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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猫缘:猫系列第四部·终曲》(17)

2022-12-16 作者: 燕书瞳
  采景散心
  (壹)

  我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病床上苏醒过来时,发现整个病房一片漆黑,大嫂正抓握住我的手,面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大嫂,你回来了呀?是为我赶回来的吗?”我轻轻地询问正在熟睡着的大嫂,但并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只需明了大嫂在乎我的这份心意便好。

  为避免将大嫂吵醒,所以我僵着手指没动,而是回过头望向窗外,屋外的夜色一片朦胧,有雨水拍打在窗框上,形成了一片明晃晃的亮光,仿佛一双双明亮的眼睛般,争先抢后地扑在了玻璃上,查探我是否已经平安无事。

  我连忙摸了摸肚子,意识到腹部导来一股隐隐作痛的感觉,似乎有一双不成型的小爪子正抓挠着我的子宫,说不出到底是疼还是痒。

  “啊!小婷,你醒了呀!”大嫂睁开着眼睛,微笑地坐了起来。

  “大嫂——”我抓住方晴姐的手道:“我的孩子呢?我肚子里的孩子呢?”

  “对不起!”大嫂则是回避我的目光:“孩子没能保住!”

  “没保住?!”当时,我有种想哭的冲动,特别是感觉胸口憋屈得厉害,眼睛却是干干的,落不下一滴泪水,仿佛这一切早已命中注定,我无法保住与崔亮的孩子,从而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小婷,你什么都不要想。”大嫂试图安慰我道:“你和崔亮还很年轻,等你的身体调理好了,你们还可以要孩子。”

  “能看出孩子的性别吗?”我再次抓握住这个想要令自己悲哭的理由。

  大嫂却是摇了摇头:“毕竟,还不到两个月。”

  由此,我就为自己的如此冷静,没有掉下一滴眼泪,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原来,孩子的性别都没有发育成熟,所以这个小小的胎儿还不能算作是正常的人类吧?!
  “小婷,你就不要多想了,再多睡一会儿吧?”

  好啊!那我再多睡一会儿,就能忘记失去胎儿的种种痛苦,希望事实尽可如此。但当我在躺进被子的那一瞬间,沁溢出眼角的泪水梭入枕头,子宫里的疼痛因转化到了胸口,心脏宛如被撕裂了一般。我没想到失去这个还没有成型的胎儿,我甚至连他的性别都不知晓,但心底里竟是感到这般疼痛。也许,这一个多月的陪伴,他给我来到了即将身为母亲的幸福之感,这便是疼痛的来源。

  天亮了,于半梦半醒间,我是在小哥哥与莫如水的相互礼让中被吵醒的。两人一个提着保温桶,而另一个则是拿着饭盒,站在门口礼貌地谦让道:
  “你请!”

  “你请!”

  “还是你请!”

  “你请吧!”

  ……

  当时,我觉得既好气又好笑:“你们两个干吗呢?礼貌比赛呢?”

  “小婷,你醒了呀!”小哥哥因见我坐起身,连忙走进来,帮我垫好了枕头:“你一定饿了吧?我给你炖了乳鸽枸杞汤,赶紧趁热喝吧!”

  “小婷,光喝汤怎么行?”莫如水快步走到我身边:“我给你熬了银耳红枣粥。”

  “你的粥,没有我的汤补。”

  “你那鸽子汤腻,小婷肯定想吃点儿清单的。”

  “谁说我的鸽子汤腻?我都已经把油撇干净了。”我也不明白这大清早的,他们两个怎么就杠上了?

  “小哥哥——”我打圆场道:“我已经尝过了你的手艺,倒是还没尝过莫姐姐的。而且昨天晚上,大嫂照顾了我一夜,现在估计在门诊部,你去看看她吧?”

  “也好!”小哥哥不再与莫如水纠缠:“我顺道去看看包学盛。”

  眼见小哥哥离开,莫如水坐在病床边,将饭盒递到我手上:“赶紧趁热吃吧?”

  我也不客气,喂了自己两口热粥,感觉身体有了温度,这才询问对方道:“你跟我小哥哥怎么了?怎么一进病房,两个人就杠上了?”

  “叹!”莫如水叹气地回答:“刚才——在走廊里相遇,你小哥哥说我没照顾好你,把你肚子的孩子——”

  “莫姐姐,你就别在自责了。”我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抓握住莫如水的手。

  “我怎么能不自责呢?”莫如水一副惭愧的表情:“我曾经在你小哥哥面前保证,并用我的生命来发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但我食言了!”

  “莫姐姐,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一心要为大嫂的妹妹讨回公道。”

  “别说了,赶紧吃吧!”莫如水拿起床头柜上的饭盒,喂我道:“现在,你的身体最重要。”

  “对了!蓉蓉姐怎么样?”

  “唐蓉蓉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一直不愿开口说话。”

  我再次回想起昏厥之前,唐蓉蓉冲我流露出那抹不易察觉的邪恶笑容,那到底是不是我的幻觉?
  “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回过神来,微笑地询问:“我能不能去探望她?”

  “那就先把这粥吃干净。”莫如水将饭盒递给了我。

  “好啊!”我接过了饭盒,一阵风卷残云,吃光了剩下的银耳红枣粥,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早饭后,莫如水陪我来到了精神科的病房,透过门上的窗户,我们可以看到房间内的情况:如同龚客来跳楼自杀后,我跟随崔亮跑到了城堡的天台上,第一眼看到唐蓉蓉时的那副模样,她正蹲缩在病床的一角,身体瑟瑟发抖的同时,一脸四顾警戒的神情,口齿更是反复呢喃道:“是他自己跳下去的,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跟我无关,这一切都跟我无关!……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唐蓉蓉依旧是那个胆小、怯懦、恐惧、崩溃了的被绑架者状态,看不出其丝毫伪装的成分,要不然——我只能说这个女人的演技实在是太高明了。

  “医生说,唐蓉蓉很可能是因为被绑架,同时因眼见绑架者的跳楼自杀,进而导致其精神受到了刺激。”

  我却是表现出怀疑的神态:“一个人的精神状况不会这么脆弱吧?就是因为遭人绑架,并且看到绑匪的自杀,便爆发成了精神病?”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岂料,莫如水对我说道:“唐蓉蓉的母亲就患有精神分裂症,并且伴有抑郁症,曾经多次有过自残行为,因而在唐蓉蓉二十岁那年,选择了割腕自杀。”

  这倒令我没有想到:“你是说她有遗传倾向?”

