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大明三百年(下)》(17)
2022-12-16 作者: 兰泊宁
南明王朝
朱由崧被拥立为弘光帝。在这个南明小朝廷里,奸臣马士英只知擅权内争。而专在酒色上用功的昏君弘光帝处处信任他,结果弊政不除南明势危……
清兵极端残忍地屠了扬州,史可法不屈,牺牲得壮烈烈……
江南才子冒辟疆仗义疏财家资又豪富堪敌国,为了心爱的董小宛,他弄得倾家荡产,这一切的背后主谋居然是清豫王多铎……
董小宛的得宠让顺治帝的皇后董禄氏因妒嫉而暗弄手脚,致使董小宛被皇太后活活烧死在西山玉泉宫,为的是能了断顺治帝的痴情……
吴三桂就藩云南后,一切饮食起居,无不穷奢极欲。可就在富贵繁华中,陈圆圆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自杀了,而且自杀的时刻也同样地出乎所有人意料……
南明势危
崇祯帝殉国的噩耗传到江南后,明致任大吏江督吕大器、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总督马士英、总兵黄得功、副总兵高杰、进士黄淳耀、巡抚祁渊、大学士高宏图、都给谏刘宗周都齐集魏国公徐宏基府第,共谋继立。
于是从甲申三月十八日崇祯帝死难之后,河北一带统为清有,而江南半壁却还拥戴着一个福王朱由崧称帝为弘光帝。于是历史上也就有了个南明小朝廷,南明在南京的弘光帝之外,还有福州的隆武帝和肇庆的永历帝等,直至前清康熙元年即公元1662年永历帝被杀,这个历经了一十八年的南明王朝才最后覆灭。
当时的凤阳总督马士英和诚意伯刘孔昭认为从河南逃走、避难南下凤阳的福王朱常洵的长子朱由崧是光宗的嫡侄,属皇族近支,论伦序当立。但秉性忠诚的史可法力争说朱由崧昏庸,不如迎立潞王,且潞王也与朱由崧同在淮安。
但马士英意图擅权,想要的正是君主昏庸以便利用,于是就仗着四总兵声势,气焰逼人地护立福王入南京,先称监国,继即大位,改元弘光;并在南京修葺旧殿。弘光帝封马士英为大学士,史可法为体仁阁大学士,吕大器为兵部尚书,高弘图为文渊阁大学士,刘宗周为吏部尚书。
弘光帝如愿地成为了马士英的傀儡,朝仪初定,马士英就擅权独断,处处与史可法别扭,到底进谗言把史可法调了外任,令督师江北。史可法临行时,俯伏在午门前,痛哭叩头。
自史可法去后,马士英益发专横,偏偏弘光帝就是独独信任马士英,一切外政置诸不理,任凭本是魏阉余党的马士英所为。马士英在魏阉得势时,非常巴结,魏阉一失势,他却极力弹劾。如今,他反对高弘图等人,力荐旧党阮大铖。
极有口才且文字亦过得去的阮大铖一下子就得到了弘光帝的欣赏和嘉奖,当即赐其复光禄寺卿原官;虽然吕大器等大臣都说阮大铖为逆案巨魁,万难复用。
马士英又引荐来一群宵小之徒,作为他的爪牙,这些人不是他的私亲就是旧党,吕大器上书弹劾。结果弘光帝听信谗言,反倒将吕大器黜逐,于是马士英终于到了柄政江南。
不久马士英又私度弘光帝之深衷密意,杀害了崇祯帝的太子朱慈烺。当时尚在人间的南宁侯左良玉听说马士英居然敢擅杀太子,不禁义愤填膺,当即亲统所部,自汉阳渡江,传檄以讨马士英。谁知天亡明祚,左良玉才过九江,就忽然患了重病,而他旧日驰骋疆场又受伤太甚,这时一并发作,呕血斗余,一病不起。他所有的部下将士就在左良玉逝后,也霎时星散。
天亡明祚的更可怕之处还在于,凡在朝中才出己上的,马士英必设计除去,以致朝中人心渐离,高宏图等都自行辞职。
看马士英斥逐正人蒙蔽圣宫皇廷,史可法痛陈时弊,连上数十本章疏,结果却都是石沉大海,杳无复音。摄政王多尔衮素来仰慕史可法的贤名,不断作书招降,史可法当然不答应,并且还遣兵部侍郎左懋第等赴北议和。此时中原大势,清已得七八,哪肯再和议?
