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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猫缘:猫系列第四部·终曲》(10)

2022-12-16 作者: 燕书瞳
  珍珠项链
  (壹)

  十一月二日,在医院住了两天,因我的一再要求,大嫂同意我出院。

  眼见崔亮去结住院费,大嫂特意向我嘱咐道:“小婷,你怀孕的事可千万不能让我爸妈知道,不然,他们肯定说你们才结婚就怀上了,又要催我和你大哥抓紧完成任务。”

  “嫂子,你不应该担心我,而是该多担心担心我大哥,他可是一老实人,千万别说漏了嘴。”

  “这个我已经叮嘱过你大哥很多次了。”

  崔亮把我接回了家,我们刚到玫瑰大厦,走出电梯时,恰逢郑红叶从安全通道口丢完垃圾,返往自己的屋子。

  “小婷,你住院了?”

  “怎么大家都知道啊?”我露出一脸不好意思的笑容:“红叶姐,你放心!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住院了?”郑红叶望向我丈夫:“小崔告诉我这事时,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那是因为——”我看了一眼丈夫,将郑红叶拉到一边,红着脸害羞地回答:“红叶姐,我告诉你——”

  “怎么了?”郑红叶愈加一副焦急的神色。

  “我怀孕了。”

  “啊!”郑红叶的表情转忧为喜:“那真是要恭喜你们夫妻俩,这么快就有小宝宝了。”

  “谢谢红叶姐!”

  由于听到别人的一再赞扬,崔亮愈加洋洋得意,在走进屋子时,从身后一把拥抱住我。

  “怎么样?嫁给我这么个威武雄壮的丈夫,你应该感到很荣光吧?”

  “看把你给得瑟的!”我轻轻刮了一下丈夫凑到我肩膀上的那只鼻子。

  “我已经打电话,将这个喜讯告诉咱爸咱妈了。”崔亮自然是在说他的父母。

  “啊!”我转身望向对方:“他们该不会马上坐飞机,赶来重点保护我吧?”

  “我知道你刚怀孕,肯定不会放下专柜的工作。”崔亮仔细思索了一下:“那我让他们在春节的时候再过来,那时候你也差不多怀孕四个月了,可以考虑把工作暂时放一放。”

  “好啊好啊!”我用力地亲吻了一下崔亮的脸颊:“老公,你真是为我想得太周到了。”

  崔亮把小哥哥给我炖的山药乌骨鸡汤正拿到厨房的炉子上加热,而我则是来到了卧室,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鲜艳的小毛衣,贴放在胸口处。那是在我出生之前,母亲特意给我织的,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母亲温暖的体温。

  于是,我用毛衣的袖子抚摸着脸颊,仿佛正在感受着母亲的爱抚:“妈妈,我也要做母亲了,您在天上看着我,一定感到很高兴吧!您放心,虽然我像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但我肯定会像您一样,把全部的爱都赋予给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

  当时,我因为正跪在地上,用手摸了摸还没有任何动静的腹部,分明像是感受到了二十四年前,母亲的身体里孕育着我的感觉。想必,这就是生命传承的意义吧?!

  “小婷,吃晚饭了!”崔亮推开卧室房门,因见我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样子,不免吃惊道:“小婷,你这是在干吗?干吗还哭了?”

  “因为高兴啊!”我将手中的那件小毛衣拿给丈夫看:“这是我母亲给我织的毛衣,即使六年前离开了高庙村,我也一直带在身边。”说话的同时,我将衣服暖心地贴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那时候,你这么小,好可爱!”丈夫接过了那件小毛衣,套在手上,如同一对连体手套,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我则是嘟嘴不满道:“你出生的时候——还不是跟我一样小。”

  崔亮却是大大地摇头:“我出生时足足有八斤多,那可是个大胖小子。”

  “哈哈!”我开心地大笑了起来:“幸亏你现在可不是个胖子,不然,我可看不上你!”

  我和崔亮刚吃过晚饭,就听到敲门声,崔亮走过去开门,没想到是唐蓉蓉带着她的表哥——吕延来看望我们。

  “小婷,你没事了吧?”唐蓉蓉快步走到我身边:“刚才,我们去医院,你大嫂说你回家了,还给了我们婚房的住址,所以我们找来到了这儿。”

  “蓉蓉姐,你特地跑来,真是不好意思,我都已经没事了。”

  “这位是——”崔亮则是一脸不满地望着唐蓉蓉身后的那个男子。

  吕延赶忙自我介绍道:“啊!你好!我是唐蓉蓉的表哥,我叫吕延。”

  对方主动向我丈夫握手示好,但崔亮却是无视吕延的举动,一把搂过了我的肩膀:“谢谢你们关心我和小婷,我会照顾好我老婆的。”

  唐蓉蓉露出了一副尴尬的笑容,似乎对崔亮这样的回答很失望,她显然很在意崔亮对我的照顾。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这一瞬间我有种感觉:唐蓉蓉该不会是喜欢我丈夫吧?!特别是因回想起婚礼当天,她送我们回到善德花园学府,对我丈夫针锋相对时的态度,我就感觉很不舒服。大概这就是莫如水与我之前所讨论过的直觉或是第六感。

  两人坐了一会儿,吕延因看到我有些疲惫,便主动起身告辞。我丈夫将他们送到了楼下,回来时,因见我正坐在卫生间的浴缸里泡澡,崔亮居然难得体贴地提出为我搓背。

  “你把蓉蓉姐他们送到了哪儿?”

  “他们因为自己有车,我就把他们送出了小区门口。”

  唐蓉蓉什么都好,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还是企业里的精英,但我惟独不喜欢她看我丈夫时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神,彷佛两人早就已经认识,而并非是通过我才相识,也并非是在“中国结”婚仪体验馆初次见面。至少,唐蓉蓉给我的感觉如此。但我丈夫神经大条,对此竟是浑然不觉。

  于是,我对崔亮开玩笑道:“蓉蓉姐好像喜欢你。”

  “是吗?”我丈夫则是一脸的不相信:“我怎么没觉得!”

