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上帝的脸

2022-12-16 作者: 异度侠
  第十六章 上帝的脸
  那人手里拎着那根铁器,冷冰冰地俯视着我,问道:“你是要这个东西吗?”

  我几乎吓得瘫在了地上,精神差点崩溃掉。我张了好几次嘴,才蹦出一个字:“你……”

  那个生着一张大卫脸孔的家伙这时候蹲了下来,一张毛茸茸的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哦,是不是吓你一跳?真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路过这里的时候听到有动静才过来看看。”他说着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右手,“看来你需要我帮一下,来吧,朋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了他的手。

  他将我拉出沙坑,重重地丢在沙地上。

  “啧啧……”他一边用怜悯的眼神打量我,一边用数落丧家犬的口吻说,“唉,朋友,看看你都成一个什么模样了?恐怕连街头的乞丐都比你好看得多,看你的样子,估计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吧?”

  在他打量我的同时,我也在盯着他看。没错,这个浑身上下毛茸茸的家伙和大卫·科诺迪尔有极其相像,唯一不同的是,他穿的是一套脏兮兮的燕尾服,只是没有系上领结,头发也短了许多。

  “为什么这么看我,朋友?是不是觉得我突然在沙漠中出现很奇怪?哈哈……你完全不用怀疑我的身份,我的名字叫艾伦·伯纳乔森,你可以叫我艾伦,也可以叫我乔森先生,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艾伦,这名字听起来不装腔作势,你说呢?”

  我喉头又咕咕地响了两下,终于能断断续续地将一句话说完了:“艾伦……乔森先生,请问你从哪里来?”

  艾伦翻了一下眼皮,怪声怪气地说:“这个问题可有点不好回答,说来话长,等一会儿再仔细跟你说吧。我现在想知道,你发现了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苦笑了一下,向横躺在沙地上的怪物指了指:“你也看到了,就是它……我叫异度侠。”

  艾伦围着那条怪物转了两圈,摇晃着脑袋啧啧称奇:“哦,这真是一条古怪的眼镜蛇,居然还长着两根角,这块古里古怪的大陆总是能有许多惊人发现。”

  他说话的口吻与大卫有着本质的区别,大卫是那种目空一切的傲慢口吻,这个人虽然也能从脸上看到高傲的本性,但话明显比大卫多,而且也乐于承认别人的功劳。

  “你也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我顺着他的话问道。

  “当然,我的发现可以装满上一艘泰坦尼克号这样的超级游轮,只不过这些发现不能带走,只能保存在我的记忆里。我想等我回去后,有必要写一部《艾伦的太平洋之旅》,我想一定会比《鲁滨逊漂流记》要火爆得多,没准还能因此获得什么狗屁文学奖呢!”

  “能跟我说说吗?”我赶紧问道。

  “当然!”艾伦满口应承道,“我乐于将自己的经历跟你分享,绝对不会收取任何报酬的,但现在你要做的是马上跟我走。”

  “去哪?”

  “我的船上,它和我同名,也叫艾伦号,那是一条豪华的轮船,上面的配备绝对是一流的,虽然我的所有舵手都不可能和我一起返航了,但我有信心将它开回去,刚才我还担心一个人没有办法将铁锚弄出来呢,现在好了,有了你这个帮手……哦,你叫什么来着?”

  “异度侠。”

  “哦,对,异度侠,很拗口的一个名字,不过挺好记,你们东方人的名字总是这么拗口,让人很费解。”

  我感觉他有点像科恩,一张嘴就唠叨个没完,不过他比科恩看起来要顺眼多了。

  “我想先等一下,我还需要验证一件事情。”我说着就去拿他手里的铁器,却被他巧妙的将铁器交到了另外一只手里。

  艾伦摇晃着脑袋说道:“我真为你的敬业精神感动,不过,这显然不必了,这片沙漠的情况我已经了如指掌,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吃点面包喝杯威士忌压压惊,然后再洗个热水澡。说实话,你身上的味道真的有点让人受不了。”他说着就用两根手指堵住了鼻孔,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我知道经过这几天的折腾,自己身上已经馊掉了,这种味道连我自己都不堪忍受。不过,经过这番谈话,我至少可以确定这个艾伦·伯纳乔森并非那个半路上被咬掉脑袋的大卫,虽然他们长着几乎完全一样的相貌。

  我跟在他身后,重新向那个几乎被夷为平地的丛林走去,不过并非我来的方向。

  “我们这是要去哪?”我好奇地问他。

  艾伦回头看了我一眼,骄傲地道:“艾伦海峡!”