而左懋第等被拘后,因为忠心明迁,矢志不贰,宁死毋降,也终于被清国所害。
马士英见弘光帝是个糊涂虫,专在酒色上用功,就又选江南美女三十名献进宫中。弘光帝果然高兴得日夜在宫内宴乐。马士英又召淮安伶人进宫演剧,弘光帝自己也学戏习剧,步履唱白,务按拍节。弘光帝有着同熹宗和武宗一样的极聪颖资质,不到一个月就已能袍笏登场,高歌一阕;会的戏不下数十出。
这些歌妓中,容貌最艳丽的一位被弘光帝封作玉妃,其余的尽封为侍嫔。相传弘光帝壮健若驴马,每饮火酒助兴,居然能夜御美女十人还嫌不足。于是马士英就暗令内使四出,日进美女十人;内使仗着威势,见有姿色的女子,就用黄纸往额上一贴,然后强行牵扯入宫。
弘光帝恣情取乐,多多益善,且命太医郑三山广罗春方媚药,如黄雀脑、蟾酥等一时间涨成了天价。江南女子大都纤弱,纤弱的江南女子大都在被弘光帝淫毙后而弃尸御沟。
御沟本和大河相通,女尸不系寸缕,顺流浮下,有恰巧被自己父母瞧见的,就抱尸在河边痛哭。这样传扬开来,江南百姓因为马士英选秀的事,而人人愤恨弘光帝。虽然怨声已载道,民心因此渐去,而弘光帝却一点也不闻更不顾,仍在深宫里日事淫乐,夜则和玉妃等侍嫔大开华宴,笙歌彻夜不停。
扬州十日
这时清廷派豫王多铎收复江南,兵至镇江,总兵王国栋开门迎降,金陵风声渐紧,马士英却匿了军报,不使朝臣们得知。
多铎兵围扬州,史可法竭力拒守,但扬州城内的兵民已多逃窜,各镇又无一兵来援,只有总兵刘肇基从白洋河前来赴急,但其所部不过四百人。至清军薄城时,驻营城外的明总兵李栖凤和监军副使高岐凤又不战先降,这样扬州就成了一座空城。
多铎再次致书史可法,希望他弃明投诚清国,并以洪承畴、吴三桂等人为例;不想得到的却是,史可法坚决的复书拒绝。多铎大怒,率兵士死命相扑,并架大炮轰城。
终于扬州城在史可法和刘肇基死守数日、饷械不继的情况被攻入了,刘肇基巷战身亡。
史可法自刎不死,被他部下的一个参将拥出小东门,但史可法就着颈上淋漓的热血和剧烈的疼痛,说什么也不肯偷生。可怜他的慷慨之言犹未说完,清兵已纵马齐上,转眼就把史可法蹂躏得尸骸都成了肉饼。
直至次年,史家有人用袍笏招魂,作衣冠冢,葬史可法在扬州城外的梅花岭。如文天祥一般殉难的史公,是南都史上的最忠烈。
攻下扬州,多铎屈指一算居然用了十余日,于是怀恨至极的多铎就也如同李自成一样下令闭门屠城。于是扬州城中的百姓被清兵杀得鸡犬不留,可怜一个个亡魂丧胆,携老抱孩,弃家狂奔,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满人进关,虽也到处杀戮,但其中要算对扬州的屠戮最惨酷,不论男女老小,见一个杀一个,如削瓜切菜一般。连杀十天,扬州城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总兵黄得功、高杰,抚台祁渊,致仕大学土高宏图,尚书刘宗周也都殉难。