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大明三百年(下)》(9)
2022-12-16 作者: 兰泊宁
明宫几大疑案
梃击案是一起明明白白的郑贵妃欲害太子朱常洛的行刺案,神宗运用高超的政治手腕,把它演绎成一场感人的皇室亲情和睦图……
碧茵姑娘终于手刃仇人,神宗归了天,而她自己也终生生活在痛苦中……
太子朱常洛成为光宗皇帝,虽然后金满人此时已为患边疆,明王朝危机四伏,江河日下;但通过一系列的励精图治作为,又有力扭转了局面,可惜他行善政日子太短……
光宗因为肆意宣淫而致身体虚弱,即位一个月就死于一场与郑贵妃有关的红丸案……
这时内廷佳丽纷扰,最受宠的西李康妃不仅凌辱逼死了日后熹宗的生母王才人,且还与郑贵妃一起做着皇后与太后的梦,为此她们两人狼狈为奸,用尽了手段……
耸人听闻的移宫案发生后,郑贵妃自缢,西李康妃不得不已移居哕鸾宫,不久这里又发生一段宫闱秽史……
哕鸾宫失火了,李康妃与侍卫官邹元龙的暧昧情事有了结局,却无辜地牺牲了东李庄妃和她的七龄幼女……
熹宗的乳母客氏卖弄风情,于是假阉人魏忠贤得了她的欢心而平步青云。不识字的熹宗在魏忠贤和客氏的误导中,怠政荒朝事,致使魏阉乘机得权,演出了自坏长城贻笑柄于海外的可悲闹剧……
而宫闱中,魏忠贤居然弄出一幕更大的丑剧,赤裸裸的淫恶让人不敢相信……
明代的军事至此也形同虚设,因为魏忠贤用人失误,一败再败。在与满兵的对战中,女将秦邦屏奋力战死,而她的尸体僵立在城门口,屹然不倒,以至于感动了满将代善……
客氏此时富贵到达了颠峰,成为凶锋第一人,于是发生了熹宗时代的宫中大惨案,上至太妃、皇后,下到嫔妃宫女,尽遭客氏毒手,连连含奇冤而毙命……
摔死宫女
神宗命冯保在六个月中把一座翠华园构造成功后,冯保就获罪身死了,神宗却把爱妃、选侍等都迁入翠华园中丝竹箫管,弦歌酒宴,昼继以夜,再通宵而达旦。郑贵妃又工吹笛,酒至半酣,就按着宫商悠悠扬扬地吹将起来。神宗听得心旷神怡,直喝得酩酊大醉,差不多没有一天不是如此。
酷暑的一天,神宗觉得玉楼和金屋中都太热,就携了郑贵妃的素手共上位于翠华园的楼台极顶之琴台。这座园中最高的楼台本名摘星楼,神宗因为讨厌商代亡国之君也曾取了这么个名,就改摘星楼之名为琴台。这座琴台的布置也是银屏玉栏四面临风,神宗到了这里,果然感觉暑气全消、凉爽非常,于是就命设宴豪饮,众宫侍则歌舞伴酒。
神宗正在兴高采烈地畅饮,一个娇小玲珑、神宗平日很是怜爱的叫金莲的选侍,因婆娑曼舞失足倾跌,指甲恰好划在了郑贵妃的粉脸上,立时就起了一条刺目的伤痕,鲜血也随之红艳艳地滴了出来。
神宗以为金莲有意抓破郑贵妃的玉容,他当即怒发冲冠,醉熏熏地起身,一脚就把选侍金莲踢得满地乱滚,然后一把抓起娇小的金莲,就从琴台上直摔到楼下的园中地上。吓得那些宫人侍嫔一个个花容失色,索索发抖。神宗却余怒未息,又把洒杯玉盏等掷了一地;经郑贵妃再三地婉劝,才含着怒扶了郑贵妃,一颠一跛地回玉楼安寝。
第二天神宗起来,听说选侍金莲死了,很为诧异。郑贵妃就把他昨夜酒后摔死金莲的事约略说了一遍。神宗立时懊唯不迭:“可惜可惜那样的一个美妙女子!朕怎会醉到这种地步,你在旁怎么也不阻拦一下?”郑贵妃笑道:“那时谁敢阻拦,怕也和金莲一样了。”
神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亲自去瞧金莲,只见她头颅粉碎,脑浆进裂,玉容已模糊得看不清楚了,再也找不见当日在他某些性致勃发时刻,承欢身下时的美妙可爱。神宗不禁长叹一声:“这是朕负你了!”不觉也流下几点眼泪来,吩咐司仪局,从丰依照妃礼厚殓。
从此以后,神宗饮酒不敢过醉。每到兴豪狂饮的时候,郑贵妃就照他事先规定的那样,把金莲惨死的经过说一遍,这样神宗就会凄然不乐立即释杯停饮:“朕决不再让宫中出现第二个惨死的金莲了。”
梃击案
皇太子朱常洛虽然居住在慈庆宫,但非奉召不得进见,因此父子二人,虽近在咫尺却仍如天涯般隔绝,不必说大家也都知道这是谁人的背后功劳。
就在福王常洵就藩的木人事件后的几个月,那一天,忽然一个短衣窄裤疯疯颠颠的莽汉,手持一根枣木棍,闯入慈庆宫门,逢人就打。一连打倒了好几个宫监后,他大踏步闯到了殿檐下。
宫中呼喝声、号救声乱成一片,亏得内官韩本用有些武功,带领众护卫拼死力战,才总算把他拿住,否则这位可怜的没有靠山的太子就是不明不白地让人打死了,也是枉然。
皇太子据实奏闻,于是他的皇帝父亲命巡城御史刘廷元秉公讯鞫。要犯自供姓张名差,此外再说什么都是颠三倒四,让人根本无法追究。刘廷元却巨眼识魔,早看出他语似疯癫,貌实狡猾,于是再三诱供,他总是信口乱言,什么吃斋,什么讨封。
这时的明廷中,叶向高早已很聪明地自行告退了,方从哲、吴道南作为新阁臣,因为资望尚轻,不敢多做格外主张,于是与刑部商议,打算依宫殿前射箭放弹投石伤人律,给这个张差一个立斩刑。
结果草奏还没上,提牢主事王之寀就用私下给张差送酒菜等亲近手段,让张差对他去了提防,说了实话。原来果然是一个不知姓名的太监找到张差,让他闯宫行凶,事成后给他良田数百亩。当然这个外表疯疯颠颠的莽汉能得以入宫这也是这位公公的功劳,甚至他手持的那根枣木棍也是这位公公给的。
再稍稍往下一查,果然又是那个郑贵妃在背后的谋划。这次由张差供出,任凭郑贵妃再能言善辩也洗不净了,加上先前的木人巫盅一案,神宗再也禁不住满腔的怒火,当即抢步到了郑贵妃宫中。
郑贵妃在迎驾时就见皇帝怒容满面,心里有鬼就怕半夜叫门的她立刻就忐忑不安了,到神宗猛然从袖中抽出一本奏疏,掷与郑贵妃的时候,她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然不瞧犹可,只瞧了数行,郑贵妃就吓得玉容惨淡,珠泪双垂,忙向驾前跪下,对泣对诉地苦苦哀求。此时郑贵妃明白只有这个女人对付男人的办法才能有点效果,果然神宗在爱妃的眼泪面前也唏嘘了:“廷议汹汹,朕也不便替你解免,你还是自己去求太子吧。”言毕就抽身出宫去了。
郑贵妃忙到了慈庆宫,一见太子,她就哭诉叫冤地表明她善良仁慈的心迹,甚至屈膝拜倒。太子慌忙答礼,答应一定替她斡旋。郑贵妃这才起身还宫。于是太子启奏神宗,请速令法司结案张差一人就是了,勿再株连他人。
于是跛足的神宗亲率太子皇孙等到慈宁宫,召阁臣方从哲、吴道南及文武诸臣入内,黑压压地跪满一地。到这次事件为止,总计神宗久居深宫不见百官,已有二十五年,此番总算让群臣得以朝见,也算是借此释了众疑。
神宗宣谕道:“朕自圣母升遐,哀痛无已,今春以来,足膝无力,每遇节次朔望忌辰,犹必亲到慈宁宫,至圣母座前行礼,不敢懈怠。最近忽有疯子张差,闯入东宫伤人,外廷遂有许多蜚议。尔等谁无父子,是欲离间朕躬骨肉吗?”说至此,又执太子手道,“此儿极孝,朕极爱惜。”
神宗言未已,忽闻有人发声道:“皇上极慈爱,皇太子极仁孝,无非一意想将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神宗听声音感觉不熟悉,忙问是什么人说话,左右复奏道:“是御史刘光复。”神宗不禁恼怒得脸色大变:“什么将顺不将顺!?”
刘光复犹大言不止,此人也近似疯狂;恼得神宗性起,喝称锦衣卫何在!结果刘光复被缚住,梃杖交下。神宗又喝道:“不得乱殴,押令朝房候旨就是了!”
左右押刘光复去后,方从哲等叩头道:“小臣无知乱言,望霁天威!”神宗怒容稍敛,徐徐谕道:“太子年已鼎盛,假使朕有他意,何不早行变置,今日尚有何疑?且福王已就藩,去此约数千里,若非宣召,他岂能飞回来吗?况太子已有三男,今俱到此,尔等尽可看个明白!”随即命内侍引三皇孙到石级上,令诸臣审视道:“朕诸孙均已长成,尚有何说?”又看着太子道:“你有什么话,今日可对诸臣尽言。”
太子马上接言道:“那个疯疯癫癫的张差正法就是了,何必株连?外廷不察,疑我父子,尔等宁忍无君?本宫何敢无父?况我父子何等亲爱,尔等何心,必欲令我为不孝子?”
