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断鸿零雁

  鸿雁于飞，千里传情。

  这是由来已久的交流方式，在那些古老的岁月里，它们不仅是最为高效的传信手段，也是一种严肃的仪式。

  郑重，复杂，同时又能将浪漫渗透进期待。

  草原孤雁，声声哀鸣中，倾诉的是离愁，是爱恋，还有那一抹最让人神往的思念。

  这是一种景致，精致的景致。

  故而，每当有行游的法师看到一只落单的大雁时，他们往往都会坐下来，取出背后的胡琴，拉奏一曲古老的幽咽曲子。

  若有人问起，他们会说，天空太大，迷失的鸟甚多，地面太多坑洼，走丢的人也往往不少。故断鸿零雁之苦，依稀若人之孤，只不过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罢了。

  这份情趣，独属于草原，原本随处可见。随有惺惺作态之嫌，但毕竟还有几分文化的皮肉。故而几乎每天都会被草原上的蛮歌唱诵几次，听起来别有风味。

  然而，今天，这样的歌声却消失了。

  因为，这一天的草原上，鸟雁遮蔽了长空。

  大地消失了。一望无际的洪流滚滚从东边而来，倾泻而来，弥漫了整个草原。

  蒸腾的水汽，飞溅的浪花，在轰鸣巨响中冲天而上，驱赶着一群有一群的鸟雀高飞。

  然而，终究有那么多的鸟无法飞高，它们在沾水的那一刻就几乎注定了死亡。

  能够避开这场狂浪洪流的，只有真正的大雁或者雄鹰。

  唯有那些一跃可上数千丈的大鸟，才有希望躲开这场劫难。

  那个高度太夸张，即便是普通的翼族也只能放弃。

  当然，翼族中的羽翅族是可以高飞的。

  所以，这个时候，天空中飞翔的雄鹰和大雁之下，还有一些身影在努力挣扎着。

  他们就算一身都已经湿透了，却依旧不敢停下舞动的翅膀。

  因为，身后的洪流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而那巨浪推动的气浪如影随形，若是被它们追上，所有飞翔的生灵都免不了失控下坠。

  而落下，就是死亡。

  当然，也有例外。

  毕竟如今的洪水已经出了狭窄的惊神峡谷，在这广阔而平缓的草原上，它们注定会弥散之后，越来越浅。

  若是有翼族修为够高，能够达到主境，那么他说不定还能从这滔天巨浪中冲天而上呢。

  比如，这时水中的某个胖子。

  他先前缩在那口一人多高的金钟里，随着洪流滚滚西行。

  等到出了百里之后，转得几乎眩晕的胖子才终于深呼了一口气，兴致勃勃地准备飞翔了。

  被凌天坝里的海量淡水镇压了那么久，胖子都已经放弃了。

  彻底的绝望之下，他只能在那金钟里打坐，坚持一天算一天。

  事实上，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救了，金钟外的压力太大了，他根本不敢想象直接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更悲剧的是，以他主境强者的力量，竟然根本就没有办法将那金钟掀开哪怕一点点。

  天妒英才，这是他之前的论断。

  可是在他刚刚说出这句话之后，一声巨响就爆了出来。

  就像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似的，上天随后就让他有了生路。

  水动了，巨大的吸扯之力顿时将他拉出了凌天坝。

  这个时候，他瞬间忘记了刚刚自己要当英才的誓言，由衷地开始感激起上天来。

  被镇压了这么久的胖子怀着对天地无限的敬仰，开始了随波逐流。

  一冲就是数百里。

  从东往西，最近最低的位置就是沙中海了。

  而金钟这么沉重的物件，自然而然地跟着洪流的最大分支滚想了沙中海的方向。

  水位越来越低，流速越来越缓，终于，胖子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了。

  他在这金钟里实在太久了，对于天空，他已经向往了太久。

  翼族的家，是苍穹。

  胖子忍不住了。

  于是，他终于振奋了自己的精神，将封锁于全身各处的主境能量重新调动了起来。

  这一次，他要直接飞往翼族，他要回家。

  “走！”

  胖子大喝一声，双翅猛振。

  在他身下，巨大的金钟被他抓在手里，摇摇晃晃地一起往天上飞去。

  “这可是个难得的宝贝，不可以乱扔。”

  胖子想到这大件的东西，压抑多日的心情终于有了些开怀的感觉。

  “走咯！”

  胖子一声吆喝。长风在他腋下呼啸着，将他慢慢地拖向高空。

  “真美啊！”

  在别人眼中地狱般的恐怖场景，在胖子此刻看来，却是那么的别致。

  事实上，若是不考虑生命的逝去的话，现在的草原，真的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一边盘旋，一边欣赏。

  胖子不着急，也没法着急。金钟太沉，他飞不快。

  “咦？”

  沉重的感觉竟然在增加。

  “怎么变重了？”

  胖子的胳膊忽然被扯得生疼。

  更重了。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抓着这个金钟往下拽一样。

  “什么东西？”

