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猫腻:猫系列第三部·前传》(22)
2022-12-16 作者: 燕书瞳
厄运之年
(壹)
南方的秋天转瞬即逝,眨眼已经是入冬时节,天空落下湿灰色的雨滴。气温寒冷入心,路人们纷纷裹紧大衣,脚步更是匆匆地前行。
越书明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了总工程师办公室,刚脱下沾有雨水的大衣,就看到旁侧的女同事凑了过来,冲他耳语道:“你的老领导——阎副局长以生病为由,主动提出了病退,你知道这事吗?”
“啊!”越书明明显吃了一惊:“阎刚不是还有三年就正式满退休年龄了吗?干吗现在提出病退?”
“就是说呀!”那位女同事也是一脸点头惋惜的模样:“我还听说,明年年初,局长换届,市里面的领导原本有心让阎副局长在退休之前转正,也算是给他一个功德圆满的退休机会,却没料到他儿子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人生中的四大不幸:幼年失母,青年失学,壮年失偶,老年失子。可以说,这最后两件都砸在了这位阎副局长大人的头上,特别是他年近四十才得到了阎起跃,承载着其唯一希望的儿子,原本他试图以避祸的方式,将杜娇蕊许配给了越书明,却还是没有避开儿子的死亡厄运。
越书明来到阎刚的办公室,但里面是空的,其新任女秘书正无精打采地整理着办公桌上的一叠文件。
“阎局长呢?”
那位女秘书回头,因眼见是越书明,愈加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阎局长提出病退申请后,就在家里休养身体了。”
眼见越书明准备转身离开,那个女秘书则是叫住了他:“你知道阎局长是以什么样的理由借口病退的吗?”因见越书明摇头,女秘书继续说道:“梅毒!所以,你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已经检查过了——”说话的同时,女人的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似乎是在后怕自己幸亏没被感染上此病毒。
越书明的身体微微一颤,似乎是被对方的好心建议莫名地给击中了,他万万没料到阎刚会以“梅毒”作为其病退的理由与借口。
阎刚在病退申请书中所提出的病退理由是:由于我的原因,让我的儿子被感染上了梅毒,直到他由于意外触电身亡,我才知晓了这一点,为避免我将病况继续扩散,所以特申请病退,以全面治疗我的病情。申请书内则附有一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梅毒检验报告书。
当即,越书明提足一路狂奔,来到那片高干住宅区,与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感觉不同,整个楼道内皆充斥着嘈杂之音,电吉他的声响更是胡乱飙飞,一把五音不全的尖利嗓门正在嘶吼着崔健的那首成名曲《一无所有》;然而此时此刻,整个小区就像是一片死寂的坟墓。越书明在爬上楼梯的时候,就像是正踩踏在一个老人的肠胃里,整个楼道弥漫着粉尘及腐朽的味道,如同一具风化多年的干尸。
越书明气喘吁吁地来到了阎刚的住处,手指刚碰到门板,房门便自动打开。客厅内没人,冲向房门的那面墙上则是挂有一张阎起跃的黑白遗像,相片上的男子流露出干净的笑容,抹平了其现实中玩世不恭的模样,倒像是一个成长于新时代里的五好青年。
突然,从卧室里传来了滚轮的声响,越书明抬头见阎刚坐在轮椅上,表情无动于衷,眼睛定视虚空,目光凝然不动。这位老领导不仅头发全白,脸颊更是凹陷得厉害,他用自己的急速衰老,是在祭奠儿子的死亡,形如一具风烛残年、苟延残喘的活死人。十八年后,越书明利用从阎刚身上所获取到的这个经验,在沈家兄弟俩的面前表演老年痴呆症的模样,倒也表现得沉郁且克制。
“您以自己的名誉作为牺牲,为了您的儿子居然做到了这一步,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而,阎刚依旧是那副荒漠一般的眼神,看似像是在望着越书明,却又像是与其擦肩而过,目光直抵向窗外的阴霾。
“我知道,您不想见到任何人,所以像只蜗牛一般,把自己窝居在这间房子里。”越书明没有一点嘲笑的口吻,而是从这位老领导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他们同样身为人父,同样为了自己的儿子,两个人却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守护心底的那份重要所爱。
“十年前,您妻子离开了您,现如今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这心里面一定感到很痛苦吧?特别是您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给予了那么大的殷切期望。”
自始至终,整个房间里都在回荡着自己的声音,越书明并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因为沉默便已是最好的答案。
越书明从沙发上站起身。不想,在其走出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阎刚发出苍老的音色道:“别看我在市规划局担任副局长一职,但我却是连自己的人生都规划不好,先是妻子和我离婚,如今儿子也不在了,我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想来,没有什么比起一个人自觉自愿地肯承认自己的不幸,更让人感到不幸的了。
阎刚的引咎病退,特别是在其申请书中没有提及自己感染梅毒的具体原因,这在整个市规划局内部引起了地震般的强烈效果与恐慌,不仅相关领导及周边人物到医院里进行了全身检查,市政府的领导层们甚至安排纪检部门对此事进行彻查,却是不见了阎刚的去向。
之后,纪检部门对那份梅毒检验报告书进行了官方鉴定,证明是借以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名义进行的伪造,但由于已经找不到阎刚本人,所以无法进行接下来的调查。而其他人的身体报告书也都没有出现梅毒等相关症状,因而此事也就逐渐被搁浅了下来。
尽管法医尸检鉴定阎起跃身染梅毒,由此带来大家对其生前的种种不检点的行为而议论纷纷,但随着阎刚的失踪,其儿子到底如何患病,以及他和余涂为何会双双触电身亡,最终成为了一宗悬案。
与此同时,杜娇蕊带着午饭来到了租赁屋。像往常那样,她径直来到卧室,却见房间里没人,这可把杜娇蕊给吓坏了,以为小叔子又做了什么傻事。她连忙跑出了卧室,四处寻找着越书华,却见卫生间门口露出了小半个身子,越家小儿子蹲在那儿,不知道正在发什么愣。
杜娇蕊悄悄地走了过去,因眼见越书华的面前摆着一盆猫砂,蛋糕正用沙子将自己的排泄物盖住,这让杜娇蕊大松了口气。
“书华,你在干吗?”
然而,越书华却是没有回头,则是用喃喃的语气道:“你知道在北方方言里——猫腻,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杜娇蕊走进厨房,准备将带来的午饭热一热,根本就没觉察出小叔子的情绪异样。
“这猫腻中的腻,系溺的讹传,同‘尿’。所谓‘猫腻’,就是猫尿,就像这只波斯猫喜欢用猫砂覆盖住自己的粪便,以为这样别人就闻不到臭味了,因而猫腻特指那些见不得光、躲躲藏藏、偷偷摸摸的暗箱操作。”越书华冲自己露出冷笑,发出厌弃自我的声息道:“这就像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曾经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像这猫儿试图用猫砂盖住自己的粪便,却是无法盖住这恶心的一股恶臭,终究是会被人发现的,不是吗?而且,这种发现——却是以惨痛的人生作为代价!”