  “不排除这个可能。”

  “那她会不会干脆借由这个方式,回避自己就是那三起案件的幕后指使?”

  “一切皆有可能!”莫如水路露出那副一脸邪恶的坏笑,简直跟小哥哥的天生痞样有得一拼。

  “你怎么跟莫警官一个德行?”

  “谁让他是我父亲呢!”不想,莫如水竟是认真地望向我道:“小婷,你知道吗?其实小时候,我特别讨厌你,甚至有些恨你。”

  “为什么?”我则是被对方的这股认真劲儿给惹笑了:“小时候,我们又没见过面。”

  岂料,莫如水却是一脸更加认真的表态:“不!我早就见过你了——是通过我的父亲莫直徽——再三与你见面。自从我懂事以来,父亲与母亲在家里聊的多半是父亲正在经手的那些案件,而父亲总会跟我讲述在你们父亲的案情中,有一个比我小的小女孩,她的家庭怎么受到外界的排挤,而那个名叫沈彦婷的孩子一出生,便失去了疼爱她的父亲,从而受到了外界的欺负,例如在学校遭到其他孩子的孤立和排挤……但当时,我没觉得自己有多么幸运或是幸福。尽管我没有失去父亲,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但父亲因为工作忙,难得在家里吃顿饭;然而,好不容易留在家中吃晚饭,他却是不停地讲述他所遭遇到的那些案件,那个一出生就失去了父亲、名叫沈彦婷的小女孩!那个我从未见过面,却是一再拥挤进我生活中的沈彦婷,以及你口中的大哥和小哥哥……所以——我在心底一直怨恨父亲不停地提起你,而我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啊!你那些自出生以来,所遭遇到的种种不幸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母亲有什么关系,跟我们的家庭又有什么关系?但父亲却是对你们沈家,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女孩抱以莫大的同情心,并且将你们的遭遇说了一次又一次,让我从心底里产生了嫉妒之情……那时候,我从心中恨你!”

  我完全没有想到:莫直徽竟是以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我们老沈家。

  莫如水闪烁着泪光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也很可笑?”

  “没有!”我缓缓地摇了摇头,并没觉得对方有一丝一毫的可笑之处,心中更是满溢出了沉甸甸的感动之情:原来,有这么多人深爱着我,更深爱着我们老沈家。小时候,我还一再怨恨命运对我的不公,更是对于我们老沈家的不公平。却没料到,有那么多与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们,例如老刑警、莫直徽,以及其他那些我看不到的人们……他们都在以无私的方式默默地关心并且守护着我们。曾经,我真是太自私,也太过自我了;以后,我要为每一个帮助过、守护过我们老沈家的人们积极且正面地活着。

  “直到我父亲调进城里,我母亲以父亲工作太忙、无法忍受为由,选择跟父亲离婚。父亲说他所做的这一切,就是希望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尽可能地去减少罪恶的发生,还我一个相对安全的社会环境……由此,我才明白父亲是爱我的,并且采用一种更为深沉,而不是浮于表面的至亲至爱。沈彦婷,也是在那一刻,我对你的恨意完全消失了,而是选择让自己彻底释怀。对于你的期待则是变为另一种动力,促使我选择了警察这份神圣的职业,因为我很想看看当年被父亲总是挂在嘴边的那个小女孩——到底是什么样子?以及与沈彦婷所遭遇了类似不幸的那些小女孩们——都是什么样子,我想和她们成为朋友,谈谈自己的父亲,那些我所没看到父亲职业性的一面,那些父亲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为了让这个社会尽可能地减少罪恶的发生——所做出的种种努力。”

  听闻莫如水如此信任我,竟是毫无保留地向我倾诉她的心声,我已是感动得泪流满面。

  “谢谢你,莫姐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真是太感谢了!”

  我更是在心中无比感激:上苍让我们老沈家有幸认识了老刑警和莫直徽这样富有责任与担当、充满了正义感的人民警察。

  (贰)

  走出精神科的病区,附属医院的院子里阴霾着天色,不像是要下雨,却像是要流泪,一场悲悯的呜咽就要从云翳背后稀薄的天光中憋出了哭腔。

  “对了!龚客来呢?”突然,我的脑海内浮现出龚客来摔死在“中国结”婚仪体验馆城堡门前时的那副惨境。

  莫如水回答:“恐怕,你还不知道自己昏睡了三天三夜,龚客来已经进行过尸检,今天——是他出殡的日子。”

  “什么?龚客来出殡?”我拉住莫如水的手,往医院门外走去:“那我们赶紧去参加他的葬礼。”

  莫如水则是一把回拽住我,脸色担心道:“小婷,你刚下病床,就往医院外面跑,身体吃得消吗?”

  “莫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亮出手臂上的肌肉:“吃了你送来的‘爱心早餐’,我早就已经满血复活了!”

  莫如水面冲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拿你没办法!你小哥哥一会儿回病房,见你不在,肯定知晓你跟我在一起,不知道又该多讨厌我了。”

  我却是故意逗对方:“莫姐姐,你很在乎我小哥哥讨厌你吗?”