故都督刘仁佑阖门尽节,刘仁佑的妻子江氏、儿子刘如义和刘如仁、女儿刘沐英、儿媳李氏和秦氏、外甥女毛淑娟、外甥女婿王文靖、外甥毛馥、外孙成龙,以及婢女仆人佣妇,一门计四十三人尽行投江。后来有人捞起其中一人的尸体打算埋葬,却感觉还有什么东西连牵在河里,索性拖将起来,不想一连串共得了尸身四十三具,一时目睹的人无不为之咋舌。原来刘家人在自尽前,恐尸身流散,便用绳儿连缀起来,系成一串,一个个地挨次下水。其他殉节赴国难的平民读书人更是不计其数。
扬州已攻下,南都那里保得住。清兵屠了扬州就渡江,守瓜州的明总兵郑鸿逵、郑彩,和驻金山的副使杨文骢都是些草包饭桶,在一个天明,才知清兵已趁夜渡过江而来;再就吓得不敢再战,一哄逃走。
警报飞达南京时,弘光帝还拥着美人饮酒取乐。带上金银珠玉,挈着爱妃美嫔,弘光帝从通济门出走,星夜逃往芜湖。马士英、阮大铖等也一并逃去,忻城伯赵之龙与大学士王铎等干脆大开城门,恭迎清军。
多铎因是马到即降,特别加恩,禁止杀掠。休息了一天,就进兵芜湖追捕弘光帝,明总兵刘良佐望风迎降。而弘光帝的总兵田雄则一手挟住弘光帝,再令兵士缚住弘光帝的爱妃美嫔,然后一块送至对岸,献入清营,金铎令械系这位只享了一年艳福的风流天子进京燕都。从此,江南一带,悉属清朝,应天府也被改称为江宁府。
到了南都一破,统治中国近三百年的大明王朝才算得真正亡国了。虽然怀宗殉国就算是结束了明史,但南都兴废以及鲁、唐、桂三王残局,仍是明朝一脉之相续。
南都半壁本可为明室偏安之资,假令弘光帝励精图治,任贤去邪,则即使不能光复中原,尚可援东晋、南宋之例绵延百十年。可弘光帝整天幻想着与清军议和,大难当头却昏庸腐朽,不理朝政,只知沉湎酒色,任凭大权旁落于马士英、阮大铖等佞臣,排斥史可法、高弘图等抗清派,以致内部党争激烈,对外又不作防御清军的准备。
于是这位在公元1644年5月称帝,到公元1655年5月仅仅不过一年就落入了清军手中成为俘虏的弘光帝朱由崧算是为大明画上了句号,至如鲁、唐、桂三王,僻处偏隅,万不足以与满清抗衡,所以全明宗室至此就算是了结了。
摄政王多尔衮和顺治帝在处理被捉来的南明皇帝朱由崧时,考虑到朝中明廷降臣极多,且自己从前为大明属国,现在居然高坐堂皇地提讯明天子,于情于理,似乎都太容易出事端,于是就授意大学士希福刚林转知刑部大臣,把弘光帝监禁起来。
到第二年的一天早朝,刑部大臣忽然上奏:南朝皇帝于头一天的夜里三更急病而死。于是摄政王多尔衮代顺治帝下了上谕,命用王侯礼从丰殓葬这位弘光帝,让这位被他干净漂亮地暗杀的南明皇帝死得其所;同时又谕知明朝故臣如欲致祭,准其如仪,以尽君臣之谊。
多尔衮的狡诈处在此举中有着最佳的体现,既可借之收服人心,也可借此察视这群明降臣对于故国的心理。果然明旧臣如洪承畴等人,三三两两地到弘光帝灵前去叩首致祭,有的甚至放声痛哭。得了左右密报的多尔衮从此对于这班明廷降来的汉臣,无论其怎样的忠诚,怎么的效力,终是难去那大大的疑心,因此明降臣大半死于非命,得善终的没有几人。
董小宛