神宗待太子言毕,复谕群臣道:“太子所说,尔等均已听见否?”群臣齐称领诲。
隔了数日,罪案已定,张差磔死,其他被郑贵妃派遣去行事的什么公公等人都笞责杖毙于内廷,很多不识相穷究此事的大臣或被贬官或被夺俸,只有深受袒护的郑贵妃什么事儿也没有,仍是宠爱如故。
边关战火
这时四川又大闹了一阵子,刚刚被戚将军平定,神宗和诸嫔妃等正在宫中大开筵宴庆贺得胜;忽接山海关守将总兵刘禹锡飞章入报:建州卫满人努尔哈赤统建州部属攻破叶赫,略取辽东,现在兵进抚顺关。明兵屡败,请朝廷速选强兵猛将以御外侮。
神宗皇帝被这封奏牍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做声不得。还是内监王进在旁说道:“满人既如此猖狂,陛下宜临朝召集文武大臣,筹议御敌的办法。”神宗这才如梦方醒,连连叫冯保出去传命。王进知神宗这时神志错乱,于是他就权且充作被贬在南京闲居早奉谕赐死已有六七年了的冯保,出宫宣召大臣。
久不临朝的神宗这时也临明华殿,召集文武大臣商议出兵的要政。丞相方从哲主张进兵痛剿,众臣也并无异议。神宗就任杨镐为兵部右侍郎总督兵马经略辽东,刘綎为副都督,即日出师。这道旨意虽然下得雷厉风行,怎奈明朝的武政久已不修,兵卒多半老弱,未曾出兵,先已倒了锐气。
杨镐见士兵羼杂不能临阵,就传令大军暂行屯驻,他要挑选一番再行进兵,同时也向朝鲜、叶赫两处征兵。可是京师里面风声日紧人心惶惶,神宗下谕王师火速进剿,兵部尚书黄嘉善奉到了皇帝催兵的飞敕,当即令飞骑举着红旗赴边,令杨镐进兵。这种红旗是明朝的旧制,恐将师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拟定一种红旗,上盖有御宝,中绣火珠三颗,并书着万急如律令的字样。边将接到了这张红旗,无论如何困难也要拼死进兵。倘仍按兵不动,红旗再发。依旧不肯进兵,红旗三颁。到了第三次红旗颁至,将帅再按兵坐视,兵部就以该将帅已有变心为由拿办。当年太祖高皇帝谕令兵部,非至万不得已时不得滥发红旗,并载于祖训中。自永乐以后,红旗从未用过。现在到了万历时代,才破了历朝未有的规例,这也是明朝将亡的预兆了。
在山海关驻兵的杨镐接到兵部的红珠火旗,哪敢挨延,只得召集诸将开军事会议。屡立战功杀得蒙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刘綎首先言道:“边卒多年劳苦,士无战心。各处强行凑集的兵丁又多未上过战场,连队伍也齐不起来,怎好出兵打仗?”杨镐说道:“君上有命岂可不遵,即使兵士不堪一战,也只有去拼死了!”众将都默默无声,杨镐便命副都督刘綎带领人马一万五千,前去会合朝鲜人马,由宽甸绕至兴京,看满兵营帐移动,即从东路攻入,截住他的归路;命开原总兵马林率领铁骑三千,步兵一万,督同金台人马越过铁岭,攻打满人的北路;再命辽东总兵李如柏领大兵三万绕道亚骨儿关,直捣他的老巢,但那里路途多是羊肠鸟道人马难行,得昼夜兼程而进;最后杨镐又命山海关总兵杜松领兵一万五千名,由抚顺关沿浑河攻取西路。
这四路兵马约二十多万,定在春尽时候,四路兵马于满洲二道关会齐,然后一同进攻赫图阿勒。杨镐自己统着中军五十万徐徐地东进,是年为万历四十六年。
神勇的杜黑子
山海关总兵杜松勇悍善战,塞外人称杜黑子,因为他在交锋时掳起两臂,乌黑如漆,持着金刀乱杀乱砍,胡兵十分畏惧他。
大兵出关时,纷纷扬扬一下就是一天的大雪,杜松率本部人马在风雪漫天中艰难行进。天寒地冻,路有滑冰,人马往往跌倒。杜松不顾兵士已有怨声,仍兼程如前。出了抚顺关,越过五岭关已到了浑河。那里有满洲皇帝努尔哈赤的长子大贝勒岳勒托和八贝勒皇太极对河守着,遥相呼应。
以逸待劳的大贝勒岳勒托在黄盖下锦袍黄挂、纬帽乌靴,满洲兵也是人马雄壮、衣械鲜明,很是威风,不想开战不久就被杜松奋起神威,大喝一声,一刀把岳勒托劈在马下。明兵一拥上前,只杀得满洲兵走投无路,刀下逃得性命的也多半落水死了。对岸的八贝勒皇太极吓得不敢渡河来救,只好眼睁睁地瞧着杜松在河的南岸耀武扬威,割了岳勒托的首级,派飞骑去杨镐军中报捷。
神宗一听杨镐出兵,西路已经得胜,不觉大喜,下谕擢杜松为将军,宫中大开筵宴庆贺。
客氏叫春
就在后金满人为患明边疆的同时,大明宫廷中的腐败淫乱也一天更甚一天,东宫太子朱常洛的皇太孙朱由校的乳母客氏,不幸丈夫早殁,客氏在十八岁守寡的那年生了一个遗腹儿,可不满一岁也随他爹到阴间做伴去了,十九岁的客氏于是进宫乳哺皇太孙朱由校。
正当青春少艾又面似桃花腰似杨柳且性情妖媚得与南子、夏姬同一流人物的客氏于孤帏寂处的春夜,不免伤春难耐。但在深宫哺乳,朝夕同处的无非宫娥太监,暗地里再怀春,也无从觅一雄狐解解闷。
司礼监王进的义儿魏朝本是京师的无赖,他以狡黠的本性巴结上了王进,就在司仪处充当了一名小内监。其实魏朝并未净身,王进却含含糊糊,也许是明朝气数垂尽,自有三合六凑不应不该的事发生,将明朝的一座锦绣江山断送。
本性狡黠的魏朝颇得日后的熹宗、现在的皇太子朱由校的宠爱,于是他得以与貌美的客氏常常见面。客氏方琴挑无人,魏朝正有求凰之心,两人平日里眉来眼去,非常垂涎客氏美貌的魏朝在无人处遇见了,就搂腰捏脸摸乳亲嘴地逗引她。不多久魏朝调到了专管宫女内侍死葬、地方很幽僻的千秋鉴当班。
这时太子朱由校早已辍乳,客氏因为要照顾朱由校的生活所以仍留在宫帏之中,但现在她已经非常清闲了,没事四处乱溜,那一天恰好经过千秋鉴。魏朝见四面无人,一把搂住了客氏,又施出了搂腰捏脸摸乳亲嘴的故技。不想客氏被逗引得情急了,红潮涌上脸,恨恨地将魏朝一推道:“你虽是个男子,却空有丈夫相,实与我辈妇人相同,做此丑态干什么呀?”
魏朝一见客氏情急,正中下怀,当即就嬉笑道:“妇人自然是妇人,男子自然是男子,怎么会一样呢,不信你自己来验看一下!”客氏不信,伸手就摸他的胯下,谁知白鸟鹤鹤,与故夫毫无两样。
这时魏朝也没老实了,他已把客氏猛然拥倒在榻上,几下子就解开了她的罗襦,客氏顿时娇躯无力,格格地笑骂着:“哪里来的无赖,胆敢冒充太监,我当奏闻皇上,敲断你的狗X……”客氏的娇骂语还没说完就已换成了呻吟声,魏朝早已在她半推半就时,就刘阮步入天台了。从此以后,客氏差不多天天都到千秋鉴来和魏朝缠绵。
不了情
尚玉同碧茵姑娘到北京后,由尚玉去选了一所民房住下。人家都当尚玉和碧茵姑娘是一对少年夫妇,因为尚玉虽然年龄六十但面貌一如少年。哪里晓得碧茵姑娘自有意中人的,两人虽同室相处,却是各不侵犯,而且并说笑也不常有。
但同居一室,面对着心爱的姑娘,从未有过心上人的尚玉想没有想法也太难,可他几次试探都被碧茵姑娘惨然而决然地拒绝了:“我自张怿死后,心志惧灰,此身同于枯木古井水,今生只愿似孤雁,再也不作比翼如是想,只愿老父在天之灵相佑,让我报得大仇,就心满意足了。倘若我去取仇人的头颅,不幸不中也和张怿一样身被仇人所获,还请你也能给我收尸。我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身,不要让它玷污了。”
弄得尚玉拿碧茵姑娘没办法,只好对着她的话略略点头,虽然心里并非不无和她成眷属之想,但他的絮絮唧唧情话缠绵,却把碧茵姑娘说得悲从中来,回想当年,张怿也是这般地情深义厚,现在弄得人亡鸾拆,忆念昔日,如何不心伤,为那永远不能的珠还合浦与破镜重圆。
尚玉在欲爱不能欲舍不得的痛苦挣扎与煎熬里,那天晚上看碧茵又换上紧身衣靠,插上宝剑飞身向皇宫中去了,他就在后面紧紧随后保护着。约有三更多天,猛听得檐瓦乱响。
转眼碧茵姑娘已跳下地来。尚玉见她粉脸儿上溅满了血渍,正要问话,碧茵姑娘就急急说道:“我的大事已妥,咱们明天清晨就出京,否则万一给他们查获,岂不白费了心血?”
天色微明,鸡声远唱,碧茵姑娘起身草草梳洗了,尚玉辞去了房主,出了都门,又一同回徐州去了。到了碧茵姑娘家中住下后,碧茵姑娘却自去筑了一所茅舍,终年在茅舍中茹素诵经,直到五十多岁无疾而逝。
死在碧茵以后、已然近百岁的尚玉在当日为她如张怿一样地收殓安葬后,于墓上题曰:“贞烈女子罗碧茵墓。”此时大明王朝早已是昔日黄花了,在这另一朝天下另一番统治世界里,已然近百岁的尚玉凭吊遗踪犹有泪泫然。
死在了宫女剑下
神宗仍日居深宫,就是边警日至,也未见多临朝,新进臣子很多只是闻得上谕,却不能见到御容,就是内廷嫔妃,不大得宠的也经年不得一近天颜。大学士方从哲及吏部尚书赵焕等先后请神宗御殿召见群臣,面商战守方略;怎奈九重深远,任他苦口血音,神宗也仍只是闭户不出。
从前深受宠爱的晋妃刘秀媛如今早被神宗撇在一边,在冷宫中苦度着漫漫几十年岁月后,于一个平平淡淡的日子里悄然而逝,她死后,这位曾风光一时的皇妃娘娘被按平平常常的妃礼下了葬,当然这也得感谢,神宗总算是有情君主。
神宗在晚年只爱一个郑贵妃,至若王皇后和昔日活着的生太子常洛的王贵妃都只是一年中在元旦朝见一回。此外逢到什么佳节,或许神宗会宣王皇后来共赏,帝后同饮几杯也就算见了面。好在两宫太后已先后崩逝,神宗没了管束,越发比先前放肆了。
