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丛林复活
2022-12-16 作者: 异度侠
第十四章 丛林复活
我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在迷迷糊糊中拼命挣扎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在死亡的瞬间所产生的幻觉,如果是的话,这和我曾经听过的那些在死亡线上逃回性命的人的感受颇为不同,因为我既没有见到奇异的亮光,也没有漂浮在空中俯视自己的肉体,只是觉得自己在混沌中痛苦地挣扎着。
过了一会儿,灵魂好像重新回到了身体,我感到头痛欲裂,身体如同坠落在冰窖中,寒冷彻骨。在这种极度难忍的状态下,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种带着诡异色调的冷光,在这种光亮中,有两张诡异的面孔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挣扎着想要挪动一下身体,但自己好像被绑住了,半点也动弹不得。
“你终于醒了!”左边那张熟悉的脸孔绽放出一丝欣慰,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不停地扑闪着。
“你们想干什么?”我绝望地问道。
“你说什么?”那两片薄唇微微翕动,像是故意压低了声音问我。
我将目光从这张脸上挪开,投向了另一张虎眉紧皱的脸孔:“陆华,你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
没错,这两个人就是陆华和白枫,那对企图将我千刀万剐的“狗男女”。
“先帮他松开绳子!”陆华语气沉重地说道,并伸手帮我解开绑在身上的绳索。
我用酸疼的双臂将疲累的身体撑了起来,向四周环视了一圈。
眼前的情景更加令我疑窦丛生,迷惑不已,因为我正半躺在一根横伸出去的树枝上。这根树枝和一株粗大的乔木相连接,而在这株乔木的周围是许多和它大小相当的植株。我头顶是层层叠叠的五指形状的树叶,从这些树叶的间隙渗出来些许月光,我身体下边是一片高度达到二十多米的空间。那里植株笔立,粗蔓横行,空气中飘散着腐败的气味和诡异的光影。
等我惊诧不已地将目光重新聚到两人的脸上时,陆华开口道:“现在明白怎么一回事了吧?”
我隐隐约约猜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但我无法相信那段漫长血腥而且诡异的一幕幕场景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怔怔地问道。
“现在是2010年11月15日。”陆华沉吟着对我说。
“什么?!”他的这句话更令我吃惊地大叫起来,因为我记得很清楚,我们登岸的时间是2010年11月11日,如果不是我的脑袋出了问题,那就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枫抿着小嘴盯着我,缓缓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难以排解的沮丧和伤感:“是的,我们在这里睡了整整四天!”
“不是睡,是昏迷。”陆华纠正道。
我再一次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梦境重新想了一遍,并仔细地算着时间,我在这个噩梦中所沉迷的时间居然恰好与现在的时间完全吻合。
“难道……”我喃喃地说了这两个字,但后面的话却实在没有勇气说出来。
陆华大约已经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他点了点头,说:“这片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丛林透着古怪,我和你一样,我也是在一棵树杈上昏迷了四天四夜,而我也在梦里正好度过了和这个时间完全吻合的恐怖经历。要不是白枫将我叫醒,我恐怕还不会醒转过来。”
我又向白枫瞧了一眼,淡淡地问道:“你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此时突然冒出一个非常不该有的念头:为什么白枫醒过来后,第一个叫醒的人不是我?