那只波斯猫根本不知道面前的男子正面冲自己絮絮叨叨着什么,抬头望向对方时,发出了一响猫吟,便甩动着肥硕的屁股,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杜娇蕊则是将灶台的点火开关转动得“啪啪”作响,根本就没有听到小叔子的自怜自艾,更不会想到自己的冷漠对事态的发展会有怎样的结果。
不多时,杜娇蕊便将热好的饭菜端进了客厅,在路过卫生间时,顺嘴问小叔子道:“你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越书华站起身子,他已经瘦得像是一根竹签,行尸走肉般坐到了沙发上,仿佛每走一步都喘息不已。
“书华——”杜娇蕊一边给小叔子盛饭,一边皱着眉头心疼道:“你要多吃点饭,你看你现在瘦的,跟个纸片人似的。”
岂料,越书华暗暗地捏紧了拳头,将嫂子递来的饭碗一把拍到了地上,配合其话语落地“咣当”一响:“都是你!都是你把我给毁了,把我的人生给毁了,都是你这个贱女人,让我没有参加今年的高考!”当即,越家小儿子大喘着粗气,似乎被自己这番激动的语气给震慑住了,原来表面看似温文尔雅、害羞懦弱的自己,居然也有如此黑暗暴戾的一面。
杜娇蕊先是一愣,随而则是看了看手上的空碗,心中也是憋屈了多日的烦躁,干脆用力一摔,激动地大声道:“越书华,我真是受够你了,整天要死不活的,只知道怨天尤人……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是我硬逼你上了老娘吗?是我把你推到床上,把你给强奸了吗?说白了,你跟你那个亲哥哥都一样,你们男人全他妈的都一样,天下乌鸦一般黑,没一个好东西,见到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动道了,这是你们自作自受!”
这是自身染梅毒以来首次,杜娇蕊爆发出委屈的哭声,她已经受够了母亲对自己的摇头叹息,丈夫对自己的不闻不问,左右邻居们的纷纷猜忌,更重要的是,越书明跟自己的表姐死灰复燃,两人竟是重新又搅和在了一起。而杜娇蕊因为自知理亏,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以维持婚姻表面上的完整。当时当刻,就连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怯懦害羞的小叔子都敢对自己发火,是我杜娇蕊让这些男人们围着我团团转吗?不!是这些臭男人一个个内在不安分的兽欲在自我作践!
原来,自己跟其他男人都一样啊!听到嫂子的一语中的,越家小儿子便缓慢地站起腿脚,像是一张纸片般朝卧室里飘去,仿佛一缕幽魂轻轻关闭了房门,只留下杜娇蕊一个人趴在客厅的沙发上失声痛哭。
一直以来,这个女人对自己的青春与美貌充满了无上骄傲,更是傲慢无比,宛如皓月当空,但那不过是月亮斑驳的背面,藏匿着沟沟壑壑的无底深渊,这就是其接下来十八年以来的悲惨宿命。
(贰)
周末,越书明陪同弟弟去往医院进行血清复查,但越家小儿子则是对此无比抗拒。
“我不去医院!”经过上次,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遭遇了阎起跃的威胁,越家小儿子仍然心有余悸,十分抵触面对外部的世界,整日把自己龟缩在租赁屋。
越书明不得不耐着性子,忍受弟弟的无理取闹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不想遇见你的朋友,还有你的那些同事。”由于越书华的身体瑟瑟发抖,便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放心!”越书明柔声安慰道:“书华,不会有人再找我们的麻烦了。”
“为什么?”弟弟一脸不相信的模样。
“因为——他们统统都已经消失了。”
“消失?”越书华因眼见哥哥一脸温柔的笑容,从心底升腾起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不安,总感觉哥哥的笑容里夹杂着血腥的味道,在空气里冰凉地漫溢开来,有股寒彻入髓的清冷之感。
为了避免留下相关证据,在每次进行身体复查时,越书明不仅会谎报弟弟的名字,并且谎称其年龄为二十五岁。如果这次复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越书明便准备送弟弟返回广博县。然而,当越书明拿着那张梅毒验血报告单从主任医师办公室里走出来时,神情显得异常严肃,因为弟弟的梅毒滴度再次上升为阳性。
越书明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知给对方,便走到弟弟的身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神情有些疲惫不堪。
越书华没有看向哥哥,而是望着眼前的虚空,低声呢喃道:“哥,昨天晚上我又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越书明目光温柔地望着弟弟。
“我梦见村里人都知道我被感染上了梅毒。”越书华仿佛心被掏空了,声音里没有活人的气息。
说话的同时,越家小儿子闭上眼睛,回放着梦境中的情景,以“龅牙妇”为首的高庙村长舌村民们,沈医生的全家老小,梁大重的女儿和女婿,左邻右舍的闲杂人等……全村人皆围聚在越书华的身边,一张张嘲笑的嘴脸,仿佛转动着的轮盘般越旋越快:“你得了梅毒,你得了脏病,是因为跟你嫂子有一腿吧?”“你哥哥知道吗?你给你亲哥哥戴绿帽子了!”“是你嫂子最先勾引的你吧?我早就看出来那小娘们风骚得很!”“是你小子早就对你嫂子馋涎欲滴了吧?大家都是男人,我们都懂!”“你该不会在你嫂子的肚子里留下了什么贱种吧?”“小心生孩子没屁眼,这可是遭天谴的乱伦!”“是啊!你们怎么能干出这种违背常纲、道德沦丧的事情来呢?”……父亲挤进人群,表情眦目裂瞠,上前便给了自己一耳光:“你这个不知道廉耻的家伙!我怎么会生养了你这么个畜生呢?真是我们老越家的家门不幸啊!”母亲也是满目泪水,正站在父亲的身边,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
越书华感觉脸颊火辣辣地疼,仿佛真被父亲掴了一耳光。不知不觉,其眼角渗溢出了一串泪珠。
“书华,是你自己的心事太重了。”越书明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不去看向弟弟的多愁善感。这一年以来,他每天都在安抚弟弟放宽心,掏心掏肺的诓慰早就已说尽,反反复复都是那些废话,说得他自己都感到反胃。
然而,越书华并没有察觉到哥哥的内在克制:“沈医生都已经告诉大家了吧!”
“沈医生已经死了。”越家大儿子的回答冰冷到毫无温度。
“怎么回事?”越书华的脸色明显一骇,这才转动着他那颗无力的脑袋,瞪大了一双无神的眼睛,就像是一个破败的娃娃。
越书明则是含糊其辞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你不用担心被人告密一事,只管安心把病养好。”
“沈医生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当即,越书华的白眼球在其眼眶内一转,证明他还活着。
“好像是自杀,应该是在今年夏天。”
“那张验血报告单呢?我要看报告单!”顿时,越书华倍感轻松,向哥哥伸了伸手,是想要看复查的结果。
越书明连忙捂了捂放有报告单的那只口袋:“放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医生说为防止复发,需要继续打针巩固。”
越书华则是警觉地站了起来:“是不是又反复了?”