  “艾伦海峡?”

  “是的,离这里大约两个小时的路程,那里有一片美丽的港湾,和它的名字一样迷人。”看到我脸上的惊诧表情,他哈哈笑了一声,向我解释道,“其实那是一个隐藏在悬崖峭壁间的海峡。人类总喜欢用第一个探险家的名字为它命名,所以它叫艾伦海峡最合适了。”

  我终于发现了他和大卫之间另一个极为相似的特征,那就是自恋情结,一个很多成功人士都会犯的低级错误。

  “你能不能跟我讲讲那片你了如指掌的沙漠和你在这块大陆上的其他发现?”

  “好啊!”艾伦非常痛快,“简单地说,这片沙漠是一片真正的死亡之地,因为地下埋藏着不可计数的尸体。就算将地球上所有被埋藏在地下的生物化石摆在一起,也不会比这片沙漠地下的尸体多多少。而且,这片沙漠就是一座天然的尸体储藏室,我们可以得到最完整的史前动物的尸体,连一根毛发都不会缺少。”

  “你这个形容倒是很新奇……”

  “不是新奇,而是贴切!”艾伦立即打断我的话纠正道,“而且我给这块大陆下的定义更为贴切,它就是一个生命试验场。”

  生命试验场!这个听起来很现代的名词和我来之前大卫和爱德华为它定义的更古老的名称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天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就是一个生命试验场。

  我问道:“有什么依据吗?”

  “你问这个问题我很欣慰,我可不想和一个愚蠢的人一起返航。”

  “……”

  “这么说吧,这块大陆呈一个拱形!”他说着比划了一个手势给我看,“在它的外围是由密密匝匝的树木组成的丛林,往里就是一圈荒凉的沙漠,位于中心的是四季分明的高耸山峰,而这个山峰的顶端就是天堂一样的宫殿。

  “这种组合大有文章,因为最外围的丛林区域是密不透风的,是没有生命存在的,而接近中心山峰的的区域是埋葬尸体的沙漠,这难道不会让你想到点什么吗?”

  我沉吟着点了点头:“你是说……”

  “丛林就是铁栅栏,它的目的是不让某些生物逃出去……”

  “那这种实验岂不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徒劳吗?”我问道。

  艾伦脸上掠过一丝不快:“我的意思是说并非所有的生物都穿越不了那片丛林,就像你我,不是一样过来了吗?”

  我苦笑了一下。我想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那场地震将丛林转眼间夷为平地,我真没有信心能从丛林里走出来。

  “不要以为我们只是侥幸,世界上不存在侥幸,你我之所以能够活着穿越进来,就说明我们是被成功的!”

  “被成功的?”我对这个更新奇的词语同样感到无法理解。

  “是的,被试验成功的。几百万年以前,我们的祖先从这片丛林中走了出去,于是才有了我们人类。但是人类的发展并非在向着永远前进的方向,我们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走了歧路,就好像《圣经》上说的那样,人类已经坠入了罪恶的地狱,这种人是不可能找到回家的路的。”

  “那沙漠地下的尸体怎么解释呢?”我又问道。

  “这太容易解释了,因为它们就是失败的试验品,因为成功者都穿过了丛林,在大陆还是一体的时候就在世间得以繁衍生息,而这些报废的试验品只能作为标本被永远封存在储藏室里……你有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长着双角的眼镜蛇?”

  我虽然对他的这种谬论持保留意见,但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与此相应的成功实验者是什么生物呢?”我又追问道。

  “蝙蝠、鸟类,或者被你们东方民族作为图腾进行膜拜的龙。”

  “那么,是谁安排了一场如此伟大的实验呢?”