白枫的眼神有点黯淡,她叹了口气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醒过来了,当我醒来时非常害怕,因为我根本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我还以为自己就在梦里呢。当时离我最近的只有陆……先生,所以,我就先叫醒了他,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你。”
我点了点头,脱口问道:“你们做了什么梦?”不过,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想想自己梦中的恐怖情景,我想自己是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的,因为这个梦不但恐怖,而且还牵扯到其他人,如果说出来,一定会伤害到彼此的感情。
果然,白枫只是苦笑了一声,就低下头没再说话,陆华却将这个问题接了过去,但却转移了话题:“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把大家先叫起来。”
于是,我们在斑驳的光影中小心翼翼地寻找起来。
我们找到的第一个人是罗西,他像一只树懒一样四肢环抱在一根粗大的枝丫上,睡得十分香甜。隐约中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赶紧从包里将矿灯拿出来照了过去,那里只有一株粗大的树干,树干上盘绕着滑溜溜的藤蔓,并没有其他东西。
任凭我们怎么叫喊罗西的名字,并不停地摇晃他的身体,这位老兄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微微的鼾声表明他并没有死去。
这样折腾了好几分钟,罗西才缓缓睁开眼睛,像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惊疑不定地在我们脸上来回打量。
叫醒其他人的过程基本上也是如此,所以这番折腾足足用了两个小时。等我们这些昏迷了四天四夜的人全都苏醒过来后,天已经快亮了。
很不幸的是,这其中有两个人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一个是介川,一个是摩纳法师。在我们到达这片丛林的第一个夜晚,正是他们两人担任了前半夜放哨的工作,可他俩好像被丛林吞噬了,我们一直找到东方发亮,都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大家重新爬回地面,围成一圈倚在树干上发着呆。大家精神状态都很糟糕,眼圈通红,面容憔悴,不像是刚刚从四天四夜的睡眠中苏醒过来,倒像是刚刚长途跋涉,从极为凶险的地方逃回性命一样。艾维洛兹的状态更是糟糕到了极点,他已经没有了往日炯炯的眼神,坐在离人群较远的地方发愣,帽子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有些秃顶的头皮露了出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跟一个抑郁症患者差不多。
一向爱咋咋呼呼的科恩也没有了平日的嚣张气焰,他双手抱膝斜倚在树干上,盯着放在地上的那颗头骨紧锁眉头,嘴唇不停地翕动着,但却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我也向那颗在我的梦中扮演了恐怖角色的头骨看了一眼,又急忙将视线挪开了,因为梦里的景象太真切了,我一看到它,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孔,还能看到在他的眼角不停蠕动的蛆虫,这使我一阵阵地犯恶心。
“这片丛林有问题。”首先说话的是我们这群人中最弱小的一个——刘天杰。他大声说道,“先不用说一夜之间变得无影无踪的摩纳法师和介川,就是我们每个人昏睡中产生的那种无比真切的梦境就很不正常。我到现在还感觉到自己的肩膀火烧火燎地发疼,而这种疼痛正是科恩先生那把手枪带给我的。”
“那么,你做了什么梦呢?”科恩终于将目光从那颗头骨上移开了,认真地看着刘天杰问。
刘天杰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这个梦非常长,也很可怕,在这个梦里,我梦见大家都死光了,只有我自己到达了这块陆地的中心,但你们谁也想不到这块陆地的中心是什么?那里只有一所房子,或者说,只有一座小木屋,有一个人正坐在那里写东西。我在窗户里向他看了一眼,那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并向我竖起一根食指做了个悄声的手势,于是,我发现周围的世界完全消失了,而我也随着这块大陆一起消失了……”
“那就是说这块大陆只是你这个‘作家’想象中的产物,包括我们所有人都是虚拟的人物,根本就不存在?”科恩带着一丝阴笑看着刘天杰问道。
刘天杰点了点头:“是的,包括我自己……”
但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哎哟一声叫起来,因为科恩已经将自己面前那颗硬邦邦的骷髅头向他踢了过去。我从来没见过科恩能这样准确地击中目标,而且还是用脚。等刘天杰捂着嘴重新直起腰的时候,两颗门牙已经和着鲜血一起掉在了地上。
科恩的这个行动明显是在欺负人,刘天杰并没有说他的坏话,只是提到在梦中自己被他的手枪打了一下,没想到就引起了这个野蛮人的暴力袭击,实在有点太过分了。但我发现,这些人中除了白枫皱了一下眉头之外,大家都在冷眼旁观,包括我在内。我根本没有想过去打抱不平,只是期望能看到刘天杰更加不要命地予以反击。
但刘天杰并没有打算反击,只是捂着自己不停流血的嘴巴,狠狠地瞪着科恩。
罗西这时候打破了沉寂,说:“我想这片丛林并非是死的,这里面一定隐藏着我们想象不到的恐怖生物,我们已经坠入它的掌心里。而我们大家所做的这些梦都是它赋予我们的,我们不知不觉中跟着它的思想经历了各自的恐怖梦境,而这些梦也不是毫无来由的……”
“你什么意思?”科恩又带着挑衅向罗西看了一眼,瞧那架势,仿佛马上就会把罗西作为下一个攻击目标一样。
罗西将手臂伸进了自己的背包,那里面有属于他的武器——一把锋利的匕首:“我的意思是说,这片丛林中可能生活着远比我们人类更智慧的生命,我们在睡觉的这段时间里,大脑已经被它控制了。”
“控制了又怎么样呢?”科恩笑嘻嘻地问道。
我觉得科恩已经变得不可理喻,他就像是一头发疯的公牛,在四处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地要和每个人作对。更令我担忧的是,他好像很怕大家去讨论关于丛林的事情,难道一觉醒来之后,科恩已经不再和我们站在一起了?就像在我梦中始终出现的一个念头一样,撒旦已经混入了我们中间?
