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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觉醒3灭绝》(36)

2022-12-17 作者: (英)R.R.海伍德(RR Haywood)
  第一百一十八章《觉醒3灭绝》(36)

  柏林1945年2月6日

  阿尔法因为肾上腺素的飙升而突然醒来。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他在一个房间里,这里充满喧嚣,各种气味混杂。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痛苦地哭喊,有人穿着沾满血污的白袍子跑过去,有身穿灰色军装的老人和少年,抬着担架从他床脚走过,担架上躺着受伤的男男女女,还有儿童。

  他用了片刻时间思考自己身在何处,又用了几秒钟时间等待体内的疼痛感退散。脑后一阵痛苦袭来,他沉坠下去,紧紧闭上眼睛,伸出手指触摸头上包扎的绷带。

  凯特。

  阿尔法坐起身,忍着疼痛和恶心感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到处是病床,充斥着血污和嘶喊。这是一座临时搭建的战地医院。精疲力尽的医生和护士在病床之间穿梭。一位外科医生在锯一条腿,其余人死死按住号叫不已的伤员。

  凯特。

  没有她的影子。她不在他身边。他爬下床,眩晕感让他摇晃起来,他知道是脑震荡的原因,但还是找不到她。

  “快回去躺下。”身后传来一个严厉的女声。一双手搭在他肩头,将他拉回病床。

  “一个女人。”他用德语说着挣脱身,扭头看到是一个双眼红肿的年轻护士。“有个女人和我一起的……”

  “躺下,你会昏迷的。”

  “女人。”他急切地搜索四周的看护人和医生。

  “我不知道。”护士说。她太累了,无暇关注,太累了,无法一直走来走去。

  “我来这儿多久了?”

  “昨天,晚上来的……”

  他强压住自己的震惊,忍住没有大吼大叫索要答案:“谢谢。拜托了,我的妻子……她和我一起的……”

  护士看一眼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指上没有戒指。“他们有时会把女人送去以前的学校……你没有文书。”她说,“他们想找你谈话。我去告诉他们说你醒了,好吗?”她起身穿过迷宫一般的病床之间的通道,伸手轻轻敲一下尽头的一间玻璃门小隔间,里面是几个身穿黑军装、表情严肃的男人在抽烟。他回头寻找外套,但到处都找不着,猜测是被收走了。他的小手枪和鲁格尔手枪都在里面。他必须离开,他必须找到凯特,返回2号联邦公路。他开始行动,轻快地走向一条宽阔的巷道,朝尽头的门走去。

  “那边的……站住!”

  他跑起来。

  晚上他们待在一座被炸毁的房屋的地下室里。他们温存了几次,埋在温暖的毯子里,轰炸机从头顶飞过,地下室里的架子簌簌作响,灰尘从横梁震落,所以他们放缓动作,探索彼此,因为知道没有摄像头和监听设备,感到一股陌生的自由。

  他们找到几个旧水罐,里面有水,丢在一堆明显是曾经住在楼上的人准备的储备物资中。他们如饥似渴地饮用,为彼此做清洗,小声地谈论从前的生活,见过的风景,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遇到需要的地方,凯特会即兴发挥,但大体维持真诚,编造过去生活时是需要用到此类技巧的。他们握着手,抚摸彼此的脑袋,搂在一起打盹儿,像普通人一样。

  她没必要撒谎的,那是真实故事的基础,成为扮演的角色,让真情实感自然流露,像平时一样反应。遇到有趣的时刻便欢笑,讲到悲伤的地方就发出悲伤的声音。要表现出共鸣,但要自私。要自私,但是展露出给予的本性,索取的只是关怀与爱。要融入一种情景,表现出绝对的自信,就是说要流露出人类的天性,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真正的人也会有希望和欲望,和他一起编造的那些梦想,她没有撒谎,她想拥有一台时间机器,和他共度余生,从一个时代穿梭到另一个时代,去看、去学习、去生活。

  那个晚上,那间地下室成了他们的天堂。

  “就像查尔斯·狄更斯小说中的句子。”凯特对着黑暗说。

  “哪一句?”阿尔法平躺着,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胸口。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就那句。是《双城记》吧?你知道吗?”