“没有,都说是为了加强巩固。”
“哥,这已经是你告诉我第三次加强巩固了。”越书华不再相信哥哥的安慰。
“你体质弱,巩固是必须的。”
“是不是又反复了?”越书华牢牢地注视着哥哥,见对方没再狡辩,明白自己猜对了,起身就朝门诊部外跑去。
“你去哪儿?”刚刚冲出医院的大门,越书明便将弟弟拦住:“有病治病,你现在跑哪儿去?”
然而,越书华完全不忌讳来往病人及家属们的目光,其眼眶含泪,绝望道:“这病,我不治了!”
“一旦发展到晚期梅毒会死人的!”
“大哥,你让我死,让我去死!”
每次弟弟使性子,越书明就会产生一股疲乏的虚脱之感,真恨不得将面前的这个混蛋亲弟弟用双手给活活地掐死。当然,这个想法来去匆匆,只不过是一念闪过。“好!我们回家,今天就先回家!”越书明诓慰着将弟弟送回了租赁屋。他感到自己实在太心累了,便决定将继续治疗的事宜,放到明天再说吧!
回到租赁屋,室内空气比起屋外还要寒冷。越书明将弟弟搀扶进卧室,盖好被子,坐在床边。
“哥,今天,你能陪陪我吗?”越书华是个自尊心极重的孩子,自从知道被感染上了梅毒以后,他便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能提出这样的恳求实属难得。
“怎么了?”
“我怕!天天晚上,我都在做噩梦!”越家小儿子已经完全退化成为了一个婴儿。
“好!”越书明走进厨房,看了下冰箱里的剩菜,准备做顿简单的晚饭。
岂料,越书明离开弟弟身边仅仅十来分钟,就听闻卧室内传来孩子般的哭叫声:“你们别过来,别过来啊——”
看来,弟弟又做噩梦了!睡梦中,越书华满头满脸的梅毒疹,仿佛一朵朵即将开苞的花骨朵,发出脆生生的轻响,仿佛燃烧的小鞭炮;炮声爆炸的同时,满脸满身破疮流脓,自头顶开启的火山爆发,白色的脓浆浇灌而下。周围一片漆黑,虽然看不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村民,却是能听见他们正朝自己指指点点:“越家小儿子,果然是得了梅毒啊!”“原来梅毒是这个样子!”“看起来好恶心!”……越书华四处逃蹿,但一道强烈的追光抽赶着他无处遁形,直累得其精疲力尽。
当时,越书明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挑起热腾腾的面条往嘴里送,还没喂进口中,弟弟绝望的叫喊声令他感到浑身抽搐,顿时便头痛欲裂。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冲进了卧室,将弟弟搂入怀中:“书华,你怎么了?别怕,有哥哥在,大哥在这儿呢!”
越书华裹紧被子,身体瑟瑟地发抖,就像是一只受伤了的小耗子,睁开眼睛惊恐地张望向四周,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正置身于何处。
屋外的空气阴沉且迷茫,暮空呈现出深铅灰色的低沉及压抑的氛围,仿佛向雾气蒙蒙的窗户内崩塌着垂击下来。
“我又做那个噩梦了!”伴随着自身颤抖的气腔,越书华的身体在哥哥的怀抱里缩小了又缩小,成为了一团柔软的婴儿:“村里人都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
越书明努力控制住嗓音,表现出父爱一般的慈祥:“没有人会知道的,书华你放心!沈医生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然而,越书华的心志因为太过脆弱,已经完全退化到婴儿的地步,一味钻牛角尖道:“他死之前就已经告诉给村民们了,他已经说了,什么都说了!”
“不会的!”越书明耐着性子安慰弟弟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医院,赶紧把病治好。”
“即便我治好了病,他们也会知道我得了梅毒。我不要治疗!让我去死,让我去死!”恐惧与心虚之人才会这般将其想象中的不安无限放大,变成日日夜夜纠缠自己的心魔。
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越书明不停地向外界撒谎,隐瞒这个欺骗那个;眼下,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已经超出了他的极限。越家大儿子从心底埋怨自己的弟弟,毫无一点血性,倘若真想寻死,上吊、跳楼、服毒……花样要多少有多少,大不了“咣当”“扑嗵”“咔嚓”来片响声,犯得着这么亮嗓子吗?
“我不要活了,让我去死,你让我去死!”
“又是这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式!”越书明实在无法忍受弟弟的任性,关注着对方摇摆的身体,抓扯着自己衣物的双手,笑了笑,冰冷道:“那你去死吧!赶紧去死!”
越书华瞪大眼睛,声音瞬时哑掉了,那双懵懂无知的目光凝视着哥哥这副反常之举。他因为纠结、怨恨、忏悔,想通过使小性子的方式,得到亲人的安慰和重视,却从未料想过即便是身边的亲人对自己的忍耐力也是有限的,更何况,是受到了其直接伤害的亲哥哥。
“哈哈!”越书明喷出了一嘴的冷笑道:“你真认为——沈医生是自杀?”
越书华瞪大他那双惊恐万分的眼睛,不明白哥哥的这句反问是什么意思。
“尽管父亲没说,但我知道——”越书明扳开弟弟的抓扯,将他推摔进了床角。由于与墙面有一段距离,越书华被卡在了缝隙里。越书明的嘴角浮笑,撕开事实的真相道:“沈医生的自杀——肯定跟我们的父亲有关。”
越家小儿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是——是我们的父亲——杀死了沈医生?”
“父亲都已经为你做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说死就死,对得起他吗?”然而,越家大儿子真恨不得弟弟当时当刻立马就死掉。
“是父亲杀死了沈医生?”越书华根本没听进哥哥的话语,低头凝视着摊开的双手,父亲居然杀死了知情人,仿佛是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既然你执意要选择死,那我就成全你,这样,大家也都解脱了!”说话的同时,越书明从口袋里掏出杜娇蕊早前熬制好的那盒砒霜药膏,放在了床头柜上。
原本,为了防止弟弟再次自杀,越家大儿子将装有砒霜的那只白色药瓶和杜娇蕊熬制的这盒砒霜药膏统统皆收拣了起来。上次,越书华企图自杀,吞服下了拇指大的一块膏药,而这剩下的足够要了其性命。此时此刻,越书明将药膏重新放回到了弟弟的面前。
也是为避免心软,越书明不再多言,并强迫自己回避弟弟那双过于诧异的眼神,起身离开了租赁屋。虽然步履艰难,鞋子里面灌铅,但他心意已决。原来,自己可以这般铁石心肠,留下弟弟独自望着柜子上的那盒毒药愣神发呆。
原来是这样啊!越书明将膏药随身携带,就是想要了弟弟的命啊!毒杀弟弟的念头,曾经一千次一万次地挫疼着他的脑袋,眼见马上就能实现自己的这个心愿了,越书明竟是难掩其心底里的兴奋之情,嘴角咧出一个浸满了毒素的阴险笑容。
人性从量变到质变看似发生在转瞬之间,其实,早就已经历经了一个极为漫长且复杂的情感铺垫。通过这么多事件的积累与嬗变,越家大儿子的心脏最终完全变成了一个中空的黑洞,尽管表面看似他依旧是一个单纯的青年,却是已经被罪恶侵吞掉了其善良的本质。
(叁)
走出租赁屋的单元门,越书明提腿发足狂奔,逃命般来到了丈母娘家,杜娇蕊的母亲没在家中。
杜娇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吃着晚饭一边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周旗所主演的一部家庭伦理剧,可想而知,杜娇蕊眼见这个负心的男人就烦躁得感觉胃痛;刚换过台,杜娇蕊就听到敲门声,没想到是自己的丈夫,心里庆幸换台得及时,不然又是一番争吵。
越书明不是加班,就是跟赵美云幽会,尽管杜娇蕊早就清楚了这点,但为了维持夫妻之间的关系,也不愿多花心思深入探究,不然又是无休无止的吵架。由此,结婚还不到一年的夫妻俩形同陌路,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小日子了。
因而,当越书明突然出现在妻子的面前,杜娇蕊感到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我接你回规划局。”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慌,越书明推开妻子,招呼也不打,就走进厨房,也不顾暖瓶里的开水滚烫,倒进茶杯,张口就灌,烫得他不免龇牙咧嘴,嗓子都快要被滚熟了。
杜娇蕊盘手靠在厨房的门框边,眼见丈夫的狼狈相儿,摆出一脸冷笑的模样:“你不是怕我给你丢脸吗?”
