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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谜小说·平安夜谈》(5)

2022-12-16 作者: 蔡骏
  蜕变
  庄秦/文

  楔子 旧闻两则
  1
  近日有读者投书本栏目,述说了一段奇异而又有趣的经历。该读者是一位住在西陵山区的深山猎户,姓赵,后文且以赵猎户代指。在此说句题外话,身为副刊部主任的鄙人,亦为本报能覆盖到如此偏僻的角落而深感欣喜。

  民国三十年,腊月初七,时值隆冬季节,住在西陵山区赵家沟的赵猎户扛着一柄火铳,离开自家茅屋,向白雪覆盖达半尺的深山进发。为了农历春节时桌上摆放的芳香扑鼻的腊味,几天前他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僻静山林,设下若干捕捉野兽的陷阱、活套、捕兽夹。

  那天离家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但当赵猎户抵达那处僻静山林时,天空中又飘起小雪。赵猎户巡查了一番自己设下的捕兽机关,收获野狐一只、野兔六只,成果仅算马马虎虎。他走出山林,又翻上山腰,来到自己设下的最后一处陷阱旁,意外发现陷阱被踩塌了,陷阱下竖着的尖利木桩被动物鲜血染得血红一片,但木桩旁却空空如也,什么猎物也没见着。

  再看陷阱旁有两行野兽留下的脚痕,一行深,一行浅,其间还夹杂着未消的斑斑血迹。赵猎户立刻辨出,应该是一头觅食野猪中了陷阱的道,还挂了彩。为了春节腊味能多上一道菜,赵猎户抖擞起精神,端着火铳循野猪留下的蹄痕向不知名的西陵深山步行而去。

  那野猪想必甚是健硕,赵猎户循蹄痕足足跟踪了两个时辰,也没找到野猪的尸体。而此时他走到一处光秃秃的山头,雪势渐大,雪花也由零零星星变作铺天盖地,很快就覆没了野猪留下的脚痕。赵猎户没法再追,只好作罢,转身回程。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回过头去,他自己走来的那两行脚印,亦被积雪所覆没,他无法再找到回去的路了。

  身为有经验的猎人,赵猎户本来应该随时提防在雪天里迷路的可能性,但当天他只顾着那头能变作美味菜肴的受伤野猪,却忘记了在野兽蹄痕旁的树上留下标记。不过赵猎户在投书里也有另一种说法,当时他沿途也用猎刀在树干上留下了一些标记,但走到后来,山势越来越高,树木也越来越稀少。到了最后,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可留标记的树木?
  总而言之,到了那时,赵猎户只能凭运气在深山里乱闯乱撞,不时用火铳放上一枪,希望能碰到其他进山的猎户。但事与愿违,山里除了他之外,再没其他人了。

  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就在天色渐暗夜幕低垂之际,走到山巅的赵猎户突然发现在目所能及的视力范围内,有一处山谷,谷中似有几座围在一起的小屋。虽未见到屋里有灯光,但赵猎户还是一路狂奔,在四处陷入漆黑之前,来到了那处山谷。

  山谷里的确有几座石头砌成的小屋,但此时并没有灯光透出,赵猎户高声喊叫,亦无人作答。他贸然推门,走进一座石屋中,点着火折,却见屋里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一盏油灯。点燃油灯,赵猎户看到房梁上悬挂着腊肉,厨房米缸里堆满生米,灶下塞了几根干燥的木柴,豆油作料亦应有俱全。

  填饱肚子最要紧,赵猎户不作他想,径直生火做饭,又取下腊肉切片后爆炒,享用了一顿之前他完全难以预料的美餐。当然,赵猎户也没忘记在八仙桌上留下几张钞票,以此权充自行生火做饭的饭钱。

  饭后,赵猎户在石屋里觅得一盏马灯,于是拎着马灯在这山谷中查巡了一番,发现这山谷是个无人的小村落。村里人不知去哪里了,但令赵猎户奇怪的是,这里的人似乎都是刚离开了自己的家,而且什么都没带走。每家每户的厨房里,都留着油和米,有的人家甚至灶台边摆着一颗吃了一半的冻白菜。这村落里的人,仿佛被风刮走了一般,没留下一点踪迹。赵猎户心生疑窦,怀疑有土匪刚光临了这处山谷,但各间屋里并无打砸搜索的痕迹,有的人家就把金银细软随意放在床下,依然完好无缺。

  尽管心中有疑,但接下来几天,雪势丝毫不见退减,赵猎户担心离开山谷,会再次迷路,只好继续呆在这无人村里。好在石屋里有充足食水,就算在山谷里过完整个冬天也足够,于是赵猎户安安心心在村子里住了下来,只是他担心自己无法归家,家中亲人是否会以为他已在雪天中身遭不测。

  赵猎户在无人山谷里呆到第九天,亦即腊月十八那日,他刚睁开眼便听到屋外传来嘈杂人声。大惊之下,他赶紧起床冲出石屋,却见屋外的山谷谷口,站了二十多人,男女老少皆有,所有人都有着一张极苍白的脸庞。那些人见到赵猎户也深感诧异,其中年轻的男人甚至从背后拔出弓,搭上羽箭,直指赵猎户。

  赵猎户赶紧解释,却发现与这些有着苍白脸庞的人语言不通(后文权称这些人为白脸人吧)。白脸人说着一种古怪的语言,音调仿佛歌唱一般,叽叽喳喳,时高时低,时快时慢。赵猎户只好借用手势,让对方知道自己并无恶意,只因大雪封山,无意之间误打误撞走入了山谷中。

  白脸人中有一年迈老者弄明白了赵猎户的意思,旋即取出一张丝绸与一枝狼毫毛笔,提笔在丝绸上写写画画。顷刻之后,丝绸上出现了弯弯曲曲的图线,赵猎户仔细一看,竟是一副画得简单易懂的地图。

  此时,大雪已停歇了。携上白脸人赠送的腊肉饭团,还有那张画有地图的丝绸,赵猎户踏上了回家之路。为表示谢意,他将那柄火铳留给了山谷中的白脸人。整整五个时辰之后,赵猎户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中,他向邻人提及白脸人之事,旁人无不为之惊诧万分。在邻人的提醒之下,他记录下这番奇异的遭遇,投书至自己最欣赏的开明报社《西川商报》。

  鄙人为求证此事,亦亲自赴西陵山走访一番。但不幸的是,鄙人探访至赵猎户家中,恰遇其家中失火,那副绘有地图的丝绸亦葬身于火海之中,无法考证其真伪。赵猎户凭记忆带领鄙人重赴深山,却始终无法找到去往山谷的道路。

  赵猎户所述之事虽难以证实其真实性,但亦正因为无法再次觅到白脸人所在的聚落,更令此事充满如陶渊明《桃花源记》再现般的悬疑色彩。故鄙人仍记小文公布此事,亦为众位尊敬读者茶余饭后添上几分有趣的谈资云云。

  ——《西川商报》副刊之天下趣闻栏目 民国三十一年二月五日

  2
  交际花身遭不测,开膛魔重现江湖
  本报讯,前日(民国三十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深夜,令人闻风丧胆的开膛魔再次犯下最新一桩惊天血案。此次罹难于血案中的受害者,乃西川城中著名的交际明星何蔓儿小姐。

  年轻靓丽的何蔓儿小姐,其花费三十根金条置下的别墅豪宅位于城西富人聚居的香山路。据何小姐宅中的管事姆妈称,事发当夜,何小姐参加完一场驻军主办的交际舞会后,于午夜时分回到家中,甚感疲惫,洗漱完毕后便入卧室歇息。管事姆妈及宅中佣仆随即各自回房安睡,是夜,众人均未听到任何异响。但翌日清晨,何蔓儿小姐却并未如往常一般下至底楼饭厅用早餐——管事姆妈称,平日不管何小姐再晚歇息,次日也定会在清晨七时醒来,然后下楼用餐。

  起初管事姆妈以为何蔓儿小姐身体不适,需要多加休息,所以未起疑心,亦未上楼唤醒何小姐。直至正午,管事姆妈仍不见何小姐下楼,方感有异,遂唤佣仆一齐上楼,在何小姐卧室外重力敲门,却未见开门。管事姆妈疑心何小姐突发重病,当即唤来宅中之健壮男性花匠,撞开卧室房门,随即见到了躺在血泊中的何蔓儿小姐那惨不忍睹的尸体。

  与开膛魔以前犯下的六桩血案如出一辙,何蔓儿小姐的颈部被利刃割断,咽喉至小腹处亦被锋利刃口沿直线切割而裂,开膛破肚,腹中所有脏器均不翼而飞。

  卧室朝香山街一侧的一扇窗户被硬物砸破,警方猜测开膛魔正是由此破窗而入,杀人开膛取走脏器后,又经此窗逃遁。

  目前西川警方正着力调查此桩血案,力求早日查清开膛魔的真实身份,并将其捉拿归案。负责侦办此案的西川警局资深探长李舞衣,特意透过公信力与发行量都处于西川全城制高点的《西川商报》向普通民众喊话,希望大众尽可能提供可靠线索,警方将代之保密,并悬红奖励。

  另,李探长亦提醒安分守法的普通民众,为防止血案再度发生,建议年轻女子切勿深夜独自外出,即使在家中亦需尽量避免独处一室。时值年末,非常时期,一切以安全为重云云。

  ——《西川商报》社会新闻版之本埠聚焦栏目 民国三十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第一章 一年一度的失踪事件
  1
  那是十一月的一个夜晚,寒流来袭,气温陡降。走过冷风穿梭的街道,我领着一个土里土气的半老秃头,走进烟雾缭绕射灯旋转的黑猫酒廊。酒廊中,热气扑面,荡漾着浓郁的荷尔蒙气息。穿过密密麻麻群魔乱舞乌烟瘴气的舞池,我们来到一张点着红色蜡烛的圆桌前。在摇曳的烛光中,我见到一个体态臃肿并且有着一张面团脸的中年男人。

  我指着半老秃头对中年男人说:“这位是李老师,手上捏着好几项实用专利技术,就等投资商慧眼识珠了。”然后我又指着中年男人对半老秃头说,“这位是陈总,身家过亿,有着数不清的资源,日夜都盼着能找到好项目投资呢。”

  这两人相视一笑,如王八绿豆对了眼一般,各自递给我一个红包,便坐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陈总叫来服务生,要了两杯威士忌,明摆着没有我的份,我也知道不该再做电灯泡了,反正我已经拿到了自己该得的那两个红包,于是赶紧告辞。

  对了,我还是应该做一下自我介绍。

  我叫蓝若海,三十四岁,从事自由职业,名片上写的是专业商业策划,也确实为一些知名企业做过反响不错的商业营销策划,甚至有人将我称为营销奇才、策划大师。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我做得更多的则是中介行业。我认识很多各行各业的精英,而那些跨行业的精英之间却往往并不认识,所以为他们牵线搭桥就成了我的专长,从中赚取红包也是我应得的报酬。好在我所认识的精英大多出手豪爽,我的收入也算可观,当然这也与我在牵线搭桥时所具有的高屋建瓴般的敏锐眼光大有关系。

  今天夜里介绍的这笔业务,双方各给我包了五千红包,当然啰,比起日后他们可以预料的收益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零头而已。而对于我来说,今天收到的这一万块钱起码能让我过上几天好日子。

  离开李老师与陈总后,我在吧台要了一杯苏打水,朝昏暗的卡座瞄了一眼后,便向一个正半眯眼睛打量着我的女人走了过去。

  那女人约莫二十八九岁,打扮得还不算太妖艳,不太像那些在灯红酒绿里混生活的特种行业女性,更像一个公司白领。或许,她只是想在酒廊里消磨一下时间,顺便找点刺激。

  我也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今天我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羊驼毛休闲西装,留着齐肩长发,从发边露出的耳洞上扎着两颗耳钉,看上去温文尔雅却并不木讷,甚至还带有几分艺术家般的优雅。平心而论,对于二十八九岁的剩女来说,我还是具备一定的杀伤力。

  但是,就在我走近那女人的时候,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我忽然听到身侧传来一声尖厉而又歇斯底里的喊叫。

  “靠!这个世界上有的女人是小白脸控,有的是富二代控,有的是混血儿控,为什么我偏偏是贱人控?为什么我爱上的每个人都是贱人?为什么每个贱人最终都会不辞而别离我远去?”

  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之后,便是呜咽的哭声。

  我侧过头去,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抱着脑袋,一边痛哭,一边将一大杯黑啤倒进自己的喉咙里。那女孩长相清爽,一张俏脸因为饮酒过量而变得绯红无比,眼皮有些水肿,盈出眼眶的泪水几乎汇成了两条小河。

  我立刻停下脚步,转身向痛哭的短发女孩快步走去。当我转身的时候,那个端着酒杯等待着我的剩女,立刻露出了能够杀死我的“果然是个喜欢年轻小姑娘的猥琐男人”的目光。我可顾不上这么多,快步超越了几个试图走向短发女孩搭讪的猥琐男人,站在短发女孩的面前,放下手中的苏打水,一把将她拽了起来,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那女孩迷茫地瞪大眼睛,望了我一眼,然后我听到她喃喃地叫了一声:“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2
  安悦倩,我的表妹,今年二十四岁,但娇小玲珑,天生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小倩在西川市人民医院任住院医师,早出晚归,还时常通宵值班,我很少与她见面。说起来我上次与她联络,已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那时我忽然发现胳膊内侧的皮下出现了一个樱桃大小的硬块,很担心是恶性肿瘤,我可不想英年早逝,于是第一时间给小倩打了一个电话,请她帮忙安排检查。还好,在她的安排下,我在医院里接受了一番全面而又细致的检查,最后得出结论,那只是个对健康没有影响的脂肪瘤而已。

  不过,我还是不太放心,担心医生误诊,死皮赖脸拜托小倩替我安排了两次复诊。

  好在最后的结果仍然是良性,除了心脏上有一点点小问题之外,但也不用治疗,只要保证休息好就行了,其他器官则毫无问题,总算让我悬在心上的石头落回了原处。但那次确实也把我吓得够呛,还害我在医院住院部的双人病房里住了两个晚上。

  小倩向来给我小家碧玉的感觉,文文静静的,所以当我在黑猫酒廊里看到她痛哭失态时,真是吓了一大跳,我怎么都想不到她会一个人在酒廊里深宵买醉。小倩比我小整整十岁,我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所以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看着她哭,我也不禁心急起来。

  我连拉带拽地把小倩拉出酒廊,叫了一辆出租车,想把她直接送回姨妈家。

  上车前,小倩又吐了一次,幸好我躲得快,不然这件我才买来的羊驼毛休闲西装就被她毁了。吐过之后,她显然清醒了很多,看到我招来的出租车,她口无遮拦地嘲笑我:“表哥,你也算月入过万的自由职业者了,怎么出入还打车?干吗不买辆车?”

  这小家伙,每次见到我,都不忘与我斗上几句嘴。

  我不买车,当然有着自己的理由。从事营销策划这一行,需要灵感与发散性思维,我常常会在做着一件事的时候突然走神,把心思转移到策划案上。我可不想在开车的时候走神,酿成大祸,所以一直没去学开车。

  不过,这会儿我才懒得和她多说。我径直把她推进出租车后排座,跟着坐到她身旁,正准备吩咐司机把车开到表妹家附近的天王广场时,小倩却突然开口说道:“去香山路!”

  我愣了愣,以前可没听说姨妈给表妹买过房呀,她干吗要让出租车开到香山路去?再说就算姨妈愿意给表妹买房,也不应该在香山路买吧。从民国时期开始,香山路就是富人云集的别墅区,房价贵得要命,而且离现在的市中心又很远。就算现在香山路修了几处看似奢华的住宅小区,也是以“自古以来的风水宝地”名义骗骗那些外地来的炒房客而已——说来惭愧,当时为那几处住宅小区做营销策划的人,正是在下。

  据我所知,香山路现在房价依然高居不下,而且出租率低得要命,租金也不少。我怎么看都觉得小倩不像是住在香山路的主儿。当然,如果她有个住在香山路的男朋友,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我依稀记得在黑猫酒廊里,不是听到她正大骂某个不辞而别抛弃了她的“贱人”吗?难道这三更半夜的,她又要去找那个贱人?
  不过在这时候,我还是保持沉默为上计。在表妹的伤口上撒盐,让她痛苦倒是小事,万一她发起飙来抡起拳头砸在我脑袋上,那就糟糕了。她从小到大,这种事我可没少经历过。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小倩也失恋过一次,而且男朋友也是不辞而别,如沙漠里的水滴一般突然人间蒸发了。还记得小倩是在医院住院病房里认识那男人的,当时小倩是那男人的主管医师,两人一见钟情,情投意合,才交往不到一年便开始谈婚论嫁。

  那男人失踪之前,没流露出一点征兆。失踪前一礼拜,他还带着小倩去见了他的单位领导——他跟小倩说,自己在一家民间金融机构工作,但事后小倩才知道,所谓的民间金融机构其实是做高利贷与非法融资生意的黑公司。而那男人失踪时,还卷走了公司一大笔受委托洗钱的黑金,事后那家黑公司没少找小倩的麻烦,勒令小倩把男友交出来。如果当时不是我及时报案,只怕后果无法设想。

  而今天夜里小倩再次在黑猫酒廊里提到了“不辞而别”,这次又是怎么个情况呢?