  “你没感觉到?”

  原本,我丈夫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却是一下子大笑了起来,一股优越之感油然而生,似乎因后知后觉,现在才有所反应。

  我白了对方一眼:“切!看你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心里面一定很得意吧?”

  崔亮倒是一点也不谦虚,自我感觉良好地抹了抹头发,并且愈加笑得肆无忌惮:“那是!被这么一个大美女暗恋,而且还是企业高管的金领,这说明我有人格魅力呀!”

  我不免嘟嘴生气道:“那你就跟你的企业高管金领,过你那富有人格魅力的日子去好了。”

  “哎呀!小婷,你吃醋了?”崔亮连忙哄逗我开心:“我的小彦婷,这我的眼里、心里、肝里、肺里、大肠、小肠、盲肠……”

  “哎呀!好了好了!”我泼了崔亮一脸的水:“真是越说越恶心了。”

  “我的意思是说,”崔亮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总之——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是你。”

  “真是没个正行!”尽管我嘴上嗔怪,心里却是感到很高兴。

  原本为我正搓着背,崔亮因为起了生理反应,便脱光了衣服,跳进行了浴缸,要跟我洗鸳鸯浴。

  “哎呀小心!”我试图拒绝:“大嫂说了,怀孕的前三个月是危险期。”

  “放心!”崔亮轻柔地亲吻着我的脖子,并且挑逗我耳根后的敏感处:“我会轻轻的。”

  由此,我们第一次以水中的方式交欢,像是两尾自在的游鱼,在浴缸里快乐地翻腾,搅起了无数浪漫的水珠。

  (贰)

  这天下班后,我来到美视电影学院的一号排练场,杜娇蕊正在跟随形体老师练习舞蹈。

  虽然那位形体老师比杜娇蕊至少年轻了十多岁,也就三十岁出头,动作干净且柔美,但我觉得没有杜娇蕊于举手投足之间,显示出了一股浑厚而沧桑的内在能量。

  特别是在四面镜子的影像作用下,仿佛无数个杜娇蕊正在与本体诉诸衷肠,重重叠叠的影像彼此交织,就宛如翩翩蝶舞着的人生,被分割在各个时空隧道里的人生阶段,带了些许审视自己的味道。

  “今天的课程就到这儿吧!”形体老师的额头满是亮晶晶的汗水。

  “谢谢老师!”尽管比对方要年长得多,但杜娇蕊显得谦逊有礼。

  眼见杜娇蕊走到自己的背包前,从包里拿出了一条毛巾,正在擦拭着脸上的汗水,我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排练场。

  “啊!小婷——”杜娇蕊冲我微笑道:“你还真来了?”

  “我既然说来,肯定就要来看看你呀!”

  “那谢谢你了!”说话的同时,杜娇蕊已经坐在地上,在形体练功服外罩上了一件毛外套。

  “杜姐姐,你刚才那段舞蹈跳得真好看。”在我望向镜子里的同时,镜面如同摄像机的镜头,已然记录下了杜娇蕊的影像,所以那上面还留有一些残影。

  “这说明老师教得好啊!”杜娇蕊已经套好裤腿,正站起身提了提裤腰。

  我却是摇了摇头:“虽然那个形体老师动作看起来很标准,但我总觉得缺少了点儿味道,特别是你刚才那个高劈腿,真是惊艳到我了。”

  “不行,不行!毕竟老了,身体的柔韧性大不如从前。”

  说话的同时,我们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排练场。电影学院道路两侧绿树成荫,伴随着傍晚轻柔的微风,我们正朝学校外面走去。

  “小婷,跟我一起到我家吃晚饭吧?”

  “啊!你不用照顾宝玲吗?”

  “不仅是宝玲,我因为跟表姐的关系有所缓和,她这几天就住在我家,你也来吧?”

  “怎么?”我吃惊道:“赵总出院了?”

  “我先把她接回来住两天,观察一下她的精神状况,然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那也好!”

  “来我们家一起吃晚饭吧?”

  “那怎么好意思,你们姐妹俩团聚,我去做电灯泡?”

  “小婷,我能与表姐和好,都是因为你在中间撮合,所以我也想借此机会感谢你。而且国庆期间,自从你去医院探望了宝玲,她想起小时候和你的种种相处,总是在念叨——小婷阿姨跟谁结婚了?还让你把老公带给她把关。”

  “哈哈!那孩子真可爱。”

  于是,面对杜娇蕊的好意,我也不再假意推脱。我被杜娇蕊带到其双亲留给她的那套屋子,那幢老旧的建筑物少说该是有三十来年了,因没有安装电梯,我们只得爬楼梯,来到了五楼。

  果然,杜娇蕊用钥匙捅开房门,宝玲就跑来迎接我们道:“妈妈,姨妈已经做好了晚饭。啊!”随而,她看到跟在其母亲身后的我,高兴地招呼:“小婷阿姨也来了!”

  上个月见到宝玲时,她因为躺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病床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现在可是精神百倍,身穿一套白衬衫、红格子的校服,脖子上戴着一条红领巾,身高达到了我的胸口处。

  “宝玲,你的病好了吗?”

  “早就已经好了。”宝玲冲我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宝玲,应该读小学四年级了吧?”