  莫如水的脸一下子红了,故作潇洒地满不在乎道:“他讨厌就讨厌好了!”

  从对方的表现来看,我不清楚莫如水到底喜不喜欢小哥哥,但肯定对小哥哥心怀有静悄悄的好感,便得寸进尺:“莫姐姐,不如你就从了,当我的二嫂吧?”

  “小婷,你可别瞎说!”莫如水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宁愿让你小哥哥讨厌我,也不要当你的二嫂。”

  “我看你很喜欢哲哲,跟我小哥哥又是一对欢喜冤家,表面看起来两人似乎瞧不顺眼,但其实都很欣赏对方的才华。我小哥哥可是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双料博士噢!”

  “别啰嗦了!你到底还想不想参加龚客来的葬礼?不然,殡礼都结束了。”

  “啊!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拉着莫如水朝门外走,却是被对方一把拖拽住,上下打量着我的服装:“小婷,你准备穿病号服去参加葬礼吗?”

  “啊!你等等我!”我赶忙回往病房,换上外出的衣服。

  在开车去往殡仪馆的路上,望着城市景观一幕幕往身后急速地退去,就如同潮水一般冲刷着惶恐期待的心灵,这不免让我的心头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莫姐姐,通过尸检,发现龚客来有什么异样吗?”

  “怎么?”莫如水则是抓住我话语中的关键词:“你也觉得龚客来有异样?”

  我点头回答:“龚客来绑架唐蓉蓉那天,我就发觉他似乎遭受到某种精神上的控制,所以我怀疑他选择跳楼自杀多半是受到了幕后某个人的指使。”

  莫如水的表情并不显得意外:“原来,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呀!”

  “嗯!”我点头承认道:“所以我想知道——哪些人会出席龚客来的葬礼。”

  “小婷,你跟我想的一样,说不定那个幕后指使者就混在今天参加葬礼的人群当中。这就像很多犯罪嫌疑人都会回到犯案现场,从而追求一种心理上的成就与满足感。”

  “这还真是变态!”

  我们来到殡仪馆,快步穿过小花园,刚刚步上告别礼厅的台阶,就听闻里面传来的嘈杂声,是大嫂的叫喊:“你们让开,快给我让开!我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杀害我妹妹的那个混蛋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你们该不会是想糊弄我吧?!”

  我和莫如水对视了一眼,连忙提步朝礼厅内跑去,正见大嫂与龚客来的母亲发生纠缠,大嫂是要打开棺盖验明死者的正身,而老母亲则是死死地用身体扣按住棺盖,由于棺盖的缝隙被拉扯得“咔咔”作响,仿佛棺材里的那具“僵尸”就要回魂站起身。

  面对外界的纷争和嘈杂,龚客来却是面目平静地躺在水晶棺内,仿佛其生前没有做过任何的罪恶之事,是棺外的两个女人太过大惊小怪罢了。

  虽然身体如此地虚弱与病态,但老母亲正紧紧地护住棺盖,面冲大嫂泪流满面地苦苦哀求:“求求你,求你放过我儿子吧?纵使客来曾经做了错事,但他都已经这样了,求你就让他安息吧!”

  “那谁让我妹妹得到应有的安息呢?”同样,大嫂也是一副令人心痛的潸然泪下:“那年,她才刚满十三岁呀!晓晓才十三岁呀!”

  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然而,这两个可怜的女人,一个是被害人的姐姐,另一个是嫌犯的母亲,两个皆是遭遇到命运重创、极其不幸的女人,因而我们没有理由苛责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方晴——”莫如水走过去扫视过棺材里的死者:“我们警方已经对龚客来的尸体进行了尸检,证实是他本人无误,你就放心吧!犯罪分子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是啊!”我走过去,搀扶住伤心欲绝的方晴姐:“大嫂,你怎么在这儿啊?”

  “今天,是害死晓晓的这个混蛋接受审判的日子,我不想让双亲再受到任何的刺激,所以——只能由我亲自过来看看——审判的结果如何。”

  “大嫂,你也看到坏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终于可以告慰在天之灵的晓晓了。”

  然而,大嫂却是没有一点感到释怀或放下的模样,而是蒙住脸失声痛哭,显然是在怨恨自己当年所犯下的一切过错。

  莫如水强忍住心中的悲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的是其妹妹的遗物——那串珍珠项链:“既然案件已经告一段落,这是你妹妹的临终遗物,现在物归原主,希望你们能节哀顺变。”

  大嫂接过那串珍珠项链,按扣在胸前,失声痛哭道:“晓晓,坏人最终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在天堂安息吧!”

  突然,身后传来唏嘘之声。我回头,眼见杜娇蕊陪伴其表姐赵美云,两人正拘谨地站在礼厅的门口,特别是赵美云一脸胆怯的神色,手里拿着一把菊花,似乎不太敢走进来。

  毕竟是小学时的同桌,又是大学时代的校友,而那个无辜的少女只是因为长得像同童年时代的自己,竟是遭到了龚客来的奸杀,赵美云自是心怀惭愧之意,便由其表妹杜娇蕊陪伴着来参加龚客来的葬礼。

  但毕竟是要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赵美云因见我们一行人正望向她,便高挺起了胸膛,不让杜娇蕊担心,则是鼓起了勇气,目不斜视地走到龚客来母亲的身前:“伯母,您好!之前,我们在医院里见过面。”赵美云是在间接提起龚母给她的那一巴掌,似乎也是在表明双方之间已经两不相欠了:“我跟客来毕竟多年的同学一场,我是来向他告别的。”