  胖子大急，连忙奋起全力将金钟扛着在了肩头。

  下方，什么都没有。

  可是金钟还在继续增加重量。

  一息而已，金钟的分量增加了一倍。

  下一息，再翻一倍。

  “哎呀……”

  胖子觉得，肯定是那个叫做木法的矮子在捣乱。于是，他连忙低头到处看，却没有发现木法的丝毫踪迹。

  可背后的金钟还在加倍。

  “啊！”

  数息而已，那金钟竟然几乎让胖子无法承受。胖子忍不住身子一歪，金钟轰地一声从他背部的中间，一下砸到了他正在往上扇动的左翅。

  “嘭……”

  翅钟相撞，胖子的翅膀应声而折。

  “啊……”胖子惨叫。

  若是正常人，遇到这样的遭遇肯定会选择放弃，但是这胖子可不是一般人，堂堂弑组织的主境强者，顶级杀手，自然有远超常人的意志。

  “我就是不服！”

  常年严苛训练出来的坚定，让胖子无视了疼痛。他要抗争。

  他相信，即便是有主境后期大修士在帮助木法，离了这么遥远的距离，他也不可能稳胜过自己。

  扛过了，就是自由。

  胖子可不相信扔下了这个金钟，木法就会放他离开。他始终认为，那个传说中的魔门传人，即便不狠辣，也绝不可能是个轻易心软之辈。

  “你们这群杂碎！”

  胖子化成了一个电人，所有的主境能量全面释放。他感觉到了与他拉扯的这力量极大，甚至有可能超越了一般的大修士。但是，他仍然相信，在相距这么远的地方，即便是大能，也不可能真的可以隔空碾压于他。

  毕竟，他可是“弑”里面的天才。

  “啊……”胖子歇斯底里，“给我走！”

  “噗……”

  似乎崩断了某种束缚。金钟忽然轻了下来。

  下一刻，金钟上面荡漾起了一种温润地光，白蒙蒙的，有几分迷离，有一点温暖。

  “哈哈，这是终于解除控制了吧！”

  胖子开怀大笑。他残断的翅膀半垂在左边，与右边的翅膀一起勉强扇动，在天空中盘旋出一条怪异的曲线。

  “哈哈哈……”胖子真的很久没这么开心了。这件金钟至宝可是与自己那块传说中与神有关的玉牌相关呢，这么大，这么坚实，肯定了不得。

  如同是在回应，那金钟开始发出轻轻的嗡鸣声响。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开心。”

  传说中，品阶高到一定程度的宝物有可能诞生意志。宝物有灵，择主而侍。

  “不要叫这么大声嘛！”胖子再兴奋也耐不住这金钟一直叫唤，渐渐他有些不耐起来，“你可不可以安静一点啊？”

  “嗡……”

  金钟之声，竟然大到有了些许回音了。

  “你要造反吗？”胖子怒了，一巴掌拍在那金钟上。

  “咣当……啪”

  那金钟受此一拍，忽然迅速缩小。

  “咦？”胖子又惊又喜，“难道这是要恢复铃铛的样式？”

  那样小巧的模样，可就好携带多了。胖子惊喜地看着那金钟变化。

  这见那金钟缩成了一个铃铛，然后忽然往斜下方坠落。

  “啊？”

  那怎么行？胖子大急，连忙一把将铃铛抓在手里。

  “当当当……”铃铛之声大作。

  “嗡嗡……”竟同时有嗡嗡之声传来，可这声音明显并非来自铃铛。

  胖子循声一看，只见远远地从下方的海水相交之处有一条很长的黑色绸带如一条长蛇般呲呲射来。

  “什么东西？”

  胖子左臂化电，试图阻拦。却不料那绸带竟然无法阻挡，它只是轻轻地一抖就绕过了胖子的左手，当的一声与铃铛碰到了一起。

  下一刻，突变生。那绸带没有与铃铛有任何的碰撞，而是仿佛本来就是一体，两者直接缠绕在了一起。

  这还不是结束，那绸带的盘绕不停，继续以胖子的脖子为中心，跐溜几下，竟绕到了胖子的脖子上。

  “什么鬼东西？”

  胖子大怒，挣扎。

  无济于事。

  此时，黑绸的另一端终于出现在了胖子的视野里。

  那是一张惊喜无比的男人的脸，满满的笑容上沉淀着生命的喜悦和几分深层次的猥琐。

  “哈哈哈，竟然是只陌生的鸟救了我们。你看跟我说的鸡差不多吧！”

  “不是鸟，是人！”那男人的怀里还有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是个翼人呢！”

  “哈哈哈！我看不到的嘛！我只感觉到是一只断了翅膀的大鸟，和大雁一样。”那人族的男子竟然在半空中还笑着思考了一下，然后憋出了四个文绉绉的字，“断鸿零雁！”

  “对，苏曼殊写过的，断鸿零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