在江南如皋,有一个仗义疏财家资又豪富堪敌国的才子冒辟疆,不论萍水相逢,还是闻名急难相投,无不有求必应。一时间,才子冒辟疆结交遍天下,朝中亲王大臣都折节下交,就是古时的孟尝君,想也不过如是。
而冒辟疆不但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闺中那多多的姬妾也是个个绝色,其时吴中的顾秋波、李蕙兰、马湘君,还那位董小宛,被并称为四大美人花中魁首。她们都爱慕这位风流才子,先后委身相事,于是羡慕冒公子者有之,妒忌冒辟疆的也同样着实不少。
到了崇祯帝殉国,弘光帝南京嗣位,马士英当国,就矫旨要冒辟疆助饷。冒辟疆正痛于明社稷的沦亡,立捐三百万金。马士英见冒辟疆这样慷慨,就又指名强索他家中的美人李蕙兰;当然他不能太直接,就说想与李美人一晤,以慰自己为国重振而日夜操劳的辛苦。冒辟疆只得把李蕙兰送去,不想李蕙兰竟在途中投河自尽。马士英又心疼又恼怒,于是又遣使来索董小宛。
这时冒辟疆的四个美姬,顾秋波已病卒,而当年崇祯帝犹未殉国,为助师逐灭入江南的秦贼,富甲天下美姬盈室的冒辟疆不仅捐五十万以助官军饷,且还慷慨豪爽地把他艳丽的歌姬马湘君,送给了召各镇兵剿贼、艳羡马湘君已久的江南抚台祁扬名。
结果感动了祁抚台,为玉人一偿久仰之苦。祁扬名把对冒辟疆的感激化成了行动,飞檄各镇,调齐人马,一昼夜夺回二十四寨。秦贼败走湖北,江西九江就这样有赖冒公子保全了。现在冒公子全部的最爱都就是这一个董小宛了,再也舍不得,于是四处找门路,幸得才子冒辟疆多财广交,终算保住了董小宛。可这一场祸事虽然销灭,但冒辟疆也就此家道中落了。
冒公子却并不后悔,为了一个爱姬,几乎倾家荡产。在豫王多铎兵下江南时,冒辟疆已是门可罗雀,本来栋宇连云楼阁巍峨的冒家早把巨厦尽行典卖。不过冒辟疆家资虽不丰,但他济困扶危的豪侠气却并不因此而改变,他仍是竭尽全力帮助有困难的人。
冒辟疆和董小宛迁居到一幢名唤水绘榭的别墅里,榭后有一座花园,建筑得精致异常。美人才子优游林泉,逍遥自在地过着闲适又快乐的光阴。
豫王多铎兵定江南,听说吴中美女极多,就心痒难耐,也想搜罗几个进京供自己受用。于是派人四下寻找,冒辟疆就这样走进了人生的低谷。
多铎不便以亲王身份去强占良家妇女,为声名雅计,适巧太湖巢匪作乱,多铎就空张大口,含血喷人地说冒辟疆家私藏巢匪,于是令官军往水绘榭去搜捕。
一向仗义结交遍天下的冒辟疆早得了署中书吏的飞报,于是冒辟疆星夜逃到通州,而他留下的眷属和仅有的一点家产却被豫王搜捕尽去。
到了冒辟疆知道豫王为夺他的爱姬董小宛而无故陷他罪名,就匆匆赶去想法营救爱人时,豫王早奉诏进京,已一叶轻舟载了美人北去了;调洪承畴来督理两江。冒辟疆于是再日夜兼程进京,好在都中士大夫半多是他的故交,当即写成诉状,赴刑部控豫王霸占有夫之妇。