  艾伦嘿嘿笑了两声,耸了耸肩膀,他终于也有拿不准的时候了:“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并没有登上陆地中心的那座山峰,不是我不想,只是在我辛苦的登了一半之后,我突然醒悟到,其实造物主并不想见到我。我知道如果再固执地攀登下去的话,自己就可能成为下一个被深埋在沙漠中的标本,所以我很明智地退了下来。不过我估计,这个造物主可能就是我们所一直认为的上帝,当然,他也可能是一个外星人,更有可能是一群人,是他们在这里为这个星球撒下了生命的种子,并源源不断地为这个世界输送更加适应自然的生命。”

  “可是,丛林为什么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了呢?”我更加不解地问道。

  艾伦停下了脚步,面色变得沉重起来,他一字一顿地反问我:“你说呢?”

  看到他的神色,我心里莫名其妙的打了个颤抖,蹦出一个念头:按照他的这种说法,如果把丛林看作一种阻截外界与这块陆地上的生物联系的屏障的话,它的突然消失,如果不是意味着这种试验已经结束,就是意味着这种屏障已经没有必要了。但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可能使人推演出乐观的结论。

  艾伦突然趴在了我的耳朵上,用极为神秘的口吻尖声说道:“不要以为那些尸体没有生命,它们很可能只是被催眠了!”

  我禁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住。我带着惊恐回头向身后那片死气沉沉的沙漠望去。浓重的夜色已经将它的全部身影都隐藏在了黑暗中,使人觉得那里正有许多生命开始慢慢苏醒。

  “别愣着了,快走!”艾伦在前面大声叫我,“路还远着呢,你不想在这片沼泽地里过夜吧?”

  我只好转过身,拖着疲惫的双脚继续跟着他走,虽然我对这个改名艾伦的大卫依然心存疑忌,但饥饿迫使我不得不跟着他,不论他的言论多么荒谬,我都必须先填饱肚子再说。

  当我转身向他跟去的时候,似乎听到身后有什么异常的响动,我停下来侧耳去听,那响声又突然消失了。

  被艾伦极力夸赞的“艾伦号”游轮只不过是一条锈迹斑斑的小船,它甚至于连我们来时所乘坐的航船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而所谓的艾伦海峡更是小得可怜,如果“艾伦号”再倾斜一点点,就会撞上两边的礁石,搁浅在那里。

  从这里可以看出,艾伦不但有着科恩般的絮絮叨叨,还沾染了他的另一种不良嗜好:言过其实,夸夸其谈。他的话必须要用筛子过滤一遍才行。

  不过,他的话有一句是真实的,这里确实是深入陆地很长距离的峡谷,或者说河道。我们如果找到这个地方的话,完全可以避免在丛林里那段延续数日的噩梦遭遇,因为这条河道已经深入到丛林的深处,地势也比较平缓。我们走了十几分钟的下坡路之后,就发现了停靠在岸边的那条小船。

  “哦,天啊,我可爱的小艾伦怎么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艾伦一踏上甲板,就大叫起来。

  我本想讥讽他几句,但不争气的肚子迫使我立即问道:“面包呢?你所说的面包在哪里?”

  艾伦翻着白眼瞪了我一眼:“跟我来。”

  我跟着他顺着狭窄的梯子下到臭烘烘的船舱里,他不知道从哪里拿过来几块像是长了毛的面包放在我面前:“快吃吧,还热乎着呢。”

  我气呼呼地盯了他一眼,艾伦冲我笑着耸了耸肩膀,表明刚才那句话只是在开玩笑。

  我也不可能再犹豫了,虽然这些面包老远就闻到有一股馊味,铁定已经发霉了,但总比吃那条不知道埋藏了几千年的眼镜蛇的尸体要好得多。所以我闭着呼吸将面包塞进嘴里,胡乱搅拌了几下,就囫囵着吞咽了下去。

  艾伦又拿来一瓶威士忌,我几乎是抢过来拧开盖子,咕咕地灌了几口。

  艾伦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微微皱着眉头不停地摇头。

  吃了四五块面包,喝了半瓶威士忌之后,我的肚子终于停止了无休无止的嘶哑叫喊,我也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和艾伦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虽然两个人是少了一点,但我想我们可以将小艾伦航行回去,你说呢,我的新朋友?”艾伦笑嘻嘻地看着我,一副胜利在望的样子。

  我郑重地说道:“艾伦,谢谢你的面包,它足以让我活命了,所以,我得非常真诚地对你表达谢意。但可能会令你失望的是,我无法与你一起返回人间了。”

  “什么?”艾伦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叫起来,“你说什么?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我抬起双手阻止他激动的情绪:“艾伦,请听我说,如果有许多同伴和你一起踏上一段旅程,其中有些人在未到达目的地之前,就不幸丧生,而另一些人却在到达目的地后和你失散了,生死不明,而这其中包括你的恋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会怎么做?”