  “是啊!”杜娇蕊则是站一旁帮忙回答:“宝玲在人民小学读书。”由此可见,宝玲身上的校服,白色的衬衫胸前,别有一枚印制有“人民小学”的校徽胸针。

  当听到“人民小学”这四个字时,我的心头竟“咯噔”地莫名一惊,是联想起了孔默然夫妇正就职于该所小学。我只知道孔默然是一名数学教师,也担任教导主任一职;而他的妻子郑红叶则是担任美术老师一职,不知道两人是否教授宝玲。

  正说着话,赵美云身穿居家的服饰,身上裹一条蓝色的围裙,端着汤盆,从厨房里走出,正走向餐桌时,用那只完好的眼睛望见了我和杜娇蕊。

  “娇蕊,你回来了,小婷也来了!”

  “啊!是啊!”杜娇蕊面冲自己的表姐道:“你不是很感激,小婷不仅借车给我们,还陪同我们一起去看望书明吗?”

  “对对对!”赵美云点头表示赞同:“是应该宴请小婷,表达一下我们姐妹俩的感激之情。”赵美云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完全瞧不出其早前因精神出现了问题,竟是自残住进了精神病院。

  然而,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这两个女人在谈到那个曾经让双方反目成仇的男子时,不再是起初的那般敌对情绪,则是充满淡淡的缅怀与伤感,仿佛那个逝去的男人成为了联系彼此姐妹情感的一根纽带。

  晚饭后,杜娇蕊嘱咐女儿赶紧写作业,从卧室内走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本相册,招呼表姐快来看两人童年时的合影。由于,杜娇蕊比赵美云小两岁,所以两人的第一张合影便是两岁时的赵美云正吃力地抱着刚出生的杜娇蕊,被抓拍下来时的样子。

  眼见赵美云那副吃劲的表情,杜娇蕊发出了哈哈的大笑声:“表姐,你幸亏没把我摔在地上。”

  赵美云则是微笑地回答:“你肯定不记得——这张相片是你父亲给我们留的影。”

  相册一页页往后翻,便是两人逐渐长大时的样子,能看得出来姐妹俩从小就是一对美人胚子,虽然赵美云总是比杜娇蕊差上那么一点点,但不可否认两人存有血缘关系的这层事实,基因更是体现出了姐妹俩的外貌不相上下。

  与此同时,我总觉得赵美云哪里似乎不太对劲。一直到相片定格在升入初中的赵美云,与正在读小学五年级时杜娇蕊的合影,我的面色便蓦地一脸震惊,这才明白赵美云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因为那相片上的赵美云和大嫂的妹妹方晓长得如此相似,都是圆圆可爱的脸蛋,唯一的两点不同则是:杜娇蕊与赵美云的童年合影是黑白照,而方晓与家人的全家福却是彩色照片;相片上,赵美云身穿一件素色的衬衫,留着一头柔软的长发,方晓却是身穿一件碎花飘逸的连衣裙,顶着一个可爱的锅盖头,但两人的笑容都是童真且清澈。

  见杜娇蕊要将那张合影翻篇过去,我则是连忙阻拦道:“杜姐姐,能让我再看看吗?”

  “怎么了?”杜娇蕊因眼见我夺过其手上的那本相册,特别是露出了一脸紧锁眉头、专注研究的神情,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能把这张相片给我吗?”

  “为什么?”赵美云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因相片是她跟杜娇蕊的合影,所以她并不清楚我索要相片的真正目的竟是因为她。

  可以想象,我的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诡异,太过异常。但我顾不得多作解释,而是语气坚决道:“相片请借我用一天,我一定会物归原主。”尽管我可以用手机翻拍,但我生怕有任何细节上的损失,倒不如借相片来得方便。

  “借肯定是没有问题,你是要借这张相片?”杜娇蕊指了指相册上方那张五年级时的自己与升入初中时赵美云的合影。

  “嗯!”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回到家中时,丈夫正在客厅里一边翻阅资料,一边吃着泡面。

  我则是迫不及待地掏出借来的那张合影,拿给对方道:“崔亮,你快来看,你觉得像不像?”

  “什么像不像?”崔亮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我手中的这张相片,因为不感兴趣,便继续看他的资料去了。

  我指着相片左侧赵美云童年时代的影像:“你不觉得她跟大嫂的妹妹很像吗?大嫂娘家的客厅里,就放有一张大嫂妹妹生前的全家福,你上次去庆生,不会没有注意到吧?”

  这样,崔亮才接过相片,认真地打量起来,反应了好一阵才回答:“你是说方晴的妹妹——方晓?也就是那个在十多年前,被人奸杀,一直没有找到凶手而遇害了的女孩?”

  “嗯!”因眼见单人沙发上放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我便打开电源开关,找出大嫂用邮件发给我其妹妹的单人相片,推到丈夫的面前道:“你看,这两张相片上的女孩是不是很像?”

  崔亮仔细对比了相片上的两人,不得不认同地点了点头:“这么一对比,相片上的这两个女孩的确很像。”

  “对吧!我说的没错,是很像对吧?!”因得到丈夫的认可,我的心情无比激动,竟是差点击掌而歌,似乎方晓强奸遇害案有了实质性的重大突破。

  崔亮再次打探着相片上的赵美云:“这上面的女孩是谁呀?”

  “是杜娇蕊的表姐——赵美云。啊!”我进一步解释道:“也就是你们在精神病院救出我时——那间病房的主人。”

  “知道了!”崔亮恍然明白地点了点头:“原来是那个女人啊!那旁边这个女孩是谁?”崔亮指着杜娇蕊的影像:“这该不会是杜娇蕊童年时的样子吧?”

  “Bingo!”我打了个响指:“答对了。”

  “但这跟你大嫂妹妹的那起案件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有个女孩跟你大嫂的妹妹长得相像而已,这很正常啊!”