刑部大臣冷僧机忙私下报知与他有郎舅关系的多铎,多铎也见汉御史赵谷臣上疏劾奏,知道这姓冒的有些来历,心里胆寒,于是就想出一条恶计,把那董小宛载入毡车,乘夜献进宫中。果然董小宛进宫的消息直气得冒辟疆目瞪口呆,因为这样一来,什么诉状劾奏都是不中用的了,他只好垂头丧气又一文不名地南归了。
其时朝中的摄政王多尔衮刚刚薨逝,顺治帝亲了政。这一年已十六岁的顺治帝由皇太后指婚,册立科尔沁克图亲王的女儿董禄氏为皇后。大婚不到一月,皇帝和皇后就反目了几回。正这时,顺治帝见了豫王进献的这个芳姿秀媚艳美惊心的大美人董小宛,顿时喜出望外。
顺治帝弄不明白董小宛何以眉锁春山,昼夜常啼哭。可她玉容虽日渐憔悴,却不减娇艳,令顺治帝仍然欲舍不能,但也欲爱不成。
就这样,开始的时候董小宛拼死拒绝皇帝临幸,忽然那一天在顺治帝又如以往那样痴情地看望她时,董小宛却笑脸承迎。顺治帝在召幸董小宛的次日便封她为董鄂妃;同时还令赐才子冒辟疆几多金,这样冒公子虽然没有往日的巨富,却也可保后半生的衣食无忧。可怜的痴情女子董小宛终于用自己的特别方式,报答了她心仪的爱人才子冒辟疆。
皇后董禄氏见顺治帝专宠董小宛,以至寸步不离;而对自己则弃如敝履,于是就去皇太后那里告了一大状,说什么皇帝年轻,迷恋汉女,荒废朝政。
在摄政王多尔衮薨逝后就迁居回皇宫的皇太后听了自然大怒,立刻召顺治帝进宫,当面训责了一顿。
顺治帝诺诺退去后,太后又把董小宛召到跟前,细细一打量,冷笑道:“好一个狐媚子,你是哪里来的妖妓,胆敢扰乱宫禁狐媚皇帝?”
董小宛虽然也被这位顺治皇帝的十分多情而感动了芳心,但她的最后顺服是源于想替冒公子讨公道和保全衣食性命、非得皇帝的欢心不可的想法。如今有了这么好的陈述机会,原拚着一死的董小宛就把豫王强占良家妇女并私献进宫的经过朗声说了一遍。
太后越发愤怒,于豫王私进汉女迷惑皇上这一点上。太后于是下懿旨,在把豫王多铎宣进宫痛骂一顿的同时,也传谕将董鄂妃送往玉皇宫去,永远不得召幸。
红尘真可厌
玉泉宫是一所在西山的清净冷宫。董小宛在这冷僻的所在,只影单形,凄凉万分。转念起自己的身世,不觉悲从中来,她本是名门闺秀,先不幸堕落到了做歌妓,后幸得冒公子多情,拯救出火坑,正期望相偕白首,中道又逢魔障,身入陷阱,及至遇见了这位多情的皇帝,位晋贵妃,万不料却也不能让她一个弱女子此生,得安享到老。
做了皇帝还不能庇护一个妃子,无怪乎冒公子不能保全爱姬了。这个想法在董小宛脑子里转来转去,转到最后就让独自一人的她有了红颜薄命所遇皆非之感。渐渐地,董小宛感觉红尘可厌,心镜渐空洞,终日也不和侍候她的宫人侍女说一句话。
火烧玉泉宫
顺治帝听说太后把董小宛幽禁于玉泉宫里,异常懊丧万般痛苦。用不多久,这种心情就把顺治帝折磨得终日笑一会叹一会,神志混乱。那天晚上,明月当空,大地如昼,顺治帝悄悄带了两名小太监,跑到西山玉泉宫去。见了董小宛,两人也不悲哭也不多叙谈,只管相对着痴笑了一会儿。
半晌,董小宛悠悠然说道:“人生万事皆空,你我何必来世上一回,空来世上受苦一回!”顺治帝一听,深思了一下,也抚掌大笑道:“好,好!”