  艾伦停止了叫喊,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才小声嘀咕道:“如果明知道继续下去会丢掉性命,还不肯回头的话,就是个大傻瓜。”

  “可能我就是个大傻瓜,并且,这种傻事我也不止做过一次了。”

  “你能不能跟我详细讲讲你们途中遇到的事情?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办法。”艾伦向我眨眨眼睛,问道。

  他是想在我的叙述中找一些说服我的理由。就算这条破船真能经得起太平洋的颠簸,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在变幻莫测的海洋中驾驭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艾伦确实太需要一个帮手了。

  我向他讲述了我们沿途的遭遇和见闻,以及在丛林中度过的如梦似幻的那几天噩梦经历。我真希望这个“先驱”能给我一些有用的指引。

  艾伦并没有立即来说服我,目光反而比听我叙述时更加呆滞,直勾勾地盯着漆黑得如同瞳孔一样的清澈水面。

  “怎么了,艾伦?”我轻轻碰了他一下,问道。

  艾伦朝我木然地看过来,问:“你们是在什么时候起航的?”

  “2010年11月3日。”

  “哦……”

  “怎么了?”我看他神情有些古怪,追问道。

  艾伦用手掌敲了一下后脑勺,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个时间有点奇怪,至于为什么,我又说不清楚。”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达这里的?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现在只剩下了你自己?”

  艾伦再次敲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5月21日。”

  “然后呢?”我看他欲言又止,只好继续问。

  艾伦冲我苦笑了一下,道:“我们刚开始比你们幸运,在太平洋中并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在丛林里待那么长时间,只不过……自从踏进那片沙漠之后,情形就变了。好多人都无缘无故地暴毙,最后只剩下三个人到达了位于沙漠中心的山峰,其中一个不幸从一千多米的地方失足掉了下来,我都不知道他的尸体掉在哪里去了,另外一个没有听从我的劝告,执意向山顶爬去,我更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继续前进呢?”

  艾伦沉吟了一下,说出两个字:“死亡!”

  任何人都会对死亡产生恐惧,但我搞不清楚艾伦恐惧的死亡里面包含的内容。

  他继续解释道:“自从踏上这块大陆之后,连续的死亡就接踵而来,这不是一种告诫吗?告诫我们这些闯入者停止脚步。而且,在我们开始攀登那座山峰的时候,当第一个人在我头顶地无声无息的坠下来几分钟后,四周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们从夏天直接进入了冬天,寒风彻骨,呵气成冰!”

  这种情形确实很不正常,虽然这种四季分明的山峰并不少见,它们伴随着海拔的升高,气温也在逐渐变低,于是山峰在不同的高度就被天然的分成了春夏秋冬四季变化,只不过这种变化的顺序和我们平常认为的不同。如果这座山峰在气候炎热的地带,从下到上的变化顺序就是夏春秋冬,而这其中春秋的界限比较模糊,但夏冬的界限却很分明。或者换句话说,随着海拔的变化,山峰被划分为三大区域,冷、热和过渡区域。刚才艾伦说的不正常之处就在于,在冷热之间缺失了过渡,这实在是很不正常的一件事。

  “而且,在我的同伴摔下去的时候,我的眼睛随着他的身体第一次向下面看了一眼——你也知道,在陡峭的悬崖上向下看是一种禁忌,这不但会动摇攀登者的信心,也代表着一种不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艾伦用惊奇的眼睛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什么?”

  “上帝的脸!”

  “上帝的脸?”