  NONONO!我却是在心里忖自摇头道:我相信——这就是方晓遇害案的侦破口。

  (叁)

  既然小薇已经帮我请好了假,我便决定在家里多休息两天,所以赖在床上足有一个小时,才懒懒散散地起了床。

  做早餐时,我特意给小灰煎了两根广式香肠,这只小畜生喜欢吃甜食,所以早餐用以广式香肠,相当于其一天的开胃菜。

  我见小灰“吧嗒吧嗒”地吃得正香,便抚摸着它的脖子道:“怎么样?最近两天我没在家,你该是跟隔壁的小女友进展神速吧?”

  小灰笑颤着胡须望向我,喵呜呜地叫得心满意足,似乎既是在赞美我给它做的早餐好吃,又像是在回应它跟小花的恋情很顺利。

  我给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配牛奶。一边吃着早餐,我拿着赵美云的童年照与方晓的遗照越加比对,藏在心底的那个猜测则是越加清晰。于是,我给杜娇蕊的家里打去了电话,没有想到会是赵美云拿起了听筒。

  “喂,你好!”

  “啊!是美云姐吗?”

  “对!我是赵美云。”尽管对方的声音先是迟疑,随而微笑道:“你是小婷吧?”

  “对!我是沈彦婷。美云姐,我能问你个事吗?”

  “什么?”

  “我送你们到高庙村看望越书明的那天上午,我和杜姐姐来到你的病房,我听闻你的那个大学同学——龚客来问你还记不记得他,特别提到他跟你曾经就读于同一所小学。”

  “啊!你说那事啊!”赵美云似乎想了想:“当时我确实不记得了,但听他那么一说,似乎有点儿印象。”

  “那你们中学呢?”

  “应该是考入不同的中学,所以就分开了吧?”

  “但他好像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我没想到会跟自己的小学同学考入同一所大学。况且——在大学时代,他也从未提起过与我就读于同一所小学。”

  “估计,他是因为你身边已经有了越书明,所以就——”

  赵美云长长地叹了口气:“都已经过去这么些年,我也不想再追究这些往事了。”

  但很显然,龚客来却是一再追究着曾经的往事,并再三试图建立起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是想完成儿时没有勇气所追逐的那份梦想。

  我刚放下电话,莫如水便来电,说是想看看方晓被绑架带走的那座公园,问我有没有兴趣与她一路。大概由于之前我提供了一些还算不错的建议,所以莫直徽的女儿对我产生了几许信赖之情,竟是邀请和我一起调查案件。

  “好啊!”我答应的同时,则是将那张赵美云与杜娇蕊的童年合影也揣入了口袋。

  来到楼道,锁好房门,我将从厨房里带出的垃圾袋放入安全通道口的垃圾桶时,在电梯门口遇见了孔默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脏竟是怦然一跳,宛如初恋时的那种心动,在胸口处徘徊着莫名的心悸。因为整个空间只有我们两人,我甚至不敢拿正眼瞧向对方,试图低头控制住剧烈的心跳。

  这个曾经教过我的小学老师,则是面带一脸的亲切笑容道:“听说你怀孕了,真是恭喜恭喜!”

  说话的同时,因电梯门开,孔默然用手卡住那扇金属门,示意我先进去,然后他才跟进。就这样,我们一前一后地站进了电梯,我看到他刚刚剪过的后脑勺,特别是其脖口处露出一圈青黑色的发茬,浑身散发着带有薄荷清新的刮胡水味道,这些都让我感觉心跳加速。

  “老师,你肯定已经不认识我了。”其实,我这句低语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口气里伴随有失魂落魄的惆怅,想当年,我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孔默然早就不认识我了。

  然而,面对我这样的反问,孔默然不仅没有意外的表情,而是保持着可亲可敬的笑容:“我当然认识你了,你叫沈彦婷啊!”

  “啊!”我不免一副自嘲的神态:“是啊!那天,到孔老师家庆贺乔迁之喜,我介绍过自己。”

  岂料,孔默然接下来的话语却是吓了我一大跳:“我知道,你是高庙村小学的沈彦婷。”

  “啊!”对方的回答震惊得我张大了嘴巴:“这么说来,老师——您还记得我?”

  孔默然望向电梯的金属门上——我的反光,冲我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那天,在听到你的名字时,我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与我第一批次教授过的学生见面。该是有十三年了吧?我离开高庙村整整有十三个年头了。”

  我很高兴在自己的生命中,这首个对我如此重要的老师居然还能记得我,但随而又是一阵失落之感悄悄地浮上了心头:想必,多半是因为我们老沈家的悲惨经历,以及村子里所流传的那些各类传闻,才使得孔默然对我的印象格外深刻。

  孔默然继续说道:“那天,你说你喜欢诗歌,特别是当你提到自己喜欢的诗人是海子时,我就愈加坚信——你就是我在高庙村小学时教过的那个孩子。”

  “难得,你还记得!”我是想说:难得,你还记得你曾经教授我读过海子的诗。“老师,你还写诗吗?”

  孔默然则是摇了摇头,于微笑中带着苦涩道:“我跟我爱人结婚之后,就已经不再写诗了。”

  “是啊!”我点头明白道:“诗歌的地位已经式微。”

  “倒不如——像红叶说的那样——诗歌已死!”我看到孔默然流露出一脸悲伤之态,仿佛是在怀念一个已经死亡了的时代,同时无比憎恨这个没有诗情的年代。

  不知为什么,这让我感到既悲伤又幸福,就像是和老师所共同拥有了一个小小的秘密,而外人对此却是毫不知情。一直以来,我以为梁小军是我的初恋,但现在我才真切地意识到:其实,孔默然才是我的初恋,在我十岁时的幼小心灵,就已经被播种下了爱慕的种子。

  我想起十岁的自己与孔默然初次讨论诗歌和诗情时的场景:那天因为是星期天,学校里没有一个人,我来到教室寻找作业本,正巧孔默然在黑板上写下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八个大字。因眼见我走进教室,他慌忙拿起黑板擦,正要擦拭时,却被我问道:“孔老师,你在写什么?”