顺治帝出宫下山后,犹隐隐听得董小宛在山上娇声叫道:“陛下有心,五台山上再行相见。”
侍从的两名小太监感觉其中不妙,生怕自己落什么责任被追究,就忙忙地将这事报知了皇太后。太后恐皇上因董小宛而想痴了,就秘密吩咐内监到玉泉宫去放了一把火,连董小宛并许多宫人侍嫔一齐烧死在西山上。
玉泉宫被焚、董小宛烧死的消息传到顺治帝的耳中后,他只是呆呆地发了半天呆,然后拍手大笑道:“好,好!”从此就不言不语,也不进饮食。皇太后急急地来看,顺治帝还是个呆呆地不开口,依旧抚掌笑道:“好,好!”
皇太后没奈何,只得命宫监等小心伏侍,自己也觉得对于董鄂妃,有点太过了。皇太后平日一遇到事就想起摄政王多尔衮,可现在他已经死了。于是“可以商量事儿的人”这一点,就让皇太后想到了大学士洪承畴。当初正是因为那位摄政王拈酸,所以远调洪承畴出督两江。
深宫孤居的皇太后在不无寂寞中,传懿旨,令大学士苏克萨哈代督两江,调洪承畴星夜进京觐见。
陈圆圆之死
吴三桂就藩云南后,一切饮食起居,无不穷奢极欲。他在云南的潘府后面大兴土木,建造起一座大花园,名叫赭玉园林。
长日里,吴三桂和美姬小蛾宴乐于园中,笙歌通宵达旦。吴三桂部下的将士们见他整天不理政事,只管自己安富尊荣,早忘了众将的血战功劳,军饷不时短缺,藩府中却异常奢侈,所以部下逐渐离心。而吴三桂却浑然不觉,仍然是拥美人销魂后高枕无忧眠。
穷奢极欲导致了费用浩繁,吴三桂就任意增加税赋,强捐硬索,弄们小民们叫苦连天。朝中谏臣章疏迭上,顺治帝正要议处,忽然发生了董小宛事件,他就再也无心理朝政了,致使吴三桂越发肆无忌惮。
形影相吊、秋扇遭捐的陈圆圆整天,春色恼人,画楼寂处,风流放诞的陈美人怎不怨恨咨嗟,由怨生愤,那渐萌的遁世之想越发强烈起来,到底最终让她铁了心。
那一天,吴三桂正在赭玉园林大集宾客,召徽班女伶入园演唱,觥筹交错,履舄杂陈。正兴高采烈的时候,蓦地见陈圆圆披着黑绸缎般的一头长发,扶着一个婢女也进园来,走到吴三桂座前,她噗地跪倒在地,垂泪说到:“妾身侍奉王爷已数载,蒙王爷不以蒲柳见弃,此生无可报答,只有且待之来世。今妾身已勘破红尘,请从今日起,望王爷赐一所草堂,他日骸骨得蔽风雨,妾身于愿已足了。”
陈圆圆说罢就从袖中抽出一把金绞剪,嗖嗖几剪刀,万缕青丝就纷纷飘散断落于地上。吴三桂顿时心里一阵酸楚,顾不得座上宾客众,一把搂住圆圆,忍不住滴下泪来。圆圆更是呜呜咽咽,哭得悲哽欲绝。
酒阑席散后,吴三桂亲自扶着圆圆进了绣闼。共入鸳帏,重修旧好,这一夜的温存缱绻,让吴三桂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香梦初回,睁眼一看,枕上却不见了圆圆,吴三桂就打了个呵欠,起身笑道:“怎么这样起得早?”连说了几句也不见圆圆答应,揭开帐子一瞧,房内静悄悄不见圆圆的影踪。接着,侍婢们在各处园林中也找不见圆圆的影踪。
吴三桂唤来各处的管门人来一问,才知花园门开着,吴三桂马上派健仆分四路去追寻。不多一会儿,回报说陈夫人找到了,在离此半里多路的栖云寺中。那座寺院本是久经荒芜的,只有西楼一角,隐现于丛林碧树中。
碧树浓郁,万翠丛中隐隐有红墙一角。墙内黄瓦朱檐,小楼半楹,遥望疑是九重宫阙。小楼的纱窗半阖,鱼声隐隐直从窗中透出,使人到了这样清寂的所在,往往萌出尘的冥想。在小楼里幽居参经的,正是抛撇红尘的大美人儿陈圆圆。圆圆曾到过栖云寺,所以遁迹荒寺,从此香草美人就和木鱼石磬、佛像心经,结起不解缘。
林中野鸟飞翔,石泉水声潺潺。忽然远远地蹄声得得,有十多骑人马如飞而来。当头的一位官员,朱顶花翎黄马褂,龙蟠箭衣,腰右荷囊,左佩宝剑,足登乌靴,风采甚是非凡。他策马到了荒寺前,把鞭子授给侍从,霍地跳下马来,三脚两步进了寺门,一口气走上小楼,口里还不住地叫道,“沅娘,沅娘!你真的要舍了我吗?”