  我正疑惑之际,出租车已经在香山路的一座老旧的两层寓所前停了下来。

  3
  下车后,夜风凛冽,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过,我依然保持沉默,缩着肩膀一言不发。小倩终于忍不住了,朝我大喊大叫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到香山路来?你不问我这次究竟又被什么人甩了吗?”

  我只好捋了捋肩后的头发,微笑着回答:“我是想问的,但如果你不想说,我问了也没用。而且我也知道,如果你想说,就算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的。”

  这以柔克刚的一招,让小倩彻底没了言语。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憔悴万分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幽幽说道:“好吧,我告诉你,这次我又是在主管的病房里认识了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见钟情。可是,就和上次那个男人一样,薛骏纬也是在没有一点征兆的情况下人间蒸发了。”

  哦,这次的男人,名叫薛骏纬,名字听上去还不错嘛。

  小倩之所以会爱上那个男人,据她所说,是因为从心底深处,她觉得这个薛骏纬和她的前任男友太相似了。倒不是说相貌相似,而是指谈吐与气质。

  上一个男人,除了卷款潜逃不辞而别之外,其他地方都算得上标准情人。有阳光般的笑容、适时的幽默感、体贴慷慨、聪明亲切、偶尔会有顽皮的一面、长时间的眼神接触、与女友在一起的时候热情如火、穿西装很体面……而且,身材很不错。

  今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小倩在病房里邂逅了薛骏纬,刚随意交谈了几句话,就发现自己找到了与上个男人在一起的那种感觉。仿佛时光倒流一般,她坠入情网,而且常常分不清眼前的男人究竟是薛骏纬,还是上个抛弃她的男人。或许,她一开始只是把薛骏纬当作上个男人的替身吧,但到了后来,她无法自拔了。

  直到一个礼拜前,薛骏纬突然人间蒸发,小倩才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殊途同归,再次找了与上个男人一样的贱男人。

  薛骏纬就住在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位于香山路旁的二层旧楼里,是他租的。据我所知,按香山路的行情来看,房租肯定不会低。薛骏纬失踪后,小倩曾经问过房东,房东说房租一次性付了一年。得知薛骏纬失踪后,房东不无郁闷地嘀咕:“天知道薛先生以后还租不租呀!像他这么慷慨,愿意一次性付一年房租的人,可不好找呀!”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和小倩已经走到了这幢二层小楼前。这幢楼很旧,从外墙的颜色,还有旧楼的建筑风格来看,应该是建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虽然小楼修得古香古色,门前还有几株四季常绿的万年青,郁郁葱葱,但一楼大门处的防盗门、各扇窗户外的防盗网,多多少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小倩瞄了眼一楼的防盗门后,径直摸出钥匙,开门进了屋。在玄关开了灯,屋里一片光明。小倩小心翼翼脱下高跟鞋,放进门边的鞋柜里,又监督我换了一双拖鞋,然后领我走进楼内。

  旧楼里,一楼是厨房、饭厅与客厅。地上铺着深色的强化木地板,饭桌与茶几则是充满复古味道的仿红木家具。茶几对面摆着一台老式背投大彩电,彩电下是一堆摆放整齐的DVD碟片。我随意拣起几张碟片,基本上都是颇有品位的国外艺术片。

  见我留意薛骏纬收藏的碟片,小倩不由得“哼”了一声,说:“这些碟片,都是他为了装作有品位,故意摆在电视下的。他真正喜欢的碟片,都在电视柜最下层的抽屉里面。”

  我拉开电视柜最下层的抽屉,立刻看到密密麻麻上百张封面诡异离奇血腥的恐怖片DVD,摆在最上面的是狮门影业出品的《SAW(电锯惊魂)》系列与著名暴力B级篇《隔山有眼》系列。

  哈,找到同好了,我立刻叫了一声:“喜欢看恐怖片,这才叫有品位呀!”

  对于这句话,表妹也深表同意。我知道,她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恐怖片狂热粉丝——当医生的,自然不会晕血——她特别钟意欧美的连环谋杀影片,难怪表妹会与这幢旧楼的租客薛骏纬如此投缘。可惜她没有早点介绍我和薛骏纬认识,不然我们也能聊聊共同喜欢的电影话题了。

  我走进厨房看了看,拉开冰箱门,里面有几根切了一半的烤红肠、一把蔫小葱、几盒过了保质期的牛奶、几颗起了白毛的西红柿。拉开急冻箱,里面堆了很多颜色暗红来历不明的肉类。仔细看了看,大部分都是猪心、牛肝、羊肺、鸡胗之类的内脏食品,上面已经蒙了一层薄冰与白霜。这些东西是我的大爱,于是我嬉皮笑脸不无调侃地对表妹说:“反正你的男友已经人间蒸发了,我把冰箱里的肉全拿走,也没什么问题吧?现在正提倡构建节约型社会,杜绝浪费绝对是一种美德。”

  没想到小倩却瞪圆了眼珠,厉声叫道:“不行!我得保持屋里的原状,就像他一直都在这里一样!说不定哪天他还会回来呢!绝对不能让他看到屋里少了什么东西!”

  “嘁——”我没心没肺地回了一句,“说不定他早就回来过一次,偷偷拿走值钱细软,只在冰箱里留下一堆没人吃的肉,而你还不准我拿走那些肉……”

  “不可能!”小倩大叫,“他绝对不可能偷偷回来过!”

  “你怎么知道?”

  “因为……因为每次我离开的时候,都会在一楼入口防盗门的门轴处,插上一根牙签,只要门开过,牙签就会折断。刚才进门时我看过,牙签没断。”

  我吃了一惊,男友的失踪,竟然把表妹折磨得开始向FBI靠齐了。也难怪刚才进门的时候,小倩朝防盗门瞄了一眼后,才掏钥匙开了门。

  另外,小倩还告诉我,除了大门处的钥匙,她还在底层通往上层的楼梯拐角,撒了一层薄薄的白灰,在二楼每间屋的门把手和抽屉把手上,也缠上了几根头发丝。

  我和小倩一同上楼又检查了一番,白灰上没有脚印,头发丝没断,果然没有旁人闯入的迹象。

  小倩失望地叹了口气,说:“从屋里的迹象来看,薛骏纬应该是突然失踪的,他最贵的那件价值一万二的西装还挂在衣橱里。如果他早就预谋准备离开我,一定会把这件西装带走。”

  “那也不一定,万一他是因为认识了一个富婆而抛弃了你,他就完全不用在意这么一件一万多的西装。人家富婆会给他买更贵的呢。”我忍不住打击道。

  表妹以蔑视的眼神瞪着我,正色说:“不可能!他不是那种人!”

  “那你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不翼而飞人间蒸发了?”我问道。

  小倩的眼神悄然黯淡了下去,幽幽地说:“我觉得,他大概已经被某个人杀死了!”

  4
  小倩的论据很简单,旧楼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带走,衣物洗漱用具也摆在原位,查过薛骏纬的股票与银行账户,资金也没有任何缺少。

  薛骏纬应该是突然间就消失了踪影,并无任何预谋。

  薛骏纬没有工作,他是靠炒股来维持生活的。他的投资头脑相当好,小倩曾经听从他的建议买入几只股票,全都连赚了好几个涨停。但也正因为如此,薛骏纬失踪后,小倩找不到他的工作单位,无法询问他失踪前是否遇到了什么工作上的困扰。

  小倩也真够不幸,去年这个时候,她那个在高利贷公司里做事的男友就因卷款潜逃而失踪了。今年这个时候,她的现任男友也失踪了。这一年一度的失踪事件,难道说明她是个“男性失踪者吸引器”吗?

  表妹也报过警,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再加上报警的只是个疑似被抛弃的女友,所以警方似乎也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警方认为薛骏纬有可能是临时起意去哪里旅游了,也有可能是为了与女友分手而离家出走,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不值得浪费警力去寻找。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什么时候真发现了一具身份有可能是薛骏纬的尸体,相信警方还是会打足精神进行搜查侦破的。

  不过,如果换作警方办案人员的熟人突然失踪了,就算没证据表明牵涉犯罪事件,警方一定也会打足精神搜寻的,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嘛。我知道前段时间就曾有个地产富豪离奇失踪,警方为了那个案子忙得像皮鞭不断抽打着的陀螺,就连我住的地方也有警察上门询问是否见过可疑的人,想必当时警方承受了不少来自地产富豪家中的压力吧。

  看着表妹梨花带雨泪痕未干的可怜样,我真想帮帮她,于是立刻在脑海里搜寻起是否有警局里的熟人。但我毕竟是干策划这一行的,很难与警方办案人员有所交集。

  思索良久,我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那家伙叫周渊易,好像是西川市刑警大队的副队长,长了一张很有棱角的脸,浑身肌肉,说话也极冷静。我与他是在医院里认识的。上个月我去医院检查胳膊内侧皮下的硬块时,在住院部的双人病房里待了两个晚上,当时与我住在同间病房的病友,正是这位名叫周渊易的刑警。

  好像周渊易住院也不是得了什么大病,具体怎么样我就不太清楚了,当时我们在病房里聊得还是很开心的,他给我讲了不少警方办案的内幕消息,令我收获良多。临走时他给过我一张名片,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赶快回家,翻出那张名片,给周渊易打个电话,拜托他给手下打个招呼,关照一下薛骏纬失踪的卷宗。

  我立刻拽着小倩出了这幢二层旧楼,在香山路上招了一辆出租车,向我家驶去。

  二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我位于城西的家中。

  我与父母住在一起,到家时已经接近午夜了。平时这时候父母早已上床休息了,但大概是因为我在书房里翻抽屉寻找周渊易的名片时,表妹催促的声音太大了,我老妈立刻就从卧室里钻了出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年轻女性的声音从我的书房里传出来呢。他们盼孙子已经盼了很多年,可惜我却一直保持单身,这让他们很是失望。

  不用说,当老妈发现发出年轻女性声音的人是我表妹小倩时,就别提有多失望了。

  她老人家一脸阴沉地扔给我一个特快专递信封,没好气地说:“这是今天下午送来的,我帮你签收了。你这么大个人了,都三十好几了,还是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让你表妹帮你介绍个对象吧!她们医院里应该不缺年轻护士吧?听说她们医院的护士都穿粉红色的护士服,漂亮着呢!”

  “得了吧,她们医院的年轻护士,都喜欢外科医生呢。动刀子的都有奖金红包拿,工作又稳定,哪像我这么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自由工作者?”我接过特快专递信封,趁着老妈发飙之前,赶紧关上了书房房门。

  “少贫嘴了!快找名片!”老妈没发飙,表妹倒先发了飙。

  好在几秒后,我就在抽屉里找到了周警官的名片,然后摸出手机拨出了名片上印着的手机号码。

  “都半夜了,还是明天再打吧。”小倩不无担忧地说。

  “没事,周警官和我住同间病房时,一到晚上就来精神,每天夜里不到两点根本睡不着觉。他说那是长期半夜蹲点办案搞出来的职业病。他说过,他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现在应该正精神着呢。”

  我正说话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电话那边的通话效果似乎很差,尽是吱吱乱响的电流杂音,周渊易那略带磁性的嗓音仿佛从外太空飘来一般,模模糊糊,欠缺了大部分的真实度,听上去飘渺无比。

  我大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但不知道电话那头在电流声的干扰下,是否听清我说了什么。我正打算说出拜托寻找薛骏纬的事,通话突然中断了。

  赶紧再拨过去,却听到听筒里传来一个冷漠的女声:“对不起,你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周渊易的手机信号如此微弱,我猜他此刻应该正在一个很偏远的地方执行公务吧。最近西川市发生了一桩商场劫案,悍匪不戴面具也不戴手套,抢走了价逾千万的金银钻石,弄得整个西川市都翻了天,但那悍匪做完案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出现过。警方被这个案子与之前发生的那起地产富豪失踪案搞得焦头烂额。周渊易作为刑警大队副队长,想必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一想到那个抢劫商场的悍匪人间蒸发,我不禁莫名其妙想到了同样失踪的薛骏纬,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算了,还是明天天亮后再给周渊易打电话吧。

  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我安排表妹住在我的卧室里,然后抱了一床被褥回到书房里,打开了简易沙发床。

  这时,我看到了十多分钟前被我扔在书桌上的那封特快专递。呵,我差点忘了这封快递,说不定又有什么新业务呢。

  刚撕开信封,一张薄薄的硬卡片就从信封里飘了出来,落在木地板上。低头一看,那是一张银行卡。

  谁会给我寄来银行卡?又不知道密码,有什么用?

  我再看信封里,还装着一张写着字的A4打印纸。

  5
  蓝若海大师:
  您好!

  冒昧来信,还请见谅。

  久闻大师在商业营销策划界的盛名,亟盼能有机会与大师合作,共襄盛举。

  鄙人正欲在西川市郊启动一处商业投资项目,但苦于无法找到契合的市场卖点,期望大师能够拨冗莅临,不吝赐教。

  随信附上一张银行卡,内有微薄酬劳。信后所附手机号码,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如大师有空闲时间,且有意指点,请发短信至此号码,鄙人将随即回复银行卡密码。

  急盼回音。

  6
  古人有曰:有钱不赚,必遭天谴。

  反正之前的中介工作已告一段落,我有的是空闲时间,于是立刻拿起手机,给信里留下的那个手机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过去。只过了不到一分钟,我就收到了回复。

  六个阿拉伯数字,银行卡的密码。

  楼下就有一个ATM柜员机,我换好鞋下了楼,插入银行卡,输入刚收到的密码。

  短暂的读机之后,液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数字:20000.00元。

  我刚心情愉快地抽出银行卡,裤兜里的手机就铃声大作。摸出手机,来电显示的,正是刚才我发去确认短信的那个手机号码。

  接通之后,我听到了一个年轻女性的清脆声音:“是蓝若海大师吗?真开心能有机会与您合作。大师您好,我叫杜瑜眉。”

  第二章 踏上不归路

  1
  周渊易有着异于常人的良好记忆力,当他站在山岗上顶着寒风接通电话时,尽管听筒里充斥着杂乱的电流声,但他还是立刻辨认出,打电话来的人就是那个上月与他同住一间病房里的策划专家蓝若海。

  因为地处偏僻,通话只持续了几秒就中断了。周渊易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并且很快就把蓝若海打来的电话彻底遗忘了。

  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面对。

  就在几分钟前,一个男人在他眼前丧失生命,鲜活的躯体倏地坠入无尽的深渊之中,转眼便不见了踪影。四下黑暗,深夜的荒郊寒冷无比,冷风掠过时,如尖刀一般,仿佛要活生生剜下他脸颊上的血肉。

  此刻周渊易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迈入前途未知的泥沼之中。

  据他事后回想,他被迫卷入眼前这桩事件,似乎正是从一个月前他住进医院拉开帷幕的。偏偏这时又接到同室病友蓝若海打来的电话,莫非冥冥中真有无形的命运之手正主宰着这一切,让事态如咬合的齿轮一般,无法遏制地向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吗?

  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但在那时,周渊易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再回到山岗上,周渊易站在一辆开着车前灯的白色救护车旁,忽然发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在肩膀上,侧过头,伸手从肩头摘下。

  在车灯的照耀下,他看到那是一片树叶,浅绿色,嫩嫩的,叶脉在近似透明的叶片中清晰可见。

  2
  一个月前,周渊易刚从一场发生在西川大学里的与木偶有关的连环谋杀血案中脱身而出,之前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警局领导格外开恩,“慷慨”地给了他一周假期,让他调适一下疲劳的身心。虽然这时又发生了一桩富豪离奇失踪案,但领导把那桩案子交给了其他同事,嘱咐周渊易一定要好好休息。

  去枪械室缴枪时,领导又跟了过来,神神秘秘地塞给周渊易一张卡片,眨巴着眼睛小声说:“我们警局的文明共建单位西川市人民医院,前几天为一线干警送来一批免费体检卡。听说人民医院里有不少漂亮的年轻女护士,都穿粉红色制服呢。小周呀,你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先去把这张免费体检卡用了吧,顺便瞅瞅医院里有没有看着顺眼的女护士,记下名字,回头我让医院的李院长帮你牵牵线。”

  周渊易笑了笑,收下了免费体检卡。瞅瞅年轻女护士倒在其次,由于前段时间他一直扑在工作里,乍一轻松下来,身体很不适应,常觉得眼前直冒金星,起床后也是浑身无力,需在床上躺很久才能恢复。半年前才有一位一线干警不幸逝世,就是因为过劳死。周渊易可不想步那位战友的后尘,现在他还年轻呢,连恋爱都没谈过,死早了就太冤了。

  离开枪械室时,领导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叮嘱了一句:“面对美艳护士的‘制服诱惑’时,顶得住就顶,顶不住就投降吧,我绝对不会批评你的。”

  “哈!”周渊易忍不住笑了一声。美艳护士?制服诱惑?领导从哪里学到了这两个新名词?这老家伙最近在研究什么?看来有必要抽时间向领导夫人汇报一下,让大姐注意一下老公的新动向。

  休假期间,周渊易把平时开的越野警车也交回了警局车队——他一向是个公私分明的警员,从不惹人闲话。熬过通宵再疲劳驾车,那是对自己和他人的双重不负责任。

  离开警局后,他就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人民医院。他知道,要是不马上去,回家先睡一觉,或许醒来后就会彻底忘记还有免费体检卡这件事。

  在人民医院里,周渊易接受了一番全面体检,血被抽了不少,又被送进CT仪里把全身照了个遍,原本就很疲劳的身体更加接近极限。他赤红着一双眼睛走进医生办公室,一位慈眉善目戴着老花眼镜的老太太,瞄了一眼周渊易的体检单后,立刻变了脸色,厉声呵斥道:“你有严重的低血糖,心率过快,淋巴结肿大……这是典型的因为过度疲劳产生的相关症状。你必须马上住院,打点滴,输葡萄糖,输营养液,待两个晚上。还有,你是不是熬夜太多?你的肾脏长期超负荷运转,已经出现了异变的苗头!”