“别管它是什么了,咱们还是先逃出去再说吧。”一直满脸沮丧的古洛博士这时开口道,“只要一天不走出这片丛林,我就一天不安心,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是摩纳法师和介川怎么办?”白枫担忧地问道。
“听天由命吧!”韩成殊口气轻松,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看来是想马上行动。
就在这时,艾维洛兹突然神经质地开了口:“真正的危险已经开始了!”
我们都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吓了一跳,大家茫然四顾,可是透着诡异光影的丛林中依然树影斑驳,死气沉沉。
“神经病!”韩成殊轻声嘟囔了一句,就招呼大家起身赶路。
我走过艾维洛兹身边的时候,伸手拽住他的衣服将他拉了起来。这位一直沉着冷静的侦探这时就像丢了魂一样,满脸茫然,双目呆滞,我们都走出了老远,我还能听到他在我身后不停地喃喃自语:“真正的危险已经开始了……”
走在光影斑驳的丛林中和四天前没什么两样,森蚺般的粗藤密密麻麻地横在我们身边,将所有的树木都连接了起来,不知名的高大乔木箕张着遮天蔽日的“手掌”,使人晕眩的香味刺激着我们尚不清醒的大脑……一切和四天前完全一样。哦,不,除了两个我们丢失的同伴。
韩成殊和罗西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接下来是罗伯船长和性格越来越乖张暴戾的科恩,艾维洛兹走在我的身后,刘天杰捂着嘴紧紧地跟在他后面,落在最后的依然是陆华和白枫。两人离队伍有五六米的距离,低着头窃窃低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幅景象使我心里不安,因为这和我曾经的梦境非常相似。在梦中,我们刚走出一段路,血腥的屠杀就开始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情景使我似乎已经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艾维洛兹依然在喃喃自语着刚才那句话,看来他的精神好像真的出了问题,不知道他做了一个怎样的梦,会使一个见惯了血腥恐怖的人精神失常。
我略微停了停,等着艾维洛兹跟上来,然后低声叫了他两声。
艾维洛兹木然的抬起头,终于停止了他无休无止的重复。
“你怎么了?”我低声问他。
艾维洛兹没有说话,只是嘿嘿地笑起来,神色诡异。
“你感觉到什么了?”
“……真正的危险已经开始了!”他异常坚定地回答。
“什么危险?谁带来的危险?”
艾维洛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扬起了头,看着头顶严严实实的枝叶,幽幽地问:“你看它们是什么?”
我跟着他的目光向上瞧了一眼:“什么?”
“别以为我们眼睛看到的才是真实的世界,实际上它们都是假的,当你闭上眼睛的时候才能看到它们真实的模样!”他这句话说得极其认真,甚至于还真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做了一下深呼吸。
“那你看到了什么?”我追问道。我向来不认为精神病是一种病,正如某些恐怖小说家向我们描述的那样,精神病人可能才真正能看清世界的真相。何况我不完全相信艾维洛兹的这种表现是精神失常,可能他的那个梦境比任何人都可怕,他还没有从梦境里走出来。
艾维洛兹闭着眼睛向一边侧了侧身子,像是在享受美妙的音乐一样。他竖起食指,做了一个悄声的动作:“嘘!你听……”
我也跟着他停下脚步,支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你听到了吗?”艾维洛兹神秘兮兮地问。
“……”
“你没有听到吗?”艾维洛兹睁开了眼睛,先前还有些呆滞的目光突然变得异乎寻常的锐利。他盯着我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丛林活过来了!”