那天神宗酒醉,正扶了郑贵妃一步一颠地回到玉楼。恰好碧茵姑娘纵进宫墙来,在玉楼的窗槛上倒身下去,正对着神宗所坐的地方。碧茵姑娘一见仇人,眼中几乎冒出青烟,拨出了宝剑,飕的一剑刺去,直戳进神宗的胸前。
血光飞处,神宗斜倒椅上,连声呻吟都没有了。郑贵妃正背身立着,内侍宫人眼见着白光一耀,皇帝就血如泉喷,于是一齐嚷了起来,郑贵妃吓得回身不迭,众人慌乱着把神宗扶起身来,却早已双眼直呆、气息奄奄;而胸口的鲜血还在骨都都地冒个不住,一把宝剑寒光闪闪地落在了地上。
郑贵妃浑身不住地打战战,叫嫔妃们帮着将神宗的衣襟解开,只见前胸深深地一个大血窟窿,把内侍宫人都吓呆了,直到郑贵妃泪流满面地吩咐去请太医来诊视,如梦方觉的内侍慌忙抢步去召太医,郑贵妃又命宫女去报知王皇后及各宫嫔妃。不一刻太医来了,王皇后和王贵妃并六宫嫔妃也陆续到来。
太医一诊脉搏,脉已下沉,看来是不中用了,就屈着半膝,老实禀知了王皇后。皇后和六宫嫔妃顿时个个泪珠纷纷复滚滚。到底还是皇后有主张,她哭了一阵子,就忙令司礼监王进传出谕旨,召集左辅宰相、六部九卿等,火速进宫商议大事。
大臣如方从哲、朱赓、赵世卿、越嘉善、赵兴邦等先后入宫,太子朱常洛、皇太朱孙由校也立在旁边痛哭。这时的神宗正是回光返照,但却已不能说话,只拉着太子常洛的右手和宰相方从哲的右手点头示意,然后两眼就往上一翻双脚一挺,呜呼哀哉了。王皇后、皇太子、皇太孙、嫔妃、大臣无不痛哭失声。
方从哲虽然不是什么能相干臣,但总比饭桶有些主张,他收了泪朗声说道:“皇帝既已宾天,咱们一味地恸哭也不是事体,大家且议正事要紧。”众臣这才止住哭声,由方从哲领头共到华明殿上,先拟草诏,传位与太子,又草了正位的诏书,以便颁布天下。诸事一毕,天色已破晓,方从哲命司仪处在奉天殿上撞钟擂鼓,召集各部官吏,扶太子常洛登位成为光宗皇帝,改明年为泰昌元年。
神宗有遗诏发帑金百万,充作边赏,罢一切矿税,及监税中官,起用因建言直谏而得了罪罚的诸臣。总计神宗在位四十八年,寿五十八岁,比世宗享国尚多三年;在大明王朝的十六主中,要算神宗的国祚最长,但他整天牵制于宫帷,宴处宫禁,贤奸杂用,内外变起,史家谓之为亡国祸胎,也并非不无道理。
皇位只坐了一个月
公元1620年8月,被立为太子二十年的光宗终于登位做皇帝了,他马上晋王皇后为孝端皇太后,生母王贵妃为孝靖太后,册妃郭氏为皇后,侍嫔李雅云为庄妃,侍嫔李飞仙为康妃,刘嫔人为贵妃,赵氏为选侍。封方从哲为太师左国柱、摄行丞相事,赵世卿为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赵嘉善原任兵部尚书、兼任文渊图大学士,加少师衔,朱赓为谨身殿大学士,赵兴邦为武英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又擢左光斗为都御史,给事中杨涟为吏部侍郎。
在位四十八年、酒色财气四毒均备的神宗皇帝留给嗣皇帝朱常洛的是一个弊端如山积的破烂摊子。神宗时代最为可怕就是自坏长城,当时政治已成颓势,经济上几近崩溃,导致了边防的驰废,这突出地表现在边地卫所制度的严重破坏,和军镇将士的腐化,军备不整,战斗力丧失,对于这一点,神宗自己也清楚,他说,边疆各镇兵数虽多,堪战者少,而假称捷报、冒功授官者甚多。但他对此并没有断然采取措施,仍然是迷恋于后宫的佳丽与美酒与金屋,于是明王朝坚固的长城就这样被自己破坏了,失去了战斗力。
这时白莲教又起义,而努尔哈赤也见部落势力强盛,于是就在公元1616年在赫图阿拉(今辽宁亲宾)登极称汗,建国大金(史称后金),自己做起皇帝来了;并以“七大恨”为由,将兵攻明略地,至此明王朝危机四伏,江河日下。
光宗面对着百废待兴,他下诏免赋税,罢除神宗时的弊政;又坚决下谕停止采取矿税,罢免矿监税使,罢江浙织造局,罢云南采宝船,停止山西采人参等,百姓免其充役,拯小民于水火。当然这很多也是照神宗的遗诏意思来办的,神宗在晚年时对税监遍天下,小民涂炭之极也很追悔,但架不住内监们的拦阻,也就听之任之了。
光宗的诏书颁发后,天下欢声雷动。光宗还发内帑银犒军,关怀将士冷暖。所以在他称帝不到一个月,连施惠政,就充分显示出了仁德新君登极的热火朝天的好势头。旧政革新,潜德久彰,海内属望,感孚天下之人心,于是天下颇有望治之心。哪里晓得这位光宗皇帝虽然一出手治世就业绩不凡,可却好色太过。
当一继位就恣意淫乐的光宗皇帝在与他的两个素来亲爱称东李的庄妃李雅云,和称西李的康妃李飞仙,尤其是玉肤花貌婀娜多姿的西李康妃,不舍昼夜地行乐时,光宗不会想到,他会于继位的一个月后就病死。他只清楚自己的这个时候,因为肆意宣淫而阳具疲软,只得天天靠服春药来壮大勃起,全不顾早已渐渐的阳涸阴亏。
在当年的压抑生活中,光宗朱常洛为寻求精神寄托而迷恋于女色,从此却深埋下了他人生巨大悲剧的祸根,当然也是为大明走向最终的灭亡而埋下了巨大悲剧的祸根;加上他作为太子时,因为待遇不好而造成的身体虚弱,到了为帝时又纵欲,于是他的身体就更是每况愈下。
内廷之乱
在称东李的庄妃和称西李的康妃两人中,西李康妃因为最受宠,她也就滥恃宠,犯下了很多这样状态中的女人会犯的毛病,当然这个毛病与她专横跋扈的本性是分不开的。
不少的选侍、淑女(即秀女)、太监都受西李康妃的凌辱,光宗的皇长子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素与西李康妃不和,被西李康妃欺凌得郁郁成疾而死,她的遗言中曾有“与西李有仇,负恨难伸”之语。光宗的皇五子即后来的崇祯帝的母亲也是这个下场。
而东李庄妃就完全和西李康妃不同,她生性仁慈宽俭,简重寡言,名位虽在西李康妃之上,但宠爱远不如西李康妃,而她对此却并不介意,只是照顾两个幼小的皇子,皇长子朱由校即日后的明十五代帝王天启熹宗帝和皇五子朱由检日后的明十六代帝王崇祯思宗帝。
光宗刚一称帝,郑贵妃深恐他追念前嫌报复,因此朝夕筹画,就有了一条买动嗣主欢心的妙计,她从侍女中挑选出美人八名,个个明眸善睐纤巧动人,又特地制就轻罗彩绣衣给她们穿着,再薰香傅粉地送与光宗受用;另外配上光怪陆离的明珠宝玉,价逾连城,珍同和璧。
光宗正当壮年,好色好货之心正炽,见了这八名美姬及许多的珍珠宝贝,喜得心痒难搔,老老实实地拜受盛赐,当即就将珠玉藏好,当即令八姬轮流侍寝,快活异常,还记得什么旧隙,于是郑贵妃得以晋为太妃。
不几天,神宗的孝端皇太后崩逝,而光宗的郭皇后也随之病殁,光宗帝因丧母又丧妻,悲伤过度,就此染起病来了,当然以此为病的理由是很体面的,若是说这位皇帝太任性,太任由着性欲而行乐,那多有失天朝大国的尊严;但旦夕宣淫,安得不病?若病总得有个光彩堂皇的理由。
孝端皇太后和郭皇后的崩逝不仅为光宗皇帝的病倒创造了一个绝好的理由,还为虽晋了太妃却还不知足的郑贵妃也最终鼓动起了做太后的心;而深得光宗宠爱的李康妃也梦想着要做光宗的皇后。就这样,一个想做太后,一个想做皇后,善于联络的郑贵妃很快就与西李胶漆相投无话不谈了,于是两人暗中勾结魏朝,从中设法。
很得皇上信任的魏朝于是在光宗面前竭力替郑贵妃和李康妃进言,光宗是个明白人,他本有心册立西李康妃为后,但对于封郑贵妃为太后一事非常为难:“先帝未曾立郑贵妃为后,这时遽然晋为太后,朝臣岂不要议论吗?”魏朝马上趁热就打铁:“陛下只管宸衷独断乾纲自主,臣下何能强回圣意?”
而李康妃同时也再三乞请,为她自己当皇后,为郑贵妃当太后;没日没夜地在他耳畔絮聒着个不停,只要当时这位皇帝正迷恋于她的肉海情山。光宗于是就也只好含含糊糊答应,可虽然理朝政治天下颇有建树却生性懦弱又没主意的他,忽然又记起了生母王恭妃临死前牵衣诀别时的凄惨,于是就推辞说待病痊以后,再行宣诏。
偏偏光宗的病有增无减,急得郑贵妃和李康妃两人团团转,非常焦躁中就借问疾为名,一同入寝宫,略谈了几句套话,便问及册立日期。此时光宗头昏目晕,无力应酬,禁不起两人的絮聒,索性满口应承,但仍推说过些天再宣诏,命礼部具仪。
可恨的郑贵妃老奸巨猾,偏要光宗马上就亲自临朝,面谕群臣,一步也不肯放松,煞是凶且狡。光宗无可奈何,勉强起床,叫内侍扶掖出殿,召见大学士方从哲,命尊郑贵妃为皇太后,而且说是先帝遗命,应速令礼部具仪,不得少缓。他一说完就呼内侍扶掖还宫。
先帝遗命,怎么会到这个时候才说呢?在这么简单的是非事实面前,本来是个混蛋加糊涂虫的宰相方从哲却不管什么事可或否,只要有上旨就传命礼部。侍郎孙如游恰好听说了,当即脸色都变了:“这件事太有背纲礼,是办不得的!相公能顾住现在,难道就任凭后世唾骂吗?”方从哲诧异道:“皇上有旨,干某什么事?”
孙如游大声道:“郑贵妃为先帝宠妃,未见册立为皇后,今皇上无端晋为太后,朝廷封典从此堕尽,名器也就此滥极,朝廷岂不也鸟乱苟且了。况公为当朝首辅,这事相公不谏谁来多嘴?后人不是要骂相公吗?”