  这么吓人?周渊易禁不住吐了吐舌头。

  办理入院手续的时候,周渊易无比郁闷,原本七天的假期,转眼就只有五天了。

  好在住院部的护士们都穿着漂亮的粉红色护士制服,看上去煞是养眼,住院楼里暖气也开得很足,这才让周渊易感到了几分安慰。不过,美艳护士每次出现在病房里,都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还拿着粗粗的针管,这让周渊易觉得有些难以消受。

  与周渊易合住在双人病房里的是位疑神疑鬼担心自己得了恶性肿瘤的商业策划专家,叫蓝若海。明明医生已经确认那只是对健康毫无影响的脂肪瘤,蓝若海却依旧赖在病房里,要求医生再为他做一次复查。好在他有个当住院医师的表妹,所以医生才没向他投来太多的白眼。

  不过,蓝若海谈吐倒也颇具水准,周渊易在病房里和这位留着齐肩长发的病友聊得很开心。

  蓝若海口若悬河聊起他以前做过的商业策划成功案例,这让周渊易了解到了一个以前他不知晓的行业。周渊易暗自心想,以后如果遇到这个行业发生的案件,他一定可以与相关当事人找到话题,拉近彼此关系,为破案创造更多的机会。

  所以说,有句名言说得很好,“知识总是多多益善”。

  当然,周渊易也投桃报李给蓝若海说了一些他所经手的允许公开的案件。虽然周渊易的口才不算好,但毕竟是自己亲自侦办的案件,案子中的某些细节是旁人难以想象的,所以也让蓝若海过足了听书的瘾。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医生终于允许周渊易出院。

  那天是个冬日里很难得的晴天,阳光透出云层,晒在肩头上,暖洋洋的,让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很愉悦。

  周渊易离开住院楼,沿着林阴道向牌坊式的医院大门走去,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周警官,请留步。”

  回过头去,周渊易看到一个身穿粉红色制服的年轻护士,没戴口罩,大约二十四五岁,一头秀发很规整地塞在护士帽里,正快步向他走来,脸上挂着亲和的灿烂笑容。

  “周警官,我叫林云儿,是人民医院的护士。我有点事想要麻烦您。”护士微笑着说道。

  周渊易愣了愣,他不知道这位林护士为什么会认识自己,她又有什么事能麻烦到自己呢?
  林云儿显然看出了周渊易的困惑,立刻以银铃般的声音麻利地说:“是这样的,我们医院刚接到一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转来的社会公益项目,但这个项目需要得到一点警方人员的支援。刚才我们医院的李院长给你们警局的领导打了个电话,警局领导说今天正好有一位优秀干警,会从我们医院出院。所以……”

  周渊易明白了,原来是领导把他的联络方式给了眼前这位漂亮的林护士。那老家伙啊,压根就没打算能让他好好休假,又找了点乱七八糟的事分给他做。

  不过,什么样的社会公益项目需要劳动警方出面支援呢?而且还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有关?

  周渊易刚提出疑问,林云儿护士就微笑着答道:“这是一个为流落街头的流浪者进行免费健康体检的公益项目,资金全由联合国提供。当然啰,医院方面也为周警官准备了一点微薄的酬劳,不会让您在休息时间白辛苦的。”

  周渊易当了多年刑警,在工作中自然也没少与街头的流浪汉们打交道,他很清楚,许许多多因为各种原因流落街头的可怜人,都有着健康上或精神上的问题。他们风餐露宿,吃着泔水桶里捞出的残羹剩菜,生病了也只能买最便宜的药片,有人甚至连最便宜的药片也买不起,只能捡几颗生蒜生姜嚼烂了吞进肚子里——他们认为,生蒜有消毒功效,而生姜能迅速提升体温。

  很多流浪汉都是因为自身有残疾,无法自食其力,只好走上街头乞讨这条无奈的道路。

  当然其中也混杂了一些期盼不劳而获的健全人,甚至还有拐卖儿童的犯罪团伙,强迫拐骗来的儿童在街上行乞。周渊易与他的伙伴们一旦遇到这样的情况,向来都是严厉打击的。但大部分流浪汉,都是亟需关怀的可怜人。

  总而言之,周渊易知道在街头巷尾有着太多这样的可怜人。如果有一个机构可以对他们进行定期健康体检,并提供相应医疗援助,那绝对是一桩大好事。

  所以周渊易当即表示:“不用给我报酬,我可以为你们的公益活动义务劳动,也算我献爱心吧。不过,你需要我提供什么样的支援呢?”

  3
  林云儿所希望的警方支援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让周渊易领着她,在街头巷尾搜寻那些亟需健康方面援助的流浪汉们。毕竟对于林云儿这样柔弱的医院护士来说,街头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多多少少会担心遇到安全上的问题,但身边多了位身手敏捷的警察,那就不一样了。而且周渊易身为刑警,本来对街头的熟悉程度就很高。

  接下来的五天休假期,周渊易领着身穿粉红色护士服的林云儿,在西川市内各处街心花园、公共绿地、闹市街头,面对面地逐一与流浪汉们进行交谈甄选。林云儿的口才相当好,言谈举止颇具亲和力,面对怀有戒心的流浪汉,她总能三言两语化解对方的敌意。每当她发觉某位流浪汉或许需要救助时,就会用数码相机拍下对方的照片,然后体检,提取流浪汉的血液样本,留下联络方式,并约定时间复查。

  当然,让流浪汉们进入装修豪华的西川市人民医院进行体检是不太方便的。虽说人人平等,但让浑身肮脏并且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流浪汉们走进医院,无疑会为其他患者带来困扰。所以林云儿特意在市郊安排了一家中型私人诊所,在那里对流浪汉们进行复查。

  而周渊易也在这次为期五天的走访中,了解了更多这个街头世界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在这个地下世界,其实也存在一些不成文的规章制度。

  比如说,一些流浪汉会聚集在一起,他们有着自己的首领,有着自己的等级。周渊易就在走访中认识了好几个各自管辖片区的乞丐领袖。那些领袖并非地痞流氓,流浪汉的世界其实也很简单,只要他们认为谁能让他们信任,就会推举这个人成为他们的领袖。

  也不是所有流浪汉都是依靠身体的残疾来乞讨钱财。周渊易在市郊广场上遇到了用粉笔在地上画立体图的中年落魄艺术家,在地铁通道遇到吹布鲁斯口琴的老人,在公园外遇到把自己全身涂上金色粉末装扮成金属人的小男孩,在学校附近看到用脚丫夹着毛笔写书法的年轻残疾人。他们用不失尊严的另类方式,维持着自己的街头生活,自食其力。

  此次调查,可谓效果显著。因为按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要求,这项公益项目相当低调,并没在媒体发布相关消息,只是在流浪汉群体之间相互传播,但流传速度却非常快,甚至连附近其他城市的流浪汉也收到了消息。

  事实上,一旦流浪汉们只要知道有这么一个免费体检的机会,都会主动找到那家市郊的中型诊所,请医生护士为他们进行体检,反正他们都有着大把的时间。所以到了最后两天,周渊易基本上就是和林云儿呆在那家诊所里,等待着流浪汉们主动上门。

  五天时间,林云儿与她的团队总共为超过一千位流浪汉进行了免费体检,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本地的,而大部分则是得知消息后赶来的外地流浪汉。整间诊所里始终漂浮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那是流浪汉们身体所散发出的臭味与来苏消毒水混合在一起的怪异气味。不过诊所里的医生护士倒也毫无怨言,一方面是救死扶伤的医学献身精神使然,一方面则是因为联合国提供的资金也令他们无话可说。

  检查时,林云儿也向各位流浪汉们坦承,即使查出了他们其中有人得了重病,也不是每位病人都有机会得到免费治疗的。毕竟联合国提供的资金有限,只能选择部分患者进行治疗。当然,流浪汉们也对此表示了理解,这次的免费体检已经足够让他们感觉得到了社会的关怀。

  在这五天协助工作中,周渊易发现这位年轻漂亮的林护士,其实是个干练果断的女孩,有着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即使面对最肮脏的乞丐,林云儿也能温柔耐心地为其检查身体、抽取血液样本,毫无厌恶之情。说心底话,周渊易渐渐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一些好感。

  有时候,周渊易甚至会想起在放假第一天,领导曾经提过让他考虑一下个人问题,难道他与林护士的相识是领导刻意安排的吗?
  只可惜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五天很快就过去了,周渊易的假期也到此为止,所以他只能恋恋不舍地与林护士告别。离别的时候,两人相约今后一定要多加联络。

  回到警局的第一天,周渊易来到领导办公室,领导笑盈盈地问:“小周呀,你在医院看到有什么对眼的女护士没有?要不要我去给他们李院长说说。”

  周渊易总觉得领导皮笑肉不笑的,似乎在暗暗揶揄自己,于是赶紧说:“不用了,我这么帅,自然能靠本事搞定漂亮女护士,就不用劳烦您和李院长费心了。”然后一把抓过摆在领导桌子上的自己的证件,转身出了办公室,丝毫没提及协助林云儿护士为流浪汉们做免费体检的事。

  4
  一回到警局,周渊易就接到了新的案子——领导丝毫不会给他任何休整的机会,罪犯也不会!

  这桩案子发生在周渊易回归警局的前夜。案件相当奇怪,一家商场深夜被盗,金饰柜台损失惨重,金条、钻石、白金戒指,几乎被席卷一空。

  盗贼是个年轻的男人,商场内的监控摄像头记录下的当时的一切。那男人相当胆大,根本没戴头套,更没戴面具,甚至连手套都没戴。他于凌晨两点,下了一辆出租车后,径直走到商场的玻璃橱窗前,伸出拳头,使劲朝橱窗玻璃砸去,“砰”的一声,橱窗玻璃就被他砸碎了,那家伙迈腿冲入了商场之中。

  那橱窗的玻璃并不薄,所以可想而知那家伙的拳头有多硬,出拳速度有多快。

  从监控录影来看,盗贼的拳头应该受了伤,但他却丝毫不顾,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随后,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以最快速度冲到金饰柜台前,用拳头砸碎了柜台玻璃,把里面所有值钱的玩意儿装入随身携带的挎包里,趁着商场保安还未赶来前,转身从砸毁的玻璃橱窗逃出了商场。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三十秒钟,想必在作案前,盗贼曾经踩过很多次点,对商场中的柜台布局十分熟稔——事后周渊易查看商场前段时间的监控记录,也证实了这一点。

  即使出了商场,那家伙也依然毫无顾忌,扬手招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也正因为这个年轻男人丝毫没有遮挡自己的容貌,一点也不像罪犯,所以出租车司机并没生出任何疑心,径直将那盗贼送到一家电影院外。此时恰逢一部海外引进大片的零点首映式结束散场,观影的人流正从电影院里汹涌而出,那盗贼立刻汇入人流之中,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以这么说,盗贼之所以会选择在海外引进大片零点首映式那天作案,绝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否则不会将逃遁的时间拿捏得如此精准。

  这桩案件虽然算不上血案,也不涉及人命,但因为盗贼实在太过嚣张,为了打击犯罪气焰,警局特将此案列为挂牌大案,要求限期破案。加上一礼拜前发生的富豪离奇失踪案,警局里的战友们几乎全被抽调到第一线,连轴转地忙碌着。

  带劫匪照片的通缉令很快就印发完毕,张贴在西川市内所有公共场所的醒目位置,同时也在网上进行通缉。所有通往外地的交通要道被即刻封锁,警方配备大批警力沿街进行地毯式搜索,却毫无收获。警方就连城市地下管网也进行了一番大搜查,但除了找到几十个睡在下水道里躲避严寒的流浪汉,便一无所获。

  商场方面主动提供了巨额悬红,奖励给能够提供有价值线索的热心正义市民。但奇怪的是,那男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根本没有任何人再见过他,完全消失了踪迹。而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居然没有任何人能够认出通缉令上这个人是谁,他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找不到来龙去脉。

  周渊易也曾考虑过,这家伙或许是做过整容手术后就出来作案了。但想到做完案后,依然找不到那个男人的踪影,总不至于他作案之后又做了一次整容吧?警局的伙伴们也去各大整容诊所进行过调查,也确认了近期并无疑似通缉令上的嫌疑人来做过整容手术。

  至于盗贼在柜台上留下的无数清晰的指纹,在警方数据库里进行比对,也找不到匹配的记录。如果这桩案件不是盗贼第一次作案,那就是以前他所作的案还一直不为人知。他如此嚣张,连手套都不戴,是什么原因呢?是胆大凶悍得丝毫不加顾虑,自信警方不可能找到他,还是他的脑袋被门夹了?
  以其在时间安排上的精准度来看,他应该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吧?
  此人没有过往,也没有未来。案件卷宗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

  周渊易扑在这个案子上,整整忙了二十多天,不是在办公室里通宵看卷宗,就是与伙伴们走街串巷搜集消息。眼看就要到领导定下的限期破案的期限了,周渊易赤红着一双眼睛,抽烟抽得嗓子眼都快冒烟了,把能做的全做了,但事与愿违,案子却毫无进展。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一无所获。在侦办这桩案件的同时,周渊易怀疑有人里应外合,对这家被抢劫的商场进行了一番调查。没想到周渊易竟查出这家商场的幕后老板是一个有名的黑帮老大,商场生意完全是黑帮老大用来洗钱的工具。周渊易寻思着,等案件稍有眉目之后,就来对付这家商场的幕后黑帮老板。

  至于林云儿那边,这二十多天来,周渊易忙得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法抽出来。有时,周渊易在警局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刮胡子时,苦笑着对自己说:“看吧,帅有什么用?警察注定是没法找到漂亮老婆的。就算娶到了,漂亮老婆也会因为独守空房太过寂寞而红杏出墙。”

  但周渊易怎么也没想到,就在破案期限到来的前一天下午,林云儿竟然给他打来了电话。

  5
  “周警官,您今天晚上能抽出一点时间来吗?最多两个小时就够了……”

  周渊易吃了一惊,两个小时能干什么?共进烛光晚餐吗?现在正是破案的紧要关头,他哪里能够走得开。他支支吾吾想要婉拒,却又听到林云儿说:“经过二十多天对一千多位流浪汉的体检结果进行甄别,这次公益项目的特别基金,已经选定四位亟需治疗的疾病患者作为先期试点治疗对象,准备今天就送入郊区一家医院接受前期治疗。但是……患者没有固定居住地,有的住在下水道管网里,有的住在公园绿地的简易帐篷里,我需要您协助才能找到那四位患者,把他们送入医院里……”

  周渊易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恰在此时,他的领导背着手走入了办公室,见到周渊易握着电话听筒的窘样,便满脸堆笑地说道:“在打私人电话呀?要去约会?是不是快要解决个人问题了?好事啊,好事!小周呀,我给你放一晚上假吧。那个案子的限期破案令暂时取消了,你还有充足的时间进行侦办,所以现在你必须放松一下神经,今天晚上好好去玩一下吧!还有,你得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呵,你泡在这案子上二十多天了,身上都有味道了。”

  听筒那边传来了吃吃的笑声,周渊易被搞得哭笑不得,就算给他放一晚上假,他也不是去玩呀。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领导的这句话,他就不用再拒绝林云儿了。于是周渊易与林云儿定好见面的时间地点后,便挂断电话,回家沐浴更衣。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周渊易听到领导自言自语地说道:“不错,从医院一回来就有约会,下次我得再多安排几个未婚单身干警也去医院做体检!”

  下午六点,周渊易准时来到西川市人民医院的牌坊式大门外。他穿了一身很合体的黑色西装,这还是两年前参加同事婚礼时置办的,平时周渊易总穿着警服或运动装,西装已经在衣橱里闲置很久了,幸好还没发霉。

  几分钟后,林云儿身穿粉红色的护士制服,手里挽着一件外套,袅袅娜娜地走出医院大门。她见到身着西装的周渊易,不禁噗嗤一笑,说道:“呵,还真看不出,原来周警官这么帅呀!”

  听到这句话,周渊易的脸都红了,这可是以前从来没出现过的状况。

  为了缓解局促的感觉,周渊易连忙岔开话题,说:“我们到哪里去接那四位患者?现在都六点了,你不吃晚饭吗?”这两句话完全没有任何逻辑上的关联,但周渊易却一股脑问了出来。问完后,他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脸变得更红了。

  林云儿却嘻嘻一笑,说:“其实那四位患者我已经找到了。”

  “怎么找到的?”周渊易吃惊地问。

  “刚和你通完话,我就到人民医院附近找到了这片区域里流浪汉们的首领,把四位患者的名字交给他了。没想到只过了半个小时,那位首领就把四位患者全都集中在了一起,就在医院旁的街心花园那里等我们。我和他约好了时间,晚上八点去接他们。”

  “八点?为什么要八点?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接呀。”

  “嘁——周警官,你刚才不是问我吃不吃晚饭吗?我留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就是想和你一起去共进晚餐呀!”林云儿说完后,又娇嗔地补充了一句,“真是个大笨蛋!”