又是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同样,这句话也令我心底的不安更加强烈。却半点也参悟不透其中的玄机。
但接下来,这位一向沉着冷静的大侦探,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大声叫起来:“丛林活了,丛林活了……”
所有人都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惊慌失措地回头看他。此时的艾维洛兹像是真的疯掉了,因为他不光在大叫大喊,而且还在手舞足蹈,一边喊一边脱离我们这支队伍,跑向了丛林深处。
我知道事情不妙,来不及细想就追了过去,但是我刚刚跑出三四米远,就立即停了下来,因为一直死气沉沉的丛林中突然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
丛林真的活过来了!
像是春蚕吃桑叶的声音,在我们四周的丛林深处,沙沙的响声不停地传来,并且越来越近。整个原始丛林像是突然被唤醒了一样,林中的斑驳光影在不停地变幻着颜色,而且频率越来越快,高大的乔木在颤抖着,成人身体一样大小的树叶扑簌簌地落下来。
大家惊慌失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懵了。
也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那种沙沙的响声已经无比清晰,不过已经变成了一种类似于怪兽的嚎叫,声音依然沙哑,却无比响亮。这种嚎叫声在我们四周此起彼伏,响个不停。看来,这里面隐藏着不止一只“怪兽”,而是一群。
随之而来的是大地的剧烈颤抖,枝丫相互碰撞着发出咔咔的断裂声,树叶更是如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阳光在这时候终于能透进来了。
“糟糕!”古洛博士大声叫道,“这块大陆不会是要陆沉了吧!?”
我们好不容易登上这块大陆,可它却要在转瞬之间沉入海底,真是倒霉到家了。
“不是,你们看那里!”依然保持着清醒头脑的罗西伸手向我们指了指。
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那些本来老老实实缠绕在树干上的粗藤好像具有了生命,它们在不停地蠕动着,拉扯着被它们缠住的树木,发出咔咔的响声。地面也在它们的不停蠕动中颤抖着,松软的地面上出现一道道裂痕,咸涩的海水透过这些裂缝,嗤嗤地喷出来。
“快跑!”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像惊弓之鸟一样,四散逃窜。
我暗自叫苦,这下是真完了,在如此混乱的情形下逃命,我们这个本来就不是很齐心的队伍一定会被割裂开来,像孤魂野鬼一样被阴森恐怖的丛林一个个吞掉,或许没有人能再走出去。
我想要寻找白枫,但树木在倾倒,粗藤在肆虐,大地被撕裂开来,海水像岩浆一样喷薄而出……场面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中。我只能跟着前面一个不知道是谁的身影一路狂奔,别说寻找白枫了,就是想稍微停一下都不可能。
跑吧,现在留给我们的只能是疯狂逃命,别的一切都顾不上了!
在忽明忽暗的丛林中逃窜,还要时刻留意不被从头顶掉下来的树枝砸中,更要提防那些不停蠕动的藤蔓,这场逃亡实在过于惊心动魄。我在起伏不定的土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疲于奔命,数十米的高大乔木被拖拽着在我身边轰然倒地,它所带起的气浪几乎能将一个人整个掀翻,还有那些比腰还粗的藤蔓像触手一样上下舞动……
好几次我都快绝望了,想要放弃这种看起来徒然无功的逃命,但求生的本能迫使我无法停止自己的脚步。
这种炼狱般的逃亡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等我终于累得再也抬不起双脚,一头载倒在地的时候,世界突然寂静了下来。
我倒在地上之后曾经试图挣扎着爬起来,但身体已经疲累到了极点,我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世界也在我倒地的那一刻失声了。我能看到蠕动的藤蔓将一棵粗壮的乔木拉倒的景象,却已经完全听不到那种声音了。这种可怕的非正常反应持续了足足一两分钟,然后我的身体被大地裂开的缝隙吞噬,又被喷出的海水抛上了天空。我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安然落地的,可能是下坠途中掉在了一根粗藤上,顺着它滑回到地面,更有可能是被宽大的树叶接住了,经过连番的阻挡,最后幸运地落回了地面……等我隐约知道自己重新落回地面,就又被翻起来的白色泥土盖在了下面,知觉再次远离我而去,我又昏了过去。
等我昏昏沉沉地再度有了知觉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挣扎着从泥土中爬起来,在清冷的月光下,目睹了一片曾经繁茂无比的丛林被摧毁后的凄凉景象。
当时我几乎成了一个泥人,衣服变成了破布条,满头满脸都是白色的灰尘,就像是一个得了白化病的患者。
我把嘴里的泥土吐出来,游目四顾,面对着这片地狱般的土地呆呆出神。
大地已经归于平静,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树木有一大半被埋在了白色的泥土中,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地泛着凄惨的光影,剩下的大部分都被刚刚形成的湖泊吞噬了,许多树干像是一具具僵直的尸体一样在浑浊的污水中漂浮着,未被水渍浸过的部分覆盖了一层白色的尘土,像是尸体上长出的森森白毛。
如果说死寂的丛林是恶魔的领地的话,那现在的世界就变成了一副人间地狱。
我瘫坐在一株未被连根拔起的树干上,目光呆滞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用干燥的舌头舔舐着更加干燥的嘴唇。一场浩劫不但彻底毁掉了这片丛林,也夺去了我背上能够让我存活下来的食物和淡水。
清冷的月光洒在我几乎赤身裸体的肌肤上,刺激着刺激着我麻木的大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场浩劫在我们清醒后的几个小时内就爆发了,而此前我们经过了四天四夜噩梦中的游弋。这场浩劫并没有使得这块陆地沉入海底,只是夺去了困住我们的丛林。
难道是老天爷帮忙?