  说话的同时,赵美云将目光落在了水晶棺盖上,一珠眼泪从她的面颊慢慢地滑落,苦涩地渗入嘴角。

  老母亲没有说话,发出呜咽的悲泣,赵美云走到遗体旁,将菊花放在棺盖上,凝视着棺材里的龚客来:“也许,我当年对越书明没有那份执念,而是接受了你的求爱,就不会发生这一系列的惨剧了……书明不会死,那个像我的小女孩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但这一切只不过是命运的假设,而我们的生命从来不依据假设行事,而是依照各自的内心真实朝前迈进,最终造就了彼此的命数纵横交错,甚至是火星撞地球一般火花四溅、带有毁灭性的命运轨迹。

  从礼厅内走出,我搀扶着大嫂,莫如水、杜娇蕊和赵美云走在我们的身后。云翳背后投射出一缕淡淡的阳光照耀在我们这五个女人的身上,似乎是在向我们预示着生活无论存在多少命运的不公或是坎坷,总有希望与阳光的存在。

  穿过殡仪馆的小花园,大嫂的精神也好多了,她突然站定,并不理会我惊诧的表情,回头定定地望向赵美云,将身后跟着的那行人吓了一跳。

  “听说,我妹妹很像童年时候的你。”

  赵美云则是一脸抱歉的难过:“对不起!让你妹妹——”最后那几个字“成为了我的牺牲品”到底没能说出口。不过,赵美云最终还是将这句道歉亲口向我大嫂言明。

  大嫂擦干净其眼角边滑落下的一抹泪迹,吸了吸鼻子:“这恐怕——就是晓晓的命吧!”尽管方晴姐试图表现得无比洒脱,但无法掩盖其心中的怨恨与自责。与此同时,我明白大嫂该是从妹妹当年遇害的阴影中,彻底走了出来。

  “小婷,”莫如水则是打破面前尴尬的局面:“你把你大嫂搀扶到对面的亭子里休息会儿。赵美云,我想单独跟你聊几句。”

  “好!”两人来到了步道的一角。

  我将大嫂安顿坐在亭子里,并让杜娇蕊陪伴在其身边,自己便朝莫如水跟赵美云说话的方向走来。

  “这是龚客来的遗书,我希望你能看看,然后再做决定。”莫如水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到赵美云的手中。

  赵美云展开信纸,快速地扫过文字,发出了“啊!”的一声,信纸飘落在地。于是,我拣起地上的信纸,遗书上只写有一句:我自愿把我的眼睛捐献给赵美云。

  即使龚客来抱持着必死的信念绑架了唐蓉蓉,却在临死前依然惦记着治好心爱女人的眼睛,可见这个男人是真心深爱着赵美云,更是一厢情愿地深爱了几乎穷尽一生,就如同赵美云对越书明的执念和守望。

  “他想把眼睛捐给我?”赵美云发出苦涩的冷笑道:“他以为他是《天龙八部》里的游坦之,而我是阿紫吗?我这伤的是整个眼球,不是眼角膜。更何况,就算我伤的是眼角膜,也不会用一个杀人犯所遗留下来的身体器官,让这只受损的眼睛重获光明。因为我觉得恶心,无法想象一个杀人犯的眼睛所看到的——会是怎样的世界。”

  其实,龚客来也真是可怜,就算绑架了唐蓉蓉,在生命的最后拒绝见到赵美云,却是为其写下了这么一份遗嘱。这还真是应了金庸老爷子的那句名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莫如水点头明白道:“好!我知道了。”

  眼见两人的谈话差不多,我便朝赵美云迎了过去:“美云姐,我们走吧!”

  “好!”赵美云与我并肩离开。

  “其实——”突然,莫如水站在我们的身后,面现一脸侧写师的敏锐:“你挺像阿紫,只是越书明并非乔峰。”

  我们一行五人刚走出殡仪馆,就看到一个黑影闪身不见,仿佛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那人大概一米八零的个头,很显然是犯罪嫌疑人赖寻,多半是来证实龚客来已死。但莫如水没有追,而是将我送回到了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

  (叁)

  当天下午,在小哥哥的陪同下,我办理了出院手续。

  小哥哥则是一边帮我收拾回家的行李,一边生气地埋怨我:“我上午被你支开病房,你就跟着莫如水,又去做什么大事了?”

  “小哥哥,”我知道小哥哥最疼我了,很吃我这套撒娇的口气:“你也清楚我的脾气最像你了,对待真理永远充满了积极探索的好奇心与孜孜不倦的求知欲。”

  小哥哥却是无奈且微笑地摇了摇头:“你呀!但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对一切事物过度执着,不肯撒手了。”

  是啊!艾姐姐的离开,把小哥哥的命运带入了一条死胡同,我希望小哥哥能尽快突破内心的藩篱,重新开始崭新的人生。

  “怎么?沈平治,你想用一罐鸽子汤就把我给打发了呀?!”病房外传来先声夺人的效果,包学盛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中提着小哥哥带来的那只保温桶。

  “包医生,你好!”我冲对方挥手打招呼。

  包学盛因见到我,收敛了之前的急躁,露出温和的笑意:“小婷,听说你的身体——”看来,小哥哥的这个师兄多半已经知晓我流产一事。

  “包医生——”我迅速打断对方的话头:“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包学盛露出一副尴尬的笑容。

  “看来,我小哥哥还没请你这个学长好好地搓一顿,那这样吧?”我提议道:“既然你已经尝过了我小哥哥的手艺,今天的晚饭就由我亲自下厨,也算是答谢包医生你上次照顾我。”

  “那好吧!”小哥哥满脸的不悦:“那就回善德花园学府。”

  “还是去玫瑰大厦吧?”既然大嫂已经散心回来,我希望大哥能多陪陪她,便善解人意道:“反正,崔亮工作忙,刚刚他才跟我通过了电话,说他不回家吃晚饭了。”

  于是,我们来到小区附近的那家地下超市采购了大量的食材,小哥哥还特意选购了两瓶红酒及一打啤酒。

  回到家里,小灰因多日没见到小哥哥了,便笑曲着猫胡子“喵呜”地打转,欢迎小哥哥一行人来家里作客。小哥哥抱起小灰,问我道:“怎么样?它跟隔壁的那只名叫小花的猫小姐交往得如何?”