  这声娇嗔的责骂,弄得周渊易浑身又痒又酥的,心里畅快得不得了。

  林云儿披上外套,领着周渊易来到医院附近的一家泰国餐厅。吃的是什么滋味,周渊易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天上一般。虽然没喝酒,但也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连吃饭时和林云儿说了什么,他一点也回忆不起来了。浑浑噩噩地过完了两个小时的二人相处时间,结账时周渊易不禁心想,难道真如爱因斯坦所说的相对论那样,与喜欢的人呆在一起,连时间都会过得像飞一般快?

  走出泰国餐厅,距离与流浪汉首领约定的八点,只剩十多分钟了。

  走向街心花园的时候,林云儿向周渊易提起了替她找到四位患者的那个流浪汉首领。

  无人知道这位首领的真实名字,附近的流浪汉都管他叫宝叔。据说宝叔以前当过兵,退伍后又做过包工头,现在年逾五旬,体格依然强健,无论寒暑,每天都会风雨无阻地站在医院附近的街心花园里,脱去上衣练上一套咏春拳,打得虎虎生威。据说他还有退休工资,之所以会选择街头流浪,只是想寻找一种不一样的人生经历。

  宝叔到医院附近流浪,其实时间并不长,但他来了之后,很快就在附近流浪汉的圈子里奠定了权威,还带领流浪汉们赶走了一帮在街心花园里做毒品交易的小混混,所以被推举为了这一带的流浪汉首领。

  这次说来也巧,选定的四位患者里,其中有一人便是宝叔在街心花园里认的干儿子,绰号铁男,二十出头。此人虽然长得五大三粗高高大大,浑身却使不出多少劲,稍一使劲就面红耳赤,甚至还会体力不支晕倒在地。因为他没有劳动能力,所以只能靠沿街乞讨为生。但又因为他长得这个样子,好手好脚又年轻,所以很难得到好心人的施舍,甚至常常被路人责骂为“寄生虫”、“懒汉”。如果不是宝叔照顾,只怕说不准哪天铁男就饿死在了街心花园里了。

  林云儿在体检中,发现铁男有很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不能从事体力劳动,但属于可以治愈的那一类,所以把他的名字列入了治疗者的四人名单中。

  另外三位患者,其中一位是怀孕的女流浪汉,绰号疯女,有轻微精神病史。疯女是在一所公园的公共卫生间里遭遇小流氓侵犯,怀上了身孕。她根本不知道腹中胎儿的父亲是谁,又因为她的神经本身就不太正常,冬天穿的衣服又多,直到现在怀孕接近八个月了,旁人才知道她怀孕了。自然,疯女从未接受过孕检产检,也没有得到必要的孕期营养支持。

  林云儿将疯女列入治疗名单,就是想给她创造安全分娩的条件——不管怎么说,腹中的胎儿是无辜的。

  另一位患者,是个只有一条左腿的年轻女人,总是倚着一副拐杖走路,绰号粉笔。粉笔维生的方式是拿着一支粉笔在街头的地面上绘画,获取路人的施舍。她能在一个小时之内,在地面上绘出一幅惟妙惟肖的达·芬奇名作《蒙娜丽莎的微笑》,还能绘出几可乱真的透视立体画,画出的深渊,几乎令路人不敢踏步而过。据说粉笔的右腿是她小时候遭遇车祸不幸截肢的。林云儿之所以将粉笔列入治疗名单,是准备送给她一副特制的假肢,让她可以和常人一样自如行走——只要能够生活自理,她就不用再流落街头,甚至还能自信地昂首走入艺术殿堂。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也是这次联合国公益援助项目的核心理念之一。

  还有一位患者,是个小男孩,八岁,叫丸子,瞎了一只眼睛,但却有非凡的音乐才能。丸子每天都在市中心的广场中央弹吉他、拉二胡。林云儿把丸子列入治疗名单,是准备给他安上一只假眼。如果条件许可,还想为丸子安排一位监护人,让他接受应有的教育。

  介绍到这里的时候,林云儿已经领着周渊易走到了附近的一处街心花园。

  冬天天黑得早,视野已经有些模糊,街心花园也早早亮了灯。

  在橘红色的灯光照射下,周渊易看到了两男两女与一个男孩站在花园的入口处。其中一个年轻女人的双手被一个留着银色长发的老者拽到身后,小腹凸出,想必她就是那个得了轻微精神疾病的疯女吧。而拽着她手的老者,应该就是宝叔。

  宝叔的银色长发显然已经很久没修剪过了,但却很干净,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周渊易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那小孩肯定就是丸子;那个看上起身材健硕但眉宇间却丝毫没有神采的蔫男人,是铁男;最后一个杵着拐杖的单腿女人,是粉笔。周渊易注意到,粉笔的眸子很亮,不时流露出倔强与不信任的眼神。

  “对了,我们坐什么车去市郊的医院?”周渊易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附近并没见到救护车的影子,总不能走路去那么远的地方吧?就算招出租车,一辆车也坐不下,而且出租车司机也肯定不乐意搭乘流浪汉吧。

  真是个麻烦事呀。

  林云儿也望了望四周,略带疑惑地说:“我让医院派了一辆救护车呀,怎么没见着呢?说好八点准时的呀!”

  她的话音刚落,一辆白色救护车急速向街心花园入口处飞奔而至,没有鸣笛。车停下后,驾驶台走出一个满脸阴晦的中年男人,他一见到林云儿,就毫不客气地叫道:“林护士,让你的人都上车吧!”

  几乎与此同时,周渊易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接通电话,是他的好朋友,技术科的法医小高打来的。

  “周队,听说领导给你放假了?真是羡慕你呀!刚才接到最新消息,今天上午驶往西山监狱的囚车路遇车祸,两个重刑囚犯借机逃脱,躲进了西陵山区。领导要求所有备勤人员全部参与搜山行动,连我们技术科的法医都不例外。估计领导马上要给你打电话通知你参加行动,赶快关机吧,免得他找到你!”

  6
  周渊易不会关机的,他是一位合格称职的警察,岂能故意逃避任务?他甚至还主动打了个电话给领导,询问是否需要让他回警局参加行动。领导却毫不含糊地回答:“你就别管那么多了,搜查行动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就安心去谈你的恋爱吧!”

  苦笑着挂断电话,周渊易听到救护车车门那边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那个满脸阴沉的司机很不高兴地大声说着:“不是说好只拉六个人吗?怎么现在又多了一个?”

  周渊易赶紧走过去,才知道那位流浪汉首领宝叔执意要上车,他气冲冲地说着:“铁男要去医院接受治疗,我作为他的干爹,他唯一的亲人,为什么不能跟着一起去?”

  司机却不依不饶,态度极为恶劣,非要赶宝叔下车。周渊易正要劝说,却见宝叔突然伸出手来,捏住了司机的虎口,然后使劲向下翻转。只听司机发出一声惨叫后,整个人便被拽到了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而宝叔则甩了甩一头银色的长发,一言不发地瞪着司机。

  铁男在一旁笑嘻嘻地说:“你一定不知道吧,俺干爹是咏春拳高手,练了几十年了,一根小指头都能把你放翻。你要不要和俺干爹过上几招?”司机不敢再答话了,只是狠狠地盯着铁男和宝叔。

  周渊易赶紧扶起了司机,而那位叫粉笔的独腿女艺术家则指了指疯女,小声对司机说:“师傅,就让宝叔上车吧。别忘了,我们这里还有一位曾经得过轻微精神疾病的患者,说不定有暴力倾向呢,万一发作起来,有宝叔在,还能当场把她控制住。安全第一啊!”

  司机无话可说了,只好同意让宝叔也上了车。

  加上宝叔,五个流浪汉都挤在了救护车里,车内充斥着一股流浪汉特有的怪异气味。据宝叔说,他在出发前已经请四位患者去澡堂里洗过澡,但不管怎么洗,都不能完全清除掉所有异味。周渊易倒也不在乎这么多,执行任务时,他也经常十多天扑在工作上没法洗澡,身上的味道也比流浪汉们好不了多少。

  林云儿之前已经请宝叔通知过四位患者,医院里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不用再带行李,连换洗衣物都不用带。不过,粉笔还是带了一盒彩色粉笔,而丸子则揣了一只口琴在裤兜里。

  司机没好气地踩了一脚油门,刚才那段小插曲令他更不开心了。此刻天也已经黑尽,救护车疾速离开街心花园,驶入了深邃的黑夜之中。

  出于刑警的敏锐观察力,周渊易注意到救护车司机的情绪一直低落,一边开车,还一边不住叹着气。周渊易觉得救护车司机这么开车,会影响到驾驶安全,不由得轻声问了问林云儿。林云儿也只是摊开手做出无奈的手势,说:“我也不知道陈师傅是怎么了,平时他开车总是有说有笑的,和我关系也很不错。”

  周渊易只好在心里默念,希望陈师傅能静下心来,好好开车,千万不要出事。

  车开得很快,大约行驶了半个小时,救护车刚进入郊区,道路开始颠簸了起来,时起时伏,周渊易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

  司机陈师傅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双眼赤红地直视前方,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接通后,陈师傅支支吾吾地说起了话,越说越激动,到了后来几乎与电话对面吵了起来。

  “什么?你说我被分流了?我凭什么下岗?这么多年,我在医院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又干了什么?在办公室里不是喝茶就是看报纸!什么?少说废话?出完这趟车就回医院交车钥匙?混蛋!你有种就别跑,让我回来后亲手把车钥匙交给你,顺便让你尝尝拳头的滋味!什么?你现在下班了?你不想见我?混蛋!”

  说完最后两个字“混蛋”后,陈师傅狠狠地把手机砸到了仪表盘上,救护车也跟着颠簸了一下,独眼男孩丸子吓得禁不住发出了恐惧的叫声,而疯女则睁大眼睛,迷茫地看着车厢里的其他人。

  周渊易与林云儿不由得面面相觑,林云儿以极微弱的声音喃喃说道:“医院正在搞优化组合,实施末位淘汰制,要让部分员工分流下岗,这几天正分别谈话呢。看来陈师傅刚才在电话里被分流掉了……”

  陈师傅又狠狠踩了一脚油门,车速猛然提升,车厢里坐着的人都感觉身体被抛到了座椅靠背上。几乎与此同时,周渊易看到陈师傅再次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电话接通后,陈师傅歇斯底里地冲着话筒高声狂叫道:
  “好!你不让我好好过,我也不让你好好过!实话告诉你吧,现在我车上有漂亮的林护士,一个警察,还有五个公益项目的受助者,其中有老人,有残疾人,有孕妇,有儿童。如果你不答应收回分流命令,我就开车冲下悬崖,让他们全部陪我一起死!你考虑一下吧,到时候你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7
  “陈师傅,你冷静一点!”周渊易站起身,缓缓向驾驶台靠近。他朝窗外瞟了一眼,发现救护车已经驶入了山道,道路一侧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另一侧则是黑魆魆深不见底的悬崖。

  周渊易作为刑警大队的副队长,以前也学习过一些谈判技巧,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陈师傅尽快冷静下来。

  但陈师傅却不吃这一套,厉声喝道:“别靠近我!”他蓦地拉开了外套,周渊易看到在陈师傅的衬衣外,绑有一圈用胶带缠着的圆柱形不明物体。

  不好,是雷管!

  看来陈师傅早就预料自己会接到辞退他的催命电话,提前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陈师傅,你不要这么冲动……我和你们医院的李院长关系不错,我回头和他说一说,他们一定会收回成命的。”周渊易试着劝说道。

  “哼,少来这一套!”陈师傅斥道,“我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不就是想让我暂时放弃抗争,回头再来追究我的责任。现在我听了你的话,只怕更没有机会了!”

  周渊易无话可说,毕竟陈师傅说得很对,他现在做的事已经触犯了法律,他注定已经走上一条难以回头的不归路。

  “回到你的座位上,否则我就引爆炸弹!”陈师傅再次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旋即又以极冷静的声音补充了一句,“我不是开玩笑的。我不想让你们死,但我必须得保住这份工作!我的房子要交按揭,我女儿读高二了,成绩很好,需要学费,我老婆还要我拿钱出来还信用卡。你有压力,我有压力,大家都有压力,请你们理解一下我!”

  可是现在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就算医院领导同意不让他下岗,他还回得去吗?周渊易深感怀疑。

  当然,周渊易不能这么说,他只能伸出手向下压了压,竭力以沉稳亲善的声音劝说道:“我理解你,但是你能不能先把车停下。你以这样的状态开车,实在太危险了。”

  陈师傅却咬牙切齿地大笑:“危险?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怕什么危险?”他又踩了一脚油门,救护车重重颠簸了一下,继续向前高速驶去,车厢里顿时传出一片恐惧的尖叫声。很显然,他的情绪已经失控了。

  周渊易无计可施了,领导给他放了一晚上假,想到只是陪林云儿护送几个患者去医院,所以他并没携带佩枪,连证件也没带。不过,就算带了佩枪,面对现在这样的状况,他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以前遇到类似的挟持案,他都是站在远处以客观的视角来解决问题,而且还有狙击手协同作战,还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被挟持的感觉。

  救护车在山路上如过山车般疾速奔驰,车厢里不断传来疯女、粉笔和丸子的尖叫声。天知道陈师傅要把这车人带到哪里去,天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举动。

  车速终于降了下来,救护车正沿着一条坡道攀登,油门有些轰不上去。

  车厢里也没刚才那么颠簸了,周渊易刚缓了一口气,突然看到林云儿站了起来,抓住座椅靠背,羞涩地对驾驶台轻声说:“陈师傅,你能停一下车吗?我想小便……”

  毕竟以前是关系不错的熟人,陈师傅没有厉声喝退林云儿,只是不好意思地回道:“林护士,请你忍一忍吧,我不能停车!”

  “可是……我怕会忍不住的……”林云儿皱着眉头,都快哭出声来了,她想了想,又说,“陈师傅,我不会跑的……要不,你停下车,我就在车门外小便……要是你不放心,我可以把一只手伸进车门内,你从车里拽住我……我真忍不住了……”

  陈师傅盯着前方的挡风玻璃,沉思片刻后,叹了一口气,说:“林护士,你稍等一会儿吧,现在正上坡,我没法停车,停了就不好再点火发动引擎了。等我爬完这道坡再说吧。”

  过了几分钟,爬完了这道坡,陈师傅终于停下了车。他站了起来,转过身,一只手死死按在腰间雷管的引爆器上,然后打开了救护车车门,对林云儿说:“快一点!你下车吧,但得把手留在车厢里。”

  同时,陈师傅又威逼其他乘客全退到救护车厢的最后一排。

  林云儿羞红了脸,怯生生走到车门处,下了车,蹲下,然后把一只手伸进了副驾座的车门内。

  周渊易听到了滴滴答答的水声,顿时觉得心跳有些加速,脸又红又烫,估计搁上一个鸡蛋马上就能烤熟。

  陈师傅也弯下腰,伸出了原本按着雷管引爆器的那只手,握住了林云儿留在车厢里的手腕。

  仅是一瞬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陈师傅的身体突然莫名其妙横了起来——林云儿猛地翻转手腕,紧紧拽住陈师傅的手腕!她连裤子都没拉上来就站了起来,在车外狠狠向外拉拽着陈师傅。没想到林云儿的手劲竟是如此之大,陈师傅活生生被她拽出了车,然后顺势向车外山道一侧的悬崖下方滚落。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周渊易还没看清楚,陈师傅的身影就从救护车里消失了,然后坠下车外的悬崖,转眼不见了踪影。

  “是分筋错骨手!不错,不错,很好的手法!”坐在最后一排的宝叔捋了捋银色的长发,大声赞叹了起来。

  林云儿穿好裤子,钻进车内,羞涩地朝宝叔抱了抱拳,清脆答道:“宝叔果然是行家,一眼就看出了我这一招的来历。呵呵,我出生在武术世家,从三岁起就开始练武了,到现在还在练。陈师傅绝对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女孩拽下车来,并被推下万丈深渊。”

  周渊易也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云儿顺势朝上捋了捋袖子,调皮地假扮了一下江湖女侠的豪迈作风。

  而周渊易立刻发现在林云儿手腕靠上的地方竟有一处文身,是一个篆体的“武”字。真是让人想不到,这位看似文静的漂亮美艳女护士,竟有着一身好功夫,周渊易过去居然看走眼了。

  他不禁问道:“林护士,你有这么好的功夫,干嘛不去当警察,而要做护士呢?”

  如果林云儿做了警察,凭借一身功夫很可能会成为刑警队的一员,那么周渊易就能有更多机会与她相处,岂不是一件好事?
  林云儿却苦笑一声,指着手腕上的“武”字文身,说:“你见过哪个警察的手腕上有文身?我以前也报考过警校,但体检时医生一看到这处文身,就在体检表格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叉。”

  周渊易无言了,不由感慨有时候警校招生工作也做得太死板了。

  这时,宝叔忽然接口道:“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是回城,还是继续去城郊医院?不过,司机坠下了悬崖,而我和铁男都不会开车。林护士,你会开车吗?”