方从哲听了恍然大悟,向孙如游连连作揖道:“多承见教!某即刻入宫去谏阻,公等可联名上本就是。”孙如游马上就高高兴兴地于当夜草了反对此事的奏折,次日进呈。光宗正为尊郑贵妃为皇太后的事后悔,又被方从哲面陈历朝制度,说从未有妃子在隔朝进尊太后的,恐为后世讥评。
所以郑贵妃天天伸长脖子等内阁晋她为太后,结果就必然出乎她意料地是接连了十多天消息沉沉,更让她想不到的是,那天忽然得到的却是光宗打发内监给她送来的孙如游等的奏疏,郑贵妃再次遭遇了无戏言的天子戏言,她当然不肯罢休,还想请光宗重行宣诏,但病势沉重的光宗就是让她自己细读奏牍,奏牍中说的那些历朝成规和朝廷礼仪,字字句句都打痛了郑贵妃的心坎。老羞成怒的郑贵妃于是就给病势日重的光宗荐来了一个只粗读过几本方书、本非国医手的内医崔文升。于是服了他的药,光宗顿时腹痛肠鸣,泻泄不止,一日一夜,下痢竟达四十三次,内医崔文升真乃送终妙手。
接连数日,果然害得光宗气息奄奄,支离病榻。于是都下人士,都啧啧有言说郑贵妃授意崔文升加重了皇帝的病情,于是杨涟、左光斗与吏部尚书周嘉谟就去见郑贵妃的侄子,责以大义,要他劝郑贵妃移宫,这个知大势已去的外戚不得不从。从神宗死后就一直赖在乾清宫不肯走的郑贵妃也恐惹大祸,于是勉强移居慈宁宫,同时她被册尊为太妃的前旨也被下诏撤销。
李康妃见郑贵妃的太后事成了幻梦云烟,她不甘心皇后之位也成了别人的,但除了百般献媚光宗外,没有第二个妙策。于是好色的光宗虽在病中,但对宠爱的李康妃,也仍于床第间欢爱没有少减。这样一来,不多久,光宗的病就更其沉重了。看看一天不如一天,大臣多劝光宗立储。
红丸案
光宗的皇长子朱由校从髫龄起就顽皮好奇,不喜欢学着识文断字。这可能与他生来口吃,言语表达不利落有关。整天四处玩耍,淘气十分,凡嬉戏鄙事无不亲自经营,是后宫中有名的顽童。
春夏之交,紫禁城后的万岁山(俗称煤山)西苑树木葱郁,鹤鹿成群。杏花落了,桃花又开了。一片红了,一边又绿,姹紫嫣红,十分绚丽。参天浓密的林丛中,莺歌燕舞,各种鸟儿正上下忙碌,紧张地搭窝筑巢。入夏时,一窝窝的雏鸟破壳而出,张开稚嫩的小黄嘴唧唧待哺,又给皇家苑圃增添了几分生机。
朱由校来到西苑,一看小鸟就想到了玩世不恭,于是他爬上树,将鸟窝翻过来,把小鸟全部抓住,玩得格外开心。一不小心,失足从高高的大树上摔下,衣服撕开了,脸和手也划破了,这下子可把跟随的乾清官管事的、打卯牌子的、御前牌子的、暖殿们的太监吓坏了,赶紧扶他起来,拍去身上的泥土,擦干脸上血痕,而朱由校自己却并不在乎,照样还是不惧危险地胡玩瞎闹。
看皇长子朱由校已很长大,光宗也知道自己病入膏盲,于是下谕立皇子朱由校为太子,即日正位东宫;命礼部侍郎何宗彦、刘一燝、韩爌及南京礼部尚书朱国祚并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又遣使召用叶向高。
那天各大臣鱼贯进去,光宗亲御暖阁召见,他凭几斜坐,皇长子朱由校侍立座侧,当下循例叩安,由光宗面谕道:“朕迭见卿等,心中甚慰。”说毕他的喘息无法克制地加重了,方从哲叩首道:“圣躬不豫,还须慎服医药。”光宗点头道:“朕不服药,已十多日。现朕有一事命卿:选侍李氏飞仙,侍朕有年,皇长子生母薨逝,也有赖选侍抚养,勤劳得很,现拟加封为皇贵妃。”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屏后环珮声铿锵入耳,各大臣向内窃窥,只见屏帏半启,微露红颜,接着有就女子的娇声,在呼皇长子入内;然后隐约数语,又推他出去。
憨憨的皇长子朱由校一从屏后出来,马上就启奏道:“选侍李飞仙娘娘乞封皇后,恳父皇传旨。”光宗尴尬得默然难以回答,而众大臣见皇长子侍立帝侧,李选侍得随意驱使,是真视光宗如傀儡者;不觉相率惊诧,于是方从哲奏请道:“殿下年渐长成,应请立为太子,移居别宫。”光宗道:“他起居服食,尚靠别人调护,别处如何去得?卿等且退,缓一二天,再当召见。”
这时口才颇佳的鸿胪寺丞李可灼进红丸一枚,说能治不起的绝症。光宗巴不得病愈,马上就吞下了这个致命的红丸,第一次果然略有起色,于是他一边夸奖李大忠臣时,一边就把第二丸也吃了下去。光宗做梦也不想当夜他就觉头昏眼花,不到一夜,三十六岁的他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红丸是以红铅为君、参茸等物为副而制成的,开始一服下,人会觉得精神一振,颇有效验。但光宗已是精力衰惫,不堪再提,况又连服了两颗红丸,把元气一概提出,自然就成了脱症。
感觉垂末之日将至时,光宗忙召左柱国方从哲、大学士杨涟、御史左光斗等吩咐后事。到方从哲等进宫,光宗帝已言语含糊,只用手拍着太子朱由校,连说几个“唉!唉!”就此气绝驾崩。
当光宗登极时大革弊政,百姓都称赞他的英明,怎奈在位不久。在位凡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苛刑暴敛,百姓又嫌他在位太久,不临朝政者二十五年,内外蒙蔽,百姓尤其怨恨之。而英明神武的光宗临国并在位时间不满四个月,百姓却深为悼惜,光宗灵车所经的地方,百姓都香花灯烛地迎祭,而对于神宗,却连神位也不供设。
好皇帝寿不永,这也是明朝的气数将尽的缘故。正因为这个可惜的天不永寿的原因,光宗不少的好措施还未来得及实施,他就撒手尘寰了。但他掌国柄的时日虽短促,但施惠政让万历后期社会衰败的局面有所扭转,因此时人称赞这个短命的仁君是“一月太平天子,万年有道圣人”。
移宫案
哭临礼毕,方从哲等正要扶太子正位,却找不见了太子朱由校。“皇长子何在?!”连问了数声,没人回答。方从哲吃了一惊,急同杨涟、左光斗等去寻那皇太子时,却被太妃郑氏拦住了。
原来新天子已被李康妃叫去交给郑贵妃了,她现在的条件是,要大臣拟遗诏时,谕令尊郑贵妃为太皇太后,这样她才肯放太子朱由校出来。方从哲等又不好进宫去搜,又不敢擅自专主,正急得走投无路,御史左光斗笑着对郑贵妃道:“太妃的要求廷臣自当照办,但不见太子怎可定得遗诏?必得太子出来亲自署名,这诏书方得有效,然后颁发出去,天下应无异议。”
到底妇人之见的郑贵妃,完全没有识破那是男人最惯用的哄骗人手段,于是就把太子朱由校领出来了。左光斗一眼瞧见,乘郑贵妃不防一把拖了太子便走,口里大叫道:“方太师!杨尚书!速即太子登位,早定大事要紧。”杨涟、方从哲等应声出宫,拥着太子就出宫去了。
郑贵妃这才知道受欺,忙叫魏朝、魏忠贤、李进忠、王进等一班阉竖上前来夺。抚远侯朱靖攘臂大喝道:“谁敢夺太子,俺就请他尝尝铁拳的滋味!”话犹未了,王进一个上前,就让朱靖飞起一脚,直踢到了丹墀下面。李进忠继上,也被朱靖打倒。魏朝和魏忠贤乖觉,一见是武将出身的朱靖,谅是争不过的,就忙各自缩回去了。那些附和的小太监一见魏朝、魏忠贤退下,也就一哄逃散了。朱靖一见,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我在战场上千万军马都也不曾怕过,何况你们几个阉人小丑。”说罢就大踏步地跟上了方从哲、杨涟、左光斗等一班大臣,共扶太子朱由校正位。
十五岁的朱由校在公元1620年9月,即他短命的父皇即位的一个多月后,成为了熹宗皇帝。尊谥郭皇后为孝元皇太后,郑太妃为太皇太妃,李康妃、李庄妃、刘贵妃一例尊为太妃,册立张氏为皇后。又封方从哲为上柱国,晋太师太傅兼武英殿大学士,加伯爵。左光斗为吏部尚书,加少师衔。杨涟为礼部尚书,随同首辅入阁办事。以朱靖为成国公,赵世卿、赵嘉善均授为供奉大臣,赐紫金玉带,得封章白事。又以史继阶为吏部侍郎,沈灌为右都御史,贾继春为左都御史。同时大赦天下,免各郡厘税。
但在年号一事上,明廷的朝臣们颇费心机,因为神宗于是年的七月崩逝,光宗又于是的九月朔日再崩,彼时曾有旨于次年改元泰昌。可光宗在位不过一个多月,根本没有等到明年使用他的年号泰昌。如今新君登极,竟然又要改元。于是大臣们或者认为当削去泰昌年号,勿纪于明史;或者也有坚持当去万历四十八年,即以本年为泰昌;当然也有大臣建议以明年为泰昌,后年再为天启元年。
就在大臣们争议未决时,还是御史左光斗,请就本年八月以前为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以后为泰昌元年,而明年则为天启元年,最是协情合理。于是众人也都赞成,本是一顽童毫无主见的熹宗当然也听从了这个大家都认为合理的建议。
熹宗登位正在大封功臣颁发遗诏的时候,忽然内监来禀道:“郑太皇太妃自缢了。”众大臣都吃了一惊,熹宗尤其不悦,为他第一天登基就闹出这样的事来太不吉利。
原来郑贵妃这一辈子皇后做不成,太后梦又成了画饼,所以气得自缢了。于是熹宗下谕,令将他一向讨厌的郑贵妃照平常妃子例安葬,并颁旨合葬神宗帝后于定陵,光宗帝后合葬于庆陵。梓宫起行时直出中门,绕东安门,过西直门,再出德胜门达于陵寝。当时熹宗亲自扶了梓宫,遍体缟素,步行相送。朝中王公以下的文武辅臣,一例青衣素冠,执绋随驾。
富丽堂皇的乾清宫是内廷宫中最大殿宇,照明例,这是应该是皇帝所居之处。神宗死后,光宗即位时,郑贵妃就据此不走而逼邀皇太后之封,虽然她后来被迫移居慈宁宫。
现在光宗死了,西李康妃就强挟小皇帝熹宗合住于此。李康妃一看前计不成,非常愤懑,于是就以抚养的名义,一定要据住乾清宫,与新君小皇帝同居。她也是要封皇后,她也是居于乾清宫,这些都与郑贵妃如出一辙;但她更大的真实意图是要一揽大权,所以凡廷臣奏章,都让先呈送到乾清宫,然后再达皇长子的慈庆宫,并且严格控制同时也操纵着太子的行动,一如当日在屏后的作法;还派宫眷王寿花等人监督熹宗的言行,其“武氏之心”已昭然若揭。
本来因为母亲的早逝,熹宗就对西李康妃怀恨在心,现在处处受她的钳制,更是对她恨之入骨。