  我则是开心地大笑道:“刚开始,这两只小畜生腻歪得要死,但最近却是若即若离,我可看不懂喵星人的世界。”

  “你跟你丈夫不也这样?!”小哥哥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副洞悉了世故人情的老辣,真是让人讨厌!
  幸亏,包学盛正将食材送入了厨房,所以没听到我们兄妹俩的对话。

  我端来了一些零食,让小哥哥和包学盛就着啤酒休息,自己则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我正在洗菜时,听到了敲门声,将湿淋淋的双手在围裙上擦干净,便跑去开门。

  郑红叶端着一罐热汤,因见是我来开门,一脸难堪的表情,冲我大献殷勤道:“小婷,听说你流产了。女人流产,相当于生一次孩子,这是我炖的红枣乌鸡汤,足足煲了四个小时,乌骨鸡的肉质酥烂滑嫩,不仅口感恰当好处,营养也还没有流失,你赶紧趁热喝吧?”

  “哈哈!”我反手掩上房门,喷出了一哼冷笑:“红叶姐的小道消息,可真是来得够及时啊!我沈彦婷的身体,就不劳您费心了。不然,我又不知晓会被您抓到了什么小辫子,即便浑身是嘴,恐怕也辩白不清,还遭歹人的冤枉。”

  “小婷,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

  “气大伤身,我才不会做这么傻的事呢!给自己找不痛快!还是给您儿子多补补吧!”我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会口不择言,抬头恰巧见孔默然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显然听到了我与其妻子之间这番不愉快的对话。

  我的脸色一红,也不辩解什么,便转身走进了客厅,将他们夫妻二人挡在了门外。

  “小婷,你没事吧?”小哥哥抬头,担心地问我。

  “啊!没事!小哥哥,你们饿了吧?”我快步朝厨房走去:“我赶紧给你们做饭去。”

  我做了七菜一汤,这是我搬来婚房,做的最丰盛的一顿饭,包学盛更是对我的手艺赞不绝口。

  “小婷,你老公娶你真是太有口福了。特别是你做的这盆番茄鱼汤,比起沈平治的那什么鸽子汤,鲜美得我恨不得将盆子一口气吞下。”果然,包学盛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将鱼汤喝得一点都不剩,更恨不得抱起汤盆舔舐干净。

  小哥哥自是生气地不满道:“哎!我说你包师兄,今天上午,我带去医院那一保温桶的鸽子汤都是你一个人喝的,恨不得将骨头都嚼得一点残渣不剩,居然还对我挑三拣四?!”

  包学盛则是满脸的不屑:“那是因为我昨天晚上加班,一晚上没吃东西,饿了,给你摆足了面子。”

  “行行行!”小哥哥摆手道:“以后再也不请你吃饭了。”

  “切!”包学盛白了对方一眼,却是对我笑语盈盈道:“今天的这顿饭是你妹妹请我,跟你没关系。小婷,你说是不是?”

  “菜钱可是我付的账!”小哥哥恼怒地直喘气。

  我捂住嘴偷笑,好久都没看到小哥哥跟别人打嘴仗了,这才是他率直、可爱而真实的本性嘛!

  晚上九点过,包学盛拖着醉醺醺的身子与我们挥手告别,小哥哥不让我送客人下楼,便亲自将对方送上出租车,返回到了我的婚房。

  我收拾好餐桌,将泡好的一杯醒酒茶端放在茶几上,坐靠进了沙发:“小哥哥,你这位包师兄似乎喜欢过艾姐姐?”

  小哥哥并没有否认:“对!他喜欢艾哲,但艾哲除了她的未婚夫安东尼,唯一喜欢过的人——那就是我,这是我沈平治的荣幸,所以我要珍惜。”因而,这就是小哥哥不肯“背叛”已经故去的艾姐姐的原因?

  “但小哥哥,你不觉得毕竟你和艾姐姐的感情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你必须要从过去悲伤及缅怀的阴影里走出来。”

  “小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小哥哥端起醒酒茶,小小地品呷了一口。

  “不行!”我一把抓抢过了茶杯,不顾茶水溅湿了沙发:“我一定要你听。艾姐姐曾经说过:‘如果一直活在过去,一直活在缅怀过去的悲伤之中,我们就再也看不到,也抓不住眼前的幸福,不是吗?’这句话——她曾经对她自己说,现在则是对你说的。”

  “这句话——”小哥哥哽咽着气声道:“艾哲不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到吗?更是以死为安东尼明志!”

  “但小哥哥,你还活着,所以你要走出来,也必须要走出来!”我蹲在小哥哥的面前,用力攥握住他的双手:“我求求你了,请你尝试着跟其他女人交往吧?”

  “其他女人?”小哥哥转动着他那双扑闪泪光的眼睛,慢慢地望向我道:“谁?你是说莫如水?”

  “你不发展一下——怎么知晓莫姐姐到底合不合适?”

  小哥哥叹了口气:“我不想耽误一个女人的幸福,更何况,莫警官是我很尊重的一位长者,我不想让他感到难过与失望。”

  我擦抹掉眼中跌落而出的泪水:“恐怕,你是不好意思称莫警官为父亲吧?毕竟,叫了这么多年的莫警官,已经顺口了。”

  “别说我了!”小哥哥吸了吸鼻头,平复了伤感,岔开话题道:“还是说说你和你丈夫怎么回事吧!”

  “我们?我们有什么可说的?”我回避对方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神。

  小哥哥则是一副不满及质询的口吻:“他总是这么晚——都还没有回家吗?”