  林云儿摇摇头,答道:“我也不会开车。但是我们这里有一位警官先生,他是刑警副队长,肯定配了警车的。”

  既然刚才没帮上忙,现在该是时候发挥一下自己的作用了,周渊易当仁不让坐上驾驶台。“还是去医院吧,我们得把没做完的事进行完毕才行。”

  说完后,周渊易瞄了一眼仪表盘,立刻神情大变。

  仪表盘显示,汽油已经耗光了,存量接近为零。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难道陈师傅出车时没注意到油量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出车时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刻,难免会疏忽了这一点。

  周渊易还是发动了引擎,沿着山路继续向前驶去。前面全是下坡路,就算没多少油,也能关了油门踩着刹车慢慢向下滑行。山路很窄,无法调头往回驶,就算调了头,汽油也不够他们返回城里了。

  沿着坡道下行了约莫十分钟,车里的汽油终于耗尽了,刹车片也传来“嗤嗤”的声响。没法再开下去了,周渊易只好停下车,无奈地望着前方。

  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呆在车上自然是没有任何意义,周渊易只好与另外六个人下了车,站在车外的路边。

  周渊易摸出手机,想要打个电话给警局同事,让他们派辆车来,但是现在他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一无所知。

  就在他摸出手机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

  接通之后,电流杂音很大,看了看信号显示,周渊易才发现自己身处的位置,手机信号只剩半格。虽然只在听筒里听到了几句话,周渊易就辨认出电话是一个月前在人民医院住院部双人病房里认识的那个叫蓝若海的策划专家打来的。不过,由于信号太差,通话持续几秒就中断了。想要再打过去,手机已经显示无信号了,换了几个位置,都无法接收到一点信号。

  他查看手机信号的时候,一片绿叶飘落在了他的肩头。拂去绿叶后,周渊易不禁暗忖,看来只有在车里过一夜了,等明天天亮后再作打算。

  就在这时,周渊易突然听到八岁的独眼少年丸子叫了起来:“周警官,那边有光亮。”

  周渊易循声望去,果然正如丸子所说的那样,沿着他们所处的这条颠簸山道向前两百米处,有一幢透出了光线的房屋。记得在几秒以前,周渊易也朝那个方向张望过,却没见着光亮。如果没猜错,一定是那幢房屋的主人听到了山道这边传来的嘈杂声,惊醒后点亮了一盏灯。

  第三章 来自废弃碉楼的诅咒

  1
  大清早,我和小倩就来到了西川市长途汽车站。

  昨天夜里,我查收到那张快递来的银行卡里确实有两万块钱后,很快就接到了一个自称杜瑜眉的女人打来的电话。

  杜瑜眉告诉我,她投资在西川市远郊的西陵山脉中接了一块地,座落于一片幽静山谷之中,那里有一所农庄式旅社,旅社外有很值得一看的景色。

  至于究竟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色,这位声音很好听的杜小姐却卖了个关子闭口不答,只是说我到了后自然就会知道。她还告诉我,翌日上午九点,她会派车来接我,上车地点定在西川市长途汽车站。

  长途站离我住的地方有点远,我纳闷为什么要在那里上车,杜瑜眉温柔地向我解释,除了我之外,她还得接另一个人去那处幽静山谷,而那个人住的地方离长途站很近。

  我有点郁闷,难道杜瑜眉还请了另一位营销策划专家吗?不过这倒也无所谓,反正两万块真金白银已经被随即转入我自己的账户,落袋平安了。景点的旅游策划,我以前也没少做过,完全称得上驾轻就熟,于是我立即愉快地答应杜小姐,我一定准时前往。

  不过说心里话,我还是有点郁闷,杜瑜眉一定把另一位客人看得比我更重要,所以才会选择离那个人更近的地方上车。

  我连夜准备外出的旅行包时,不小心被表妹小倩发现了。她得知我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去一处待开发的旅游景点,便缠着非要跟着我来不可。我一再跟她说,我是去工作的,但小倩不依不饶地谴责我:“哥,比你小十岁的表妹不幸失恋了唉,你就不可怜可怜她,带她出去旅旅游散散心吗?”

  “我哪是旅游?是工作啊!再说明天是工作日啊,你不去上班吗?我最看不起翘班躲避工作的人了,特别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我忍不住和她斗起嘴来,尽管我以前从来都没斗赢过这古灵精怪的表妹。

  “嘁——告诉你吧,我已经从医院辞职了,再也不是什么白衣天使了!。”

  “什么?你辞职了?为什么?”

  “因为——”小倩露出难得的坚毅表情,说,“前两个莫名其妙失踪的男朋友,都是我在医院住院部病房里认识的。我可不想再在病房里认识第三个将来依然会不辞而别抛弃我的男朋友了!”

  这句话说得可真够长够拗口的,连听着都觉得有些呼吸不畅。我赶紧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

  说完后,小倩还补充了一句:“既然你有着策划大师的名号,身边却没有一个拎包拿手机的助手,算什么大师风范呀?多丢人!别人看到了会笑话的!表哥,就让我来当你的助手吧。”她声音嗲嗲的,完全让我没法再发火。

  好吧,话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翌日清晨,我只好带着表妹一起出了门,先到她家取了换洗衣物、生活用品、化妆品,然后又来到长途汽车站。小倩担心去了旅游景点,我忙于工作没法陪她,她还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也带上了,甚至还在电脑里又新装了好几部电影。

  可这不守信诺的死女娃子,本来昨天夜里答应了为我拎包拿手机,却一出门就把旅行包挂在了我的脖子上。旅行包里有两部笔记本电脑呢,她的和我的,真的很沉啊!

  唉,算了,不和她计较了,谁让她是比我小十岁的表妹呢?更何况她的男朋友刚在一礼拜前不辞而别人间蒸发了。如果我再不疼她,还有谁会疼她呢?

  2
  在长途站外的停车场,我很快就看到一个举着写有我名字“蓝若海”纸牌的中年男人。这男人长得高高瘦瘦,年近五十,脸很黑,一副温和敦厚的模样,长相没什么特色,估计一走入人群马上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他站在一辆白色的四排座面包车旁,正焦急地四下张望。我猜,他应该就是接送我的司机吧。

  我赶紧举起手来,朝着那位司机使劲挥手,还不住叫着:“嘿,我就是蓝若海,我在这里呢!”

  司机朝我望了一眼,先是面露喜色,但当他看到我身边的小倩,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或许那位名叫杜瑜眉的年轻女人,给他说的是只有我一个人来吧。

  走到司机面前,我指着小倩,说道:“这是我的助理,安悦倩。”

  “我是常青谷旅社的管家,李孟辉,你们管我叫老李就行了。”他回答的时候,声音很小,很客气,脸上的困惑表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在他看来,所谓营销策划大师,身边有个漂亮的女助理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从老李的话里,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要去的农庄式旅社,叫作常青谷旅社。自然,旅社所在的山谷,就叫常青谷,很好听的名字。

  我顺手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正准备坐上去的时候,这位李管家陡然提高声音的分贝,开口说:“对不起,蓝大师,这个位子已经有人了,请您和您的女助理坐在第二排吧。”

  我这才想起,昨夜杜瑜眉打来电话时,说过还有一个人会和我一起去旅社,那个人的住地就在长途站附近,难怪这么快就抢走了副驾驶座这个视野开阔的黄金座位。不过,现在那个人并没在车上,大概是去上厕所了吧。

  我拉开后车门,刚探了个脑袋进车厢,就不由得吃了一惊。

  在四排座面包车的最后两排,堆满大大的长宽高均为八十公分的瓦楞纸箱,足有七个之多,其中五个纸箱占据了整个最后一排座椅,另外两个纸箱则占据了第三排座椅的一半。

  这应该是另一位客人带来的行李吧。

  怎么会有这么多行李?那位杜瑜眉邀请的客人又是何许人也?我不禁心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和小倩进车厢坐在了面包车的第二排座椅上。趁着老李还在车外等待另一位客人,我转头伸手摸了摸身后的瓦楞纸箱,还轻轻推了一下。出乎我的预料,两个纸箱轻飘飘的,轻轻一推之下,竟调了个转,差点跌落到座椅下。

  我赶紧坐好,恰在此时,老李拉开车门坐到了方向盘前。同时,一个冬天还戴着墨镜剃着光头的年轻男人坐在了副驾驶座上,“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这年轻男人穿着一件宽松得有点夸张的黑色夹克,脖子上戴着一根黄金项链,小拇指般粗细。他满脸疙瘩,嘴唇以上鼻孔以下的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下巴的胡子却蓄着,左边耳朵上扎着亮晶晶的耳钉,是两粒,十足一副嘻哈歌手非主流打扮。

  我不免有点纳闷,一家正待确定营销方向的农庄式旅社,为什么会请来这么一位非主流青年前去考察呢?这家伙又是何许人也呢?

  我正诧异之际,管家老李已指着我,客气地对那光头青年说道:“这位是蓝若海,著名的商业营销策划大师。他身旁那位,是他的女助理,安小姐。”然后又指着光头,对我说,“这位是迪克·韩,美籍华人……”

  美籍华人?杜瑜眉请一个美籍华人去常青谷干什么?迪克·韩,应该不是什么营销专家吧,在这个圈子里,我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号人物。

  老李还没介绍完,这位美籍华人韩先生便递了一张名片给我,上面写着:

  美国独资迪克户外运动俱乐部CEO、动力伞运动资深专家——迪克·韩。

  户外运动俱乐部CEO?

  动力伞?那又是什么玩意儿?这和杜瑜眉的商业开发项目又有什么关系?
  韩先生显然看出了我的疑惑,立刻以一种不屑的语气说道:“动力伞,没听说过吧?那是一种极为时尚、张扬的现代户外运动,但却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的,玩家不仅得有钱有闲,还必须拥有超人的胆量与勇气。”

  我身边的小倩丝毫没听出韩先生话中的讥讽意味,瞪大眼睛没心没肺地追问:“动力伞是什么呀?”

  见她眼里都快冒出心形的星星了,我不由暗叹,表妹究竟是什么品位呀?一见到年轻男人就流口水,居然会对一个剃光头戴墨镜的非主流青年满眼桃花。

  不过我太了解表妹了,她恋爱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轰轰烈烈,如扑火的飞蛾。但抓得愈紧,撒开手时就会愈果断,一旦确定恋爱的感觉消失了,就会抛开一切,去寻找下一个恋爱对象。

  大概是见着美女了,韩先生的语调温和了许多,趁着管家老李发动引擎时,开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向我和小倩做起了动力伞知识扫盲问答。

  说起动力伞,首先得提一下滑翔伞的概念。

  滑翔伞自上个世纪70年代在欧洲诞生。一位名叫贝登的法国登山家用方形降落伞从阿尔卑斯山山腰起飞,以操纵杆掌握伞翼角度,控制降落伞飞行方向,最终成功在山脚安全落地。从此之后,这项新的运动项目受到了人们的青睐,并不断对设备进行改造。但不管怎么做,滑翔伞依然无法改变其只能从高处起飞的事实。

  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一群充满了浪漫与幻想的法国滑翔伞爱好者,在原有设备的基础上,为滑翔伞加挂了小型发动机,利用发动机带动螺旋桨,在螺旋桨推力与滑翔伞升力的作用下,实现滞空时间更长的目的,同时还能在平原地区自由起降。

  而所谓动力伞运动,就是运动员驾驶动力伞飞行器,在平地完成起飞升空,低空完成规定竞赛的飞行任务,比如踢倒事前设定的标杆,或是绕过标杆、定点降落等。还有更高要求的竞赛任务,则是延时留空、寻找地图、精确时间领航、速度竞赛等。

  韩先生这番深入浅出的介绍,基本上令我知道了动力伞是一项什么样的运动。

  而且我也猜出了为什么杜瑜眉会邀请韩先生去常青谷,她应该是想让韩先生看看,常青谷是否适合举办动力伞运动比赛,甚至是否能够成为动力伞运动基地。

  我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后面两排座椅上摆着的那七个长宽高均为八十公分的瓦楞纸箱,问道:“韩先生,这些纸箱就是动力伞运动的必需设备?看上去蛮多的呀!”

  “叫我迪克就行了,别叫我韩先生,听上去太让人觉得不自在了。我在美国的时候,人人都管我叫迪克!”他像西方人一样耸耸肩膀,然后说,“没错,动力伞听上去似乎很危险,毕竟是翱翔在空中的运动项目嘛,充满着许多未可知的危险。但是,只要做好设备上的充分准备,其实还是很安全的。这些纸箱里,除了动力伞和发动机之外,还有头盔、飞行服、高度表、防寒手套、备份伞、卫星定位仪、吊带、防滑登山鞋……”

  “好像这些纸箱看起来也不是很沉嘛。”

  “那当然,像我这样的资深人士,玩的动力伞,骨架都是用航天材料钛合金制成的,结实耐用又轻便,便于携带……这些设备都是我在美国特别订制的,花了不少钱。当然啰,对于我来说,只要好玩,钱不是问题!”他的声音陡然升高。

  迪克还想继续说下去,小倩却打断问道:“迪克,虽然听上去动力伞比想象中更安全,但是你以前玩动力伞时,受过伤吗?”

  “当然受过伤!哪个玩动力伞的人没受过伤?哈哈,不过在我们圈子里一直流行着一句名言: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

  “哇!真是太厉害了!”小倩赞叹起来。

  我却有些哭笑不得。刚才迪克的那句“伤痕”与“勋章”的名言,明明是经典卡通片《圣斗士星矢》里的台词嘛。当然,这部卡通片也只有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还对此印象深刻,天知道迪克是从哪里听说这句话的。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四排座面包车里的气氛也变得很是和谐了,毕竟大家找到了一个可以深入交流的轻松话题。特别是小倩,不时问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低智商问题,令迪克始终保持着一种骄傲的笑容。

  驶出长途站停车场后,老李一直将车行驶得很平稳,速度不快不慢。大约十分钟后,我们所乘坐的面包车来到了城区与郊区的分界处。这片区域的交通管理向来有些混乱,到处都是规划得欠缺合理的红绿灯与人行横道,所以老李也将车速降低了许多,不时停车等待红灯。

  就在我们走到分界处最后一盏红灯前,右手侧是一处停车场,眼看再过四十五秒就能进入畅通的地界,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

  红灯刚转为黄灯,再过三秒就会变成绿灯,老李紧踩刹车轰了一脚油门,正准备起步,一个人猛然冲到了我们的面包车侧面,一把拉开了后车门,钻进车内。他一进来,就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快开车!快开车!救命!救命!有人在追杀我!救救我,我可以给钱!”他一边说,还顺势抛出了一把百元大钞。

  刹那间,车内纷飞着花花绿绿的钞票,而我和小倩、迪克、老李则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3
  这是个肤色白皙的男人,年约三十,头发很干净,脸上似有晒伤后脱皮未愈的痕迹。他肩膀斜背着一台尼康新款单反相机,背后背着一个很大的背包,正神情紧张地望着车外。

  我循着他的目光向右侧车窗外望去,见到几个身着黑色西装眼神凶悍的男人正站在停车场中四顾张望着,而闯入车内的陌生白皙男人则不住地发着抖。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迪克坐在副驾驶座上,使劲拍了一把老李的大腿,高声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开车呀!”这突然而来的刺激,显然令他的肾上腺素过度分泌了。

  老李也如梦方醒,赶紧松开刹车,轰了一脚油门,面包车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过了红绿灯。抛开了那几个凶悍男人之后,陌生男人才停止了颤抖,脸上也稍稍恢复了些许血色。我又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揣测着他的身份。

  冲出几个街区,老李停下车,回头对这位陌生闯入者冷冷说道:“好了,你已经安全了,可以下车了。”

  这个男人立刻浑身颤抖了起来,脸色再次变得煞白一片,面颊上那脱皮未愈的痕迹也越发明显,脸上还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看看车窗外,恐惧地恳求道:“别让我一个人下车……那些人神通广大,只手遮天,不管我逃到哪里,都会被他们抓住的……你们要去哪里?可以带上我吗?”

  老李愣了愣,立刻坚决地说:“不行,我们正在进行一项机密的商业行动,事关重大,绝不可能带你一起去!”

  呵,我不禁暗笑。一个小小的旅社,又能算什么机密商业行动?不过想一想,也觉得老李说得有一定道理,毕竟谁的钱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说不定这个“常青谷开发计划”已经让杜瑜眉投入了所有资金,她把这个项目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担心会有竞争者从中作梗也是正常的想法。

  但现在闯入面包车的这个陌生人,看上去怎么都与商业间谍挂不上号。

  非主流青年迪克却对陌生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用夸张的语气问:“你干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你呀?”

  陌生人的嘴唇努了努,吞吞吐吐地答道:“我叫霍格……我是自由摄影师,以拍摄各种图片出售给报纸杂志为生……前段时间,我拍到了一些令人颇感意外的照片……照片一旦公布,会有人从中遭受巨大经济损失,损失额估计上亿……那些人为了避免受损,就必须阻止照片公开……所以……”

  “什么照片呀?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小倩好奇地插口问道。

  霍格顿时沉默不语,将视线转向车窗外。

  我赶紧打断小倩的话,有些事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好奇心会杀死猫的。霍格之所以沉默,就是为了不把我们也牵涉进未知的漩涡。从这一点上,我还是蛮欣赏他的做法的。

  比起小倩,迪克显然聪明多了,他根本就没打算问这样的问题。

  但老李却依然冷酷地说道:“霍先生,你发生了什么事,与我们无关。请您下车吧,否则我会报警,让警察请您下车!”

  “求求你,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

  霍格苦苦求饶,但老李丝毫不为所动,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我有些看不过眼了,对老李说:“让他跟我们一起去常青谷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他以旅客身份住进常青谷旅社里。反正你们的旅社迟早也要投入使用,先让霍先生作为试营业的服务对象,也没啥关系嘛。”

  老李却厉声反驳道:“旅社现在还没试营业,也不具备接待客人的条件。而且,蓝先生,您和迪克先生是我们杜老板花重金请来工作的,你们既然已经收了钱,就相当于与我们签订了工作合同,有义务跟我去常青谷。所以,蓝先生,您没有资格对我拒绝霍先生的决定指手画脚!”

