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神与巨人与人类

  极恶之鬼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起来，像是一具石膏像，他的视线几乎钉死在了常星留的身后，准确说，是他身后的一个人。

  常星留僵硬地转过头去，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他熟悉的人，上一秒他还心心念的一个名字，下一秒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再神奇的魔法都无法做到的这一幕，让他忽然感到万分的惊喜。

  “何莲芝？”常星留朝着女生走过去，她穿着棉白色的长裙，荷叶式翻边裙裾，穿着松糕鞋。她肌肤胜如白雪，漆黑的长发瀑布般地落在肩头，脑袋上还别着一个可爱的“HelloKitty”发卡。

  “何莲芝？”常星留忽然跑了起来，像是迫不及待地要追上那个身影，仿佛错过了一秒眨了一下眼睛就会失去她，恨不得紧紧抱住她，让她哪也去不了。

  他身后的中年男人抬起了手想要阻止他，可他的手忽然从中断裂，鲜血无声地喷涌。那本不是极恶之鬼的本体，但他在一瞬间被一股强大的气势镇压着，几乎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常星留跑过去，忽然发现何莲芝消失在了原地，他双臂一拥只有空气在他怀里，仿佛何莲芝是泡沫做的，触手即破。他茫然地回过头去，发现中年男人已经倒在了血泊里，断肢横陈。

  “巴克！”常星留惊呆了，为什么他一转身极恶之鬼就倒下了？发生了什么？
  “不用喊我，我没事的，那只是我虚构出来的身体。”常星留的身边传来一道声音，他看不到巴克，但知道巴克就在这个空间里，他才心安下来。

  “发生了什么？”常星留沉声道。

  “你不问我吗？”

  一个女生从空中飘扬下来，她踮起脚尖跳着优美的舞蹈，一道镁光灯忽如其来地打在她的身上，把她的肌肤照得更像是白雪，随着她的动作洁白的裙裾飞扬，常星留一时间看得呆了，那仿佛是天女下凡，人类本不该如此有幸观摩。

  “何莲芝？”直到女生落了地，他才认出是何莲芝，是她没错，在常星留记忆里她的确跳过同样的一段舞。

  在他高二的元旦汇演上，那一次何莲芝表演的节目是独舞《天鹅湖》。那本是四个人共同表演的节目，但何莲芝却是一个人在舞台上演绎，她跳跃、旋转、挺胸、俯身都是那么完美，线条流畅，动作优雅，让人痴迷。

  一直到她表演完下了台，观众席在迟疑了三分钟后爆发出雷霆般的掌声，那就是何莲芝，几近完美的女生，他的班长。

  “你不问我吗？”何莲芝笑盈盈地看着他。

  “问什么？”常星留还是有些迷糊。

  “你刚才那些话……难道不算表白吗？你不需要问问我的回答吗？”何莲芝忽然脸红了。

  “你的……回答？”常星留彻底愣住了，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

  回答？表白？他表白了？应该算吧，他刚才可是说出“我只要何莲芝”这种豪言壮语，这可比表白更刺激，没想到被何莲芝听去了，他简直无地自容，可何莲芝却破天荒地说要给他回答？他何德何能？
  “你真的觉得……”何莲芝的笑容逐渐收敛，声音变得冷冽，“我会让你们那么轻易地结合吗？来对抗我？你们怎么会有那个机会？”

  “你监视我？”极恶之鬼的声音响起。

  “我能监视常星留，自然也能监视你，神的确会犯错，但你凭什么认为神是愚蠢的呢？如果你能够伤到我，我又怎么会放任着你继续存在？”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消灭我？”极恶之鬼问。

  “我在观察。”

  “观察？”

  “我在观察你的分身，你是巨人，他也是，可他却活在人类里面，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纯人类，这样的观察对象不有趣吗？就像你把狼丢进狗群里，你就想知道到底最后是狗群杀了狼，还是狼灭了狗群。”

  何莲芝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台机械、一块石头、一阵风……总之没有生命的气息。

  “我……我不明白，”常星留好半天才缓过来，“你是何莲芝吗？你不是……你是谁？”

  “星留，你来啦？”何莲芝忽然柔声道，那神情那语调那姿态都和何莲芝一模一样，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何莲芝了。

