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江山易老，几度斑驳（四）

  天翰书院近日不大太平。

  边境之上的战斗已经传到了学生们的耳中。

  一帮整日就喜欢高谈阔论的学子们可算是有话题了。

  “听闻边境上白骨累累破万人了。真不知道那郭子明怎么领军的，竟然将军队一字排开，而不是迂回包抄分割穿插。”

  一位学子痛心疾首，连连怒斥着郭子明浪得虚名，若是让自己领军，如今边境上绝对已经没有战事了。

  另一位学子也道：“还有那几位武道宗师也是，丝毫不懂得配合，若是他们配合得好些，现在长生殿就算没灭那也是苟延残喘。”

  “唉。”拿着折扇的学子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天下尽是这般沽名钓誉徒有其表之辈啊。”

  “是啊。”另一位学子把玩着两颗珠子讲道：“这天下看来需要我等来为天下人分忧，为陛下分忧了。”

  提到陛下时，他将双手抱拳朝上头晃了三下。

  “我自从第一日翻开兵书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是那世间第一流的良将。”学子摇着扇说道：“可惜啊，天下太平，我无用武之地。”

  “刘兄，我甚是理解你。”那位把玩着玉珠的公子道：“我也觉得我在修行一事上极有天赋，假以时日，像是什么隐龙君吴常之流，也未必是我对手。只可惜现在我没有机遇啊。”

  他们在那指东骂西的时候，一位老儒生只是听着，没插一句话。

  这位老儒生的来历学子们一律不知，只知道岑夫子见到他时都会笑着点点头致意。

  按理来说来头应该不小，可他整日在书院里就是扫扫地打打饭什么的。除了打饭时手从来不抖之外，没有任何能让，学子们记住的点。

  这位老儒生的名字呢，早已被人淡忘。

  这世上一共有三个人在一百五十岁之上。

  一个是隐龙君，一个是吴常。还有最后一个，那就是他了。

  他这一辈子教的学生不算多，就两个。一个姓岑， 别人都叫他岑夫子。另一个姓柳，别人叫他柳先生。

  他师父收徒其实也不多，就两个。他有一个大了他快二百岁的师兄，叫孟圣人。不过孟圣人已经死了。

  他不会和这些学生说，边境战场处那几万兵如果分开战斗最后的结果就是被一一击破。

  也不会告诉他们像隐龙君吴常之辈乃是占尽人间气运而生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会有人能赢他们的。

  就算是真的有，那名为天道的玄妙东西，也会让那个人和他们成为不惜一死也要护住彼此的朋友。

  天人不允许人间有这样级别的战斗。

  虽然很多学子们都喜欢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但他和他的师父都觉得天道这样设计挺好的。

  他们这等人物要是打起来了，不知道有多少旁人要遭殃啊。

  他从不与人讲道理。听说最近有了个新词，特别适合他的心态。

  道可道，非常道。

  老儒生扫完地便走了，走到书库里接着扫地。

  天翰书院的书很多很多，但绝对没有秘不外传的绝世孤本。

  他们每得一孤本，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抄录上很多很多遍，以一个最便宜的价格卖给天下人。

  书本是用来学习知识的，而不是拿来垄断知识的。

  书库里只有一个很老很老，但很高大的人来管理。

  看起来他一垂暮之年的老者可能睁一睁眼都费劲，但无论是谁，问他什么书在哪，他都能很快给出答案。

  “师父，我来了。”老儒生朝着那高大老者笑了笑。

  老儒生已一百五十岁有余，这位老者的岁数呢？
  自然已经没人记得了。因为他太大太大，大到哪怕他是儒家的开山之人，却也没有人认为他还活着了。

  “边境之事，你知道了吗？”高大老者朝他问道。

  老儒生笑道：“听书院里几位学生提过一嘴。”

  高大老者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本破旧的古书来说道：“这本书，你让你的学生送给隐龙君那小姑娘的徒弟手里去吧。”

  世上能称也敢称隐龙君为小姑娘的，估计也就只有他了。

  能一叶知秋洞悉到隐龙君布局的人也只有他。

  但他从来没有阻拦过。因为他将这个局势看得太透彻了，知道隐龙君做的是对的。

  “这是……”

  “我说的，一些学生们编的，就叫它论语吧。把这个送过去，让那个人真真正正的去悟到儒家的精髓所在吧。他们是要为万世开太平，我们自当相助。”

  老儒生战战兢兢的接下了书。

  “隐龙君那小姑娘我曾见过三面。第一次时她好像才四十不到，当时我亲眼见到她从那颗星星里面爬出来，但已然没了活路。在她昏迷之时我随手救下了她。”

  “第二次时，她已经成了隐龙君，成了天下第一。我又与她见了一面，但互相没有说话，只是擦肩而过。”

  “到了第三次，终于说得上话了。我问她，你是隐龙君吗？她回答说，我是你老娘！哈哈哈……”

  “想不到我这无心之善，竟让天下多了这般的一个人物啊。”

  老儒生只是站着听，待到确认他不再说话的时候，才捧着书离去。

  岑夫子和柳先生现在正在天翰书院内下棋呢。

  见到他来了，顿时十分恭敬的站起。

  他平时不太喜欢被人这样恭敬。但这一次，他却觉着这两人不够恭敬。

  因为他捧着的，是那个人的书！

  他将事情的原委说罢后，两人目光顿时露出无比重视的模样。

  老儒生对他们平静的讲道：“这本书不要抄录，不要给世人看。因为我儒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儒家了。”

  “从社稷为重，民次之，君为轻，再到现在存天理，灭人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样的儒家，哪里还配翻看此书呢？分明是把圣人说的话全都忘了个干净。”

  岑夫子与柳先生齐齐弓腰道：“谨遵师命！”

  “去吧。”老儒生讲道：“人间需要你们，需要那个孩子，更需要那个孩子看到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