  他的话真令我气愤,我恨不得马上摸出两万块钱掷到他脸上,再吐一口唾沫,狠狠说一声“老子不干了行不行”。但两万块钱啊,那是真金白银,我可舍不得,所以只好灰溜溜地不再答话。

  而这时,非主流青年迪克却冷笑起来。

  “你笑什么?”小倩问。

  迪克瞧了瞧霍格斜背着的单反相机,问:“霍先生,你是自由摄影师?”

  霍格点点头。

  “这么说,你的摄影技术一定非常棒了?”

  “那当然,我抓拍的照片,拿过多次最佳新闻摄影奖的。摄影技术倒在其次,但我拍的照片构图相当好,有创意。创意,才是图片的灵魂!”

  “那你是否擅长拍摄体育方面的照片?”

  “还算可以吧……”

  迪克笑了,这次是爽朗的笑。

  “霍先生,我是美国独资迪克户外运动俱乐部的CEO迪克·韩。现在我正式邀请您加入我的公司,成为我的专属摄影师。这次我去常青谷考察当地能否成为动力伞基地,请您带着您的相机,和我一同前往,为我拍下动力伞翱翔蓝天的精彩瞬间。”

  说完后,迪克偏过头,狡黠地对老李说:“现在霍先生已经是我的专属摄影师了,你可以让他跟我一起去常青谷了吧?”

  “这个……这个……”

  我这才明白迪克的用意,哈哈,他可够狡猾的,我也不由得对他生出了些许好感。

  见老李还在犹豫,迪克又笑嘻嘻地说道:“怎么?蓝大师可以带他的漂亮女助理一起去,我就不能带我的专属摄影师一起去了吗?你准备搞性别歧视吗?我可是美国公民哦,如果必要的话,我会通过美国大使馆向你们当地工商部门提出抗议!”

  尽管谁都知道迪克是在以戏谑的方式虚张声势,但这也让老李彻底没了辙,他只好摊开手,无奈地说:“好吧,好吧!我听你们的,就让霍先生一起去常青谷吧。”

  4
  面包车在一小时后驶入了西陵山区。

  西陵山,是西川市东北部与邻市交界处的一座山脉,是七千万年前因地球版块运动而造就的“背斜”山岭,海拔较高。据说在远古时期还遍布活跃的火山群,当然,现在那里已经没有活火山了。

  我以前也去过几趟西陵山,记得上次去的时候是夏天,上了山巅的一处道观,居高临下鸟瞰四方,目所能及之处全是缭绕的白云,似雾非雾,似烟非烟,磅礴郁积,气象万千。道观外古木参天,翠竹成林,遍植奇花异草,花开时节姹紫嫣红一片。就算山下酷暑难当,山上也是凉风习习,令人流连忘返。我最喜欢的,就是光着脚丫在西陵山深处的小溪边,搬开石头捉螃蟹,然后把捉到的螃蟹送到附近的农家乐,做成一锅香喷喷的油炸蟹。

  但现在已是十一月了,小溪里早没螃蟹了。我从未在冬天去过西陵山,因为上面到了冬天实在太冷。别说人迹罕至的山峰上整个冬天都积着雪,连有人影的地方,道观里的道士也会跑下山避寒,就更别说游客了。

  所以我很纳闷,为什么那位杜瑜眉女士会选择在这个时机,邀请我和迪克造访常青谷呢?就算需要提前规划,也没必要在这初冬的时节上山吧?

  不过,从常青谷这个名字来看,顾名思义,莫非那山谷真是一处冬暖夏凉的所在,一年四季都花开不败?如果真是这样,只要交通方便,倒也有可能成为一处吸引都市游客的热门景点。毕竟到了冬天,能找到这样一个既能休闲又能避寒的地方是可遇不可求的。当然,如果常青谷里还有几眼温泉,那就更好了。

  面包车沿着盘山公路国道攀援而上,我已经能够看到车窗外极远处山巅上的皑皑白雪。但还好,这条通往邻市的国道,海拔还不算高,加上又只是初冬,雪没下到这里来,但路旁两侧的树木也几乎落尽了叶片,只剩光秃秃的树干。

  一路上,老李沉默不语,他似乎因为霍格的加入,心情受到了极大的影响。霍格也不怎么说话,大概他还没从逃亡的惊悸中解脱出来吧,他只是一直竖着耳朵,倾听着小倩和迪克的聊天。

  小倩一直在与迪克聊天,但迪克的态度始终有些狂傲,言及必谈“我在美国时怎么怎么”“我在美国时如何如何”,令我大倒胃口,最后干脆闭上眼睛养起了神。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觉得车身重重颠簸了一下,差点让我从座位上跌了下来。睁开眼睛一看,看到面包车已经驶下了通往邻市的国道,转入一条由碎石子铺就的小路中。

  小路两旁也全是粗粗细细的光秃秃的树干,尽管叶片都已落尽,但远远近近密密麻麻的树干依旧遮蔽了视线,无法看到更远的地方。这些树干都相当高,所以大部分的日光都被挡住了,通往森林深处的小路,显得阴晦黯淡。只容一辆车前行的狭窄小路,路况相当糟糕,碎石子不时从面包车的轮胎下飞迸而出,砸在路边的树干上,形成一个个缓缓渗出树液的小坑。

  我不禁紧蹙眉头,心凉了半截,暗暗对自己说:“旅游区的一大命门,就是交通问题。这样的小路,与机耕道根本没太大区别,又如何吸引外来的自驾游旅客呢?”

  于是我抬头问老李:“还有多久能够到达常青谷?”

  “还有一小时。”

  “全是这样的碎石子铺成的小路吗?”

  “是的。就这条路,也是杜老板花钱请附近乡民来修整的。”

  我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难怪当初老李如此执意反对霍格加入,就是担心霍格是否商业间谍。修这条路,而且还是长达一小时车程的小路,尽管如此简陋,也起码会耗费接近百万的资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想必让杜老板当时下决定时吐了不少血。

  这条路窄得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行,一旦遇到双向会车,就必须让一辆车停在路基下,另一辆车减速缓慢通过。所以说即使杜瑜眉花了这么多钱,也不一定能够达到理想的效果。真不知道当初杜瑜眉为什么会花钱买下常青谷的开发权。当然,这是我比较悲观的想法,如果换作乐观的想法,也可以理解为——即使要花那么多钱修建简易道路,杜瑜眉也愿意买下常青谷修建旅社,足以见得常青谷有着超出想象的诱惑与吸引力。

  但愿如此吧,我默默合十祈祷。

  5
  这条小路在前五十分钟,一直是沿山势上行的。但到了最后十分钟,却突然急转直下,沿一条斜度坡陡的弯曲坡道向下而行,很是险要。好在一路上我们都没遇到交汇的其他车辆,所以还不需要停车让路。

  老李将车速控制得很慢,一直凝视前方,生怕出一点问题。

  车内的乘客们也发现路程的险峻,纷纷沉默不语,死死抓紧座位旁的扶手,不敢动弹,担心稍一动弹就会影响车辆的平衡。还好是白天,如果换作夜晚,我真是无法想象如何才能安全驾驶汽车在这条险要的山路上行驶。如果不出意外,我猜交通管理部门会要求这条道路严禁夜晚行车。

  这在旅游规划上,也是个命门所在。如果景区有游客突发重病,必须夜晚送医院救治,那么这条路就会成为阻碍送医的关卡。

  所幸老李驾驶技术出众,经过十分钟有惊无险的惊魂记之后,四排座面包车停在了一块很小的平地上,前面,则没路了。老李回过头来对我们说:“这里就是谷口了,前面没路,只能靠步行才能走到旅社去。”

  我咽了一口唾沫,心执怨念地暗想,居然还要步行?看来这常青谷开发计划必定死路一条了。

  还好,老李旋即告诉我们,只需沿石板铺成的台阶下行十分钟,就可以下到谷底。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在山谷之上的半山腰,这里恰好有个豁口,站在平台一般的空地上,可以由上至下鸟瞰到常青谷的全貌。

  我立刻下了车,凛冽的山风顿时让我打了个寒颤。看看表,现在是中午十二点,虽然天空中挂着淡红色的冬日,但我一丁点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

  但当我走到平台的边缘,在山势自然生成的豁口前,放眼向下望去的时候,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我看到在四面环山的山谷之中,是一片绿油油的颜色。

  那是一种彰显着生命蓬勃力量的翠绿,布满整个谷底,真不愧“常青谷”这个谷名!在翠绿环绕之中,有一座带尖顶的呈T字型的两层建筑物,那应该就是常青谷旅社吧。我不禁觉得很是纳闷,为什么在隆冬季节,却能看到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青翠绿色?

  小倩也发出一连串赞叹。

  自由摄影师霍格取出单反相机,取下镜头盖,加上广角镜,开始连续按动快门,拍下一张张照片。

  霍格调出刚拍好的照片,放大后,凑到眼前仔细地打量着,然后发出了一声惊叹:“美,真是太美了!我在这里一定能拍摄出伟大的作品!”

  至于非主流青年兼户外运动俱乐部CEO迪克·韩,这家伙则站在平台边缘,不断以手指长度测算着方位,还拿出风向标与风速仪,记录着山风的状况——他正在考虑这平台上的豁口能否成为动力伞基地的起飞处呢!
  老李站在一旁得意自豪地微笑着,他似乎早已预料到我们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等我们重新聚集在一起,老李一边领着我们从平台旁的一条石板小路向下走,一边开始谈起了常青谷的状况。

  “这里为什么会四季如春呢?那是因为谷底有温泉,地热丰富,地表温度四季都保持着接近春季的恒定数值。山谷占地约二十公顷,我们杜老板已经买下了五十年经营开发权,后续投入当然就是拓宽通往这里的简易道路,但因为修路需要伐木,得打报告给林业部门,得耐心等候回复。所以现在还只是暂时将原来一条当地的土路铺上碎石子,将就用一用罢了。”

  原来如此,看来只要林业部门同意了杜瑜眉的伐木报告,这处农庄式旅社还是大有可为的。我的情绪也不由得振奋了起来。

  “我们在旅社旁种植了一大片玉米田,呵呵,都是不同月份种植的,分别能在不同的月份收获。以后游客入住后,随时都可以吃到当天刚摘下的新鲜玉米。玉米品种是从西双版纳引进的小个糯玉米,又香又甜。我们还修了一个很大的花房,里面栽培了各种名贵花木。谷底的土壤大部分是由远古火山灰堆积而成,营养丰富,花房里的花木培植成活后,移到山谷里,均能继续生长。假以时日,常青谷将会成为一处天然名贵植物园。只要路一修好,游客肯定会纷沓而至,如果迪克先生愿意将这里作为你们俱乐部的动力伞运动基地,那么你们的动力伞表演绝对能够成为常青谷吸引游客的一大卖点。”

  老李展望着美好的未来,迪克不住颔首,表示同意。

  迪克把七个纸箱留在了面包车里,让老李锁好了车门——如果觉得常青谷适合进行动力伞运动,他将进行一次空中飞行尝试,这处平台恰是最好的起飞地点,所以暂且将设备留在此处,免得搬上搬下。

  霍格在下山的路上,一直摆弄着他的宝贝相机,朝前后左右各个角度拍摄着照片。

  当我们下行了大约五分钟的时候,霍格突然凝视着刚拍的一张照片,放大后,发出一声惊呼:“呀!那里有幢楼!”

  我凑到他面前,看到数码相机的液晶屏上,果然出现了一座掩映在绿树中的三层建筑物。

  这是一幢小楼,呈半圆形,就像一座圆形谷仓被剖成了两爿,紧紧贴着与谷口平台差不多高的一面山壁上。小楼很破败了,墙面千疮百孔,原本红色墙砖的颜色几乎脱落殆尽,只剩一片肮脏的暗红。让人觉得有点奇怪的是小楼一楼没有窗户,只在二楼、三楼有窗户。

  “哦,那是碉楼,以前这里的山民修建的。”老李走过来瞄了一眼相机液晶屏,满不在乎地解释道。

  “碉楼?”小倩好奇地问。

  我也听说过碉楼的说法,据说那是山民为了防匪、防涝,以及自身居住而修建的坚固堡垒式建筑。但具体情况如何,却知之甚少,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碉楼呢。

  老李向我们详细介绍道:“嗯,碉楼。以前西陵山脉的深处闹过土匪,常青谷这样的好地方,自然是土匪的觊觎之处。山民为了防范土匪,就倚靠山壁修建了只有唯一入口的筒子式砖楼,墙体以碎石子混合黄胶泥砌成。你们注意,碉楼的一楼是不设窗户的,只在楼上留很小的窗户。而楼上的窗户,也不是真正的窗户,而是射击孔,用来向土匪射击。考虑到土匪可能从各个方向进攻碉楼,为了防止出现射击死角,所以倚山壁而建的碉楼都修建成了半圆形,每个角度都有射击孔。你们现在看到的这幢碉楼,大约以及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据说还进了文物部门的保护目录。”

  原来如此。这种半圆形碉楼,我过去在杂志、报纸上也看到过介绍,在西陵山区里应该有不少这样的碉楼。

  “那么,以后路修好了,碉楼也能成为一个景点吗?”

  老李摇摇头,说:“碉楼早就年久失修成为危楼了。如果修葺,必须得到文物部门的许可,而且还得按旧貌复原。就算有游客去游览,从投入产出来看,也是得不偿失的——造旧比翻新花的钱多得多了!我们也不能因为这么一桩平平常常的碉楼,就专门另收门票吧?呵呵,收门票的话,估计也没几个游客去游览了。”

  “可是……如果不修复,万一有游客看到碉楼觉得好奇,擅自跑去玩,在楼内出了意外,那可就糟了。”

  “没错,本来从半山腰平台到碉楼也有一条土路的,但为了防止有人擅自去碉楼玩耍发生意外,我们把土路截断了。另外,杜老板还派人用砖头堵死了碉楼的大门,甚至还用砖头把楼上所有的窗户都封死了。”

  “文物部门不来管你们堵门封窗吗?”小倩又好奇地问道,她真是满脑子的“十万个为什么”。

  老李笑了笑,说:“杜老板没请修路的施工队去堵门窗,而是找另外的人花钱请附近山民来堵的。日后文物部门发现了,一路追查过来,也查不到我们杜老板身上——哈哈,事实上这里实在太偏远了,文物部门根本从来就没人来视察,根本不可能知道门窗被堵死了。”

  “哈哈!你们的杜老板真是太聪明了!”小倩由衷地叫了起来。

  6
  昨天接到杜瑜眉电话时,我听到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原本以为她会是个容貌靓丽的年轻女人,还期望着能否凭借我自身的魅力,在远离城市的幽谷中寻得一段艳遇。但在旅社外的玉米田旁,当我见到传说中的杜老板时,不由大失所望。

  杜瑜眉,从相貌看,大概三十七八岁,长得平淡无奇,眼神时常无意流露出岁月所造就的沧桑感。她用一根黄色发带将长发全束到了脑后,因此额头显得有点高。她的嘴角还有一颗很醒目的媒婆痣,这颗痣让我看到她时,总觉得有点滑稽的感觉。

  不过,我还是看得出,杜瑜眉身穿的职业套装绝对是一线时尚品牌,全身上下的打扮应该不会低于万元。

  我们在旅社外见面时,我就显得狼狈多了。没想到谷底竟然比谷外温暖了那么多,穿越玉米田时,脚踏在松软的泥土上,能依稀感受到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阵阵热气。我脱掉羊驼毛休闲西装,挽在臂弯,里面还穿着一件厚毛衣。才走十分钟下坡路,背心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液,将保暖内衣完全浸润湿透,披在肩后的长发也湿得纠缠在了一起。

  其他几人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只有老李早有准备,他穿了两件薄毛衣,脱去一件恰好合适。

  杜瑜眉不禁莞尔,她转过头,朝T字型的砖墙旅社做了个手势,一个老态龙钟、腰弯得像虾子一般的老太太走出了旅社。她手里拎着两个纸袋,走到我们面前后,把纸袋分别给了我和迪克。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件薄薄的毛衣,连商标都还没剪。

  真是考虑得太周到了。

  大概是因为没预料到小倩和霍格的到来,纸袋没有他俩的份。但老太太只是瞄了一眼小倩和霍格的身材,便转身向旅社走了进去。

  杜瑜眉眼角含笑地说道:“这位老太太是旅社的厨师,黄阿婆。旅社早就考虑到游客无法预知常青谷里会温暖如春,所以准备了各种型号的薄毛衣。呵呵,黄阿婆瞄了一眼这两位朋友的身材,就已经知道应该取哪件毛衣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如银铃一般。

  小倩轻声在我耳边嘀咕道:“耶,杜姐的嗓音是娃娃音哦,像林志玲一样。”

  我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半老徐娘,还娃娃音,真是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尽管常青谷我还是第一次来,但这里已经给了我一次又一次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向杜瑜眉介绍了小倩与霍格的身份,当然,介绍霍格身份时,说的是迪克的专属摄影师。杜瑜眉将我们请入旅社中,旅社有着西洋庭院建筑般的漂亮前庭,前庭外是一条小径,小径两侧种着两排青翠欲滴的低矮松柏,脚下则铺着碎圆石和银白色的细纱。