陈圆圆正在诵经,忽听有人在呼她小名沅娘,略略回眸瞧了一眼,见是吴三桂,只作不曾听见一样,依旧淡淡地垂了粉颈,依旧冷冷地诵经不停。
吴三桂走到楼上,吩咐侍从都在楼下等候。他挨近圆圆的身边坐下,见圆圆只是不睬,忍不住把经本一把拖过来,却是救拔苦厄的大悲咒。
圆圆没了经本,无可再诵,只好冷冷地说道:“王爷已有了新欢,早弃旧爱如敝屣,妾身既已脱离红尘,无须王爷再来假慈悲,快打马回去,新人这会儿该觉着冷清了,快去陪伴要紧!妾身是天生的薄命,荒寺栖止,终了残生,已是万幸了。”圆圆说到这里,声音带颤,不由得又无法超脱地凄怆起来。
吴三桂听了圆圆无非含酸的一番话,忙起身深深打拱陪礼:“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好,请你看在昔日之情上,饶恕了我吧。从今以后,我决不再这样了。现我早备好了一匹空鞍马,咱俩并马回去吧!”
圆圆收住眼泪,正颜厉色地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虽然王爷的确是一片诚心前来,无如韶华易老,岁月如流,到头来,终难免美人迟暮的那一朝。以色事人者,他日色衰而爱驰,终有相弃的一日,倒不如无边苦海,及早回头的好!王爷但请早还,妾身宁愿伴野草苍松度此余生光阴,倘若要妾身回去,是万万办不到的。王爷如其不放心,就请砍了贱妾的头颅去!”圆圆说到这儿,伸手就一把抽出吴三桂的佩剑。
吴三桂让她弄得心迷意乱,不知不觉就给她跪倒尘埃了。圆圆却丝毫没有转意,故意掉头躲开吴三桂跪的方向,然后仍然去诵她的经卷,那张粉脸上连霜也刮得下来。吴三桂细察圆圆的神情举止果然意志决绝,谅她伤心太甚,一时非人情可动,就打定主意等她愤气稍平,慢慢劝她回心就是。于是吴三桂没精打彩地立起身来,叹口气道:“沅娘,我终是不能忘情于你,此时我暂为忍耐着吧!”