“反正也不是丢一两次了。”越书明震红脸,咳嗽着嗓门道:“你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说我们的孩子流产了。”
“从一开始,你就把这些说辞都已经想好了?”
“但还需要你的配合!”
“好吧!”杜娇蕊点头配合:“我收拾一下,明天就跟你回去。”
“那我就先回单位了,还有一些工作要做。”越书明走到门口,猛地转身,对送行的妻子道:“对了!书华最近需要补充营养,明天一早,你给他送点鸡汤过去吧?”越家大儿子希望自己的弟弟在服毒自杀前能吃顿好的。
“鸡汤?”杜娇蕊明白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因有意回避妻子的目光,越书明就着走廊的黑暗,匆匆离开了杜娇蕊的娘家。其内心深处,越书明为自己曾经那点人性与善良流淌下了最后一滴残存的眼泪,但他到底成为了一个迫害其亲兄弟的幕后杀人真凶。如果父亲通过某种意外的手段,教唆导致了沈暮风的自杀灭口,那么,他则是亲手用毒药的方式将弟弟送进了地狱之门。
弟弟自杀之时,越书明正在进行一场晨间会议,这便是最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越书华整夜没睡,握着哥哥留给自己的那盒砒霜药膏,似乎是要将手心里的膏药给捂化了,毒气开始渗进了他的骨髓。黑暗中,越家小儿子紧紧地包裹着被子,却依然感觉浑身上下寒彻发抖,心跳几乎停止,血液已是凝固。在这个漆深黑暗、无依无靠、哥哥撒手离去的夜晚,越书华曾经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死去。
原本早前,自己那么一心想寻死,以为可死得毫无牵挂,只为求得最终的解脱;然而,当哥哥将毒药亲自交到了他的手中,越书华明显感受其心底的那份犹豫。原来,越家小儿子对这个美好到残酷的现实世界仍旧充满了无限的留恋之情,自眼角向鬓发两侧沁淌而出了悲伤的泪水。
白天,哥哥的控诉声一遍遍振聋发聩:“你真认为——沈医生是自杀?”“沈医生的自杀——肯定跟我们的父亲有关。”“父亲都已经为你做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说死就死,对得起他吗?”……
父亲为了我,居然杀死了沈医生;善良的父亲为了我,居然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我们的父亲为了我,居然做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还有何面目面对父亲和大哥啊?!越家小儿子因越想越难过,便面趴在枕头上失声痛哭,直到将嗓子哭沙哭哑。
不知不觉,铅灰色的晨光从窗外飘荡进房间,窒息住了越书华的口鼻,直感觉心脏快要被挤压出了胸膛。
“对!我不能只顾自己,为家人带来了这么多的烦恼,不能再给父亲和哥哥增添任何的麻烦与不堪了!”虽然之前,在病痛和尊严面前一再任性,但说到底,越书华却是一个乖巧懂事听话的好孩子,总是担心自己会给别人带来头痛的困扰。
尽管哥哥提到父亲没有对他说,但为了能够堵住知情人的嘴巴,肯定是父亲教唆杀死了沈医生,一定是这样!只有自己选择死亡,才能保守住这个秘密,也才能进而保护父亲,不然,越书华必将终身陷入自我谴责的旋涡之中。早前由于不知情真相,作为一个置身局外之人,自己尚可装作一无所知,但眼下越家小儿子已经知晓了事实,却再也无法做到心灵上的理所应当,将父亲与哥哥搁置于危险当中而不顾。
更何况,即便治好了身上的梅毒,但当越书华面对父亲时,该如何接受父亲的这般慈爱——这份过于厚重且深沉的父爱,令父亲成为了一个杀人凶手;是自己让父亲成为了那个遭到天谴的幕后真凶,理应该由自己代替父亲向高庙村的老沈家赎罪。既然一切祸端皆是因自己而起,就用自己的性命来做个了断吧!
在思索清楚了这些厉害关系之后,越书华便快速吞服下了砒霜药膏,平静地躺在床上,是为了防止下一秒钟的后悔。
弟弟毒发身亡的同时,越书明正意气风发地从会议室内走出,突然感觉心悸得厉害,肠胃因强烈的刺激感,则如同爆开的水龙头,造成粘膜溃烂与出血。越书明知道这是急性砒霜中毒的症状,他到书店里查阅过相关的医学典籍,可在数小时内导致服毒者气绝身亡。到底是亲兄弟呀,彼此间血脉相连!七窍流血的离魂之感一次次冲击着身体,越书明清楚弟弟多半已服下了砒霜药膏,木已成舟无法更改。
总工程师办公室主任一把搀扶住越书明:“小越,你怎么了?最近身体似乎很差啊!”
越书明定住双腿,摇了摇头:“我没事!”
越家大儿子坚持自己没事,并且拒绝了领导们的好意,一定要留在单位里,当着众人瞩目之下,这样才能构成弟弟自杀时最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肆)
下午,越书明正坐在办公室看文件,就听到有人叫自己接听电话,他便已猜到弟弟多半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过去了。
“书明,书华他——他——”果然是妻子杜娇蕊的来电。
“书华他怎么了?”虽然心跳剧烈,但越书明却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书华他——”因受到过度的惊吓,杜娇蕊四肢发软,根本说不出话来。
越书明愈加用着急的声音道:“书华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
“呜——呜——”杜娇蕊发出喷泉般外涌突突的哭腔:“书华他——你还是赶紧回租赁屋看看吧!”