  刚走入玄关,黄阿婆就送来了两件未拆包装的薄毛衣,递给小倩与霍格。

  不过,我发现这位慈眉善目的黄阿婆两次送来薄毛衣的时候,始终一言不发,但或许是她老人家天生沉默寡言吧,我也未多加理会。

  霍格倒是很敬业,自从进入常青谷中,他便端着相机不停拍着照。大部分照片,他都以迪克为主角,当然也为我和小倩拍下了不少照片,就连杜瑜眉和老李、黄阿婆也成为了他的拍摄目标。虽然不知道迪克究竟会不会给他工资,但或许他真的把摄影当作了自己的生命,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让生命停顿。

  时候已经不早了,正是正午时分。

  杜瑜眉为我们分配房间,每个人都在旅社二楼得到了一间客房。客房装修得很朴素,单人床、写字台、衣帽柜、独立卫生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我和小倩的房间门挨着门,迪克和霍格则住在我们对面的客房里。

  杜瑜眉提醒我们,餐厅在旅社一楼,十二点半的时候,她将为我们举行接风午宴。

  但迪克却婉拒了用餐的邀请,他把随身携带的背包扔在客房里,摸出几个面包,独自一人出门去观察常青谷谷底的地形——他准备下午就进行一次动力伞试飞行。迪克有着很西方化的思维,毕竟收了杜老板的钱,他就得以工作为上,替杜老板把事做好。

  我在客房里换了一件薄型内衣,套上黄阿婆送来的薄毛衣,果然很合身。我正准备敲门把隔壁的小倩叫出来一同去餐厅,却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敲门的人是霍格,他斜背着单反相机,很难为情地问我:“蓝先生,您应该带了笔记本电脑到这里来吧?可以借用一下吗?我想把今天拍到的照片输入电脑里放大再看一看。”

  “嗯,没问题!”我转身从旅行包里取出一台小巧的粉红色笔记本电脑,递给了霍格。这台电脑是小倩带来的,本来她以为这次到常青谷来她会很无聊,所以拷了很多电影放在电脑里。至于我的笔记本电脑,因为里面有太多商业资料,所以我并没有借给霍格。

  霍格接过电脑,说了声谢谢后,又说:“我大概会晚几分钟去餐厅,麻烦您给杜老板说一声,吃饭不用等我。”

  呵,过一会儿杜瑜眉一定会很郁闷,本来她就没想到来这里的人会比预想多两人,一定让黄阿婆多做了几个菜,但却想不到最后来餐厅却依然只有两人。

  几分钟后,我与小倩准时于十二点半来到了餐厅里。

  餐厅并不大,只有四张圆桌,被屏风分别隔开。其中一张圆桌上,已经摆满了精致菜肴。黄阿婆的手艺真是不错,色香味俱全。各式菜肴均是由常青谷里就地取材而烹饪出来的。附近溪水里捞出的肥鱼,清蒸后浇上一层柠檬汁,再配以香草点缀。烟熏腊肉更是切得薄薄的,纸片一般,与青红椒和蒜苗混炒。还有绿油油的凉拌野菜,当地土鸡熬成的靓汤,野生番茄做成的番茄炒土鸡蛋。整个餐厅都漂浮着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浓重香味。

  圆桌旁,坐着三个人,是杜瑜眉、老李与黄阿婆。

  看来旅社里的人都已经坐在这里等我们了。

  我告诉杜瑜眉,霍格或许要晚一点来,吃饭不用等他。但杜瑜眉却笑了笑,答道:“我们还是等等他吧,反正我们还得等玉儿呢。”

  “玉儿?她是谁?”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呢。

  老李解释:“玉儿是常青谷里的农艺师,负责在花房里培植各种名贵花木。呵呵,她出身距常青谷约有三里地的一座山里,虽然从未学过农艺与苗木栽培,但毕竟是山里长大的女孩,天生就知道各种花木的习性。她才来常青谷一个月,我们每个人都很欣赏她的工作。”

  “哦,原来是位花房姑娘呀!”我不禁轻声哼唱起那首著名的歌曲。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的惊奇像是给我赞扬。

  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我无法逃脱花的迷香/
  我不知不觉忘记了方向。

  你说我世上最坚强/我说你世上最善良/
  你不知不觉已和花儿一样。

  刚唱到一半,我就听到餐厅入口处传来“啪啪”的掌声。回过头去,我看到一个肤色白皙,穿着运动套头衫的女孩正笑盈盈地走入餐厅。

  “她就是玉儿。”杜瑜眉笑着介绍道。

  玉儿大概只有二十出头,她将长发梳成两根粗粗的麻花辫,垂落在两边肩下,看上去与小倩年龄相仿,也很漂亮,不过,小倩是那种带有都市时尚的漂亮,而玉儿则带有一种极淳朴的美,仿佛山谷中的一朵野兰花般,未沾染上任何来自外界的污染。

  玉儿朝我点点头,说:“您就是蓝大师吧?您刚才唱的歌可真好听!”

  我故意调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蓝大师?说不定我是迪克·韩呢!”

  我知道,之前玉儿应该听说只有两位客人会光临此处,我得和这个可爱女孩开开玩笑,让她做一次判断题。

  玉儿却撇撇嘴,说:“别骗我了,刚才我在花房外见到了那个戴金项链的光头。他才是迪克呢。”

  餐厅里的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显得有些尴尬,赶紧岔开话题,问玉儿:“你在花房外见到迪克了?他在干吗?”

  “他在常青谷里四处闲逛,与我闲聊了几句后,便沿着去谷口的石台阶上行,大概现在已经快到谷口了吧。不过,我不太喜欢他,他说话的语气太骄傲,太喜欢吹牛。”

  “哈哈,你也看出来他骄傲了?”我故意提高了嗓音,想让一路上满眼桃花的小倩也了解一下旁人眼中的迪克是个什么模样。

  “嘁——”小倩却不满地反驳,“人家不叫骄傲,那是个性的张扬。”

  我又忍不住打击她的积极性,说:“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得相信我。毕竟,我比你大十岁,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嗯,那只能说明,你口味太重,爱吃盐。”说起斗嘴,从小到大,我还从没占到过小倩的便宜呢。

  我只好加了一句:“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看她怎么反驳。

  小倩为了反驳我这句话,开始绞尽脑汁,但怎么都想不出合适的话语。而这时,餐厅入口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只能说明,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说话的人,是斜挎单反相机的摄影师霍格。看来他已经输入完了相机里的照片。

  餐厅里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嘲笑声,霍格连忙笑着对我说:“蓝大师别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我赶紧摆摆手,说:“没事,我没生气。”

  而小倩则竖起大拇指,对霍格说:“霍摄影师真是厉害,接得太妙了,一句话就把我表哥说服了。”

  啊哦,小倩一下子就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她表哥了。我不禁有点汗颜,担心杜瑜眉会不会认为我是带表妹来常青谷里混吃混住了?

  但杜瑜眉似乎并不介意,只是招呼霍格赶快入座。

  霍格也不客气,径直走到表妹小倩身旁的空位坐下,而花房姑娘玉儿则坐在了我身旁。

  7
  大概是因为喝了一点酒,原本一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霍格,在接风宴上竟不时妙语如珠,引来阵阵笑声,令酒席上的气氛很是活跃。

  而表妹小倩似乎也忘记迪克,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这位曾惹来黑道追杀的自由摄影师,两人不断将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偶尔还会露出只有他俩才能懂得意思的会心微笑。。

  我再次注意到,那位黄阿婆在整个用餐过程中,始终一言不发,自顾埋头吃饭。真是奇怪,难道她是哑巴吗?
  玉儿似乎看出了我对黄阿婆的注意,低声在我耳边说:“黄阿婆是聋哑人,既不会说话,也听不到别人说什么。杜姐一直都是用手语与黄阿婆交流的。”

  原来如此。

  聋哑人能做出这么一桌好吃的饭菜,显然下过很多苦心,我不禁有些默然。

  接风宴大约持续了四十多分钟,临到结束时,趁着霍格去洗手间,我侧过身问表妹:“你和摄影师聊什么呢?聊得这么投机。”

  表妹眨了眨眼睛,答道:“你一定猜不到,我们在聊电影。哈,是聊欧美血腥恐怖片!”

  真是有病,他们居然在吃饭的时候聊那些血肉模糊的恐怖片?真是倒胃口。

  嘿,我还真没想到霍格居然也是血腥电影的爱好者,正合表妹的胃口。

  表妹又低声说:“我在车上和迪克也聊过电影,没想到那家伙居然只喜欢看卡通片,真是没品位。还是这位摄影师,有内涵多了。”

  呃,喜欢看血腥恐怖片就叫有内涵?那么,我也很有内涵啊。

  我忍不住将头偏到一边,问玉儿:“你喜欢看电影吗?”

  玉儿点了点头,说:“喜欢,我最喜欢看卡通片了。”

  我顿时感觉额头滑下几根黑线,但我还是应道:“其实,我也很喜欢看卡通片呢!”

  看来我和玉儿都会被小倩归类为没品位的一类人中。

  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表妹已经从前男友失踪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而且她也已经不再对那位非主流青年迪克感兴趣了,她把兴趣完全转移到了这位自由摄影师霍格的身上。

  黄阿婆的手艺真是太好了,圆桌上的菜肴基本上被一扫而空。我们结束酒席后,准备各自回客房睡午觉,当餐厅里众人都不再喧哗的时候,我们同时听到窗外传来的异响。

  那是一种“嗡嗡嗡”的声音,仿佛从空中传来一般,有点像马达轰鸣。

  “啊!一定是迪克在玩动力伞!”小倩大声叫了起来。

  我们一起移步来到餐厅窗边,探出脑袋向空中望去。

  天空中,漂浮着一朵展开的天蓝色滑翔伞翼。伞翼下方,拉拽着操纵绳的,正是戴着头盔脚蹬登山鞋的迪克·韩。他戴了一副足足遮盖了半张脸的护目镜,我们看不到他任何表情。伞翼在空中时而随风盘旋,时而又扶摇直上,迪克看上去很是潇洒。

  小倩与玉儿不停发出惊叹,霍格也取出单反相机,冲出餐厅,先上楼取下了他的背包,然后在旅社外寻找合适角度,对着天空拍摄着镜头。他一会儿站在旅社外的小径上,一会儿仰躺在地面上,捕捉着空中的画面,还不时从背包里取出其他镜头,长焦、短焦、广角,更换后继续拍摄着照片。

  迪克驾驶动力伞,在山谷中翱翔着,掠过旅社上空,又掠过玉米田,还不时在玉米田另一端的上方停留——玉儿告诉我,那里就是花房所在的位置。当他掠过我们头顶的时候,还故意抬起双腿,挥舞着胳膊,向霍格的镜头方向打着招呼。

  “真不错呀!迪克确实有一套!”我身后传来了杜瑜眉的声音,她凝视着空中的滑翔伞,喃喃说道,“我请迪克来这里考察,果然没请错。”

  她的话音刚落,奇怪的事发生了。

  空中的滑翔伞翼突然开始疾速下坠,呈四十五度向旅社方向直撞过来。我们同时发出了惊呼,但当动力伞就要撞到旅社砖墙时,又随着气流上升,掠过了屋顶。

  “是这小子故意这么干的吧?”老李有点生气地说道。

  但我却始终感觉动力伞上升的速度非常勉强,只差一点点,迪克的双足就撞到旅社房顶了。如果真是迪克故意为之,那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如果是因为技术欠佳而造成的,那他差点又为自己的身体添加一枚男子汉的勋章。

  再抬头向天空望去,我看到动力伞再次疾速降落,迪克悬在空中的双足正慌乱地摇晃着,仿佛垂死挣扎一般。

  糟糕!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不等我多想,只听“唰”的一声,动力伞一头栽进了旅社外的玉米田里,一片玉米杆应声倒下。

  这就是资深动力伞专家在常青谷里的首秀?我差点快要幸灾乐祸地捧腹大笑了。

  呆在旅社餐厅里的人,除了又聋又哑的黄阿婆之外,其他人全都大惊小呼地冲出旅社,向玉米田狂奔而去。

  其实我也不是太担心迪克的安全,毕竟动力伞有着很大的伞翼,即使是疾速降落,也是相对而言,下落速度始终有限,更何况还有玉米杆缓冲,他应该不会受伤。

  但迪克首演失败,作为一路上看他不顺眼的我,现在去凑热闹看看他出洋相,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呀。

  哈哈,我的心理真是阴暗!
  迪克降落的地点就在玉米田边缘。我与霍格最先赶到迪克身边,看到滑翔伞翼平铺在一片玉米杆上,迪克身上似乎没有任何伤痕,但他却躺在玉米地里一动不动。护目镜已经取下了,他瞪大眼睛,眼神迷茫,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仿佛冷藏过的尸体一般。

  “怎么了?”我分开玉米杆走过去,弯下腰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力度还用得不轻。

  迪克却像没感觉到我的拍打一般,只是两眼空洞地望着我身后的天空。几秒后,他才恢复了神智,紧接着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栗,眼神中也充满了恐惧。

  他蓦地扭过头,伸出手臂,指着玉米田深处,语无伦次歇斯底里地大声叫道:“玉米田里有具尸体……真的!一具尸体!好恐怖!如果不是我在空中翱翔,从山谷谷底的平地望去,根本就不可能看到!”

  8
  说实话,我并不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虽然无法分辨迪克说的是不是真话,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一个不好笑的玩笑,可我还是没有胆量钻入茂密的玉米田里一探真伪。

  霍格就不一样了。他是自由摄影师,据他说,他曾经抓拍过很多车祸现场,还在大地震后亲赴灾区做志愿者,见过无数死状惨烈的尸体。所以听了迪克的话,他立刻端着相机分开玉米杆,迈步向迪克所指的方向钻了进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青纱帐中,我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那是他分开玉米杆时发出的声音。片刻之后,一切静谧了,应该是霍格找到那具尸体的所在之处了吧。

  约莫十分钟后,霍格钻出了玉米地。他眼神阴郁,脸色非常难看,本来就很白皙的一张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霍格走到我身边,默然无声地把相机递给了我。

  我将视线落在了相机的液晶屏上,立刻看到一张目不忍睹的照片。

  那是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横躺在玉米地的中央。很显然,那是一具尸体,因为喉咙处赫然有一处血洞,应该是被利刃割断的。但这还不算触目惊心,真正令人无法呼吸的,是尸体的胸口,被剖开了一条长长的裂口,露出里面血红的腹腔。

  向后翻了一张照片,竟是尸体腹腔处的特写。一股难忍的呕吐感从喉头下方油然而生,我赶紧扭过头来,狠狠吸了几口气,才压抑住了呕吐的欲望。

  “腹腔里空无一物,所有器官都不见了。”霍格语气低沉,仿佛心理遭受了极大打击。

  “什么!”我强迫自己定下神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霍格所说的,岂不是传说中的开膛破肚吗?

  他点点头,又说:“尸体旁没有留下太多血迹,凶案的第一现场应该不是在玉米田中。”

  我看到小倩与玉儿在玉米田外正以疑惑的眼神望向我们,为了不吓着两个女孩,我赶紧让霍格结束了恐怖的介绍,然后将杜瑜眉和老李招呼了过来。

  等在玉米田外的杜瑜眉和老李,得知真在青纱帐中发现了尸体后,杜瑜眉当机立断,立刻高声说道:“所有人全部回到旅社中去,紧闭房门!”她又转过头来,对老李说,“你赶快去报警!”

  杜瑜眉告诉我们,旅社因为距离最近的人家也要走三华里山路,所以没迁入电话线,也没有安装宽带网络。但在谷口的那个平台附近,却能搜索到半格手机信号。那信号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的,有时能连接网络,有时又不能。老李先去平台那里试着打电话报警,如果实在无法连接手机网络,那就开车去附近的乡镇报警。一来一回,最多也就三个小时。

  安排妥当之后,老李出了旅社,快步向通往谷口平台的上行石台阶跑去。

  而我则发现,霍格眼神游移,不断朝我眨着眼睛,似乎有话想要私下对我说。

  我走到他身边,他立刻以极低的嗓音对我说:“蓝先生,到我的客房去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

  一分钟后,我来到霍格的客房中。小倩的那台粉红色笔记本电脑还摆在客房写字台上。

  “蓝先生,我想让你看张照片。”

  霍格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打开电脑。电脑启动完毕后,他打开了放在桌面上的一个文档,里面全是图片格式的文件。霍格点开一张照片,液晶屏幕上出现了一幢破败的房屋,正是我们下山时看到的那幢废弃的碉楼。

  “我们放大看看这张照片,你看能够看到什么?”

  霍格开始放大这张碉楼的照片,并不断移动着照片。几秒之后,我看到了碉楼的黑色墙面。墙面上,似乎有很潦草字迹般的涂鸦。

  “这是什么?”我诧异地问。

  霍格又调整了一下显示屏的对比度与亮度,喃喃地说:“在数码相机上,我只是恍惚觉得碉楼的墙壁上似乎涂着字迹。吃饭前我把照片输入到电脑里放大后,才看清了墙壁上写的是什么。本来以为是某种开玩笑似的诅咒,但是见到玉米田里那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与此同时,一行歪歪斜斜但却清晰无比的字迹,出现在破败碉楼外的墙体上,也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扰碉楼宁静者,必将遭受开膛破肚之酷刑!”