如果老天爷真的怜悯我们这群死伤参半的人群,恐怕不会让大地来这么一下轻轻的翻身,因为对我们这些弱小的生命来说,这是一场要命的浩劫。
我想我们那段四天四夜的噩梦经历肯定和这场接踵而来的灾难存在着关系。另外,这次漫长的噩梦已经使大家心里发生了变化。艾维洛兹的疯癫和科恩愈加强烈的暴戾倾向恐怕不是特例,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已经发生了某些可怕的变化,包括我,虽然我现在还不能明确地说出自己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
还有那些一直认为是普通藤蔓的东西,它们又是什么?
我知道世界上有许多藤蔓植物在受到刺激的时候也能发生应急反应,可是这些藤蔓显然不属于此类,因为没有人刺激它们。就算我们的到来勉强算作一种刺激的话,那能够如此灵敏地做出这种翻天覆地反应的生命也绝非普通植物那么简单。
我越想越糊涂,只好颓然叹了口气,借着月光的指引,辨明了陆地的中心方向,继续向前跋涉。老天爷既然没有在这场劫难中要了我的命,那我就有理由继续探寻下去,或者找到所有疑问的答案,或者在下一场劫难中丢掉性命。
我现在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像我一样能幸运地活下来?还有白枫,让我又爱又恨的白枫,我不愿意去想她的安危,我更愿意去想她现在在哪里。我一直执拗的认定,只要我活着,白枫就不会死。我现在想到的只是她身处何处,是否和陆华呆在一起?一想到这两个人可能正在冰冷的夜里依偎在一起取暖,我心里又开始不舒服起来。
拖着僵直的身体,忍受着彻骨的寒意,我又向前跋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一片暂且安身的地方。那是几株歪倒在一起的树木,彼此支撑着围成一个造型古怪的“小木屋”,可以暂时躲避不大却足以使人僵掉的海风。我蜷缩在那里,闭上疲惫的眼皮,在饥渴与寒冷中渐渐进入了梦乡。在梦中,我再一次被白枫叫醒了,她正穿着洁白的睡衣为我端来香气四溢的早点,并捏着我的鼻子埋怨我竟然睡了这么长的一大觉。我用朦胧的眼睛看着四周熟悉的摆设。自己正置身于我那所地处J市西郊的小别墅里,落地窗中有暖洋洋的阳光射进来,我正无比惬意的沐浴在阳光下……
次日醒来时已经是艳阳高照,我睁开浮肿的眼皮,向外面瞥了一眼,心情低落至极。
从硬邦邦的地上弯着腰爬出了“小木屋”,终于能沐浴到真正的阳光了。
可是当我站在阳光下的时候,才知道完全没有梦中的惬意感觉,因为我的皮肤在混杂了海水和污泥的层层包裹之后十分干燥,再加上体内严重缺水,一站在太阳底下,就觉得浑身上下像裹了一层硬壳一样,难受极了,而且嘴唇浮肿得几乎合不到一起。
得找点吃的了,不然恐怕连今天晚上都撑不到,我就得倒毙在地。
我茫然四顾,发现在我左边二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处看起来相对清澈的水滩,忙走了过去。人们常说,有水的地方就有鱼,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一条小鱼“大吃一顿”。
这里显然也是昨天地面开裂的时候透进来的水滩,饮用是不行,但润润嘴唇还是可以的。我蹲在那片水滩边上,鞠起一捧水,从头到脸都洗了一遍,虽然海水蒸发之后,盐分会留在皮肤上,感觉更不好受,但现在我只能先顾眼前了。
经过一整夜的沉淀,这里的水质比昨晚清澈了许多,发着幽幽的蓝色,可以看到三四米深的水下还透着翠色的叶子,层层叠叠铺满了滩底。
然而这片面积足有十六七米的水滩里,竟然一个活着的东西都看不到,别说鱼了,就是连一个小蝌蚪也没有。
我望着水面暗自苦笑,但看着看着,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忙转过头,向那些倾倒在地的树干瞧去。
多数倾倒在地的树干都被翻腾上来的白色泥土覆盖住了,离得稍远一点根本看不清楚,所以我赶紧跑了几步,扑到一株几乎是横躺着的乔木旁边,向它的根部看去。