  “你也知道,他们刑警工作很忙。”

  “但你流产了呀?”小哥哥面冲我一脸愤愤不平:“至少,他也应该请两天假,陪在你身边。”

  我却是极力为丈夫开脱道:“当时我晕倒了,崔亮很紧张,不是把我送到医院了吗?所以小哥哥——你就别再难为他了。”

  “哦!把你送到医院就算完事了?你是他老婆!”

  “哎呀!小哥哥,我们能不说他吗?”

  “小婷,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们结婚住在一起还不到两个月,怎么就出了这么多乱子?”

  是啊!我也不清楚我和崔亮这是怎么了,我们的婚姻似乎刚刚才拉开大幕,却是已经预兆了结束。崔亮曾经说过我是他的初恋,但我发现这根本是一句谎言,种种迹象皆表明:早在与我确立恋爱关系之前,他跟唐蓉蓉似乎就已经认识,而且两人的关系很不简单。另外,他们两个为何要在我面前演戏,双双装作是通过我的介绍——身为我的丈夫和闺蜜——才得以意外相识,他们为什么要把我蒙在鼓里?

  正说着话,房门打开,崔亮走进了客厅。因一眼看到小哥哥坐在沙发上,其表情先是一愣,这才恢复了常态:“啊!小哥哥,你来了!”

  小哥哥则是压抑着满脸的气恼:“你这个大忙人不在家,而我闲人一个,只能由我帮你照顾你刚刚流产在家的老婆!”

  崔亮听出小哥哥是在跟他针锋相对,其面色也并不比对方好看到哪儿去,便强压着火气道:“真不好意思,让小哥哥——您操心了!”

  “小婷是我的亲妹妹。”小哥哥愈加含沙射影:“本就该我这个作二哥的操心,我也操心得很幸福,但我只是担心自己操了不该操的那份心,抢了你这个丈夫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小哥哥——”我拉了拉对方,让他少说几句。

  “小哥哥教训得是,是我光忙于工作,对小婷疏于照顾了。”

  “那我就先走了,就不打搅你们夫妻俩休息了!”小哥哥站起身,与崔亮擦肩而过时,压声着严厉的语气:“崔亮,可别让我对你失望!”

  别看崔亮在我的家人面前一副低眉顺眼的谦卑,但小哥哥前脚一走,便冲我兴师问罪道:“怎么?你在你小哥哥面前告我什么黑状了?”

  亏我之前在小哥哥面前,还一个劲地为他说好话,眼下却是被猪八戒反咬一口——倒打一耙。

  “这还用得着我告状吗?我在医院住了整整三天,你把我送去医院,就再也没出现过,大家都看在了眼里,我只能用你工作忙当作借口,自我安慰罢了!”

  “这么说来,你还很为我着想了?!”崔亮一脸的冷笑:“我们的孩子流产了,我看你你一点都不在乎。”

  我不免反唇相讥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必须整日郁郁寡欢,或者是痛不欲生,这就是在乎的表现?”

  “难道,这不应该是一个身为人母该做的事情吗?”

  听闻丈夫这般无理取闹,我突然觉得眼泪有一种十分廉价、甚至是流于形式的荒诞之感,像于现场观看了一幕滑稽剧,不免高声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崔亮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般,不认识地看着我,满眼困顿的神色,也没有打断我的放肆,就那么傻傻地望向我,如同我是一个外星来客,则是误闯进了他的领地。

  直到我放在茶几上的那部手机发出铃响,由此才打破了我们之间这份尴尬的局面。我擦了擦笑飚而出的泪水,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显示是杜娇蕊的来电,我便走到阳台上接听电话。举目望向整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屋外的夜风吹在脸上真舒服啊!

  “小婷,听说你流产了。今天上午,因表姐在我身边,所以我一直没机会问候你。”

  “杜姐姐,你放心!我已经没事了,我和崔亮毕竟年轻,还可以再要孩子。”

  “你肯放宽心就好!对了!”杜娇蕊转换话题:“今天下午,孟天飞来了,刚才吃晚饭,他还念叨着你呢!”

  “啊!孟总来了?”我开心道:“那我可是要去会会他。”

  “正好!明天一早,我们要去采景,你要不要一路?”

  “好啊!好啊!我也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电话里却是传来杜娇蕊担心的口气:“但你的身体不要紧吧?”

  “杜姐姐,今天你也看到了我身体的状况如何,我没事了!整天呆在家里,倒是会把我关出病来。”

  “那就说好了!明天上午十点,我们来接你。”

  “好!一言为定,不见不散!”

  我回到客厅,听闻卧室内隐约传出崔亮接听电话的声响,便悄悄走过,将耳朵轻轻地贴放在了门板上。

  “……是你吧?是你把我们的孩子给弄不在了?……好!我们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明天上午,老地方见!”

  老地方?我丈夫在电话里正在跟谁说话?而他与对方所约定的这个“老地方”又是在哪儿?崔亮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肆)

  第二天上午的十点整,一辆银白色奔驰MPV开到玫瑰大厦楼下的大门口前来接我。孟天飞坐在驾驶室亲自开车,而曹路兵则是坐在副驾驶室,杜娇蕊坐在后车厢,另外两人是摄影师与其助理,包括在我内,总共一行六人朝采景的目的地赶去。

  一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古峰岭,这里也曾经是越书明和赵美云之间确立恋爱关系的地方,山麓处挨着主干道的那座四合院就是顾郎同的私人会所。由于此地空气清新,一下子便化解了我心中所郁结的种种不快,感觉五脏六腑皆是神清气爽,仿佛被浸泡在薄荷的香气里。

  古峰岭的山下是一条蜿蜒险峻的河道,天热的时候可以在此避暑漂流,沿着河道的山路驾车崎岖前行,一路上有各种奇绝小景与寺庙,其中最为险峻雄壮的自然景观便是位于山顶处的古峰岭了。

  为了欣赏沿途的美景风光,我们六个一路上停停走走,曹路兵则是和随行的摄影师与其助理沟通,而孟天飞便在旁侧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

  “对了,杜姐姐!”当时,我和杜娇蕊正并肩前行:“昨天,美云姐回到家中,情绪还算稳定吧?”