  “你你你你你……”常星留说话都在颤抖，“你不是……不是人类，也不是巨人……你是……你是……神？”

  何莲芝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倒是挺感动的，你到了生命的最后居然还在惦记一个神，以一个蝼蚁的身份。虽然在你的记忆里，她只是个普通的高中女生。”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常星留崩溃了，他站都站不稳，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那家伙说的对，你叫什么来着？巴克？地球的确是我的‘核爆小镇’，但没有他说得那么残忍啦，在我毁掉世界之前我还是会好好观察你们的，就像是在做生命记录，我会看你们是如何生存又如何繁衍，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最正确的切入点发起战争，给巨人元素给人类贪欲，对吧？要是弄反了说不定就不好玩了，所以我还是很费心思的。”何莲芝噘着嘴说道。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极恶之鬼冷声道。

  “你也不配和我这样说话！”

  何莲芝声音一冷，无形的压力像是四面八方压来的高墙般，常星留感觉呼吸停滞，肺里像是塞满了凝胶般，身体也无法动弹。而他的耳边，充斥着巴克痛苦的喊声，显然何莲芝对他进行了“惩罚”，而他的不适感只是被那股力量波及到了而已。

  仅仅是擦了个边，就让他彻底几乎死去，神的力量究竟有多恐怖？
  那股力量又忽然消散了，一道火红色的能量团从虚空里掉落出来，摔在常星留的身边，那是极恶之鬼的灵魂，被何莲芝强行地“扯”了出来。

  “这才对嘛，神在说话的时候，万物只有跪伏和倾听。”何莲芝拍了拍手。

  常星留这才重新呼吸，大口大口地呼吸。

  “你说观察我……所以那些都是假的？何莲芝是假的？和我说话也是为了试探和观测？一切都是假的？”

  “是的，我对你很有兴趣，一个落入人类里的巨人，世界上还有谁有你这样的人生经历呢？你是巨人族最强的存在，在人间却是最弱的家伙，在班级里你甚至不敢大声说话，你说有不有趣？”

  常星留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原来是这样，一切都是假的，何莲芝跟他说话是假的，偷偷地看着他也是假的，在意他也是假的……她要给他回答，可这从一开始就都是假的。

  他曾以为他是一只远飘在高空的风筝，风很大他很怕，但他又不怕，因为他知道风筝线握在何莲芝的手里，于是他感到心安……可这根本就是假的，他的风筝线早就断了，他被吹出去很远很远，远得谁也看不见，也没谁会在乎。

  他的人生建立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之上，他的身份是谎言，他的感情是谎言，他的朋友呢？说不定也是又一个谎言……

  常星留像是一个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瘫软在地上。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他连站都站不起，一个心灰意冷的人，他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死了，连同他的心。

  何莲芝看着倒地不起的常星留，冷冷地笑道：“人类真是脆弱对不对？把自己活着的意义寄托在别人身上？这跟自杀有什么区别？可怜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当他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就像死了一样。”

  “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我现在好像能理解他了。”巴克悠悠地说道。

  “哦？”何莲芝忽然来了兴趣，“我都不理解的事你却能理解？”

  “人之所以活着，是因为他们有爱情友情和亲情，这些情感支撑着他们没有倒下，那是他们最强的矛也是最强的盾。你应该观察过不少人类吧？他们有时候总是能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往往就是这些情感的作用。”

  “可那有什么用？虫子忽然来了个空翻我就应该给它鼓掌吗？在神的眼里，那些力量依然渺小得不值一提。”

  “可对于他们就是一切了，你只是因为站得太高了，看谁都是俯瞰的角度，你看虫子也好看人类也好，对你来说只是一张平面图上的几个小黑点，所以你看不到他们生命的厚度。”

  “从你这个刽子手的嘴里听到‘生命的厚度’不禁让我想笑，”何莲芝手轻轻掩住小嘴，“在你杀掉自己同胞的时候，用刀切割他们的身体，用时诀收割他们的灵魂，你感受到他们的生命厚度了吗？”

  “感受到了，所以我哭了。”巴克说得无比凛然，仿佛“哭”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何莲芝一愣。