  “整个沙漠都在颤动,白色的沙粒在不停地起伏变化,就像一个生物被触动了敏感神经所做出的反应。或许‘上帝的脸’这个词并不准确,但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更加贴切!”艾伦长出了一口气,仰起头,将手中的威士忌都灌了下去,然后将空瓶子抛出了老远,“现在,你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我抿了抿嘴唇,苦笑道:“我别无选择。”

  “你真是一个顽固的家伙,不过倒是很合我的口味。”他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向旁边不远处锈迹斑斑的舱梯走去。

  “你去干吗?”

  “我们聊得很投机,我想应该再喝几瓶威士忌助助兴,再说了,你在人间所剩不多的时间也需要食物来填饱肚子,我可不想你饿死在这里……”

  看着他壮硕的身躯慢慢变矮,消失在舱口。我不禁摇了摇头,这个家伙还真有些可爱!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水里哗啦响了一下,循声看去,只见黑漆漆的水中有什么东西迅速贴近了这艘小船。我盯着它,想等看到这是什么东西之后再做应付。

  可是没等我看清楚它的样子,就听到有个急促的声音传过来:“快走,他不是人!”

  我分辨不出这个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更加不清楚这句话里的“他”指的是谁,不禁盯着水面上那个黑影怔住了。

  “啪!”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我的脚下,我用脚踢了一下,是一个湿漉漉的手掌大小的长方形的东西。

  “艾伦……”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我听清楚了,应该是从下面传过来的。但是这个声音却在此时戛然而止。黑影也快速潜近了小船旁边更加漆黑的暗影里。

  我听到笃笃的脚步声,于是赶紧将那个长方形的东西捡了起来,快速把它塞进了自己的破衣服下面。

  艾伦一只手抱着一团脏兮兮的衣服,另一只手拎着一个装着面包和威士忌的袋子晃晃悠悠地回到甲板上,然后将它们丢在我面前:“来吧,我的朋友,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客气了两句,就从那堆散发着馊味的衣物中捡了几件看起来还比较合身的裹在身上。

  “看起来还不错,虽然像个小丑。”艾伦又用牙齿咬开一瓶威士忌的塞子,一边往嘴里灌着酒一边睁着醉醺醺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又咬开另一瓶酒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来,像他一样咕咕地喝了两口,苦笑道:“在这种地方喝得酩酊大醉真是愚蠢的行为。”

  “但在这里有酒喝也是值得庆幸的,不然,我们不被吓死,也可能疯掉。”

  我一边佯装仰头狂饮,一边偷眼向他打量。如果刚才那个声音的提醒是针对艾伦的话,我真得小心,在我穷途末路的时候,该不会和魔鬼碰到一起吧。

  艾伦看起来很正常,也很真实,看不出一点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艾伦喝了几口酒之后,突然停了下来,脸孔也从刚才醉醺醺的神色中恢复了过来,平静地直视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看出了我在偷眼看他,但紧接着才反应过来,根本不是这个原因,因为此时我身下的小船开始了晃动。

  “怎么了?”我诧异地问他。

  艾伦略带歉意地说:“我的朋友,我们的船好像已经开始拔锚起航了!”

  我立即站了起来:“你……”可是船身的摇晃令我站不稳,脚步胡乱地移动了两下,就不由自主地趴在了甲板上。

  “而且我必须很抱歉的告诉你。”艾伦将手里的酒瓶丢向了黑暗中,“你已经不可能下去了,因为你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

  我从来不晕船,可现在我瘫在地上,眼里的世界在不停晃动,而且幅度越来越大。艾伦肯定在这瓶酒里动了手脚。

  “我需要一个帮手,而且这样也能救你一条命,你也不是无情无义,是被我逼的,你完全不需要有负罪感……”

  没想到艾伦会在这时候向我下手,不知道是我被刚才那句突如其来的话扰乱了心神,还是他的慷慨施舍令我放松了警惕,我居然这么轻易地着了他的道。

  我将希望寄托在刚才靠近小船的黑影,但这个黑影正在我慢慢溃散的视野里远去,虽然还能听到他发出的拍水声,可我依稀看到他正离我越来越远。

  而在黯淡的水波下,我似乎看到了更恐怖的东西在迅速向我袭来,有一团更强大的力量在我们的船只后面紧随而至。

  这不是我昏昏沉沉的大脑产生的幻觉,因为站在不远处的艾伦也被这种声势吓到了,发出轻声的惊叫。

  我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托了起来,大脑在这一瞬间完全崩溃了。我的世界变得一片漆黑,一种天翻地覆的感觉令我完全失去了知觉。