杜娇蕊这最后一句话明显给越书明吃了一颗定心丸,心底的自责一闪而过,更多则是松了一口气。即便父亲难过万分,但越家大儿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身体内的罪恶感竟是如此卑微渺小,只为清理干净仕途道路上的一切绊脚石。
当即,越书明自我安慰道:自己的厄运终止结束了!整个越家的厄运也终止结束了!但必须有人以付出生命的姿态作为代价,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弟弟——越书华,一切罪孽皆是因他而起。
租赁屋卧室的地板上是打碎了的玻璃杯与摊开的水迹。
杜娇蕊去菜市场买了一只乌骨鸡来到租赁屋,刚走进客厅,就感到一股不安及阴冷的气氛直扑面门。她将买来的鸡放进厨房的水槽,倒了杯开水走进卧室,见越书华蜷躺在床上,便以为小叔子睡着了,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却发现对方不仅肌肉痉挛,面色也是发绀,水杯“咣当”落地。
杜娇蕊被吓坏了,慌忙冲出租赁屋,不知道该怎么办。定了一会神儿,她才决定给丈夫打电话,走进附近的一家小卖部,拿起公用电话的那只手颤抖个不停。
尽管越书明也很害怕,毕竟是他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却大着胆子来到床边。妻子正站在卧室门外,不肯进来,根本就不敢看第二眼。
也好!越书明仔细观察着死亡现场的情况,以确定弟弟按照自己所预设的剧情——果然已经死透了。他没想到弟弟死得这么痛苦,如果是肠胃型急性砷中毒,胃囊内部的保护黏膜因遭到破坏,进而导致溃疡及出血等炎症,很快便出现呕吐腹泻等症状。这些日子,弟弟根本就没有好好地吃过东西,临死前,恐怕也吐不出什么了。另外,弟弟的皮肤有些发青,似乎放射出幽幽绿光,就像是把身体里的罪恶统统放射了出来,带着忏悔的姿态,而不是憋在心里。
越书明拣起滚落在床脚边、装有砒霜药膏的那个盒子,走出了卧室,抬头眼见妻子那双充满了恐惧却又无限疑惑的目光,正可怜兮兮地望向自己。
“看来,书华是服用这盒膏药自杀的。”
杜娇蕊见那盒子,吓得嘴唇乌紫:“你不是说——不是说——已经将膏药丢掉了吗?”
“是书华这么对我说的,我以为是真的。”越书明一脸悲怆的表情,简直要将满腹眼泪倾倒而出,却又无法做到全身心的投入。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杜娇蕊完全慌乱了阵脚。
“只能报警!”
“报警?”杜娇蕊坚决反对:“警方一定会怀疑是我杀死了你弟弟!”
“这事跟你没关系!”作为整个事件的幕后策划者,越书明自是没有这样的担忧:“况且,这种事情也瞒不住啊?毕竟关系到一条人命,所以只能选择报警!”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我会被当作杀人凶手抓起来的!”这膏药是杜娇蕊熬制的,再加之,自己又是第一个出现在了命案现场。虽然小叔子的自杀是事实,但她因为跟对方有过那种不伦关系,一旦被警方发现,惟恐说不清楚。
“相信我!”自从知道妻子与弟弟的奸情以来,这是第一次——越书明对杜娇蕊如此和风细雨道:“书华服毒的事实一目了然,警方不会怀疑到你身上的。”
“但是——但是——”杜娇蕊不知该如何说服丈夫,却只能抱着越书明失声痛哭:“书明,我怕,我害怕!”
哭也没用!我还是会报警,警察还是会找你询问,看你到时候如何回答。但表面上,越书明则是安抚自己的妻子道:“娇蕊,不要怕,有我呢!我会保护好你的!”
越书明都已经盘算好了:一旦弟弟服毒身亡,就向警方声称弟弟身上的梅毒,肯定是遭到了阎起跃的感染。春节期间,弟弟来到自己的住处过寒假,这一点市规划局职工宿舍楼的左邻右舍们都可以证明;阎起跃曾经奉其父亲的委托,来越书明的住处拿取文件,正好是由弟弟进行了接待,其很可能是通过喝水的杯子被感染上了梅毒。鉴于越书明曾经担任过阎刚的行政秘书,这个借口倒也站得住脚。更何况,阎起跃已经意外触电身亡,其父亲阎刚也是不知所踪,针对越书明这番一面之词,双方已是死无对证。自从被获知感染了梅毒,特别是没能参加今年的高考,这对弟弟造成了致命性的打击。想必,这也是越书华选择自杀的决定性因素。
通过尸检,警方在越书华的胃里找到了砒霜药膏的混合液,并且走访了死者第一次自杀时对其施救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证实其的确有过轻生自杀的念头。另外,针对砒霜药膏成分的来源,警方查遍了市内大大小小的中药铺,却是一无所获。尽管阎起跃的死亡地点是在越书明前任女友的住处,而现在越书明的亲弟弟又因被感染梅毒而自杀身亡,难免会令警方察觉这两起命案有些蹊跷,但又找不到与越书明相关的案件连接点。这样,案情因为也算是清晰明了,再加之其他命案层出不穷,警方便最终草草地结了案。
越家父子俩仿佛是一道命运的轮回,为了保护家族名誉,越家老爷子教唆沈暮风自杀灭口,而越家大儿子则是教唆小儿子服毒自杀。
越文轩的悲伤可想而知,越书明极力强调弟弟想死的决心,并且假惺惺地自责道:“爸,这都怪我,光顾着忙工作,对弟弟的关心不够,也没察觉书华的情绪失控;真没想到,书华竟然会选择服毒自尽——”
越家老爷子明白责怪大儿子已经毫无任何的用处,便将内心所有的怨恨统统发泄到了大儿媳的身上:“那么你呢?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保证照顾好我的书华,你可是亲口向我保证过的呀?!”
眼见老爷子耳提面命,更是悲伤到老泪纵横,杜娇蕊本来就自觉对不起越家,也就不做任何的狡辩与争执,而是默默承受着老人的悲伤。
在处理丧礼的过程中,越书明因向单位请假,不免引来了旁人同情的目光。于是,越家大儿子一再强调:“我弟弟是因为得了脑瘤而过世。”虽然越书明撒这样的谎言,就像是那个穿新衣的皇帝,将自己赤裸裸地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但他依然反复这般麻痹自身,似乎如此一来,弟弟服毒身亡一事就与其撇清了关系。
警方那边则根本就没将此案列为重点调查对象,很快便定性为越家小儿子系自杀身亡,由于本着为死者家属保密的职业原则,也就没必要对外界公开越书华的病情。
火化后,越书明陪同父亲护送弟弟的骨灰,不想在长途汽车站,意外遇见了正在采访的孟天飞,两人来了开水房旁边的休息室。
“听说——你弟弟去世了,请节哀!”
“谢谢!”
“其实——”这个摄影记者盯视着越书明道:“我一直想问你,你弟弟的死跟杜娇蕊有关系吗?”
“你什么意思?”越书明转而一副警戒的神色。
“哈哈!你不愿意回答就算了!”果然,孟天飞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反正很快,我就要去北京发展了,北京的一家媒体聘请我过去当摄影部主任。”
“那真是恭喜你了,能够到京城发展,这该是多少人的梦想啊!”