  “啊!”孔默然因眼见既然被我已经看到,便干脆地回答:“这是海子的诗。”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望向孔默然道:“诗是什么?”

  孔默然却是答非所问:“写诗的人就是诗人,我想——诗人,恐怕是这世界上最辛苦的职业。”

  “辛苦?为什么?”当时,十岁时的我完全抓不到要领:“难道,比起我妈妈在日头下劳作种地还要苦?”

  不想,孔默然摇了摇头,指向自己的心口:“诗人的苦——是在这儿。诗人仿佛如一片落叶。在那个深秋的夜晚,守望在一树最为脆弱的枝杆上,宛如最后一片欲落未坠的叶子,瑟立坚守在孤冷的枝头,远眺着春天的到来。然而,春天什么时候才能来到?”孔默然发出呢喃的低语:“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诗人——因绝望而自杀了。”

  我们所共同欣赏喜欢的当代诗人海子——正是在河北省秦皇岛市山海关附近而卧轨自杀。

  “但切不可对生活充满了失望!”眼见我面现出有些忧郁的神情,孔默然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但与常规的形态有所不同的是——那根竖起的食指则是连贯地比划了个圆圈的状态。

  “这是什么意思?”我学老师的动作——也用竖起的食指比划了个圆圈。

  “这表明一切结果将会圆满!”

  我则是一脸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个手势?”

  “我知道你曾经所遭遇的那些——”孔默然摸了摸我的脑袋:“所以——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就这样,教室窗外的一缕阳光穿过那个美好的圆圈手势——照亮进了我的生命:是啊!一切结果将会圆满!
  此时此刻,孔默然正回头望向我,将我带回到现实之中:“没想到,我说的话,你居然一字不落地都记在了心里。”

  我回视向孔默然道:“当时,我只是觉得这诗好美,所以就记了下来。寒假进城,我特意让大哥带我去书店,买下了海子的诗集。我大哥不明白,一个还不满十一岁的小女孩,怎么会喜欢诗歌。”

  “那是我一直以来——所特别向往的生活。”孔默然的状态仿佛神游到了无尽的远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点了点头,问道:“对了!那天是因为红叶姐,所以你不方便在我面前——”

  我还没有说完,电梯到达一楼,“叮咚”一响,电梯门开,正巧迎上郑红叶手里提着买来的早餐,与我们打了个照面,令我的表情多少有些尴尬,便慌忙埋下了脑袋。

  “怎么?”郑红叶望向自己的丈夫:“你不吃早点就出门?不是说上午休息吗?”

  孔默然微笑道:“刚才,你爸爸打来电话,说是要召开干部会议,我这个教导主任不能不准时出席啊!”

  郑红叶一副失望的神态,透露出了几许寂寞之感,随而望见我道:“小婷,你才出院,就赶去上班啊?”

  “啊!不是!”我含糊其辞地回答:“有个朋友,说找我有点儿事。”

  虽然郑红叶是人民小学的美术老师,但我经常见她在房间里发呆,无聊时便将画架立在阳台上,描绘屋外的风景,看起来似乎很闲,感觉多是由孔默然在挣钱养家。

  我不便继续说什么,冲夫妻俩点头示意,就大步往与莫如水约定的地点赶去。

  (肆)

  一个小时后,我和莫如水在大嫂娘家附近的那座小型公园里碰面。莫如水身穿一套白色的运动服,除了显露出平日里的干练气质,更散发出一股运动健康的自然之美。

  我是第一次来这座以植物为主题的设施公园,公园的名字叫作“花卉园”。尽管公园的面积算不上大,但对于玩捉迷藏的小朋友们而言,园区内的规划小景还是颇有特色。公园于二零零零的春天开始建造,秋天的国庆节正式面对公众开放,没想到第二年春天,发生了那起方晓强奸遇害案,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周围住户的人家不让自己的孩子玩到天黑,而且多是由家人陪伴在身边。

  可见公园的正门口盛开有一大片各类品种的菊花,大概是从国庆节期间的赏菊展一直盛开到了现在;穿过菊展中心,便来到了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的人工湖边,湖岸种满了风摆杨柳,正冲我们招摇地挥手。想来十五年前,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感染上了大嫂的妹妹捉迷藏时,其充满着蓬勃少女气息的欢声和笑语。

  我们漫步在湖边绿树葱葱的步道上,我因为突然兴起,便询问莫如水道:“莫姐姐,你是不是对我小哥哥有好感?”

  “你是说沈平治?还可以,怎么了?”莫如水则是一脸的坦荡。

  “其实,我在婚礼那天,看到你们一个身为法医,而另一个担任侧写师,相互配合得十分默契——”

  “哈哈!”我的话还没说完,莫如水便大笑起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想拉郎配?”

  我并没有否认,决定先发制人,嘟嘴道:“你该不会是嫌弃我小哥哥有孩子吧?而且,还是一对龙凤胎?”

  莫如水却是摇了摇头:“我知道在你小哥哥的心目中,有一个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女人。”

  由于提及了艾哲,我的脸色有些难过:“那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不是因为艾姐姐选择了伏法自杀,我也希望小哥哥能够跟艾姐姐在一起,但这个意愿只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
  莫如水却是微笑地摇头理智道:“你应该清楚,一个活人去跟一个死者——争取爱的份额,这是一件很吃亏的事情。”

  “那这么说来——”我试图抓住对方的破绽:“你对我小哥哥是有好感了?”

  莫如水依然保持着那副微笑的常态:“我是欣赏你小哥哥,但仅仅是欣赏而已。”

  “但也由此可以推测——你和我小哥哥并不是没有可能。”

  岂料,莫如水却是坚决地摇了摇头:“既然有前车之鉴,我是不会做傻事的。”

  “前车之鉴?什么前车之鉴?”

