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婚礼

  到了夜晚，整个彩虹岛群都黯淡了下来，一切都安静得仿若时间静止。

  但它离天空是如此之近，星空似乎触手可及，无数发着光的流星从岛群的上空划过，在极远极远的地方坠落，一瞬间炸裂成无数摇曳的银辉。

  陆佟站在教堂外的广场前，身穿一身黑色的礼服，将他略显单薄的身姿衬得修长，黑夜中如一尊凝固的雕像。

  在他周围的草坪上燃着几百支红色的蜡烛，不算明亮的光芒刚好能够照亮他的脸庞。他显得十分紧张，不时地咬着嘴唇，额头上已是起了一层的汗。

  他仰望头顶的星空，这一刻思绪繁杂，很多很多的往事在脑海里回转，令他怎样都静不下心来。

  说到底结婚又是什么呢？他搞不明白啊。他知道自己爸爸妈妈的婚姻，但那也只是一个很模糊很模糊的概念，妈妈抱怨最多的就是结婚以后自家的男人变得越来越不像话，啤酒肚越来越挺的同时习惯越来越懒散，但又总是会在他出门之前往他的皮包里塞上偏头痛的药。爸爸没有说过什么温情的话，但每到周末就会一大早起床做早餐，并在妈妈赖床的时候亲手端进卧室里去服侍老佛爷用膳，虽然总是表现得不情不愿但却十年如一日从不忘记……

  为什么呢？这就是婚姻吗？他搞不清楚。男男女女在一起一辈子，她替他洗袜子，他给她煎鸡蛋……日日月月年年岁岁，重重复复，然后他们30了，然后他们40了，然后他们50了，然后他们老了……

  然后彼此对对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翻了白眼他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吃口白饭她都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真平淡，就像一杯没加果粉的白开水，一眼就望得到尽头。但又……总是会令人抱有期待。

  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在“游戏”里举行的婚礼罢了，干嘛要这么紧张，搞得跟真的似的，神经兮兮。是的，怎么能作数呢？他和她都还没到法定的结婚年龄呢，外面的世界怎么可能认同？他该怎么跟陆小秋说她突然多了个嫂子？他该怎么给予对方应有的安全感？他连大学都没考上，一无是处，结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啊，要考虑的东西有那么多，怎么可能就如此简单如此草率地举行这样一场婚礼就算数了呢？他甚至怀疑崔斯丁这个家伙有没有取得真正的牧师证书！

  平静，平和，平复心情，陆佟，这不过是为了达到“共享宝物”这样的好处才举行的一场仪式罢了！不要当真不要想那么多更不要保持期待！
  他终于说服自己，心情平静了几分，又赶紧从礼服口袋里掏出来手帕，擦干净了脸上及手心上的汗水。要是待会儿牵着人家新娘的手却被吐槽有手汗的话岂不是很尴尬？岂不是很没面子？岂不是很想当场自杀？

  他哆嗦着去掏手帕，哆嗦着擦着额头上的汗，哆嗦着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心脏跳动得很厉害，稍微一冷静就可以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紧张，于是又陷入了担忧紧张的死循环……

  好不容易擦干净了汗水，一不小心手帕掉落在了脚下的蜡烛堆里，立刻就起了一团不小的火。他心里一惊，急忙蹲下去，用力地吹啊吹……

  银铃摇晃，一阵风拂过，烛火齐刷刷后仰。

  他抬头，望着前方被烛火一路照亮的尽头。

  洁白的独角兽晃着尾巴朝他踱来，行得优雅而缓慢，马背上，一身白色婚纱的少女低埋着头，笼着一层薄薄的头纱。

  陆佟呆住了，看傻了眼。

  他知道墨十安是位他怎样期待都不会失望的美人，但当她真的穿上婚纱朝他而来时，他依然被这种难以复述的美丽给震撼住了。“她将要成为自己的妻子”——光这一个事实，就足以让陆佟幸福得快要晕厥。

  大概所谓一心一意的“心醉”，就像他现在这样，明知道“所有穿上婚纱的女孩子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新娘”，但在心里依然很固执很骄傲地认为——墨十安才是最美的那个，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独角兽在他跟前停下，很具人性地低下了头。

  墨十安隔着头纱偷偷地看陆佟，陆佟则很痴傻地盯着他，眼光从未移动过，一眨也不眨。

  她的脸立马红了，突然也紧张得不知所措。

  “别这样看我……”

  于是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独角兽弯头弯得累了，不满地打了个响鼻。

  “小子，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接你的新娘下来啊！”崔斯丁在他背后，看得有些焦急。