  可能正如艾伦说的,这里是生命的试验场,每个人都不可能轻易地走进来,更不可能轻易地走出去。

  等我渐渐恢复知觉,已经是次日中午了,阳光煎烤着我的皮肤,也烙烫着我的神经。

  我眯着眼睛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被身体上的剧痛迫使着重新躺下。我想要撑起身子,但左臂却紧绷绷的使不上一点力气。我只好用右手把左臂托到眼前,那上面正被四根比拇指还粗的树枝夹着,上面缠上了好几层绷带,发出刺鼻的馊味。

  看来这条手臂是断掉了。

  我艰难地用右手撑起身子,游目四顾,映入眼帘的依然是荒芜的丛林,到处都是倒伏在地的树木,其中夹杂着一滩滩蓝汪汪的沼泽。

  我明明记得自己被艾伦麻倒了,为什么醒来时却不是在船上?

  远处传来烤鱼的味道,这激起了我的食欲,令我不顾一切地挣扎起身,循着这股香味找了过去。

  离我二十多米的地方架起一堆篝火,上面正烤着几条黑乎乎的长条状海鱼,发出一阵滋滋的响声。一个男人正背对着我坐在旁边,一边翻着手里的鱼,一边发呆。

  可能是听到了我拖沓的脚步声,那个男人扭头看了我一眼。“醒了?”他冷冷地问道。

  看到他的脸孔时,我不禁一怔:“介川君,怎么会是你?”

  介川冲我苦笑了一声,招呼我坐下来。直到我坐到他旁边,才看到眼前那片低洼而狭窄的海峡——被艾伦叫作艾伦海峡的狭小水域。

  “昨天在水里的那个人是你?”我诧异地问。

  介川和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晚上没有多少变化,只有憔悴的脸颊和破烂的衣服表明这几天他的遭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其实我一直跟着你们!”介川递过来一条烤好的海鱼,“吃吧,这是鳕鱼,营养丰富,比那发霉的面包可口得多。”

  我伸手接过来:“为什么你一直不露面?”

  介川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心里害怕……”

  “害怕什么?”

  介川扭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浮现的恐惧连我都不禁为之一颤:“那个自称是艾伦的家伙。”

  我啃了一口鲜嫩的鱼肉,不用说,美味无比。

  “你知道吗?我是跟着他一路走过来的,我知道他来自哪里,也知道他是什么目的,所以我更加感到恐惧,不仅仅是对这个人,更是对我们自己的命运。”

  “你说给我听听!”

  介川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投向那片好似深不见底的发着幽蓝光彩的海峡,幽幽的问我:“你知道这座海峡下面有多深吗?”

  我摇了摇头。

  “你能猜出这水底下藏着多少秘密吗?”

  我只能再次摇摇头。

  介川凄然一笑,这种神色在惠子被肢解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过:“其实我们不是一群突然撞进来的闯入者,而是一群被引入瓮中的猎物。”

  他停顿了一下,将已经烤得有些焦糊的鳕鱼放在我身边,才道:“我们以为自己是在探险,但实际上我们却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谁的圈套?为什么设这个圈套?”我终于将一条鱼吞进了肚里,饥饿感略微减轻了一些。

  介川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知道,如果我知道这些的话,就不用这么一筹莫展了。但这个设圈套的家伙绝对不是人类,这一点我可以完全肯定!”

  “为什么?”

  “因为已经死在大海中的大卫,和那个突然出现的艾伦,你不觉得他们的相貌出奇的相像吗?”

  我点了点头。这两个人就像孪生兄弟一样,但他们显然没有关系,单从两个人迥然不同的名字中就能够看出来。

  “你知道我是在什么地方发现艾伦的吗?”介川闷声闷气地问我。

  在这种问题面前,我只能像个傻瓜一样不停地摇头。

  介川伸手向我们左边的沙漠深处指了指,道:“离这里一百英里的地方,在沙漠的深处,有一个淡水湖,比这片海峡要宽许多,那里深不见底,深水中荡漾着光怪陆离的色彩,如梦似幻。艾伦就是从那里走过来的,而且我断定大卫也来自那里。”

  “嗯?”