  “那个女人不是也很爱你小哥哥,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放弃为死去的未婚夫寻仇。”莫如水说的是艾哲为了给未婚夫安东尼寻仇,用BT-513-Ⅱ毒蛋白杀死了其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马修。

  我叹了口气,明白被莫如水戳中了要害:“但我不希望小哥哥像艾姐姐那样,虽然小哥哥没有仇可寻,但我不想他像艾姐姐一样——此生孤单一人。尽管我也很喜欢艾姐姐,但我不希望小哥哥为了缅怀她而孤独终老,所以我希望小哥哥能够获得婚姻的幸福,我想——这肯定也是艾姐姐的临终心愿。”

  莫如水却是理性地答复:“但我总不能为了一个亡故之人的遗愿,从而断送了自己的婚姻幸福。”

  “但说不定,你跟小哥哥在一起,你们两人都能开始全新的人生。”我极力撮合莫如水和小哥哥在一起,也是希望小哥哥能完全放下艾姐姐,开启自己崭新的人生。

  莫如水却是微笑地摇了摇头:“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你小哥哥的个性。”

  “不试试,你又怎么能知道呢?”

  “好了!今天,我是来调查案件的,不是配合你的拉郎配,不然,下次我就不叫你一路了。”

  果然,莫如水的这番“威胁”足具有杀伤力,因而我只得紧紧地闭合上了嘴巴,以免言多必失,捅出什么麻烦。更何况,“拉郎配”也不急于这一时,以后多的是机会。不过想想也真是好笑:五年前,是小哥哥与艾姐姐给大哥和方晴姐“拉郎配”,现在却是轮到了我给小哥哥配对二嫂。

  因回到了案件本身,莫如水便提起之前被我们所遗漏掉的一个细节:“对了,小婷,根据我们上次在医院里的种种分析,特别是案宗所提到方晓被绑架后,你大嫂的娘家接到了绑匪的来电,威胁他们务必在两天之内,筹集到十万元的现款——但我认为,那根本就是一个幌子。”

  “怎么?”我马上领悟道:“你是说绑匪的目的不是为了钱?”

  “嗯!”莫如水点了点头:“我还是坚持之前的看法,方晓对凶手一定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意义。”

  “我知道那个特殊意义是什么。”对此,我露出了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

  “什么?”莫如水则是一副吃惊的意外:“难道,你有什么新线索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杜娇蕊与其表姐的童年合影,指着相片上的赵美云道:“怎么样?这个女孩跟我发给你——方晓的照片是不是很像?”

  莫如水接过相片,望着童年时的赵美云,眼睛都差点弹了出来:“像!真的好像你大嫂的妹妹,这个女孩是谁,她现在在哪儿?”

  “这个女孩是杜娇蕊的表姐,名叫赵美云,也就是你们在精神病院救出我时——那间病房的主人。”

  “啊!”莫如水点头道:“银行抢劫的那个案子我没有参与,只是在警队的数据库里看到过那个女人的照片。”对方将目光再次回到了手上的这张相片:“怎么?你有怀疑的对象了?”

  “对!”我点头回答:“你不是曾经说过:第一次,你在审讯室外的监控室看到龚客来时,就感觉在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龚客来?啊!”莫如水迅速反应道:“你是说你们在精神病院,被一起带回市局的那个男子?”

  “对!我怀疑他就是当年杀死方晓的那个凶手。”

  “为什么?”眼见我指了指其手中的合影,莫如水愈加一脸奇怪的表情:“单凭这张相片,你就怀疑龚客来跟方晓的遇害案有关?”

  于是,我详细讲述了自己所调查得知的龚客来和赵美云之间两人的关联:“读大学时,龚客来跟杜娇蕊的丈夫——越书明是室友兼上铺,虽然龚客来一直暗恋着赵美云,但碍于越书明与赵美云的情侣身份,因此没有向女方告白。另外据我所知,龚客来与赵美云不仅是大学校友,他们也是小学同学,只是赵美云似乎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个喜欢自己的男生。”

  莫如水明白道:“也就是说,龚客来见到过这张照片时期的赵美云?”

  “对!”我点了点头继续道:“两人似乎因为是在读初中时,考入了不同的中学,便断了联系,直到六年后,两人考入了同一所大学,龚客来还没来得及表白,赵美云就跟越书明走到了一起。”

  “啊!”莫如水总算是彻底弄明白了:“这是典型的移情心理呀!”

  “所以,我觉得龚客来对方晓存有明确的作案动机。”

  正说着话,龚客来恰到好处地走入了我们的视线。这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还是穿着我与莫如水在我大嫂娘家的小区门外见面时,其身穿的那件泥灰色T恤,头发也是愈加乱如鸡窝,两脚踢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拖鞋。龚客来东瞅瞅西望望,那副游手好闲的模样,让我实在闹不明白他到底靠什么为生。

  看来,只要不与赵美云见面,这个形象邋遢的男人真是一点也不收拾自己。由此可以更加明确:赵美云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必是无以伦比。

  “那你想怎么做?”莫如水注视向正在懒散漫步着的龚客来,显然,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周围有人正在打量他。

  “你不是说——凶手极有可能将那串珍珠项链作为战利品,收藏了起来,保存至今吗?”

  莫如水脸色大变:“你是想搜查他的房间?”

  我点头承认道:“而且,你绝对没想到的一个巧合是,龚客来继承了其叔伯的房子,就住在我大嫂娘家的隔壁。你说当这些种种巧合交织在一起,会不会最终引发了某种必然结果?”