  “表姐无论是对越书明的感情,亦或是对龚客来的愧疚,多半已经彻底地释怀了。”杜娇蕊望着眼前空旷的山景道:“她说——龚客来在遗书上提到要将自己的眼睛捐给她。”

  “但被美云姐当场给拒绝了。”

  “我知道,她都跟我说了。”

  说话的同时,我与杜娇蕊来到景区所搭设的一块观景平台前,可见我们身下是烟云缭绕、青峰翠绿的万丈峡壁。

  “尽管龚客来做了错事,”杜娇蕊发出难过的叹息道:“但小婷,你可能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嫉妒表姐。”

  “为什么?”

  “原来,我处处向表姐挑衅,只要她喜欢的男人,我就一定要抢到手,因而这才促成了我和越书明那段颇为不幸的婚姻。这么多年,我没想到——在表姐的身后居然有那么一个男人如此爱她,真是令人艳羡!回头看看我自己的争强好胜,希望全天下的异性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不仅耽误了别人的年华,也耽搁了自己的青春,做人真是太失败了。”

  “但杜姐姐,我觉得孟总就很喜欢你呀!”

  “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更何况,他有家庭,孩子都已经那么大了,我不能给他造成任何不必要的麻烦与困扰。”

  “你们在谈什么呢?”孟天飞从身后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们在谈——”我故意顽皮地拖长了话音,眼见杜娇蕊正冲我使眼色,便淘气地大笑道:“这可是我们女人之间的秘密。”

  景区的半山腰建设有古峰岭商业一条街,可为游客提供吃饭、住宿及休闲娱乐等活动设施,我在卖纪念品的摊位前东瞅瞅西望望,觉得什么东西都好玩。

  由于走累了,差不多也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孟天飞便指着一家仿古的建筑物道:“我们过去吃点儿东西吧!”

  我们一行六人落座在了四方的餐桌边,孟天飞赶紧让店家把招牌菜统统上齐,我把碗筷分发到每个人的面前,杜娇蕊则是给大家斟好了茶水。

  由于,我坐着的方向正对门口,吃饭时无意间抬起头来,眼见一个男人端着相机,藏身在建筑物门前的柱子后,正在朝店内偷拍。我望了望四周,因眼下并非是旅游旺季,店内用餐的游客并不多,他显然是在偷拍我们。

  “小婷,你怎么了?”杜娇蕊问我道:“你刚才不是一直叫肚子饿吗?怎么现在吃饭一点都不积极?”

  “你看——”我则是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那个偷拍记者所身处的方位:“那儿有个男的正在偷拍我们,真讨厌!”

  “尼康D900,长焦镜头D200。”不愧为专业的摄影师,那双眼睛可真够毒的,居然连偷拍者的相机型号也都一眼便报出来了。孟天飞微笑地站起身:“走!我们去看看他到底都拍了些什么?”这个“第一媒体”的掌门人面对偷拍者竟是一点都不生气,还与导演曹路兵谈笑风生道:“国庆节,娇蕊带着小婷去北京玩,你猜怎么着?整个行程就只拍下了我和娇蕊,没小婷一点事,你说这么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被无端忽视,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对对对!”我也生气地点头附和:“那些狗仔把我当成空气,无视我的存在,真是欺人太甚,把我的肺都快要给气炸了!”

  曹路兵则是微笑地回答:“那条新闻我看到了。你这个媒体大亨跟我们市话剧团的当家花旦‘单独约会’,这才有新闻可做嘛!”

  杜娇蕊淡淡地插话:“曹导,你可别胡乱开玩笑。”

  “对了!”曹路兵冲孟天飞压低声息道:“弟妹没误会吧?”

  这个“第一媒体”的掌门人却是露出一脸的苦笑:“你也知道,她从来不关心我的事。”看来,孟天飞与其妻子的关系似乎淡薄如水。

  我连忙握了握杜娇蕊的手,对方却是摇头不参与闲言。

  那个娱乐记者因眼见我们朝他走了过去,竟是抱起相机就跑,也顾不得放在门口柱子旁的那只摄影包,真是可以用“丢盔卸甲”来形容。

  孟天飞捡起摄影包,面冲对方大声说道:“这位兄台,大家都是同行,没必要把气氛搞得这么紧张嘛!你不要你的摄影包了?”

  那个娱乐记者回头,见孟天飞拿着他的摄影包,似乎要也不是,但不要也不是,表情显得十分尴尬。

  “这位朋友,我也不想为难你!”孟天飞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摄影包,拿出对方的记者证验明正身:“原来是《晨报》的记者啊!那你应该很清楚,我就是从那里去北京创业的吧?当年,我们文化版的主任该是已经进编委会了。”

  “你是说张总啊?”那个记者见我们没有要追究其麻烦的意思,便朝我们赔笑地走来:“今年年初,他已经从总编的位置退下来了。”

  孟天飞将摄影包递给了对方,并亲热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这位小兄弟,你跟我当年到北京创业时,大概一样的年纪,真是前途无量啊!”

  “哎呀!”那个娱乐记者一副讪讪的笑容:“我怎么能跟孟总比?”

  “那我就给你透露一条独家新闻吧!”孟天飞向对方介绍曹路兵道:“这位是曹路兵导演,你应该认识吧?”

  “认识认识!”那个娱乐记者捣蒜般地点头:“大名鼎鼎的曹导怎么会不认识?媒体都称您是‘百亿导演’!”