廷臣等都不赞同西李康妃据住乾清宫的作法,其中御史左光斗最为激烈,他慨然上疏抨击,其中有几句直接就是这样说的:如今不早断决,将借抚养之名,行专制之实,窃恐武氏之祸,再见于今,此正臣所不忍言也。左大人一向说话做事都是这个样子,未免太激烈,以至于后来终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李康妃让这道疏气得柳眉倒竖,杏靥改容,还是杨涟机智,他圆滑地晓以利害说:“李娘娘若移宫,他日自有封号。否则后悔晚矣。”可李康妃就是迟迟没有行动,到底群臣逼得紧,她才不得不已移居仁寿殿,改日当再徙往哕鸾宫,东李庄妃也受牵累而一并迁入;同时那些助李康妃行事的太监则被以私盗宝藏之名收进了大狱。
哕鸾宫是最冷僻的,庄妃和康妃两人孤帏寂处,自然悲感欲绝,于是不久就在这里,酿出了极大的一段明廷的宫闱秽史。
熹宗登位最受实惠的就是他的乳母客氏,这个让自小没了母爱的小皇帝深得母爱的柔情和抚慰的女人,得到了十六岁的熹宗亲书铁券,并欣膺荣封,进禄为奉圣夫人。当然以客氏的美貌和手腕,她还是第一个让熹宗成为男人的女人,虽然在宫廷中,有很多皇子的第一个女子都是他们的乳母,但熹宗是个恋母情结非常重的人,所以客氏的命运就与那些乳母截然不同。魏朝也因为客氏在熹宗跟前说了好话,而得到了司礼监的美差。魏朝又带引魏忠贤觐见,熹宗不问是非,不管好歹,就留他在宫中侍候。
明朝宦官中的巨憝元恶魏忠贤本来姓刘,他虽然生性聪黠,却目不识丁。以后在专政的时候,奏牍须请人读给他听,再讲解一番才能明白那一个个黑块块字都说了什么。而读奏牍的人把紧要事都抹去,弄成以奸蒙奸,因此断送了大明天下。
魏忠贤又好嗜酒、精骑射,也很有胆力。二十多岁时和人赌博,亏负得太多,索债的人把他的户槛都踏穿了,被众债主逼急的魏忠贤竟然一手持刀,一手解衣,一咬牙就把肾囊割了去,掷众人的面前:“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吓得那些债主一个个抱头逃走。一看没了肾囊,他索性想办法进宫当了太监;而他走的门路恰好就是正有大权的魏朝。
这时的魏朝与客氏仗着皇帝宠信,公然双双飞宿,日子久了,魏朝看到底出入不便,于是就让客氏到熹宗跟前,乞赐他们对食。
什么叫对食呢?从来太监净身,虽已不能行鱼水之欢,但其心尚未死,喜欢接近女子,因此得宠的太监就能得主上特赐而成家授室。因为不能生育子女,只不过相与同牢合卺,因此叫作对食。自汉朝以后,就有这么个说法,或亦称为伴食、菜户。
熹宗果然允从,于是钦赐客氏和魏朝成婚。廷臣都骇诧万分嗟叹不已,又不敢上疏阻谏。
乾清宫东西廊下,各建有平屋五间,一向由体面的宫人居住。客氏和魏朝的新房也在于此。到他们大婚的那一天,阖宫宫侍内监纷纷向客氏道喜。不一会儿,司礼高唱吉时到了,客氏由宫女扶了出来,内监则拥着魏朝到了,于光华殿上双双交拜。正在热闹时,忽然有人来报哕鸾宫失火了,而且是猛烈的大火。
巍巍高楼被无情的烈火烧得烈烈作响,照得内外宫殿到处通红。火光熊熊中夹杂着必必剥剥的爆烈声不绝,喊声和啼哭声闹成了一片。黄瓦朱檐、金碧交辉、画栋雕梁的殿庭转眼间就一座座地坍倒下去,一霎时化做了灰烬。
熹宗立于琴台上观看,一迭连三地叫内监去救人。那些内监早慌了手脚,哪会救什么人,幸得一班侍卫猛勇,把在火中豕突狼奔般乱窜的内侍宫人抢救出来一多半,同时中殿、内殿的侍卫忙着提桶搬梯奋力扑救。一会儿外殿侍卫也赶进来了,还有五城兵马司、殿前指挥等也督御林军来救火。到底人多手脚快,这座火城渐渐被水灌熄了。
大火熄灭后,总管太监王安颤兢兢地前来禀道:“各处宫殿无恙,只一座哕鸾宫烧毁了,两位皇太妃不知下落。”王安说罢,不住地叩头,深恐熹宗见罪,俯伏在地不敢起来。谁知熹宗反倒笑嘻嘻地说:“好,好,烧死了倒干净。”意外的王安反而被弄得瞪直了眼,说不出话来。
哕鸾宫的火起源于李康妃的故意。光宗一驾崩,李康妃顿时失势,被熹宗贬居哕鸾宫,一向乐惯了的李康妃怎能过得了寂寞的日子,不多久就和外殿的侍卫官邹元龙有了暧昧情事。而两人之所以能勾搭上,不过是在李康妃迁宫时,邹元龙在旁督领内监,李康妃竟然抓紧机会对这个年轻英俊的侍卫官眉来眼又去,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情与欲;所以当夜邹元龙拿出他飞檐跃壁的本领,偷偷溜进了哕鸾宫。
彼时水性杨花的少妇李康妃正苦泪于孤裯独抱,一见了邹元龙好似枯鱼得水,欢畅起来就没完没了。但每天总是这样偷偷摸摸地太不爽快,于是李康妃就想出了这么个毒计来,邹元龙是她的毒计施行者。两人乘着烈火一溜烟逃出宫去了,只苦了行为端正的李庄妃和她的七龄幼女,可怜这无辜的母女俩一同烧死在这把突如其来的烈火中,做鬼也做得莫明其妙。
魏忠贤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看魏朝和客氏终日伴着熹宗游乐,很得皇帝信任,魏忠贤就也加紧行动,他知道魏朝之得宠关键在客氏,所以魏忠贤就密求秘术,即割了童子的阳物,与药石一同调制,服过数次,他那萎了的东西就又能和正常男人一样伸缩了,所以当他与客氏入帏以后,果然牝牡相当,不少减兴;据说就是不能养育子女,同时还得忌酒就是了。魏忠贤自信自己比魏朝年轻,面貌又比魏朝漂亮,不怕那个风流的客氏不上钩。
那天清晨,客氏在后苑灌花,被魏忠贤从背后蹑足上去一把搂了柳腰就走。客氏回头见是年轻英俊的魏忠贤,就也任由他抱。魏忠贤将客氏抱到牡丹亭上,看着她带喘带笑,就勾住客氏的粉颈甜甜蜜蜜地亲了个嘴儿。吻过后,客氏吃吃笑着,一手掠着鬓丝,一边低低地说:“雌鸡儿也想呈雄吗?”魏忠贤涎着脸皮,斜睨了她一眼,拍拍胸脯道:“你当咱不如魏朝吗?”
边说边就按倒了客氏,一试他的利器。这一番鏖战,直直长到二三个时辰,累得魏忠贤大汗淋漓,客氏却爽得直哼哼。魏忠贤没有白辛苦,他的战具马上就得到了客氏的最高评价,魏朝在不知不觉中就让他一手引荐扶植的人给打败了。
客氏在畅快舒服中在魏忠贤的后背上轻轻拍打了一下,笑谑道:“你们这班阉竖,原来都是冒充的,这倒也好,可以普济后宫无数旷怨女了,可怜她们常年不得雨露滋润。”
从此客氏就和魏忠贤打得火热,魏朝果然被抛撇到一边了,熹宗果然也随之亲近起魏忠贤,而疏远了魏朝。而魏忠贤也果然不负客氏所望,他见熹宗最喜欢的是玩,于是就令巧匠别出心裁,糊制狮蛮滚球,双龙赛珠等玩物,进陈左右,镇日里与客氏两人,诱导熹宗嬉戏为乐。熹宗玩得高兴了,于是就将两人视为心腹,倚为左右臂膀,几乎顷刻难离。
天启帝熹宗的私生活颇类其祖父神宗朱翊钧和父亲光宗朱常洛。朱由校冲龄嗣帝位,内侍太监为献媚皇上特制了淫香,每当夜晚太监就点燃,香溢殿内,熹宗一闻此香味,片刻就思枕席思得心荡情会,不能自持。熹宗不过弱冠之龄就夭亡,祸本实在于此,所以时人有诗云:御炉冉冉热奇香,朝罢宫帏夜未央。天子冲年情易惹,只思锦帐合欢床。
阉人专政
熹宗自幼儿就不喜欢读书,什么太傅、侍读、侍讲都等于虚设,如今他即了位,都十六岁了,却西瓜大的字识不满一担,平日听政下谕草诏,一古脑儿地由宰相方从哲去拟稿,草稿拟成了再读给熹宗听,当然还须讲解一番熹宗才能明白。这样一来,熹宗不知闹了多少让人悲哀的笑话,在这些笑话的背后,大明的气数也一步步地走到了尽头。
自从也目不识丁的魏忠贤得宠后,他就让所有的奏事大臣都一概面陈,然后魏忠贤口头批答。熹宗本来就最怕文绉绉的,如今一例口述,乐得省事许多。至于外郡的奏章,就由魏忠贤令阁臣留待散朝后,魏忠贤自赴阁中,把外郡奏牍袖归私第,命进士李实、李天升两人慢慢地讲读给他,魏忠贤记下后再入宫面奏。这样魏忠贤就常常随手叫李实批答,很多朝事竟然根本不上奏闻。魏忠贤记忆力过人,外省奏疏多数十乃至百起,但一经讲解,就能牢记于心,一会儿进宫面陈时一样也不漏落。
君臣都不识字,这样一天天地混过去,魏忠贤的权力一天大似一天,朝廷大政都由他一个人包揽。至如廷臣奏本,旧制于所关紧要,必由御笔亲批;若例行文书,由司礼监代拟批词,亦必书遵阁票字样,或奉旨更改,用硃笔批,号为批红。如今熹宗只知好玩淫乐,哪管什么旧例祖制,一概地委任于魏阉,因此魏阉得上下其手,报怨雪恨,无所不为。
耸人听闻的客、魏假传圣旨,难道熹宗真的就是耳无闻目不见吗?这都是因为熹宗颇有小慧,喜弄机巧,刀锯斧凿,丹青髹漆等件必定亲自动手,而把国家要政,反置诸脑后,无暇考询;所以对客、魏的假传圣旨,熹宗是耳也有所闻,目也有所见,但他哪往心里去了,他的心里就是那一堆的精巧的木工活。这位不喜欢读书的熹宗皇帝对于他所爱好的木工制作,到了差不多每天都在庭院中作小宫殿。
熹宗朱由校的最杰出作品是曾做成了一座乾清宫模型和蹴圆堂模型五间,小巧玲珑,十分精致,其治世理政之外的艺术水平不在李后主和宋徽宗之下。他的仿乾清宫模型,高不过三四尺,曲折微妙,几夺天工。
魏忠贤常常故意在这位小皇帝专心致志地引绳削墨地做木工活的时候,故意向他奏陈朝事,于是熹宗自然不耐烦,于是就随口对他说道:“朕知道了,你去照章办理就是了。”
魏忠贤立刻就得了这样的依据,于是滥行赏赐,大施行罚,造成了明代空前未有的宦官专政。凡正直的大臣都渐渐地被他一个一个以东林党之罪名惨杀除掉,造成明代政治的极度黑暗,为这之后爆发的明末大型农民起义埋下了后患。就这样,魏忠贤的独裁统治给大明朝这辆千疮百孔的破车又狠狠地戳上了几个大窟窿,给崇祯皇帝留下的是一笔极难消化的政治遗产。
外邦小国好没道理
这时,扶余、琉球、暹逻三国入贡。扶余进的是紫金芙蓉冠、悲翠金丝裙等;琉球贡的是温玉椅、海马、多罗木醒酒松等;暹逻献的是火浣绒、吉里赛布、兜罗呢锦、五色水晶围屏、三眼鎏金鸟枪等。每国都派使臣两名,奉有表章,所书的都是汉文。这是天朝的规例,凡小国进贡上邦,疏上须用上邦的文字,否则就是不敬。唐李青莲尝醉草吓蛮书,其时以蛮文往来,实为蛮邦不敬天朝之意,故唐以蛮文作答,晓以利害让蛮邦惊服。