  “我想是的。”他轻声说着移开目光,看向黑暗的空中,挑起她的一绺头发绕在大拇指上,“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她坐起身来,敬畏地听着,“……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前方光芒万丈,却又感到希望渺茫;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

  这个永恒的瞬间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记忆中。她感觉她触碰到了一个人内心深处的东西,他讲话的声音是那样的轻柔,听不出丝毫的夸口或自吹。哪怕当他结束后,当绝大多数人都会想方设法抓取听众的注意力,他的目光仍是那样的单纯,他认真地倾听,思绪一直在运转,与她十指交缠,袒露出所有的弱点。在那一刻,她感觉到一种渴望,一种需求,想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之前的所作所为。敞开心扉,开诚布公,然后换取宽恕。

  “抱歉。”他轻声说着,终于看向她,露出一个遗憾的微笑,“我不是炫耀……”

  “当然,完全不是。”她回答说,“我没这么想……你真是奇怪。”

  “并不奇怪。”他说着换了个姿势,“从许多方面来说,我们都只是按要求活着……”她眨着眼睛,对他的说法很有共鸣,她的心跳得更剧烈,嘴里突然发干,“我们接受训练,我们听从指示,我们看到目标,我们努力成为我们认为自己应该成为的人。”他干笑一声,是对他自己笑,对她笑,对所有的一切笑。而她却感觉内心里越来越难受。“看看艾米丽·罗斯……她接受训练,听从指示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但是她却超脱出来,在卡文迪什庄园出事时,她或许是被捕的,也或许是逃走了,接着她就转投阵地。她看到了,她看到了我们现在才看见的东西……即我们是听从指示,为正义的事业行动,哪怕是为了正义的事业做错事……”他再次微笑,慢慢说道,“别听我的,我是多愁善感。”

  “你不是……我喜欢听。”

  “你呢?你有后悔的事吗?”

  凯特闭上眼睛,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肩膀上的重担消失了,在那一瞬间,她知道,她发自内心地知道,如果此刻她坦诚相告,一切都不会有事。而正当她深呼吸组织语言想要告诉他时,那颗炸弹落在他们上方,只听得震耳欲聋,几乎撕裂耳膜的一声巨响,横梁纷纷倾倒,他们这个黑暗干燥的空间里涌入光线和火焰,还伴随着令人窒息的烟尘,大块大块的石材坠落下来。

  他们立即反应,凭借多年的训练打磨出来的灵巧身姿。横梁从天花板上重重地压下来,两人翻身躲开。一切都在摇晃起伏,连大地也在颤抖,但是阿尔法站稳脚跟,将她抱了起来,他看到前方有条路,要么现在就走,要么留下来等待死亡。

  他没有说话,而是推着她转身向前走,从后方推着她,而头顶上木梁仍在坠落,到处都是可怕的声音。他将她推到楼梯位置,把她拉回来,继续使劲用自己的脑袋和肩膀撞那扇活板门,抵着压在上面的石块转头使劲推。他咬紧牙关,绷紧双腿,奋力往上抬,但感觉上方的重量一动也不动,而身后的地下室一片火海,堆满了木头和砖块。

  就是这样了,他能看到它,能感觉到它。他知道,这就是他们最后的死亡时刻,一切都将结束,等某个时候,两具尸体会被人从瓦砾堆中拖出去,永远失去姓名,无人知晓。在那几乎让人窒息的时刻,在这个世界即将从天花板坠落将他们永远埋葬的时刻,她挤到楼梯最上层,站到他身旁,绷紧肩膀和脑袋,同他一起用力。两人挤在一起,脸贴着脸,只有几英寸的移动空间,但是他们一起用力,大声呼喊,目光紧紧交缠,哪怕周围越来越热,喧嚣越来越大。随着建筑的倾覆,两人额头上都青筋暴出,他们奋力向上,活板门被推开一条口子,上面的砖块动了动。

  他们有了痛苦吼叫的自由,他们胜利了,抱在一起滚到瓦砾堆中,石块像雨一般纷纷坠落在他们的脊背和大腿上,一块坚硬的石块砰地砸中了凯特的后脑勺,她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痛感在脑中绽开。她听见一个声音,像是他的,眨眨眼,于黑暗之中看见他的脸,沾满了血,她几乎是带着一种悠闲的超然看着这一切,头下脚上地滑落下去,他的手还拉着她的手腕。她没有感觉到从房子坠落到街道的过程,但是片刻之后睁开眼睛,看见有火焰和烟雾,听见房屋崩塌的声音,头顶有引擎咆哮。