  “我本来是想到那里去取一些淡水,好为自己接下来攀登沙漠中心的那座山峰做些准备,可是当我靠近那里的时候,就看到湖中心正在向外咕嘟嘟冒着的水泡,艾伦就是和水泡一起从水里冒出来的。”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按照这个说话,这个艾伦不止不是一个人类,甚至于连一个魔鬼都不是,他应该是一种能在水中生活的生物,只不过长得像人而已。莫非,这片大陆上确实生活着具有高度智慧的两栖类,就像那个噩梦中所展示的?
  “刚开始我以为是一具尸体,因为他漂浮在水面上,既不下沉,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但等我打算游过去将他捞起来的时候,这具酷似大卫的躯体却在水面中心缓缓地飘到了岸边,然后,他居然从水中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来,向沙漠深处行去。”

  “于是,你就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我挖掘怪蛇尸体的地方,又跟着我们来到了这里?”

  介川点了点头:“还有昨天晚上那条船,可能你没有发现,在那条船的船舱里生有很重的海藻!”

  “海藻?你是怎么发现的?”船舱里既然有海藻,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这艘船曾经在海底沉没过很长一段时间。

  “你们在甲板上闲聊的时候,我从另一边爬上去过,然后又溜进了水里。我抛给你的东西就是那时候从船舱里发现的。”

  我摸了摸藏那个长方形硬板的地方,那个东西还在,于是我将它掏了出来:“这是什么?”

  介川示意了我打开看看。

  其实那是一个用硬牛皮包裹的笔记本,只是外面的牛皮已经板结老化,再经过海水的腐蚀,变得极为酥脆,我用手轻轻一折,牛皮就从中间断裂开来,里面那本笔记本的纸张已经完全黏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看来这条船在水中泡了不止一两个月了。”我疑惑地说道。

  “已经有十年了!”

  “什么?”我有点惊骇,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介川将我掰下来的半张硬牛皮拿起来,对着阳光倾斜了一下,“你看看这里。”他伸手指了指。

  经过太阳光的照射,我隐隐约约看到那里写着一句英文,翻译成中文就是:
  伯纳·肖克利的航海日志
  下面一行写着日期:

  1999年5月13日

  现在我终于明白艾伦在听到我们起航时间时那种古怪表情的含义了,大约他当时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有震惊,也有恐惧,恐怕还有某种顾虑。怪不得当我问他们航行的时间的时候,他只是说了一个5月13日,当时我想当然地认为是在我们出发之前的几个月,殊不知,这已经过去了十年的时间!
  我叹了口气,觉得脑子有些糊涂。如果艾伦确实是十年前航行至此的话,那这十年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段记忆在他那里是完全空白的?而且艾伦和大卫的相貌为什么又会如此相近?难道两人真的会有血缘关系?
  “昨天晚上,在我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将笔记本放在地上,问道。

  介川又一次将目光凝聚到我们眼前的海峡上,眼神异常凝重:“黑暗中我没有看清楚,但水中确实有什么生物冲了出来,溅起了很高的水花,一个浪头打过来也将我掀翻到了水中……但我可以确认的是,那条小船又沉下去了,艾伦的尸体也没有再飘上来,好在你没事。”

  我点了点头,说道:“谢谢你!”

  介川向我苦笑了一下:“咱们这个团队已经变得七零八落,其他人更是生死未卜,幸好咱们遇上了,只不过,我不知道下面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也沉默了,没有潜水的装备,我们想要下到这片不知道有多深的海峡中实在不容易办到,而且,假如这里面真的藏着什么生物的话,单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根本就无法应付。可是,我们难道就坐在这里干等着吗?
  我无奈地拿起两条鱼,将一条递给介川:“先吃饱了再说吧,希望有其他人能找到这里,如果摩纳法师在的话,可能要好得多……对了,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醒过来后,你和法师就不见了,他去哪了?”

  介川望着天空愣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中好像包含了太多的苦涩和疑惑。我怔怔地看着介川,知道眼前这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一定也经历了一段艰难的经历。我静静地等着,等他将这段经历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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