孟天飞则是自我解嘲道:“是朋友办的一家刚起步的小报,让我过去帮个忙,不然,这种好事也轮不到我呀!”
“总之,还是要恭喜你了!”越书明一脸诚恳的模样:“你不准备跟娇蕊告个别吗?”
这个摄影记者显得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当天下午,越家父子俩护送越书华的骨灰回到了高庙村。锣鼓喧天的丧乐声,仿佛将天空的阴霾敲碎了般,天际飘落下几片早冬的雪花,似乎因为沾染上了尘垢,雪片凝裹着灰色的污迹。
一时间,越家小儿子的意外去世引来了村民们的闲言碎语,纷纷指责越文轩太想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出人头地,活活把小儿子给逼成了脑瘤。
越家老爷子将小儿子的骨灰安葬在了老伴的身边,并呆呆地坐立在坟头,一直坐到了天色黑尽,反倒与大儿子像是这村冢里的两个孤魂野鬼。
寒冬腊月,夜晚的罡风吹打在脸上,面颊火辣辣地生疼,仿佛被割去了皮肤,露出了鲜血淋淋的肌理。
“爸,夜晚山上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吧!”说着,越书明就要搀扶起自己的老父亲。
不想,越文轩却是一把推开大儿子,冲向老伴的坟头失声痛哭道:“我对不起你们的母亲啊!难道,这就是上苍对我的惩罚吗?!”
“爸,您就别自责了?我们还是下山吧!不然,您老会被冻感冒的。”
越书明再次搀扶起父亲,由于双腿坐得有些发麻,父子俩走得步履异常艰难,就像是被下坡的罡风吹得磕磕绊绊。黑暗中,两个孤独的身影相互搀扶着朝山下走去,竟如同两撮亡魂在树林间飘来荡去。
一直以来,越文轩始终认定自己的大儿子是这整个事件中——那个最无辜、最可怜的受害者,其生命里两个最亲近的人皆背叛了自己,更是痛恨自己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小儿子,让大儿子受到了这样的委屈,心里面实在存有愧疚和悔恨。
于是,越家老爷子安慰大儿子道:“书明,你不要理会村人们的嘴碎。”
“我知道,这么多年来——我都已经习惯了!”越书明一副逆来顺受的隐忍:“只要他们不知晓弟弟的真实病况就好!”
即使越书华已经不在了,就算遭受到心魔的诅咒,就算这后半生受到沉重枷锁的折磨和桎梏,越家父子俩也要紧紧地藏匿在黑暗的背后,死死地守护住小儿子的死亡真相。
没想到在十八年后,倘若不是因为沈家小儿子——沈平治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病房内,对越家老爷子质询其小儿子的死因,想必,越文轩一辈子都不会猜到竟是自己的大儿子教唆小儿子服毒自杀身亡。
(伍)
杜娇蕊回到市规划局的职工宿舍楼,已经有一个星期了,按照越书明的交代,她谎称因为父亲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导致孩子的流产;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人也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大家便纷纷对这个不幸的女人表达了同情之心,但众人眼中的不幸只是杜娇蕊先是失去了自己的父亲,随后失去了腹中的胎儿,而并非成为了越书明这辈子的“女奴”。在大家眼中,越书明夫妇就是一对模范夫妻,然而当关起门来,彼此间冷漠不语,这才是他们最为真实的夫妻生活的写照。
这一年圣诞节平安夜的晚上七点过,越书明和杜娇蕊都没有特别的节目。两人坐在门厅里吃饭时,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杜娇蕊走过去开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她没有想到是孟天飞正提着一口大箱子站在门口。
“孟天飞?”杜娇蕊的神色既惊又喜:“好久都没见到你了,你怎么提着箱子,这是要去哪儿?是要出差吗?”
越书明走了过来,因早就知晓这个摄影记者要去北京发展的打算,便搂过了妻子的肩膀,装出夫妻恩爱的模样:“恐怕飞兄,是来向我们的告别的吧?”
“告别?”杜娇蕊的表情木然一愣,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神态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你丈夫都没告诉你吗?”孟天飞保持着微笑道:“我要去北京发展。”
“北京?”杜娇蕊行尸走肉般嚅嗫着这两个字,仿佛已经没有了魂息。
由于自己的离经叛道,与越书明在结婚的那一刻伊始,两人的婚姻便已注定名存实亡。很快,杜娇蕊就失去了父亲,害死了自己的小叔子,而市话剧团里那些曾经讨好过自己的男人们也像是在回避着瘟疫一般,一个个纷纷离自己远去。在这个小女人的身边,没有一个靠得住的朋友。眼下,这个摄影记者为了事业,也要离自己而远去他乡,杜娇蕊的心中真有一股说不出的悲戚之感。
“我要走了!”孟天飞提起了行李箱。
“等等,吃过晚饭再走吧?”杜娇蕊试图挽留住对方。
“不了!”这个摄影记者摇了摇头:“我是晚上十点的飞机,现在出发正好。”
“那我送你下楼。”杜娇蕊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想跟孟天飞多呆一会儿。
他们走在市规划局的林荫小道上,空气随着两人的沉默,变得异常缥缈且冰冷,就像是一团看不见的雾气阻隔了彼此。
“我来——”终于,孟天飞开口道:“其实,是想嘱咐你一句话。”
“什么?”
“小心你丈夫。”
杜娇蕊一时没明白过来:“你说什么?”
岂料,孟天飞停下了前行的脚步,默默地凝视着面前的女人,嘴角则是轻轻一咧,就像是撕开了一道看不见的伤口,旋而改口道:“我希望你能永远幸福!”
“幸福?!”显然,这个词汇深深地戳刺进了杜娇蕊的要害,女人竟是泪如雨下:“我现在还有幸福可言吗?”
第一次,杜娇蕊在外人的面前伤心落泪,透露出其极为脆弱的内在心绪,曾经她是那么骄傲无比的一个少女,现在却是沦落到了忍辱负重的地步,就是为维持与越书明之间这份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
孟天飞知道自己说多了,面对杜娇蕊的悲伤,他却实在无能为力,便加快脚步往前冲,被杜娇蕊急行赶上,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孟天飞,你告诉我实话,你喜欢过我吗?”
面对杜娇蕊如此直言不讳的问询,这个摄影记者的表情分明一愣,原本,女人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泓清泉,但眼下却是浑浊着道道的血丝。
孟天飞没有回答杜娇蕊的提问,而是礼仪性地拥抱住对方,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娇蕊,你保重!”便提着箱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仿佛永远走出了杜娇蕊的生活,变成了一个再无任何交集的背景画面。
杜娇蕊抓抱着自己,慢慢地蹲在了地上,交叉的双手恰好放在被孟天飞抚按过的肩头,仿佛正被男子搂抱在怀中,发出嘤嘤的哭泣声,蜷缩在一起的身子,就像是被路灯照成了一珠孤单的水滴,在地上晕渍开来。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杜娇蕊逐渐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摇晃着身体回到了职工宿舍楼。越书明已经将碗筷清洗干净,正在拖地,眼见妻子魂不守舍地一屁股坐在门厅的沙发上,却是没有一点要关心的样子。
“抱歉!”越书明冷嘲热讽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已经蹬上去往北京的飞机,所以把你还没有吃完的碗筷就一起洗了。”越家大儿子是在暗讽妻子对孟天飞内心所藏匿着的那份没有得到回报的滥情。
然而,杜娇蕊则一反常态,表情显得十分平静:“是你害死你弟弟的吧?”