使臣跪在丹墀,呈上表章,照例由内侍接取递上御案,皇帝看了便加慰几句,令大臣陪同使臣,往仁和殿或光明殿赐宴。宴毕,使臣谢宴,皇帝在谨身殿召见,又勉励一番,赏赐使臣珠玉并贵重物品一二。使臣谢恩退下,仍由大臣陪至馆驿安息。翌日,使臣再入朝觐见皇帝辞行。皇帝又赐他国之国王绵缎宝玉等物,使臣叩头辞出。大臣相送,抵朝门止步,或送出乾清门,再由四品以下的朝士陪了使臣,直送至德胜门外。使臣扬鞭自去,朝士回来复旨。
这是明太宗以来定的接待外邦贡臣的旧规,可到了熹宗时代,那一天,当内侍接了不远万里从外邦来贡的扶余、琉球、暹逻三国使臣的表章,递上御案去。熹宗每天临朝都立于龙案旁代帝裁答的魏忠贤这时因为不识字,他急中生智,忙把表章转呈给熹宗。同样不识字的熹宗在外使们跟前不好露出丑态,就假意看了半响,忽然大怒起来,将表章一掷道:“外邦小国好没道理!”说罢拂袖退朝。
那六位使臣当即就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魏忠贤便去拾起表章,命给事中刘永看了,知道了三国进贡的意思,魏忠贤就令刘永和员外郎傅宽邀使臣入馆驿。同时经魏忠贤面陈熹宗,重行下谕召见。
可琉球的两个使臣见熹宗怒掷表章,就悄悄地找驿中的小监打探,到知道了原因竟是熹宗目不识丁所以才发怒,于是他们就好笑地对暹逻、扶余两国的使臣也讲了,顿时他们捧腹大笑不止。次日熹宗召见使臣,六位使臣的举动已完全没有了昨日的谦恭,可他们脸上的骄傲轻视,熹宗却全然不察觉,照例赏赉奖谕,并且还命左光斗陪使臣赴明华殿赐宴。宴罢,左光斗送使臣出乾清门,一路听见他们操着土语,互相嘲笑大明的这位无能皇帝。左光斗稍谙琉球语,他听出使臣们那么多的轻薄话,心里十分难受。
但真正的可怕之外并不在这儿,从此以后,外邦岛国传言开来,说明朝天子目不识丁,连表章都不能看,说得熹宗半文也不值。于是自那年起,外邦各国大都停止了贡献。希里糊涂的熹宗连自己国内的事都不经心,何况海外岛国的纷纷离心向背了,明朝的势力日渐孤立,衰颓的现象至此益发显明了。
宫闱闹剧
大明朝廷在自坏长城的同时,宫闱中的淫乱也日甚一日,起先阉宦里面不过一个魏朝恃宠,和宫妃侍嫔们任意淫乐,甚至夜卧龙床,白昼宣淫,而蒙熹宗在鼓里。现在又添了一个魏忠贤,魏忠贤更引进他的党羽倪文焕、阮大铖等也冒充太监入侍宫庭,奸淫宫侍、调谑嫔妃。
于是那些终年得不到召幸的冷落女子们遇着了这样的机会,久早逢霖雨,乐得沾滋润,想不到图欢寻乐却使珠胎暗结,一个个肚腹膨胀起来。内侍外臣纷纷窃议,朝野丑声四播。魏忠贤怕熹宗知道,就命大起肚子来的嫔妃宫人推说有病,躲在深宫里寸步不出,等到小孩下地,都由小太监活活抛进御河里。
这时的魏朝眼睁睁看着魏忠贤与客氏勾搭得热火朝天,对自己却冷淡得实在说不过去。那天晚上,魏忠贤和客氏正在秋色轩欢会,恰好魏朝奉谕往春华宫去,经过那里时听得里面的笑语声很熟悉,魏朝心下一动,就止住脚步,仔细一听果然是客氏,魏朝就放轻脚步蹑行进去。
这秋色轩是从前光宗皇帝暑天午酣的所在,也设着牙床几案,收拾得十分精致。光宗宾天后,这座静雅的秋色轩顿时成了冷僻所在,人迹少至,于是魏忠贤和客氏令小监把轩中打扫洁净,做他们幽会的佳境,却想不到无巧不巧地恰被魏朝听见了。
魏朝进去后,见室内寂无一人,正待要高声呼唤,却一回头看见榻上的幔钩荡动,忙去揭开蚊帐,彼时客氏同魏忠贤正一丝不挂地搂在榻上。魏朝顿时气得发昏,怒冲冲地上前一把就揪住了魏忠贤的发髻,横拖倒拽地拉他下榻来。
客氏见是魏朝,起先还有些胆寒,可一看她心爱的魏忠贤正被揪得苦痛难忍,于是竟赤身下榻,狠命地将魏朝的右臂扳住。魏朝向客氏唾了一口骂道:“无耻的淫妇!还敢来帮奸夫打咱吗?”客氏被骂急了,向着魏朝的右手无名指就尽力咬了一下,痛得魏朝直跳直嚷,手里一松,被魏忠贤乘机揪住了魏朝的衣领扣,然后挥拳就打。本来魏忠贤年轻,在力气上是占优势的,不过因为发髻被拉住了才占了下风,如今他把魏朝迭摔了两交,气得魏朝咆哮如雷,大骂魏忠贤小人得志忘思负义,魏忠贤此时理亏,就把所有的劲都用到了拳头上,而不是口头上。
魏朝知道敌他不过,慌忙闪脱,转了身竟将赤身裸体的客氏扯了去。魏忠贤不防他有这一着,见客氏被一把就扯出了房,于是就也忘记了自己也是赤身裸体的,只管看着客氏赤身裸体的样子太不雅,就忙去追。魏朝且扯且斗,两人就一直哄打到乾清宫的西暖阁外。
两下里这样的大闹,声达后宫。宫中的内侍、太监、宫侍、嫔妃都闻声来瞧看热闹。被扯着的客氏早忘了自己不曾穿衣服,只管拿出她原本在乡下民间生活时的泼劲来对着魏朝指手顿脚地大骂。
众人见客氏粉汗盈盈、青丝散乱,一身玉雪也似的皮肤赤裸裸,加上两只红润柔嫩的一对香乳,说一句话那粉乳便颤动一下,引得个个都掩口匿笑;客氏这才感觉到应该向自己的身上看一看了。马上她就由自己的赤裸也对着同样赤身裸体的魏忠贤一瞧,看两人都是身无遮蔽物,羞得客氏忙用双手护了下体,赶忙缩身不迭,三脚两步地回到榻上,穿好上下身的衣服。而魏忠贤虽然得到了客氏的提示,但因为魏朝扯住他打个不休,也无法弄上些遮羞物。
魏朝被魏忠贤打得疼痛难忍,狂声大叫,再加上瞧热闹的嫔妃嘻嘻哈哈的喧笑声,把这一座沉寂的宫廷霎时闹得沸反盈天翻腾混乱,声喧内宫。这时熹宗已拥着冯贵人正在云雨过后的酣睡中,被惊醒后知道了两魏相殴。熹宗马上就命人传魏朝和魏忠贤进宫。
魏朝一听,拖了魏忠贤就走,根本不给一丝不挂的魏忠贤以穿上衣服的机会。这时已穿好衣服的客氏也随着两魏一同入宫,她忙忙地急着回身取了衣服,想替魏忠贤披上,可待她出了秋色轩时,魏忠贤早已走得远了。客氏没法,只得捧了衣裳追去。
两魏扭扭结结地走进冯贵人所居的瑞春宫才放开了手,魏朝噗地跪倒在熹宗面前,连哭带诉地说他如何被魏忠贤和客氏欺负。魏忠贤因看见魏朝的衣服果然百衲被自己扯得粉碎,忙也向自己身上一看,不但碎衣服没有,竟连布丝都不系一根。魏忠贤顿时惊吓出了一身冷汗,似这样赤体见驾实乃大不敬。恰这时客氏捧着衣服进来,魏忠贤急急地扯过件外衣就披。待魏朝哭诉完了,魏忠贤自也有一篇辩论。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重又争吵起来,魏朝说忠贤霸占他的妻子,魏忠贤则说客氏本夫早有,因此人人都可以与她结欢,又以客氏爱他为响当当的理,气得魏朝眼红筋暴地又要厮打,魏忠贤也摩拳擦掌不肯让步。
两太监在皇帝这样面前吃醋争闹,熹宗竟一点也不动气,反而呵呵大笑。有这样无礼的内监,自有这种呆鸟的皇帝,君臣间的礼节威仪至此扫地以尽了。
熹宗开心地笑了一阵后,一时不好袒护谁,正在难时,冯贵人对他低语了几句,熹宗连连点头,然后向忠贤和魏朝说道:“这件事朕也不便硬断,还是令客妈妈抉择吧。”
这时正低着头默立于一边的客氏听了熹宗的话,就姗姗地走过来跪在忠贤的身旁,一点羞涩廉耻也没有地抬起头来,瞟了魏忠贤一眼。熹宗瞧见情形便道:“哦哦!朕知道了。那你今夕就换新人吧。”客氏马上嫣然一笑,故意跪上前一步道:“皇上的恩典,肯赐民妇再嫁成婚,感激不尽。”
客氏和魏忠贤欢欢喜喜地成婚去了,而魏朝却被白打一顿又没了对食老婆,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了。谁知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第二天早上,忽然谕旨下来,把魏朝迁戍凤阳。
魏朝虽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檠,却又不敢忤旨,只得无可奈何地垂着泪、短叹长吁垂头丧气地出宫往就戍所。那解差到了凤阳的半途上,忽然将魏朝绑了,狞笑着说道:“魏忠贤总管叮嘱的,不必送你到戍地,我们也是奉上命行事,你死了,莫要见怪我等心狠。”
魏朝至此才明白,让他迁戍凤阳的上谕,原来竟是魏忠贤矫旨做的鬼戏,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其实是客氏想出的斩草除根计,是她让魏忠贤假传了遣戍凤阳的圣旨,同时又密嘱差人处死魏朝的。
魏朝自知势力不敌,只有向解差苦苦哀求饶命。那个官差不自由的解差只当做没有听见一样,把魏朝拖到石梁上,噗通一声就推落水中去了。一个万般作恶的阉竖,就这么轻易又万劫不复地毕命在大江,葬身鱼鳖腹中。
客、魏两人,从此盘踞宫禁,恃势横行,熹宗反越加宠幸,授忠贤之兄魏钊及客氏之弟客光先,俱为锦衣千户。
客氏的伎俩
魏朝死后,由总管太监王安出任司礼监。王安持正不阿,看御史方震孺劾奏客、魏,王安又就到熹宗跟前怂恿,请令客氏出宫、魏忠贤改过。
熹宗也因客、魏两人太闹得过分了,所以也颇允从,当即将魏忠贤交给王安诘责,命客氏退出宫外反省。怎奈这两位平日里太会引导熹宗游玩取乐胡闹了,而只知嬉闹玩耍的熹宗一离此两人,就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客氏深知她奶大的孩子心理,于是就悄悄入宫。
一番云雨过后,重温的旧情果然让熹宗皇帝心一软,就让客氏仍留住在宫中与魏忠贤同处。客、魏两人到了一处,除了干那件曾经让人笑掉大牙的勾当,就是日夕想办法谋害王安。不久他们就唆使给事中霍维华弹劾王安,再经客氏在内一加谗,惹得熹宗怒起,当即勒令王安降职。魏忠贤于是就再次方方便便地借机矫旨降王安为南海净军,并勒令自裁。
可怜王安早在光宗忧谗畏讥的为太子时代,就是多亏了他左右调护才得以免祸,到光宗即位后,他又劝行善政,内外称贤。而熹宗能得以承继国祚,也是又全亏他从中翼助,不想却为客、魏陷害,竟至毙命。
王安一死,魏忠贤更是肆无忌惮,又有新司礼监王体乾为耳目,及李永贞、石元雅、徐文辅等为腹心,李实、李明道、崔文升等为指臂,真是势倾内外,炙手可热。
