校长已经在台上发表演讲了，他发表的是远足前的动员大会，结果他开口就是长篇大论，估计没有一个小时结束不了。

  最后还是X主任走到司徒校长边上，低声耳语了几句，估计是提醒他这只是一次动员大会而已，稍微说几句“成功来之不易，坚持就是胜利”的话就差不多了。

  于是司徒校长大手一挥，全高三年级以浩浩荡荡的队伍往校外进发，他们穿过大街，穿过田野，穿过山溪，穿过山林，雄赳赳气昂昂，一副红军长征的模样。

  半途中，万古锡忽然凑过来问常星留：“我问你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前面那是16班吧？”

  “是啊，”常星留不明白这问题哪严肃了，“怎么了？”

  “你看那个妞，漂不漂亮？”万古锡指着前面班级里一个高挑的身影说道。

  常星留一看，是一个女生，个子较其他女生高，脖子修长而且白皙，扎着非常干净直爽的一条高马尾，身材也很匀称，就是……

  “你就算了吧，那是16班出了名的冰山女王迟羽生，听说她对男人没兴趣！”常星留低声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个女生忽然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之前明明隔着七八个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听到的，女生的目光有意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会，又转过头去。

  不愧是冰山女王，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像冰块一样。

  “什么什么？”林瀚磕着瓜子从边上挤进来，一脸好奇，“你们在说什么？”

  “少儿不宜！”万古锡推开他的脑袋，“小孩子一边呆着去……你哪来的瓜子？”

  “小贩那买的呗！”林瀚一指身后，在他们队伍边上立着一只移动小摊，上面从文具物品到零食饮料样样齐全，是专门盯着他们这次远足来做生意的。

  “走走走，照顾生意去！”万古锡拉着常星留就往队伍后面挤，小贩就在后面。

  “你要买什么啊就照顾生意？”常星留不解。

  “我刚看到他那好像有卖弹弓……”万古锡忽然停住了，常星留也跟了上来，他们的面前是吕不遵和松千颖，两个人似乎有说有笑的，被万古锡看见的时候还一脸尴尬。

  “来来来，让一让！”万古锡几乎是以蛮牛的气势直接从两个人的中间穿过去，还带着常星留。常星留穿过去的同时还陪着笑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撞破二位好事了，没关系没关系，就当我们没来过，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吕不遵也很局促，尴尬地点点头让常星留过去，松千颖倒是无所谓地看向别处。

  常星留跑远之后，队伍的后面忽然传来他无比兴奋地大喊声：“我的天啊！狗贼我没看错吧？”

  万古锡也在丝毫不压低自己分贝地大喊：“你没看错！你有我的眼睛为你担保！铁树也要开花啦！我们寝室有人要第一个脱单咯！我说他干嘛一定要背个吉他出门！”

  吕不遵脸色逐渐涨成了猪肝色，松千颖一脸怪异地看着他，“他们平时都这样的吗？”

  “经常的吧……”吕不遵说。

  常星留和万古锡在队伍最后面找到了小贩，他的东西卖得差不多了正要收摊，万古锡以一个猛虎捕食的姿态跃出来，大喝道：“哪里走！”

  小贩吓了一跳，手中的东西都掉了一地，转过身来，满脸惊恐。

  “元杉？”常星留认出了小贩，“你之前摆烧烤摊的么？”

  “都是摊子嘛，”元杉无奈地摆手，“烧烤摊也是摊，零食摊也是摊，有啥不好的？赚钱最要紧啊！”

  “少废话，我要买东西！”万古锡一拍车子，忽然一个小女孩从摊子后面跑出来，被万古锡吓了一跳，脸一垮就差要哭了。

  “哎哟祖宗，”元杉抱起小女孩，“你怎么出来了呢？”

  “这是？”常星留问。

  “哦，我邻居家放着我这寄养的女儿，她爸妈出差去了，一个月都没回来，我要做生意，迫不得己把她也带过来了。”元杉抱着她哄着，一顿好哄也让她从要哭的边缘恢复成晴朗的脸色。

  “叫什么名字呢？”

  “云守。”

  常星留点点头，“挺好听的。”

  “你要买什么来着？”元杉忽然想起来还有顾客。

  “棒棒糖，”万古锡一叉腰，“你有没有？”

  “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吃这个？”常星留一脸鄙夷。

  “有种你别吃。”万古锡一脸睥睨。

  “大哥我错了。”常星留认错极快。

  买了棒棒糖之后万古锡回头一看，发现队伍早就走远了，赶紧喊结账的常星留说：“快快快，人都走光了！”

  常星留也急，正要转身走，袖子却被人拉住了。

  “别去。”那个叫云守的小女孩用怯生生的语调说道。

  常星留没听明白，“什么？”

  元杉抱着她，“她似乎挺喜欢你的。”

  “别去。”云守还是抓着他的袖子。

  常星留又不好意思扯开她的手，只好安抚式对她说道：“乖，我去去就来，在这等我回来。”

  常星留慢慢地拉开她的小手，一边在心里惊叹，一个小女孩的力气居然这么大！他放开女孩的手之后就和万古锡一同追着队伍跑远了，只剩下元杉抱着女孩站在那里眺望着。

  一轮不知道是夕阳还是朝阳的红日挂在了空中，红日的笼罩下，两个少年在不停地奔跑着，越来越远。

  “骗子。”云守对着他们的背影轻声说道，元杉没听清，问了一句什么，但云守没有再开口了。

  太阳在空中高悬，温度似乎终于回升了，暖风从湖边吹拂过来，驱散了寒意，风中带着几片飘转的叶子，在空中划出无人能看懂的轨迹，像是舞蹈，又像是信号。

  风中似乎还有人在说话，他的声音沉闷又沙哑，像是含着沙粒。他说。

  “满意吗？”

  他在做一个梦，一个梦幻又美好的梦，他的灵魂在世间游荡，就像是漂泊的小船触不到岸。

  他知道自己会醒来，终有一天这样的日子会结束。他醒来的那一天，世界将会得出结果，战争也会终止，生死会被注定，胜负会被镌刻。

  世界是否还会存在？他不知道，他在沉睡，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也不知道醒来会面对怎样的世界。

  他这艘小船终会停靠，路途再远也有终点，他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即使是到……光年之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