  “我这次就是来陪曹导采景的,曹导的新片马上就要开机了。”

  “啊?”那个娱乐记者一脸的错愕:“江湖上传闻‘第一媒体’要转型,也要进军影视产业,看来这个传言是真的。”

  孟天飞并没有否认:“到时候,电影开机,我亲自发请柬,邀请商记者来参加我们的新闻发布会,还望商记者一定要捧场啊!”原来,面前的这个娱乐记者姓商啊!

  “那怎么好意思。”商记者自是受宠若惊:“那就先谢过孟总了。”

  “什么谢不谢的?!”孟天飞真是太会做人了,言语客气道:“媒体一家亲,就当作是相互帮衬着扶持吧!”

  “我能看看你拍的相片吗?”突然,杜娇蕊在一旁发声。

  眼见对方面露难色,孟天飞赶紧解释道:“我们不是要删你的相片,而是我们作为一个团队,整体形象还是很重要的。”

  尽管那个娱乐记者极不情愿,但既然孟天飞已经邀约在先,他不便拒绝,只得将相机递给了杜娇蕊。

  我凑到杜娇蕊的身边,查看相片的拍摄情况,这个娱乐记者倒也老实,把我们一行六人都摄入了镜头,却是不清楚他会不会将孟天飞和杜娇蕊裁剪成两人的单独约会照。

  不想,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相片中我与杜娇蕊的身后一闪而过。

  “啊!等等!”我抓过相机,寻找刚才跳过的那张相片,是我和杜娇蕊在纪念品的摊位前看热闹时,记者抓拍到的一张相片。但我与杜娇蕊不是重点,而我的视线焦点则是汇聚在我们两人的身后——一个快速走过的侧影上。

  我赶忙追问对方:“怎么放大?”

  “什么怎么放大?”那个娱乐记者一头的雾水。

  “我是问你这张相片怎么放大。”

  “啊!”那个娱乐记者调试了某个按键,液晶显示屏便出现了一个方框,在此方框的基础上就可以把需要的部分调试放大。

  于是,我指着显示器上的那撇侧影,面冲对方迫不及待地命令道:“快!把这个放大,对!就是这个。”

  虽然对方疑惑不解,但还是依循我的要求照章行事,周围的其他人也是满脸的茫然。

  于是,杜娇蕊代表大家询问我道:“小婷,你要干吗?”

  “这个身影很像唐蓉蓉。”

  “唐蓉蓉?”那个娱乐记者最先反应道:“那不是‘中国结’的老总千金吗?”

  “不关你的事!”

  杜娇蕊则是凑到我耳边:“这个唐蓉蓉就是救了宝玲的那个女孩?”

  “对!”我点头回答:“就是她,但她不是应该呆在附属医院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听说她也是龚客来在‘中国结’婚仪体验馆所挟持的那个人质,由于龚客来的自杀,那个女孩似乎被刺激得神经有些不太正常?”

  我没有回答杜娇蕊的提问,而是快速扫过了一眼屏幕下方所显示的拍照时间为:十一点二十七分。

  也就是说一个小时前,原本应该呆在医院里的唐蓉蓉,却是与我们擦肩而过。由于唐蓉蓉行色匆匆,我和杜娇蕊面冲摊位,所以我们谁都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直到我从偷拍记者的相机里发现了这张相片。

  接下来的行程,因唐蓉蓉的出现,我显得闷闷不乐,一行人来到了古峰岭的山脚下。望着四根石笋植入云霄,与云絮盘旋缭绕的雾气融为一体,仿佛幻化成了直抵天界的通天塔。

  曹路兵对孟天飞道:“这古峰岭很出名,我准备将男女主角化解尴尬误会的那场戏就安排在这里拍。”

  “好好好!”孟天飞拍手赞同:“这里很有意境,很适合那场戏的气氛,尤其能体现出女主角豁达心胸的境界。”

  曹路兵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啊!”我则是望向直抵云霄的那根冲天石笋,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这么高的山——难道,我们还要爬上去呀?”

  “不用。”岂料,摄影师从商务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了一套航拍工具,那是一架直径大约在五十厘米长的无人机。

  摄影师手握着一套无线电遥控设备,在其操作下,那架无人机就如同一只大黄蜂般,“嗡嗡嗡”地朝高空的方向腾云驾去。通过遥控器上的液晶显示屏,我领略到了无人机在上升的过程中,与我们站在山脚下所看到的风景是完全不一样的壮美,仿佛在那四根石笋之间所藏匿着沟沟壑壑的翠绝山色,折射出了美轮美奂的层叠效果。顿时,如此美景不仅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心胸更是不自觉地也开阔了起来。

  难怪,曹路兵要将剧本《重塑自我》中男女主角的重场戏放到此处进行拍摄:一是让女主角的人格得到升华,二是令男主角的灵魂得到净化,这也算是各得其所。

  我一扫之前的烦闷,心情豁然地开朗道:“哇噻!没有想到从这个角度看,真是应和了苏轼那首古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古峰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将这首诗作《题西林壁》中的“庐山”则是应景地换成了我们正身处的这座“古峰”。

  “呦!”我的话音还没落定,摄影师助理手握着遥控器的操纵杆道:“这里还有对小年轻在那上面谈恋爱呢!”

  就在那架无人机下降偷窥的过程中,我看到我的丈夫和唐蓉蓉镶嵌在其中一根石笋的天堑缝隙间,就像是两只小如芝麻的蚂蚁,但我认出了崔亮的那件外套——那是一件深红色的毛衣,是我与崔亮在确立了恋爱关系之后,我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我的丈夫竟是穿来和唐蓉蓉在这里私会。

  原来昨天晚上,崔亮在电话里与之说话的那个人是唐蓉蓉,而这里恰恰就是两人所约定的那个“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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