越书明的神色一愣,手上的拖把更是应声砸地,反而证实了妻子的猜测,但他却是在极力掩饰道:“你在胡乱说些什么呢?”
“书华,不在了的这些日子,我整日失眠,以为都是自己的错,是我害死了书华。但现在——我总算想清楚了,也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幕后真凶是你!”杜娇蕊目光如炬地照透了越书明,令其无法遁形藏身:“是你杀死了你的亲弟弟!”
“他是自杀,没人逼他,他是自己服毒身亡的。”越书明回想起弟弟毒杀身亡时的现场,特别是当其第一次看到弟弟死不瞑目的那双眼睛,似乎是在痛斥自己为何能这般狠心,将毒药亲自放到弟弟的手中,活活将自己的亲弟弟给逼死。这个男人的善良心志在认识了杜娇蕊之后,已经逐渐被邪恶贪婪所牢牢地掌控及吞噬,完全丧失了自我的本心。
“哈哈!没人逼他!”杜娇蕊狂妄地笑道:“你看你,越书明,你看看你现在——此时此刻的你到底有多狼狈啊?!越否认,就破绽越多,也就越表现得心虚,看看此时此刻的你——不是都已经承认了这一切就是你的精心设计和安排吗?你居然把你的亲弟弟给害死了,你就是一个恶魔,一个魔鬼!”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我是你丈夫,你应该维护我的尊严,身为丈夫的绝对权威!”越书明踢开地上的拖把,双手掐住杜娇蕊的脖子,不仅其脸色涨红,更是越来越用力,神智被一股罪恶的力量彻底占夺了上风。
越家大儿子釜底抽薪,原本自以为逼死弟弟的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有料想到被杜娇蕊察觉出了破绽。为了掩盖自己是杀人凶手的这个身份,他感觉心太累了,即便掐死了妻子,也会出现其他的知情者吧!越书明将四肢翻滚向一侧,把身体摊开,平躺在地上,脑袋枕靠着沙发的扶手用力喘气,眼睫毛上沾染着一颗滚动的泪珠:难道,就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理解其内心深处的这份苦衷吗?他是在为她遮丑啊!想必,就像父亲教唆杀死沈医生的举动,他也是在保护整个越家的名誉啊!
空气重新涌进了杜娇蕊的肺叶,好半天,这个小女人才缓回了顺畅的呼吸。
“怎么?你害怕了!”杜娇蕊眼眶含泪,继续字字控诉道:“是你让他去死的,是你亲手将毒药交到你弟弟手中的吧?”
夫妻俩都显得疲惫不堪。终于,越书明缴械投降道:“选择权在他自己的手中。”
蓦地,杜娇蕊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是你把他推出去的——推出了这个家门!”
“我只是希望他能好过点,书华——书华——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越家大儿子一点点地站起身,猛地一把抓住杜娇蕊,其表情似乎是在呐喊“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的用心良苦呢?我只是想让我们的生活好过一点,我是在帮你!”
“你是在帮你自己,你无法忍受你弟弟跟我之间的感情,所以你要将他从我们的生活中抹去,彻彻底底地抹去。你这个杀人恶魔,嫉妒狂,你害怕了——害怕被人所取代!”
这个女人太不要脸了,居然好意思将自己的丑事公之于众,越书明当场暴跳如雷:“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我是在为你遮丑!”
杜娇蕊狂笑道:“越书明,你是害怕了!你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浑身都在撒谎!”
由于实在是忍无可忍,越书明抽了杜娇蕊一耳光,将妻子扇掴到了地上。家具上的摆设散落了一地,也破碎了一地。
杜娇蕊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清楚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她不能告诉警方:自己的丈夫就是杀死其小叔子的幕后真凶。即使警方照此线索顺藤摸瓜,也没有直接证据指证丈夫就是杀人凶手,说不定还会无故牵扯出自己,因为那盒砒霜药膏是自己亲手熬制的,而小叔子的尸体也是自己最先发现的。所以,杜娇蕊要花费自己穷尽一生的心力来保守住这个秘密。
眼见丈夫披上羽绒服外套,表现出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杜娇蕊连忙起身追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越书明竟是一点也不避讳:“我去你表姐那儿。”
望着丈夫离开的身影,杜娇蕊居然笑了起来,而且笑声越来越大,似乎要将自己吞没,更是一点也不在意丈夫这种明目张胆的嚣张和背叛,反倒少与越书明接触,会让其心情感觉好点。反正命运早已注定她跟越书明的婚姻必是孤独与寂寞,那就干脆让这份孤独和寂寞变成她身体内的一部分吧!
从这一刻起,越书明与杜娇蕊便用挣扎和扭曲,维持着两人霉暗变质的婚姻关系,这种关系就像是一只生命的牢笼,将两个人囚禁长达了十八年之久,特别是将杜娇蕊最为美好的花样年华,皆零落成为一地褪色斑驳的泥泞残花。
也正是从这一天,杜娇蕊的美貌便开始走下坡路,永无翻身之日;与之相对,其丈夫越书明的事业却是蒸蒸日上、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一路爬到了市规划局所直属的钢铁工程设计院——堂堂副院长一职。
(陆)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高庙村正暗地里涌动着一场鲜血淋淋的杀戮危机。
就在梁家大女儿怀胎将近十个月的时候,突见身上爆发出一些米粒般大小的丘疹:“咦?我身上出现的这些小疹子是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呢!”王富贵还并不知晓自己被疯女人感染上了梅毒。
梁小梅则是将秀眉一挑:“说!是不是你传染给我的?”
“别胡乱猜,我身上就没有。”王富贵扒开衣服给妻子看。
因而,梁家大女儿便以为自身很可能是怀孕不适所产生的症状,这就如同在怀孕期间常常会出现手脚浮肿等妊娠的现象。可惜今年夏天,沈医生在清溪口莫名上吊自杀;更何况,为了避讳村邻们的谣言,梁家已经主动与沈家断绝了往来。虽然梁小梅觉得父母碍于众人的谣言,疏远沈家的行为实在有失道义,况且,她也承蒙沈医生夫妇俩这多年来的照顾,眼下正是沈家最需要同情及回报的时候,但自己只不过是一介女流,不仅人微言轻,更没有话语权,也帮不上沈家什么大忙,内心自觉有愧。
眼看马上就是元旦节了,王富贵见妻子的腹部仍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难免流露出心急的模样:“这都已经超过预产期半个来月了,怎么还没有一点动静啊?”