吴三桂说毕,懒洋洋地下了楼,跃上金鞍,回顾圆圆,仍还是埋头诵经。吴三桂不觉点头叹道:“从来都说女子的心肠比须眉来得残忍,这话我今天才算信了。”
吴三桂回到藩府,第二天就派来四名使婢服侍圆圆,又替她在荒寺旁边盖起一所尼庵。那庵堂共是屋宇五楹,一轩两厢,一楼一大殿,殿上塑慈航道人全身,高九丈,旁塑龙女善财,左厢是弥勒阿难,右厢是金刚伽蓝。轩中作为客室,陈设古玩,悬挂书画,琴棋弓箭无不俱备。小楼一楹,是圆圆的寝室,绣幕珠帘的华丽不减藩府闺闼。至于建造的精致,更是画栋雕梁,大殿上玉阶丹陛碧牖朱檐。楼后小圃植四时花木,辟畦栽竹,凿沼养鱼。而布置风格却追求清静,因此华丽中含着幽雅。
到了庵宇落成的那天,吴三桂先不禁为自己对待陈圆圆的一番苦心感动了,他相信一定同样甚至会更甚地感动陈大美人;所以这一天,吴三桂折柬邀客,滇中缙绅大夫到者踵趾相接。尤其是那些官员的眷属,早闻得平西王的宠姬陈圆圆是个绝世美人,得了这样的好机会,当然争先恐后地来瞻仰一下。
滇地城里城外,几乎万人空巷来瞧热闹。而那个粉垩得金碧交辉、殿宇巍峨、佛像壮丽的精致尼庵,已是人们生平目所未睹,啧啧的赞叹之声不绝于耳,都说平西王的如夫人出家到底和寻常的妇女落庵不同。大凡女子为环境之恶劣,逼不得已,无地容身,才萌剃发的绝念,如稍有余地,断不肯走这条路的。所以如圆圆那样的富贵身家,放着好好的王爷如夫人不做,却来度此梵声鱼音的清苦日子,这在常人眼中,是瞧着非常之可异的。
吴三桂这天因为被自己深深感动而十分得意,他打叠起全副精神,在大殿两厢及客轩中亲自招呼来客。敬茶一毕,吴三桂向缙绅们说了建庵的缘故,那是因为他的爱姬圆圆生性好佛,所以特为她筑此茅庵以从她的心愿,众绅士自然立刻绝口赞扬。吴三桂又拱手请绅士们赐个庵名,众绅士互相推让了一会,又讨论了半晌,由一个年龄稍长的缙绅,他在崇祯年间也曾做过一任督粮道,这时起立躬身道:“昔日慈航证果成道,相传是四月十九日,今王爷的夫人悟真皈依的吉期,恰当四月十九日,所以鄙人等深望陈夫人早证大道,也和慈航道人一般,那么就取‘证慈禅庵’四字为名吧!”
这位缙绅一说罢,众绅土一齐哄然附和,吴三桂也非常高兴,正要叫左右看过笔砚来题名,忽见服侍圆圆的近身小婢从小楼上带跌带爬地哭嚷下来,口里不住地喊着:“夫人不好了!”吴三桂大吃了一惊,忙问什么事这样惊慌,小婢垂着泪说道:“陈夫人已经自尽了!”吴三桂和众绅士顿时都惊得目瞪口呆。
吴三桂急急地三脚两步奔上小楼,只见圆圆高高地悬着。吴三桂大踏步抢将进去,飞身上椅解下圆圆,却早已气息毫无,玉体如冰了。吴三桂这时再也顾不得王爷的架子和威严了,一把搂住圆圆的尸体,放声恸哭起来,众人也个个摇头叹息感慨。
吴三桂哭了一会,唤过服侍圆圆的四名使女,含怒喝问道:“陈夫人自尽时,你们都在哪里?”
使女们吓得齐齐地跪禀道:“夫人在自尽之前将小婢们一概遣出房外,因为半晌不见夫人的声息,叫门也没有回应,才大着胆子撬开门儿进去,见夫人已自缢死了。”
吴三桂听罢,再什么也没多问,只是长叹一声,吩咐左右将圆圆以王妃之礼盛殓了,即日安葬在栖云寺的松林下,并建石碑,大书“陈姬圆圆之墓”。后人到此凭吊,曾有七绝一首:
青苔碧瓦短墙边,古墓倾颓犁作田。
陈姬风流伴野草,空教游客话当年。
吴三桂葬了陈圆圆,就命人将那座华美的茅庵扃闭起来,至今茅庵的遗迹犹存,却空落得后人几声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