  “我哭了，但我没有停下，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要弑神所以我不能停下也不能后悔，否则我对不起已经死在我手里的同胞。就像我小时候父亲总打我，没有理由的，总是打我，我一边哭一边活着，从不退缩也不害怕。他打我，我就哭，但我依然坚定地往前走。”巴克无比坚定。

  “这个时候还在说弑神这种可笑的笑话吗？”何莲芝有些不满了，眉眼聚拢着杀意，“这种无聊又愚蠢的话你为什么要一说再说？”

  “因为你不懂！你不懂到底什么是生命！你是神，所以你不知道死亡的恐惧，也不知道世界毁灭的悲凉！我就是来弑神的，为此我筹备了千年！我和常星留都一样，我们都承受了太多忍受了太多失去了太多，就是为了杀掉你！我们身上背着几百条命几千条命，都是为了杀你啊！最终的这些命债，统统都要算在你头上！”

  “那你就先去死吧！”

  何莲芝手握成拳，空间几乎在这一瞬间崩裂，极恶之鬼的红色光团忽然变得黯淡，像是被风吹熄的烛火，他根本无法挣脱。但他也没有挣脱，他在笑，空间崩碎，他的灵魂被扯离成碎片的时候，他在笑，疯狂地笑！

  “笑什么？”何莲芝皱眉。

  “我笑你当神当得太久了，都忘了人类是怎么一路活过来了，你以何莲芝的身份隐藏自己，却以神的眼光活在人间，你从来不会把那些蝼蚁当作自己的同类看待对不对？所以你不知道。人类或是巨人啊，都是很卑鄙的……哪怕只是蝼蚁的存在，也能恶心到神的啊！”

  何莲芝一怔，她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她的思绪似乎被打烂了，她在思考极恶之鬼的话，同时目光落在了极恶之鬼身前的地面……空的！
  常星留并不在那，怎么会？他前一秒还在那里的！一个连心都死了的人还能去哪？人类不就是这样脆弱又渺小的存在吗？
  两只健壮的双臂忽然从何莲芝的背后绕了过来，何莲芝极速转身，发现常星留正试图从背后抱住她。

  何莲芝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她第一时间震飞了常星留，她是神，卑微的人类怎么有胆接触她？
  “还没完呢！”极恶之鬼忽然大吼道，一道赤红色的能量打向了何莲芝。

  “就凭你这状态，也妄图伤到我？”何莲芝不屑地挥动手，能量如洪涛而起，那是极恶之鬼释放出来的能量百倍千倍，就像是小船去撞击巨浪，必死无疑。

  但那道红色的能量忽然逼成了一条丝线般的存在，细如薄丝，它在何莲芝反推的能量狂潮下抬升，像是一只顽强的小船在迎浪而上。

  何莲芝皱起了眉，她释放的能量并没有感受到碰撞反馈，极恶之鬼的那道能量根本不是瞄准她的！是瞄准了常星留！

  “我知道我的攻击对你无效，但总有一种方式能伤害你。”极恶之鬼冷笑一声，那道红线抓住了被震飞的常星留，猛地往回一扯，仿佛高飞的风筝被人强行扯回，常星留以相反的方向回旋，笔直地坠向何莲芝。

  “这又如何？一个人类的身体太脆弱，我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碾碎他。”

  “那你动手啊。”极恶之鬼满不在乎地说。

  何莲芝顿住了，迟迟地没有抬起手来，她似乎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杀了常星留。

  常星留以一种极速冲撞而来，紧紧地抱住了何莲芝，两个人抱着滚出去十几米，时空之井的空间几乎是无限的，他们一直没有接触到边际。

  “这又有什么用？有意义吗？”何莲芝依然不明白这种行为的目的，在她看来，极恶之鬼和常星留只是狗急跳墙而已，“你们的攻击对我造不成任何的伤害。”

  “怎么可能什么事都会有意义呢？”常星留忽然笑了。

  随即他低下头，吻住了何莲芝那冰凉的、薄樱色的嘴唇。

  沉默，还是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与沉默，呼吸停止了，心脏停止了，空间也停止了。

  消失了，什么都消失了，光影消失了，能量消失了，外形也消失了。

  过了好半天，巴克的惊呼声才传了过来：“我操！你说你有计划，没告诉我玩这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