  “在那边等着……”

  她又听见他的声音,感觉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接着他离开了,她眨眨眼,黑暗将她带走又送回,所以她能张开眼睛,看见阿尔法从一座燃烧的建筑中走出,一只胳膊抱着一个小孩儿,身后还拉着一个昏迷的女人。她睡着了,她醒来了,她呕吐,倒抽凉气,脑袋疼,视线仿佛在游泳。她看见他从火焰的背景中钻出来,怀里抱着孩子,肩头扛着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但是凯特看得见,那小小的身体上已经没了头颅。

  “你还好吗?”

  她眨眼清醒过来,大口喘气,感觉喉咙因为呕吐而灼烧。脑袋疼,全身到处都疼。

  “你还好吗?”她抬起头,看见一个女人的脸。

  “是……是。”她结结巴巴地用德语回答,摸索着站起来,环顾四周,她从未见过比这更可怕的场景。到处都是大批大批的死尸,许多人当场死亡或受伤,火焰从建筑物中窜出,腾上几十英尺高的天空,而头顶还有更多的轰炸机在继续执行惩罚。她环顾四周,不顾一切地想要寻找阿尔法。接着她看见他跪在路边,于是摇摇晃晃地冲过去,看见他双手按在一个孩子的胸口,想为他破碎的身体注入一些空气。她在他身旁跪下,立即投入工作,掰开孩子的嘴,清理呼吸道,然后趴下来,将空气吐入那孩子的肺。他们齐心协力,按压胸部,帮助呼吸,持续很久,最后泪水刺痛她的双眼,她绝望地意识到为时已晚。

  他们都停了下来。无需语言,无需传递信号,告诉对方停止,但都明白,再继续也毫无希望。

  “我们必须离开。”阿尔法轻声说,他的声音几乎被嘈杂的背景音淹没。

  “帮帮这个。”一个男人用粗哑的声音说着,将一个哭号的孩子放在阿尔法身旁,然后迅速离开。那孩子大约七八岁,手臂断了,脸因为疼痛皱成一团。阿尔法环顾四周,表情充满矛盾。他们必须离开去寻找掩护;这不是他们的战争,不是他们的地盘。

  “抓住他。”凯特说着抓住男孩的断臂,“阿尔菲……抓着他……”

  他眨一下眼,伸手将男孩死死抱住,看着她用双手紧紧握住男孩的手腕。

  “如果不接好,他会休克死去。”她说,“抓紧他……”

  阿尔法没有问她怎么会做这种事,只是将男孩儿抓得紧紧的,柔声细语地安慰。男孩哭喊着,凯特嘎吱一声将骨头拉回原位。疼痛是显然的,这动作夹痛神经,男孩儿已经疼得发不出声音来,但片刻之后痛感就会减轻。他们找到一块长条木板,从一具尸体上撕下一块布料,给男孩儿的手臂做了个夹板。虽然粗糙原始,但有效,运气好的话,男孩儿的手指在一天之后就能恢复知觉。

  他们给伤口止了血,他看到了凯特的变化。她的行动充满信心,她用手指压着一个男孩儿的脖子检查脉搏和生命迹象,凭借专业训练的经验判断出已经死亡,于是以近乎残忍的灵活姿态离开,继续去帮助还活着的人。她语气坚定,没了之前的恐惧,他们并肩工作,用从尸体上撕下来的污秽布片制作的止血带和敷料按压伤口。他们将活着的人从死人堆里拖出来,将孩子们放进女人的怀抱给予安慰。他们的脸和双手都被染黑了,散发着烟尘、血液和煤灰的臭味。

  他们全情投入紧急的救援工作,帮助深陷危险的人们,洗涤从前的人生中因为做过邪恶的事而留下的心灵污秽。

  接着夜色开始消退,第一缕晨光悄悄爬上天空。这是1945年2月的第六天,他们转身离开,溜进城市之中,想要前往2号联邦公路,与麦琪重新碰头,离开这里。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谈谈阿尔法刚刚看到的凯特所做的事。谁也没有看见一枚炸弹击中离他们最近的建筑,房屋碎成千万块碎片,砸向他们的脑袋和身体,使得他们和其余所有人,要么死去,要么便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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