  “啊!我知道了!”莫如水一脸快速思考的神情:“尽管目前在没有搜查证的情况下,这么做的确违法,但我也很想知道那个案件到底跟这个男人有没有关联。”

  “莫姐姐,你是一名执法者,不能知法犯法,所以这种事情还是让我来。”

  “至少,我可以打外围,帮你望望风。”原本,我以为莫如水像其父亲一样古板,却没料到她冲我露出了一脸俏皮的笑容,分明暗含有一种经历探险般的莫名激动。

  于是,我们从人工湖边的长廊站起身,为避免与犯罪嫌疑人正面相遇,而是从另一侧的步道悄悄离开,朝大嫂的娘家快步进发。当时当刻,我已经无法抑制住澎湃的心情,原来参与案件的调查如此刺激,更有一种心跳加速的奇妙快感。

  (伍)

  我们来到我大嫂的娘家,眼见楼道内没人,莫如水敲了敲龚客来的房门,先是证实了屋子里的确无人,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别针,竟开始鼓捣起房子上的门锁。我站在走廊内,紧张地上下打探,生怕被这里的住户认为我们是一对偷窃大盗。

  “你真的可以吗?”没想到,眼下却是变成了我给莫如水望风。

  “这种防盗门的门锁对我来说小Case。”因是二十多年的老房子,防盗门也是以前的样式,对于掌握了基本开锁技能的人来说,应该问题不大。

  但毕竟是做贼心虚,每当熬过了一分钟,不!是一秒钟,我都感觉度日如年,生怕被住户上楼或是下楼时给撞见,不免催促莫如水道:“你还没好啊!”

  “好了!”我看见莫如水的手上一加劲,便听闻门锁发出“咔嗒”的声响,正是恰到好处地捅开了房门。

  在莫如水的示意下,我正要走入房间,突闻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惊得我们的身体瞬间僵硬,不免担心是龚客来回往了自己的住处。特别是那撇身影从我们脚下的台阶,一点点浮现在我们的眼前,却是由于栏杆扶手的遮挡,看不太真切对方的样貌。

  但下一秒钟我便松了口气,莫如水因见我放松的表情,问上来的人是谁。我回答:“是我大嫂的母亲。”

  方晴姐的母亲手里提着一只塑料的菜篮子,多半是从附近的超市采购回来,老母亲来到我们正身处的楼层,抬头吃惊地望向我道:“咦?小婷,你怎么会在这儿?”

  “啊!”我指了指头莫如水,则是急中生智道:“这是我同事,我们是给客户送货来的。”说话的同时,我虚张声势地拍了拍挎包。

  莫如水连忙附和:“阿姨好!我和小婷是来送货的。”

  “啊!那你们就先忙吧?忙完,就过来吃午饭。”大嫂的母亲提了提手中那只装满了蔬菜与鲜肉的菜篮子:“我买了一条活鱼,给你们做红烧鲤鱼吃。”

  大嫂的母亲因为已经退休,专门负责丈夫的饮食起居,又由于女儿出嫁,家里面实在冷清,所以希望我们到她家作客。

  “好好好!阿姨,我们一会儿就过来!”在我们目送的眼神中,大嫂的母亲走进了隔壁的房间,我和莫如水都松了口气。

  按照计划继续执行任务,莫如水打开龚客来的房门,我闪身快步走进了客厅,她冲我做了个“OK”的手势,嘱咐一旦有什么情况便马上出来,而她自己则留在楼道内帮我望风。

  客厅里面一片漆黑,估计是拉上了窗帘,我因为还没适应房间里的光线,正在往前走时,却听见脚下一脆破响,不免吓了自己一大跳,便朝脚下望去,原来是只聚苯乙烯的一次性饭盒,由于连汤带水,不仅臭味扑鼻,更是溅脏了我那双白色的休闲鞋。

  但我来不及过多抱怨,而是继续往房间内走去,也逐渐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可见客厅里四处都是饭盒与垃圾袋,完全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走到窗户边,我一把拉开窗帘,灰尘便满面扑鼻,引得我一阵咳嗽。

  与此同时,我看清楚窗边放有一只电脑桌,桌上摆放着一台最新款的ThinkPad,这是一款针对于编程人员设计的专业电脑,笔记本电脑旁还放有几本编程方面的专业书籍,此般种种迹象皆表明龚客来似乎是一名程序员。所以,他穿得邋里邋遢,坐在家里办公,也就不足为奇。

  但更让我感到震惊的是:电脑桌周围的墙上则是贴满了赵美云的大幅相片,看得出来多半是其大学时代的留影,多数是赵美云参加校活动时的抓拍,如在校礼堂内的演讲、在校演奏大厅弹奏钢琴、在操场上的奔跑及跳跃、外出郊游时的欢声笑语等等,也有赵美云在校图书馆或是坐在教室内看书与发呆时的安静状态。由此可见,龚客来是真心喜欢着赵美云,一厢情愿地深爱着这个女人。

  其中,一张相片显得尤为特别,那是一张龚客来的小学毕业照,在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中间,赵美云正站在龚客来的身后。尽管由于脑袋太小,看不到具体的相貌,但可以瞧出赵美云一脸灿烂的笑容。显然,龚客来十分真爱与赵美云的这张合影,只是那相片上已经沾有油迹,多半是与之日夜相伴的结果。

  然而,我来不及对此过多深究,而是开始搜查起了证据,尽管找遍了整个客厅的抽屉和柜子,但就是没找到那条珍珠项链。

  难道,龚客来不是杀害方晓的幕后真凶?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收集什么战利品?亦或说,他将战利品给弄丢了?……但按照我跟莫如水之前的分析,我们两人的推理不应该失手啊!