梁小梅也是一脸的焦虑:“我也觉得最近两天胎动的频率少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王富贵用他那张乌鸦嘴则是没轻没重地开玩笑道:“该不会是胎死腹中了吧?”然而,这个梁家大女婿绝不会想到自己的这句混账玩笑话竟是一语成谶,更是要了自己的性命。
“少胡乱说!”梁小梅打了一下丈夫:“明天一早,你送我到县里的医院去看看。”
“好啊!”王富贵自然高兴陪妻子去广博县,倒不是因为陪产,而是想念县城里的花花世界,实在是比村子里好玩太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梁大重的叮嘱下,王富贵带着妻子梁小梅来到了广博县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医生在听闻了梁小梅的情况后,便第一时间将其推进了产房,决定马上接生。
王富贵因等候在产房外的走廊无聊,居然跑去县城里的商业街花钱潇洒,留下妻子独自承受分娩的痛苦。所以,当梁家大女儿诞下了一具死婴,被推回到病房悲伤流泪的时候,本应关心及安慰自己的丈夫却不在她的身边。
下午,梁小梅的母亲给大女儿端来了红糖醪糟蛋,由于得知女儿产下了死胎,丈夫竟是没陪伴在病床边,丈母娘气得浑身发抖,不免心疼大女儿受到了这样的委屈与怠慢。
“怎么样?孩子生下来了吗?是男孩还是女孩?”王富贵一手拿着羊肉串,一手摇晃着拨浪鼓,兴冲冲地走进病房,却见梁小梅背冲他,整个病房气氛压抑。王富贵眼见丈母娘正坐在病床边,便笑脸相迎地走了过去:“妈,这是我给孩子买的拨浪鼓。”
王富贵的话音还未落,梁大重的婆娘就上前给了这个大女婿“噼啪”两响火辣辣的耳光:“你这个整日游手好闲的混账家伙!”王富贵一懵,手上的拨浪鼓“咣当”落地,完全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家大女儿辛辛苦苦地给你生孩子,你却跑到大街上玩。这是什么呀?”丈母娘拣起地上的那只拨浪鼓,用力摔碎道:“尽买这些破玩意有什么用?你呀,纯粹就是一败家子!”
“妈——”梁小梅坐了起来:“我们回高庙村吧!”
“那怎么能行啊!”梁大重的婆娘将女儿按回到床上:“你刚生完孩子,怎么能随便乱动,对身体不好,还是在医院多住两天。”
“不!我现在就要回家。”
面对女儿的固执和坚持,丈母娘只好让王富贵赶紧去安排车辆,三人坐着一辆拖拉机赶回到了高庙村。
回到梁家,王富贵才明白妻子产下了一具死胎,竟是一点都不难过,捂着火辣辣的那半边脸,嘴里则是嘀咕地埋怨道:“是你们女儿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干吗怨我呀?!”
因为太想做母亲,梁小梅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蒙着被子失声痛哭。显然,胎儿的死亡与丈夫的冷漠愈加刺激了梁家大女儿的产后抑郁症。
梁家二女儿牵着弟弟来看望姐姐,却是被母亲赶回卧室道:“都这么晚了,赶紧睡觉去,让你们的姐姐好好休息!”
王富贵被关在了卧室门外,由于累了一整天,他坐在地上,一边机械地敲门,一边打着哈欠道:“小梅,你就别哭了!我们还年轻,可以再生一个,不,是生一堆,生一群!总之,你想要几个,我都会全力配合,就算让我弹尽人亡,我也在所不惜!”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居然在这当口还有心情开这种无耻的玩笑。
梁家大女儿一把扯开房门,像是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尽管吓了丈夫一大跳,但王富贵因实在太累,站起身,倒在卧室的床上就睡着了。
由于哭乏了,口渴得厉害,梁小梅便头重脚轻地走进厨房,不经意间瞥到砧板边那把雪亮的菜刀,竟是鬼使神差地拿起刀把盯视了许久。女人摸回卧室,眼角跌落出泪水,凝视着熟睡中的丈夫,猛地高举起捉刀的双手,疯狂挥舞着砍向王富贵。整个房间一片血红,王富贵睁大眼睛,捂住喷血的脖子,从床头滚落到了床尾,惊恐地望向平日里原本温顺贤惠的妻子。
然而,此时此刻的梁家大女儿仿佛被恶鬼附身,一刀接着一刀,手下毫不留情,朝向丈夫用力地砍去。王富贵的头颅鲜血直流,露出森森白骨,最终气息全无。四周的被子上、床单上、枕头上、地上……到处都是鲜血。终于,梁家大女儿砍累了,一屁股跌坐在地,先是仰天笑,随而抱住膝盖,发出呜呜悲切的哭声,意识变得疯疯癫癫且神智不清。
虽然第二天是新一年的元旦节,但广博县公安分局刑警大队一早便赶来到了案发现场,梁大重夫妇俩苦苦向警方悲诉:大女儿梁小梅一定是被疯女人鬼上身,看到产下的死婴,精神遭受到重创,才会做出这种蠢事。
于是,村民们纷纷谣传:梁家大女儿是被冤死的疯女人附上身,代替对方,回来找那些侮辱过自己的男人们寻仇……一时间,整个高庙村人心惶惶。
自然,警方对梁小梅为何会产下死胎进行了周密细致的调查,却意外发现梁小梅与王富贵夫妇俩都被感染上的梅毒,这可是梁家家族内部的一则重磅丑闻。梁大重为了女儿的名节,恳请警方一定要保守住这个秘密,倘若被旁人发现梁小梅身患梅毒,儿女怕是此生再也嫁不出去了。幸亏,那时候没有网络,通讯因为不发达,人们没有将越家小儿子的去世跟这一系列命案联系起来,以为越书华单纯得的是脑瘤。
梁小梅在精神病医院治疗了整整一年,也是在那里治好了身上的梅毒,却是再也没有恢复清醒的意识。
在这一整年里,高庙村接连厄运不断:初夏,沈家的宠物阿花被解剖致死;沈家小女儿沈彦婷出生的那个雨夜,疯女人被剖开肚皮遇害,滚落出患有梅毒的死胎;就在女儿出生的第二天,沈暮风莫名其妙在清溪口——也就是疯女人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选择了自行了断;冬天,越家小儿子被传闻是因为脑瘤而去世;临年末,梁大重的大女儿梁小梅因为生下了死胎,情绪狂躁之下砍死了自己的丈夫王富贵……原来,这一切表面看似毫无关联的一系列命案,其内部却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纵横关系,这就像是一场宿命的绞杀,无数人遭受了命运的冲击,甚至是不幸阵亡。
据说,由于怨念太深,这一年的冬天,高庙村下起了沸沸扬扬的鹅毛大雪,不知道是在悼念这一个个逝去的亡魂,还是在掩盖这人世间的一切众生丑态。只有那棵上百年的参天大榕树矗立在村头,仿佛一位睿智且沉默着的老者,目睹这世态炎凉的悲欢与离合。
终于,跨越了漫长的一九九二年;岂料,破碎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二零一一年四月初稿
二零一六年七月复稿
番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