我刚才的怀疑是对的,这棵倾覆在地上像干尸一样的乔木的根系确实很不发达,只有竖着的三条主根,而且每一条主根只有半尺长短,跟我的胳膊差不多粗细。看它们的样子,好像也没有折断过的痕迹,应该是被连根拔起的,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三条主根表面十分光滑,上面只有很少的几条根须。
我又走到其他树干旁边逐一检查,并在一个树坑里往深处扒了几下。没错,土壤中并没有残留的根系,而且土质也比我想象的要松软许多。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再次瘫坐在地上。
昨天的浩劫已经使我惊疑不定,现在的发现就更令我惶恐不安。
常识告诉我们,一株树木的粗壮程度取决于它的根系是否发达,一株五六米高的树木,它的根系往往比这个高度要大许多,不然不可能为它提供充足的养分。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我们作为景观盆栽的植物,它们的根系就远远达不到自然界的同类发达,这当然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有人为它们提供了充足的养分。
这个发现的恐怖之处就在这里。是的,当我看到那个水滩只有五六米的深浅时,才感觉到这些乔木很不对劲,现在这种不对劲已经得到了证实。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这种白色的土壤中蕴含着远比中国东北的黑土地更丰沛的养分。
自然法则在这里被打破了,颜色最淡的白色土壤中居然有着远比任何土质都要丰饶的养分。在这里,两人合抱的参天大树只需要三条不足一米长的根系就能提供足够的养分,这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我抓起一把白色的泥土,将它在手掌中慢慢攥紧。它就像细沙一样从指间慢慢流泄出来。
更加令我不解的是:如此短的根系是如何支撑起它们粗壮躯干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些粗壮的藤蔓。它们就像一张无限纠结的渔网,把这些独立的植物连成一体,让它们从一只脚着地变成无数只脚着地。
可是,这种解释里面隐含着一个巨大的疑点,它们为什么要把这些植物盘绕成一片丛林?或者说,是藤蔓促使了丛林的形成,还是丛林为藤蔓提供了牵连的标本?
如果是前一种可能,那么藤蔓就是先于丛林而生的,它们并不依附于树木来提供养分,那它们的养分又是从何而来?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么丛林就不需要藤萝来为它们站稳脚跟服务——这已经证明了是不可能的——这些藤萝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更为可怕的是另外一种可能——这些树木并非永远直立着生长在土地上,它们就像是篱笆一样,每次用的时候,主人才会用藤萝将它们捆在一起!
而且自从今天早上起来之后,我就没见过一根粗藤的影子,它们好像被主人抽走了。这是否意味着,这条篱笆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能够将参天大树当做积木一样随意拆分,它背后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
带着这种困惑,我向远处眺望。在远处和丛林毗邻的是一片由白色土壤堆集而成的沙漠,远远看去,这片白色的沙漠表面像是圣女的肌肤一样平滑。在沙漠的尽头,矗立着一座高入云端的山峰,如同一个巨人伸直了的食指。在山峰顶端,太阳光芒透射出的金黄色光晕迷人眼目,仿佛屹立着一座圣洁的宫殿。
梦中的景象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