吓死小太子
天启元年夏季,熹宗大婚,礼成之日,河南生员张国纪之女就被册立为皇后,张国纪由女得封,也被授为太康伯。
不久张皇后就生下了准太子的皇长子,不想这个贵到极尊的小孩子竟然只有一个月的寿限。原来魏忠贤令锦衣官召募兵士数千人,整天在宫禁里面操演,钲鼓炮铳的声音,震动宫闼。当时这位皇长子生未满月,被那惊天动地的巨大声音吓得几番抽搐,不久就活活地惊吓而死,而他那位糊涂无能、古今不肖第一的皇帝父亲竟然不闻也不问。
所有的正直人士大臣如邹元标、文震孟、冯从吾等,都因一向得罪魏忠贤,而一并遭到斥逐。代替他们的是顾秉谦、朱延禧、朱国桢、魏广微一班人物入阁办事,这些庸劣无耻只知谄附魏忠贤而得晋升的小人,与霍维华、孙杰等优升至京堂。一时间,宫廷以内,朝堂之上,只知有忠贤,不知有熹宗,什么事只要魏忠贤让如何处断,就可施行。
一败再败
早在神宗时代,杨镐兵出山海关,命辽东总兵李如柏出兵鸦鹘关,山海关总兵杜松从抚顺进浑河,开原总兵马林统叶赫兵出三岔口,辽阳总兵刘綎领朝鲜兵出宽甸口。这四路兵马约定在满州境二道关会齐,进攻赫特阿勒城。
偏偏逢着天时不好,雨雪连天,塞外人马难行,沙漠中结了滑冰,马脚践踏在上面往往连人带马翻倒。由是兵进迟缓,预定的会师期限被满洲人探知,也派人马四路阻拦。明师弄得首尾不能相顾,七零八落地不得齐集。有的在半道上败走,有的中满兵的埋伏,等到大兵到二道关,四路人马接不着力。到满兵倾国而来,仅仅一战就大败了明军,让明兵几乎全军覆没。统领刘綎身中数箭,突围无望中,仰天长叹后,拔出剑来,就向颈上一抹。
杨镐兵败让都下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山海关的警报也和雪片般地飞来,廷臣一个个交头结耳,议论纷纭。这位神宗皇帝虽昏昏瞀瞀地躲在宫里,接到了这样紧急奏疏倒也有些着急起来,忙召集了群臣筹议对付的方法。右辅方从哲力保御史熊廷弼为辽东经略使,熊廷弼果然把满洲兵直赶出抚顺去。捷报到京,神宗加熊廷弼为辽东都督兼经略使,谕令坐镇其地。
那时熊廷弼在边地筑敦煌、造象台、建警钟、置镇市、通商贾,训练兵士、筹赀集饷、修筑城池、开垦荒地,将一个冷僻的省分布置得井井有条,所以边地获得了两年的安宁。不想熊廷弼因为与廷臣不睦,被上本参劾了说什么熊廷弼本是个庸材,在边地假名增税,勒索小民,声言筑城御敌,实是误国欺君。不辨是与非的神宗由是大怒,又降诏下熊廷弼于狱。
满人闻得熊廷弼去职,又来边地掳掠,百姓惊慌失措,怨朝廷之声载满道。而新的守将袁应泰恐怕开了边衅,任满人在边地怎样闹去,他只一味地装聋作哑,于是满洲人的胆子越来越大,由从前的不敢入疆到现在的公然过界了。
尤其是在听说神宗宾天后,塞外的满人乘明朝国丧,大掠辽东金鸡镇而去。而光宗皇帝接位不到两个月又崩,努尔哈赤知道新君继统,人心必不宁,便令大将扈尔赫统领马尼刺率满兵侵略辽东。
书生出身不晓得什么军事的袁应泰虽然让人家乘虚而入,却并不知防备,只管摆他的经略架子,不期穿短褂、缚着腿、扎了头的满洲兵早四面楚歌了,慌得袁应泰拨马就拼命逃跑,到底被扈尔赫追上一刀斩于马下,然后挥兵一举占领了经略署。
接着扈尔赫令投降的明兵扮做袁经赂部下的败兵,骗开了沈阳城门,满洲兵一拥而进,就此大杀起来。沈阳总兵贺世贤力战而死,作为援兵而来的女将秦邦屏英气勃勃,铁甲银枪,蛮鞍白马,在阵后麾军直入,乱杀乱戮,无人敢当。最后她身遭十二枪,头部中雕翎箭五枝,犹下马持刀,最后僵立在城门口,尸体屹然,矗立不倒,犹如元末的那位老王爷。
满将代善带了亲兵三十名,蜂拥来到城边,见女将秦邦屏瞋目横眉,一副挺刀要和人厮杀的样儿,只是身体不动。代善在诧异中一箭射中秦邦屏的脸上,邦屏仍然屹立不动。
兵士上前一试,才知邦屏已经身如冰硬,气绝多时了。代善不由得毛骨悚然道:“这是忠烈之气不泯,所以尸身不倒。从前金兀术破潞安州,那州尹陆登自刎,尸首也屹立不动。经兀术祝祷一番,才得把尸体抬了去。咱们要夺明朝天下,应该尊敬忠烈之臣,待咱们也来祭祷一会吧。”说毕,令军中设起香案,代善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扈尔赫以下都来叩头。然后代善吩咐用上等棺木,照将军礼葬了秦邦屏,满兵这才列队进了沈阳。
辽东失陷,败耗飞达北京,可熹宗是不识字的,魏忠贤又把外来的羽毛奏章一概挪没,不肯上言。
尚书杨涟见辽东紧迫,与大学士顾慥、左光斗等封章秘密告诉成国公朱纯元,由他入宫面奏熹宗。熹宗大惊,急召廷臣商议,又把魏忠贤痛骂了一顿。魏忠贤因此而忿恨左、杨诸人,后来这些忠直之士终被魏忠贤所谗杀。其时廷臣们议定举熊廷弼为辽东经略使,补救辽东。
熹宗时代的宫中大惨案
而客氏作为后宫的“凶锋第一人”,有熹宗过甚的宠信,宫中大小事务,一古脑儿地交由客氏掌管,所以连嫔妃们也没一个不受她的使唤。
光宗皇帝的庄妃、康妃虽然一死一逃,但还有一个光宗的赵选侍居于永寿宫内,宫里内监、宫女都尊她为赵太妃。
赵太妃性情极其严厉,嫔妃们见了她,个个畏惧。放荡的客氏在和魏忠贤结缡后,常当着宫侍内监调笑浪谑,毫不避忌,惟独见了赵太妃,即使正在嘻笑,也立时就垂手敛容,不敢放肆。
一天,客氏从后宫出来,魏忠贤乘她不备,忽地拥住了就吻,客氏惊慌娇嗔,宫人们也都拍手哄笑。恰好赵太妃走过,听得笑谑声,顿时沉下脸,把魏忠贤痛骂出了英明殿后,又将客氏责骂了几句,羞得客氏满面通红,低头一语不发。赵太妃犹愤愤不息,喝散宫女后,又含怒去见熹宗,痛斥魏忠贤无礼,并说客氏是妖孽,应当驱逐出宫,不准逗留禁阙。熹宗虽然唯唯点头答应,过后不过把客魏两人骂了几句也就罢了。
淫、凶两样都做得很极端的客氏不久就让魏忠贤矫旨赐赵太妃自尽,赵太妃接旨后,恸哭一场,把当日光宗所赐的珍玩,悉数罗列于座上,拜了几拜,然后悬梁毕命。
熹宗的裕妃张氏与张皇后是同时册立的,只因她不肯阿附客氏、魏忠贤,客氏蓄恨多时,正赶上张妃怀妊数月,于是客氏就暗入谗言,说张妃素有外遇,所孕的非真帝种。谗言偏能动人心,客氏的话果然惹动了熹宗的疑心,把裕妃贬入了冷宫。
客氏又矫诏将服侍裕妃的宫女、太监都驱逐出宫,独将裕妃一个人锁闭在宫墙之内,还不许膳夫送饮食,断其水火。可怜一位受册封妃的御眷,几天后饿得手足疲软,气息仅属。正值暴雨连绵,饥饿难忍浑身无力的张裕妃挺着大肚子,强撑起身躯,用尽全部气力,挣扎着爬到宫殿的屋檐下,趴在地上喝了几口屋檐滴溜下来的雨水。然后裕妃想返回寝室,却一点劲儿也没有了,悲愤至极的她就在暴雨中宛转啼号,可此刻回答她的只有无情的冰冷雨水。
到被看守发现时,裕妃早已死于檐下了。门外看守忙去奏报熹宗,却不想熹宗竟然下谕,将裕妃的封号革去,如宫女之例,将曾与他恩爱缠绵、如今大腹便便冤屈而死的张裕妃送到西直门外净乐堂火化。
才德兼优、熹宗最爱的已封为慧妃的冯贵人,因为看不满月的皇长子被内操活活吓死了,于是就苦劝熹宗停止内操。因为内操正是客、魏所倡导并执行的,所以不待熹宗有什么表示,客、魏竟诬冯贵人诽谤圣躬。接着,冯贵人又被魏忠贤以此为理由,矫旨赐红绫缢死。
没多久,思念冯贵人的熹宗查究起他心爱妃子的死因,宫人内监们就照客魏的意思,编造说冯贵人是因为小肚鸡肠,为一点点小事想不开,就自缢而死了。大糊涂虫一个的熹宗也就糊涂事糊涂了了,却不想封为皇贵妃、居长春宫(即永宁宫)的怀宁公主生母李成妃在侍寝时,为慧妃鸣冤。更不想的是熹宗在知道了这件骇人听闻的惨剧真相后,居然毫不悲切,照旧对客、魏两人置诸不问。
哪知李成妃与熹宗的几句枕边语,客氏竟然又知道了,当然也不必奇怪,她的耳目遍布整个宫廷。客氏一听到禀报,当即就大怒不已:“这个贱女人,难道她胆敢向我树兵吗?!”到这个时候,客氏与“九干岁”魏忠贤挟持天启帝熹宗,早已到了钳制中外、睥睨宫闱的程度。
客、魏马上矫旨,取消李成妃的皇贵妃封号,接着又假传一道圣旨,把李成妃幽禁别室;同时还不忘绝其饮食,打算仍照处理死张裕妃的以往事例来对待李成妃。幸而李成妃已有鉴于裕妃被活活饿死的前车之辙,所以在壁间和檐瓦砖缝中早早地藏下了食物,这样她虽然被一禁就是半个月,却尚得活命,尽管到被放出来时,人已是憔悴不堪了。
那天没心没肺的熹宗忽然记起李成妃的好,是的,她的柔情与味道,她的可爱与娇笑,在被熹宗想起的瞬间,唤起了他对成妃的全部美妙记忆,结果一问才知道,她已被幽禁有日。熹宗与成妃一直很是相爱,作为这种爱情的结晶,成妃曾育过两个女儿。幸而有了这样一份保持到此刻的情,熹宗就向客氏求情,这样有情尚在熹宗心里的李成妃才得以被放了出来。
可客氏也不会这么便宜她,李成妃仍是被斥为宫人,迁居乾西四所,并将成妃原用之人、内府供应库管理太监李谦降迁到南海,不久,又矫旨将他杀掉。至此宫里宫外都盛传熹宗与客氏的那种见不得人的男女关系,而非仅仅是母子之情,尽管熹宗这人的恋母情结非常重,他一直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可如今的事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熹宗如何能受客氏的种种挟制到了这种地步,甚至连心爱的妾妃都不能保全,也就实在令人不解了。
小人与女子难为养
胡贵人也一如张皇后素性严明,客、魏两人正想方设法如何弄死她的时候,恰好赶上了胡贵人怀娠临盆,客氏这次亲自动手,她从榻后系住胡贵人的头颈,胡贵人母子同时气绝。宫人们虽目睹却不敢声张,任由客氏伪说胡贵人是诞子难产死的。
天启帝熹宗的中宫张娘娘懿安皇后素性庄严静婉,她明察洞悉客、魏之所为,非常愤恨,每见熹宗,必痛陈客、魏的罪恶。
熹宗厌烦她絮叨,就连坤宁宫都不常进去。那天,偶然闲步进来,正见张皇后据案阅书,闻御驾到来,忙起身相迎。熹宗一看案上的书尚摊着,便问道:“爱卿在读何书?”