  我着力思考了一下,一定是漏掉了什么,便直奔卧室。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床铺的一侧靠有一只柜子,我便尝试性地拉开了抽屉,发现里面放有一只精美的首饰盒,当即我的心跳立马加速,颤抖的手指开打了盒盖,因随着真相大白,心脏跃到了嗓眼。

  果然,盒子里放有一条珍珠项链,而盒盖内侧则是贴有一张赵美云的相片。看来,龚客来是将这条珍珠项链一厢情愿地当作是赵美云送给他的定情信物。正如莫如水所断言的那样,龚客来将与童年时代的赵美云外貌相似的方晓,当作是其曾经那个最纯真、最美好、最可爱、最善良的同学,作为自己心灵上的寄托。

  为进一步证实没有任何的闪失,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方晓的那张相片,并且将项链的局部放大:女孩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项链泛出了淡淡的蓝光,特别是中间的那颗珍珠则是散发出粉色的光泽,与我手中的这条项链完全一致。由此,也就更加证据确凿:方晓强奸遇害案中的犯罪嫌疑人就是龚客来。

  想必,大嫂与其双亲怎么也不会想到:强奸杀害了自己亲妹妹的凶手就住在自家的隔壁,表面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实际情况却是人面兽心。想来,这真是一场比恶梦更让人感觉后怕的真实。

  “不许动!”突然,我听到屋外传来莫如水的高喝,以及踢踢踏踏的奔跑声,便第一时间奔出了屋子,正见莫如水朝楼下跑去,似乎是在追赶什么人。

  我连忙追下了楼梯,在楼梯口看到一只拖鞋,正是我们在公园里见龚客来时穿着的那只。我一路跑下楼梯的同时,看到一盒打翻在地的盒饭,以及另外一只配套的拖鞋。同时,有两三个住户打开房门,探头张望楼道内的情况,询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哪儿知道事态的发展啊!跑出大楼时,我见莫如水一脸的懊恼,正抬头极目眺望向远方,似乎那里还残留着龚客来逃跑的背影。

  “怎么回事?”

  “让他给跑掉了。”莫如水说龚客来端着盒饭走上楼,看到门口的自己,先是呆愣了一下,似乎预感到什么,便拼命朝楼下跑去。

  “你怎么样?”莫如水望向我道:“有什么线索吗?”因眼见我笑容满面,掏出了那条珍珠项链,对方面露惊喜的神情:“这项链还真在他那儿啊!”

  “我已经查验过了,跟方晓相片上的那条一模一样,特别是中间的这颗珍珠散发出粉色的光泽。”

  当即,莫如水便打电话给自己的父亲,警方火速带来了搜查证,对龚客来的住处进行全面取证。崔亮大概因为调查之前的几起案子,所有没有来到取证现场,而是由莫直徽领队赶来。

  莫直徽见其女儿和我在一起,便劈头盖脸道:“如水,你怎么能把小婷拉进来参与这么危险的调查?”

  “莫警官——”我上前一步阻止莫直徽的责备:“请您不要责怪莫姐姐,这是我的要求,毕竟牵扯到我大嫂的妹妹,所以我也想尽可能出一份心力。”

  莫直徽冲我一副语重心长的神态:“小婷,你知道你大哥和你小哥哥对你有多保护吗?他们就怕你遇到什么闪失。”

  我则是一脸倔强的表情:“我知道,从小到大——我的两个哥哥都很关心我,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莫直徽因见无法说服我,便转向了自己的女儿道:“以后,不许你这么胡闹!身为一名执法人员,居然私闯民宅,倘若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被房主以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罪告上了法庭,我看你怎么办?”

  莫如水正准备争辩,却是被我强行打断:“所以——是我要求非法闯入龚客来的民宅,如果你们警方一定要找人承担此罪责,那就找我好了。”

  莫直徽眼见我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态,只得叹气地摇了摇头:“你跟你小哥哥的脾气还真是很像啊!”

  我开心地大笑了起来:“所以——沈平治是我的亲二哥啊!”

  莫直徽走进龚客来的住宅指挥工作去了,莫如水则是一脸严肃地望向我,似乎还在十分不满父亲的苛责。

  “莫姐姐,你怎么了?”

  不想,莫如水竟是对我意外说道:“我真羡慕——你敢跟我父亲用这种没大没小的方式说话。”

  “啊!”我的表态明显迟缓了一拍:“你这是在讽刺我?”

  莫如水却是十分真诚地摇了摇头:“从小在我的心目中,父亲是一个十分严厉的刑警,所以我们父女俩从来不会用这种方式交谈。”

  看得出来,莫如水是真心羡慕我与其父亲的相处之道,反而弄得我有些不太好意思:“既然原来的相处方式太过严肃,不自在,那你们父女俩就换一种轻松的方式交流呗!对!从今天开始,就从现在起,转变你们父女俩的交流方式。”

  莫如水却是摇了摇头,那意思是无声地表态:她跟莫直徽的相处已经形成了父女之间的多年习惯,早就根深蒂固,无法再作改变。

  一时间,整个楼道聚满了前来围看热闹的群众们,警方不得不在走廊内拉上了一条警戒线。人们站在警戒线外,彼此之间交头接耳,是在询问这家住户就是十五年前——杀死了方家二女儿的幕后真凶。与此同时,我似乎能听闻到从隔壁房间里隐隐传来大嫂母亲那番悲切凄凉的哭泣声。

  大概在下午五六点钟的样子,大嫂在大哥的陪同下,赶回到了娘家,抓握住我的手,一再追问道:“小婷,这是真的吗?你们找到了那个杀害晓晓的凶手?”

  “大嫂,请你冷静点儿!一切还要等警方的最终定论。”

  大嫂抱着我失声痛哭,似乎是在向天堂告慰:终于,等到了自己亲妹妹的遇害真相将昭告于天下的这一天。

  十五年前,在方晓的大腿内侧发现有精斑,倘若证实与龚客来的DNA一致,那就可以毫无争议地将其认定为犯罪嫌疑人。所以,警方在龚客来的住处,带走了其牙刷、梳子等生活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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