  “哦哦！”陆佟惊醒过来，连忙奔过去，向马背上的墨十安伸出手。

  墨十安也颤抖着回应，轻轻翻身下马。

  “你今晚真的……太美了……”陆佟小声说。

  “谢谢……”墨十安红着耳根回应。

  谢谢？

  陆佟愣了愣，这是应有的答复吗？这么简单？这么礼貌？

  他挠了挠头，也是紧张得心脏狂跳口干舌燥，于是只小心翼翼地牵着墨十安的手，缓缓向前方烛道的尽头走去。

  崔斯丁站在台阶上，看了看紧张的陆佟和墨十安，偷偷地笑了笑。

  然后他咳了咳，煞有介事地宣读道：“主啊，我们来到你的面前，目睹祝福这对进入神圣婚姻殿堂的男女。照主旨意，二人合为一体，恭行婚礼终身偕老，地久天长；从此共喜走天路，互爱，互助，互教，互信；天父赐福盈门；使夫妇均沾洪恩；圣灵感化；敬爱救主；一生一世主前颂扬。”

  他看着墨十安，问道：“墨十安，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墨十安凝视着陆佟的眼瞳，轻轻点头：“我愿意。”

  崔斯丁点了点头，又问陆佟：“陆佟，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陆佟点头：“我愿意。”

  “现在，你们可以交换戒指了。”崔斯丁笑着说。

  陆佟从衣兜里掏出崔斯丁为二人准备的结婚戒指，颤抖着为墨十安戴上，墨十安也颤抖着为他戴上。

  从这一刻起，两人的左手无名指上都有了一枚代表誓言的圆环，他们的生命绑定在了一起，今后无论疾病还有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他们都将相互依赖、相互照顾。

  彼此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真是梦幻般的情话，却又带着真实的感动。

  崔斯丁分别将两只手搭在陆佟和墨十安的头顶，朗声宣布道：“现在，我以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主神名义，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夫妻！”

  一股无形的魔力从崔斯丁的手上传递进了两人的脑海里，这一刻陆佟和墨十安皆是一滞，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的脸庞，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撼……

  在彼此的脑海里，只属于对方的记忆画面流转而过。

  陆佟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女孩，她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医院走廊里摇曳的灯光。

  她还不能理解母亲的死亡，她才四岁，不明白周围人的哭泣，不明白母亲手指的冰冷，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朝自己投来同情的目光……

  墨十安看到了那个孤独的男孩，他一个人缩着头，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桌子下面藏着一台PSP游戏机。有人在他的旁边奔跑，大家都欢声笑语。享受着名为“青春”的乐趣，唯有显得他格格不入，如同水彩画中一道黑白的剪影。

  某一刻有人朝他冲了过来，从他手里抢夺走了游戏机，他们大笑着，而他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缩在校服袖子里的手指已经攥出苍白……

  陆佟看到了那个无助的女孩，她又像那样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坐在公安厅的白色房间里，灯光很亮，她的影子拖得很长，烟雾很浓。

  对面的中年警察用手指敲着桌面，用力抽了一口烟，很不耐烦地问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父亲的下落？他在逃走之前至少跟你联络过一次吧？他不可能不管你吧？配合一下吧，这件案子在外面可闹得很大，你也不想一直当杀人犯的女儿吧？”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女孩摇头，苍白又无助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什么。他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

  墨十安看到了那个惊恐的男孩，他被困在冰冷的湖水里，艰难地憋着肺里最后的氧气。安全带像是一条蛇那样紧紧缠着他，他十分卖力地想要解开扣子，但慌乱下怎样都使不上力气……

  鲜红的血在他的眼前泼洒开来，他瞪大了眼，耳朵里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有个小小的女孩使劲朝他挥手，似乎想要努力抓住他的衣袖。

  “哥哥，救我！救我！不要抛弃我——”

  他拿脑袋撞破了车窗玻璃，奋力地朝外游去。中途他又回头，惊恐地看了小女孩一眼，那么犹豫又那样绝望……

  陆佟看到了那个脆弱的少女，她如行尸走肉般在夜晚的街道上缓缓行走着，失魂落魄。

  墨十安看到了那个绝望的少年，他如脱线傀儡般在夜晚的街道上缓缓行走着，步履蹒跚。

  “欢迎来到TRAUME——筑梦公司，为您量身打造美梦的乐园。”

  某一时刻——

  那一时刻——

  他们抬头，在街道的两侧，看着对面那张同样脆弱同样绝望的脸庞。

  华灯闪烁，世界寂静。

  两串晶莹的眼泪从那两张脸庞上划过。

  陆佟看着哭泣的墨十安，墨十安看着哭泣的陆佟。

  “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早已相遇……”

  他们流着泪，呢喃出这句意义不明的话，不等崔斯丁宣布，就已经拥抱吻在了一起……

  外面的世界，星空绽放华丽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