张皇后借题忙发挥,一脸正色地答道:“史记赵高传。”熹宗虽不读书稽古,却也知道赵高指鹿为马的著名故事,这个秦二世时的大权阉最终导致了信任他的秦二世亡国。张皇后所览之书本非赵高传,她的本意不过是想借题讽谏,提醒熹宗注意魏忠贤罢了,可昏迷不悟的熹宗只是羞愧地默然半天,就讪讪地走了。
不想这话又被客、魏知道了,他们贼胆心虚,就想找机会弄死贤明的张皇后,于是客氏买通了坤宁宫的侍女。天启三年,张皇后再次怀有身孕,客氏、魏忠贤将皇后身边异己的宫女逐一撤走,换上一些被她买通了的宫女。那天,张皇后偶感腰痛,就唤宫女们来替她捶腰,于是侍女暗施手段,终于让张皇后因为按捶过度,而导致了第二天的小产。
那个不得孕满育足的胎形在堕将下来时,已能判别男女,分明是一位麟儿,熹宗的元子睿胎就这样又被客、魏用计弄死,熹宗从此绝嗣。本来天启帝与后妃共育皇子三人、皇女两人,却都未及周岁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尽管追封为王爷或公主等爵号,终是无后继之人。一朝遗脉伤亡尽,从此朱明便覆宗。小人与女子之难养一直是让很多女性反感的价值评判,但具体到客、魏两人身上,却是如此切题。
客、魏计堕张皇后的胎后,还要不罢休,又在宫中捏造谣言,污蔑张皇后不是太康伯张国纪之亲生女儿,而是朝廷要犯系狱海寇孙二的女儿,因为客、魏实在是无词可谤,才左思右想,想入非非地造出了这么一种蜚言。而且客氏还扬言奏请在金海桥西修筑给有罪宫人及老病宫人居所的安乐堂,让张皇后到那里居住。
多方摇动中宫的客魏如此举动,明明是劝熹宗实行废后的做法。好在熹宗总算还有一线明白,没有听从。客氏还不肯罢休,恰好归家省母,她母亲一见自己的乌鸦女儿居然敢欺凤凰到了这种地步,弄不好倒霉不是凤凰而是乌鸦它自己了,所以就极力劝止,不惜悚以危言,总算让客氏肯把张皇后搁过一边。
此外还有一些贵人嫔妃等因偶有言语不慎,误触客氏、魏忠贤之所忌,或被绝食勒死,或乘其闹点小毛病而暗害之。总之,一时间,熹宗的六宫粉黛差不多都被客魏杀尽了,而在皇帝面前却尽说是暴疾死的。最最可怕又可悲的是,天启帝对此却无动于衷,从没有深追细究,仍只是专心致志地引绳削墨地做木工活。
凶锋第一人
天交五更,寒露侵衣。一阵阵钟声从浓雾弥漫之中,冲破了沉寂的空气,传遍了整个皇城内外。
这时乾清门前,霎时热闹起来,那班象简乌纱、幞带金冠、锦袍乌靴的朝臣,一个个循着御道,在这昏濛濛的天气中走着。明朝旧例是皇城里面,廷臣们五鼓上朝,都在昏黑中摸索,不准燃灯的;只有首辅宰家可以掌一盏小小的纱灯。
可那位奉圣夫人客氏与众不同,她每天晚上在宫里和魏忠贤寻欢作乐,当然这是熹宗皇帝希望外界知道的,假使真的和他什么事也没有,干什么还得进宫来与她的情夫相会,她在宫外的那所豪华府宅不一样可以做欢梦之所吗?就这样她一方面很好地满足了有着深深恋母情结的皇帝奶儿,另一方面她还有一种绝技,就是独得烹饪的秘诀。熹宗膳餐,必经客氏调视,才能感觉津津有味,所以客氏凭此两样,一直专宠不衰。事实上熹宗是个不喜女色的人,所以他对客氏的宠幸一直很专一。
客氏还有一样出乎世人意料的,那就是她的美貌不随年长而见衰,加上她又喜欢妆饰,每次梳洗,都有侍女数人环伺左右,奉巾理发,添香簪花,各有所司,一个也不敢少懈。
客氏很注意保颜养容,比如她每天都用三五个妙龄美女的津液来湿鬓发,她自己说这样湿鬓脂泽,可令人老而无白发,此刻的客氏当时不会想到她其实根本活不到白发的那一天。湿鬓客氏又喜效江南妆,广袖低髻,备极妖冶,以至于宫中相率模仿,惟有张皇后很是厌薄,凡坤宁宫侍女,她一概禁止追这种时髦,客氏就引为笑柄,但张皇后却仍然吾行吾素,不改古风。
客氏差不多每天都要在宫里直闹到二更多天,才命八个太监,燃起四对大红纱灯,由宫中直出乾清门来,早有她的仆从婢女们接着,似群星捧月一般,一路蜂拥着回她的私第。到了五更,听得景阳钟响,仍由那八名太监,掌了大红纱灯引导进宫路。后面列着旌旗黄盖、红仗仪刀、云炉金钺、白麾金爪。仪仗之后,便是明晃晃一列排的荷兰晶灯(当时荷兰已通贡明朝,曾献晶灯百盏。熹宗赐客氏二十盏,备夜来进出宫闱之需),把那条铺着黄缎的御道,照耀得如同白昼。最后便是灯晶彩羽、流苏玉坠的一辆高毂绣帘的凤辇,辇上端坐着那位奉圣夫人客氏。其仪从煊赫,仆侍如云,灯炬簇拥,远过明星;衣饰华丽似天仙,香雾氤氲如月窟,望去真是不减御驾之威风了!
彼时朝中的大小臣工、王公巨卿,大半是客氏的党羽。他们每天入朝,在朝房里望见远远的灯光灿烂,如皓月流星,就知道奉圣夫人客氏来了,于是大家就在御道上等候。距离客氏的车辆约有十来步远近,众人早已齐齐地跪列下来。也有叫太夫人的,有称圣母娘娘的,有唤圣太太的,有三呼千岁夫人的,又有叫姐姐圣夫人的,也有叫干娘的,有唤义母的。口里这样呼着,身体都和狗一般俯伏着,比迎接圣驾还要齐整。
客氏坐在凤辇上,见御道上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一片呼唤震耳欲聋,客氏在虚荣心大大满足里,不觉开心地嫣然一笑,然后在这众声杂沓中,凤辇便直向奉天殿去了。她每天入宫都是如此铺排,丝毫不减。
众官员见客氏的车辆过去,也一齐起身,一哄地回到朝房。须等奉圣夫人进去了好一会儿,才见奉事太监等出来列班,接着侍从、内侍清殿,清殿是由四名太监和四名侍卫,掌着灯向殿庭各处照看,以防有刺客。清殿一毕,钟声再鸣,鼓声继起。鼓声初罢,王公们先进殿列班,次及六部九卿,再次是侯伯武臣、御史大夫、主事郎中等。列班按文东武西的规矩来,一品大臣在殿内;二品以下三品以上的,都列在檐前丹陛上;三品以下五品以上,一概排列阶下;五品至八品,则挨次列在滴水檐前以外。
群臣排班已罢,就听得内殿唵唵的呵道声,四对红纱灯一闪一闪地从内庭御道上出来,这就是皇帝来了。这时殿前的掌事监把似篾竹扎成的鞭儿,在殿前拍了三下,这就是静鞭,所谓“静鞭三下响,文武两边排”。皇帝乘着銮辇到了殿前,下辇上殿,由内监扶持上了宝座。文武百官按着班级朝见,三呼已毕,六部九卿循例赐座。武官参将以上、六部九卿皆得赐茶。三孤三公照例不上朝,必待天子有旨相召,并咨询军国重事等,才共同入朝。还有大元帅而晋公孤衔的,和三公三孤相似,往常朝议是不到场的。
经过如此繁多的仪式,熹宗才上了宝座,御案旁设着一个凤座,是奉圣夫人客氏坐的。其时客氏待百官朝参过了,才姗姗地出来,坐在那凤座上,和熹宗一同听政。无论内政外事,但凡有碍到魏忠贤的地方,客氏便随时驳斥,客氏真不愧是后宫的“凶锋第一人”。
御案右边又设着绣墩,是给魏忠贤坐的,因为平常政事,不交阁臣的,都是魏忠贤口头批答;谁让熹宗自己不识字,虽坐在上面听政,其实是个标准的傀儡,不是谁人逼他做傀儡,而是他自愿选择的。
熹宗退朝后,客氏也随着銮辇回宫,一路上嘻嘻哈哈,全没一点君臣的仪节。有时客氏和忠贤就在熹宗面前,干那种媟亵行为,熹宗只是看着嘻嘻地发笑。看到性高了,就索性也加入进去互戏一会,他也在玩那个元末时群交如牲畜的欢喜佛缘会。
宫中的内侍太监对此见怪不怪,因为他们平日早看惯了。客氏等群戏完了,重行掠鬓梳髻涂脂抹粉,这时十几个宫人在旁侍候着,搽胭脂的、抹油的、添香的、侍进花的,忙碌得不得了。
妆饰一毕当然也群谑发泄过后的客氏就随了熹宗,或是看花,或是饮宴,直闹到将近三更才出宫回她的私第去。
魏阉置第宫南,客奴置第宫北,两屋相去,不过数里,中架过廊一埭,以便交通往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除了肆淫外,再就全是为倾排异己而设计营谋。
原本禁中大内有东一长街、西一长街等街,每街有楼,楼设路灯,都以石为摩、铜为壁,铜丝编成窗户。每当晚上,内府供应库差宫女灌油燃火,荧辉耀眼不让白昼曙天。如今魏忠贤下令一概废止。于是熹宗时代的夜晚,后宫一片黑暗,以便于魏忠贤派人侦察诸宫、诸直房言行,牢牢掌控内廷,以防漏泄客、魏的奸诡事。
客氏一到了她设在凤彩门的私宅中,仆人媪妇等挨次上来叩头,或呼老太太,或呼千岁娘娘,喧阗盈耳,响彻廷堂。这时的客氏又须再整云鬓,重插花朵,卸去了绣服,更上晚妆。这时自有与她一结露水缘的大学士沈灌,和倪文焕、崔呈秀、许显纯、田尔耕等美貌儿郎去侍候她。崔、沈等人被荣幸地算作客氏的外夫,她的男妾还有贾继春、胡仲持、李明、赵福铿、阮大铖等。
客氏在凤彩门的私宅外,还别有一所私宅,她取名叫安乐窝。客氏如果回私第时不卸妆,侍女们就知道她是要到安乐窝去,就暗暗吩咐司事内监预备了车辆等待。统计起来,客氏的外夫男妾,在魏忠贤、沈灌、阮大铖、倪文焕、贾继春等之外,宫中有卢太监辈,宫外又有罗文彦等,具体有多少,恐怕连她自己也算不清楚了。所以都中人士私下里戏称客氏为武则天第二。
熹宗时代的宫中淫乱,真是明代历朝以来所未有的;而朝廷大政也半是客氏主持,另一半则听由魏忠贤作主。宰辅叶向高虽在阁中列为首席,但他也犹如熹宗做的皇帝一样,是个标准版的傀儡首辅。在这样的背景下,塞外的满洲人又来寇边,纸上谈兵的边抚王化贞因为依附着魏忠贤,得以从参议擢到边抚,在国难当头的时刻,书生出身的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大显名大立功的好机会,于是就上书说只要精兵六万,他就可以一鼓逐走满人,克复辽东。因为那时辽东已失,明朝所恃不过辽西;而熊廷弼到了山海关时,见大势已去,就屯驻兵马在山海关,徐图再进兵之好路径,以恢复失地。
可魏忠贤一接到这份大言炎炎的奏牍,也不交廷臣处议,竟马上就矫旨令王化贞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