  第四章 倒悬的尸体

  1
  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光亮,周渊易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如果那幢房屋里有电话就好了,只要向房屋主人问清这里是什么地方,给警局手下打个电话,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同事赶到这里解救他们。

  在夜幕中,脚下的土路看不太清楚,一行人只能手牵着手,深一步浅一步,慢慢向那幢亮着灯光的房屋走去。周渊易走在最前面开路,架着拐杖的粉笔紧随其后,宝叔搀扶着大腹便便的疯女走在最后。山风越来越凛冽,吹得每个人都有些瑟瑟发抖。

  那幢房屋距离周渊易他们所在的位置目测只有两百米距离,但因为乡间没有照明的路灯,一行人走得很是艰难,狼狈不堪,粉笔好几次差点跌倒。所幸当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看到土路尽头出现了一点光亮,那是一盏灯笼。

  应该是房屋中的主人知道有人造访,于是拎着灯笼出来迎接。

  真是好心人啊!

  在这种情况下,周渊易让所有人都站在了原地,等主人拎着灯笼过来再说。毕竟这里老的老小的小,有心脏病患者,又有孕妇,还有不便于行的独腿女艺术家,脚下不稳随时有可能跌倒,一切还是以安全为重。

  几分钟后,一个男人拎着灯笼出现在了周渊易等人面前。

  这个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棉大衣,因为灯笼的照明范围有限,周渊易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能看清在灯笼纸的外壁上,画着一朵大大的牡丹。

  “哇!牡丹灯笼!”站在周渊易身后的林云儿,发出了一声惊叹。

  牡丹灯笼?周渊易不禁想到了聊斋志异里的那个著名的故事。不过鬼故事里拎着牡丹灯笼的是夜会情郎的美艳女鬼,而现在拎着灯笼的却是个男人。

  “欢迎各位来到这里。你们需要帮助吧?”拎着灯笼的男人礼貌地朗声说道,他同时也抬高了手中的灯笼,让自己的脸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是一位面色白净的中年男人,约有四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即使夜风凛冽,依然丝毫不乱,应该是深夜出门时打了发蜡。他小腹微微隆起,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谢谢了,请问您府上有电话吗?我们的车出了点故障,想借用一下电话。”周渊易故意将车上发生的状况隐下不提,现在只要能致电警方就万事大吉了。

  没想到这位中年男人摇摇头,说:“真是抱歉,我这幢小楼里还真没电话。这里太偏僻了,电信局的人不愿意特意迁一根电话线进来,认为太得不偿失了。而且这里手机信号也极其微弱,时有时无。不过呢,到了白天就好了,朝西走两华里,那里有一家距离这里最近的修车行。今天晚上,你们可以呆在我的小楼里,外面太冷了,当心感冒。”

  “呃,真是太感谢了。请问先生贵姓?”周渊易客气地询问。

  “我姓赵,赵连蒲。”

  “哇!您是赵连蒲?是那个写畅销书的著名作家吗?”突然开口说话的,是那位独腿女艺术家粉笔。

  赵连蒲脸上露出了微笑:“真是想不到,居然有人知道我这个半红不黑的码字匠,惭愧!惭愧!”他抬眼向粉笔望去,见到只有一条腿的女艺术家后,眼中并未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只是和善的一笑。

  说来也巧,周渊易以前也听说过赵连蒲的名字,知道那是一位擅长写作以离奇情节而著称的恐怖悬疑小说作家。以前周渊易看过赵连蒲的作品,印象还算深刻。真让人想不到,居然能在乡野荒郊的深夜,邂逅到作者本尊。

  赵连蒲转过身,拎着灯笼指引着周渊易等人,慢慢向那幢亮着光亮的小楼走去。

  几分钟后,众人来到了小楼前。

  到了此时,周渊易才发现这小楼造型很是古怪,竟是一幢贴着山壁修建的三层洋房,而且小楼横截面呈半圆型,应该才装修好没多久,外墙的墙砖新崭崭的。不过,楼上的窗户似乎都很狭小,每扇窗户外都装上了钢制的防盗网。

  “呵呵,这里是我用来闭关写作的秘密基地。”赵连蒲满脸堆笑地说道。

  林云儿再次发出惊叹:“呀,是别墅啊!”

  铁男瞪大眼睛,仿佛走进大观园里的刘姥姥一般,望着崭新的别墅不敢吭声。

  倒是小男孩丸子,好奇地询问:“赵老师,为什么您的别墅是半圆型的?”

  赵连蒲笑了笑,说:“这深山里,大多都是喀斯特地貌形成的石灰岩,修房子打地基很不牢靠。而修别墅的时候,建筑师实地勘测,发现此处地下深处,只有一块半圆型的花岗岩适合打地基,所以别墅就被修成了半圆形。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这别墅是您自己的吗?”粉笔开口问道。

  赵连蒲点了点头,说:“是啊,是我自己的。”

  “呵,写书看来真的很赚钱啊,就算我接受了治疗,真能成为画家,估计也不能像赵先生这样会赚钱的。”粉笔由衷地感叹道。

  只有周渊易觉得有些好奇,写书真的能赚到买别墅的钱吗?他有个叫庄秦的朋友,也是写悬疑惊悚小说的,据说在圈子里还有点小名气,但也被房贷压得透不过气来。看来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呀。

  但赵连蒲听到粉笔的感叹后,却笑着说:“这别墅虽然属于我名下,但却不是我花钱买的。呵呵,是位远房亲戚作为遗产馈赠给我的。”

  哦,原来如此。

  2
  赵连蒲打开一楼大门,众人走入玄关后,周渊易诧异地发现,这幢别墅给人的感觉并不好,让人觉得有些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仔细瞄了瞄,周渊易就找到了症结所在。别墅内底楼的层高相当逼仄,大约只有两米二左右,加上又有吊顶,人站在室内,一伸手就能摸到天花板。

  玄关内的客厅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就几件简简单单的家具,而且还空空如也。

  赵连蒲也看出了周渊易的疑惑,无奈地一笑,说:“不知道我那位亲戚当初修建别墅时是怎么想的,竟然把一楼的层高搞得这么矮。但二楼三楼的层高却搞得很宽敞,足有四米多高。所以我几乎把一楼荒废了,只利用二楼三楼活动。不过呢,反正我到这里来是为了闭关写作,不是来享受的,所以也无所谓。”

  赵连蒲锁好大门,将众人引到半圆型别墅靠近截面圆心的地方。如果依地势来看,这里应该是紧贴山壁的地点,但大概因为墙壁修得很厚吧,周渊易丝毫感觉不到一点湿气,但却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机油味。

  赵连蒲领众人来到别墅截面的圆心处,这里有一扇小门。赵连蒲拉开小门后,露出里面一个狭小逼仄的房间,一侧的墙壁上贴了一块铁板,上面有几个按钮,标着1、2、3三个数字。

  周渊易立刻认出,这小房间竟然是个电梯。

  刚才嗅到的机油味,大概就是给电梯升降轴上油做保养使用的吧。

  赵连蒲有点郁闷地说道:“也不知道当初我那位亲戚是怎么想的,别墅里居然没修连接各个楼层的楼梯,上下全靠这部电梯……大概是从防盗的角度考虑的吧,可是虽说没楼梯可以防止强盗侵入,但如果电梯处了故障,那可就糟糕了。这里又没电话,出了事连个照应都没有。”

  “那如果真出事了,怎么办呢?”林云儿好奇地问。刚问完,她就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自责道,“我真是乌鸦嘴!”她拍嘴巴的模样,显得特别可爱。

  赵连蒲也笑了,他答道:“别墅里有两部电梯呢。如果一部坏了,就使用另一部,同时通知电梯公司前来维修。我想,我总不会那么倒霉,两部电梯应该不可能同时都坏了吧。”

  大家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解答了关于电梯的疑问后,赵连蒲招呼大家进了电梯,他很绅士地让女士先进,特别是孕妇疯女与独腿的粉笔,他还端来了两把座椅放在电梯里。

  电梯上行得平稳而又缓慢,在二楼停了下来。

  自动门打开后,众人并没看见开阔的空间或是走廊,反而看到了一扇紧闭着的防盗门。

  赵连蒲摸出钥匙,一边打开防盗门,一边尴尬地解释:“这都是我那位亲戚设计的防盗措施。虽然每次上楼都有点麻烦,但却是能很有效地防止盗贼侵入。”

  防盗门打开后,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整层楼都开着空调的。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扇用作玄关的屏风。

  周渊易注意到,电梯门外的防盗门也是特别订制的,两面都有锁孔与反锁。也就是说,在必要的情况下,无论在电梯里,还是在别墅中,都可以将门反锁,不让对面的人打开。

  呵,真是个特别的设计。

  屏风后,是别墅里真正的客厅。

  客厅里摆着松软的长条布艺沙发,沙发对面则是一部挂在墙上的72英寸液晶电视,电视下方摆着一套价格不菲的音响设备。

  “我这里太偏僻,没法装有线电视,所以安了一口锅盖式卫星电视接收器。哈哈,能看很多国外的电视节目哦。”赵连蒲一边介绍,一边从布衣沙发前的茶几上拾起遥控板。

  电视打开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主播,正播报新闻。从台标上看,这应该是上星的西川卫视正播出的新闻节目。

  赵连蒲调高电视音量,音响里立刻传出男主播洪亮的标准普通话。

  “紧急通知,两名重罪犯人于今天下午自西川市监狱越狱潜逃,逃犯为一男一女,身着黑白相间条纹囚衣,请广大市民积极提供线索,予以配合缉拿。”

  屏幕上出现了两张照片,一男一女,年龄均在二十四五岁左右。下方出现了两名逃犯的姓名,男的叫孙洪伟,女的叫董佳。

  周渊易立刻想起在西川人民医院附近的街心花园,陪林云儿接四位患者上救护车前,曾经接到同事打来的电话,说过逃犯的事。他正想仔细听听的时候,赵连蒲却换了个台,说道:“这个世界真是不太平,我们还是看点轻松的节目吧。”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新晋歌手正捧着麦克风声嘶力竭地翻唱一首老歌。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的惊奇像是给我赞扬。

  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我无法逃脱花的迷香/
  我不知不觉忘记了方向。

  你说我世上最坚强/我说你世上最善良/
  你不知不觉已和花儿一样。

  这是一首名为《花房姑娘》的老歌,周渊易相当喜欢。可惜,这位新晋歌手却唱得差强人意,完全无法掌控歌词中的意境。

  此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再看什么电视节目。

  赵连蒲大概是因为长期熬夜写作,生物钟早就适应了晚睡晚起,所以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电视上的演唱会。又因为附近没有其他人家,他把音响音量开得很大,整个客厅里都能感受到声波的震动。

  直到独眼小男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身为流浪汉首领的宝叔才客气地对赵连蒲说:“赵先生,您能为我们安排一下床铺吗?”

  “啊啊啊,真是对不起,我习惯了晚睡,竟然忘记了要为你们安排床铺。”

  赵连蒲连声道歉,然后解释道,这幢别墅里只有他一人独居,他自己的卧室在二楼。打扫卫生的钟点工和做饭的厨师都住在距离这里两华里的地方,三天才来一次。这里的客房在三楼,一共有七间,正好可以让七位客人全都住下。

  然后赵连蒲领着众人再次进入电梯,上行到三楼。

  在三楼的电梯门,同样也是一扇防盗门。

  走廊平行于电梯门,七间客房则位于半圆形上,有大有小。因为孕妇需要照顾,所以粉笔主动提出,她与疯女同住一间房里,所以电梯门对面那间最大的客房就分配给了她俩。每间客房并无单独对应的钥匙,只能从里面用插销锁死,无法从外面上锁。但深夜闯入这幢别墅的七位客人,均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也不在乎能否从外面上锁。

  走廊的两端,各有一个公用卫生间,一个用来上厕所,另一个则用作了盥洗间。

  赵连蒲安排好客房后,把一把钥匙递给了周渊易,说:“这把钥匙能打开二楼与三楼的防盗门,就交给你了。我习惯晚起,明天肯定要到中午才能起床。二楼也有厨房,冰箱里有很多菜,你们自行解决便是,恕我无法代劳了。”

  “没问题,没问题!真是太感谢你了。”周渊易感激地说道。

  客房里很干净,只有一张写字台,一张带有床头柜的钢管床,床边还摆了一盆半人高的常绿观叶植物。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没有单独卫生间,但有单独的冷暖空调。在写字台的抽屉里,还准备了一次性使用的牙膏牙刷与毛巾。

  客房的窗户很小,紧紧关着。周渊易走到窗户边,想推开玻璃窗透透气,没想到推了推,竟根本推不开。仔细看了看,他发现玻璃窗的里外都被钉子钉死了。

  是赵连蒲那位修建别墅的远房亲戚为了防盗,才钉死了窗户吗?可窗户外本来就有防盗网,为什么还要钉死窗户?
  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自己只是来借住一宿的,又何必去管这么多呢?

  周渊易未作他想,径直取了毛巾牙膏牙刷,准备去三楼走廊尽头的公用卫生间稍稍洗漱一番。来到走廊尽头,卫生间已经被人占了,周渊易恰好看到林云儿和宝叔也走了过来,这一老一小正起劲地讨论着武术功夫呢,还相约有空的时候得切磋一下,点到为止。

  和他们聊了几句,卫生间的门打开了,刚才是疯女和粉笔在里面。疯女生活无法自理,是粉笔替她洗脸刷牙的。

  粉笔和疯女离开后,周渊易赶紧钻进卫生间,以最快速度洗漱完毕后,就回到了客房里。他真的有点困了。

  大概是因为今天遭遇的事太多太刺激,周渊易感觉非常疲劳。将空调调到最合适的温度,关了床头灯,躺在钢管床上没几分钟,他便睡着了。

  他睡得很香,一夜无梦。

  3
  翌日,周渊易睡到自然醒才睁开了眼睛。

  室内一片漆黑,天还没亮吗?周渊易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看了看表,他不由吃了一惊,居然是早晨八点多了。

  八点了,怎么室内还是一片漆黑呢?

  周渊易摸索着下了床,打开了床头灯。朝窗户望去,外面真的是一片黑。

  遇到日食了吗?可最近并没听说过会有日食出现呀!周渊易走到窗边,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

  这扇被钉子钉死了的整面窗户,似乎从外面染上了一层黑色的颜料。颜料很厚,外界没有一点光线能够透入室内,所以即使天亮了,屋里却依然一片漆黑。

  这是怎么回事?周渊易完全糊涂了。

  开了客房中的大灯,他拉开房门。因为走廊位于半圆形建筑物的截面直径上,本身没有自然光线可以直接射入,所以仅凭天花板上的射灯照明。射灯是二十四小时一直开着的,其他房间都关着门,位于走廊正中的电梯防盗门,同样也关着。

  周渊易先敲了敲宝叔的房门,几分钟后,门开了,宝叔睡眼朦胧地嘟囔着:“怎么回事,现在几点了?天还没亮,敲什么门呀?”

  看来宝叔房间里的窗户,也被人从外面泼了黑色颜料。

  宝叔从周渊易那里得知现在已经过了八点,也吓了一跳,摸出自己的手机核对了一下时间,又回房看了看窗户玻璃,果然玻璃外侧被染成了浓重的黑色,如墨汁一般。

  “不对劲,有点不对劲!”宝叔一边嘀咕,一边出房来到走廊上,一间又一间地砸着客房房门。

  几分钟后,先是疯女、粉笔出了门,然后是铁男与丸子,却惟独少了林云儿。

  再查看他们的房间,窗户玻璃外侧也被染成了黑色,根本无法看到小楼外的情形。每个人都在纳闷,为什么窗户会变成黑色?仅仅是为了阻碍房客的视线吗?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但周渊易更关心的,则是久久未出房间的林云儿。她是因为睡得太沉,没听到砸门声吗?
  又使劲擂了几下门,可门内依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周渊易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与宝叔互换了一个眼神后,深吸一口气,然后与宝叔同时狠狠将肩膀撞在了这间客房的房门上。

  还好这扇房门不是防盗门,只是普通的木门。只听“砰”的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周渊易与宝叔大叫着林云儿的名字冲入房中,客房就小小的一间,里面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周渊易以刑警勘察现场般的视角瞄了一眼屋内的情形,也看不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这里没有丝毫打斗的迹象,而且这间房的窗户也被钉死了,不可能有人从外界侵入。不过,屋内的窗户玻璃外侧也被染成了黑色,看不到一丁点外面的情况。

  “林护士会不会是觉得她那间屋住着不舒服,所以换到了另一间没人的客房?”疯女抚着肚子轻声问道。经过一夜的休息,她的精神状况好多了,没有一丝精神异常现象,看上去与普通孕妇没什么两样。

  周渊易发了狂似的与宝叔一起,在其他四人惊慌失措的目光中,来到了三楼另一间无人入住的客房外。因为客房根本无法从外面上锁,只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推开了房门。但在这间屋里依然没有林云儿的踪影。而那间房的窗户玻璃,也变成了一团充满了神秘意味的黑色。

  难道在深夜的时候,林云儿去了二楼?
  周渊易将目光投向了走廊中间的电梯。电梯外的防盗门死死关着,周渊易摸了摸裤兜,赵连蒲交给他的那把钥匙还安然放在裤兜里。

  防盗门只有用钥匙才能打开,而钥匙却在周渊易身上。林云儿没有钥匙,不可能主动离开别墅三楼,那她是怎么离开的呢?除了周渊易之外,有电梯门钥匙的人,就只有这里的主人赵连蒲了。

  难道是赵连蒲深夜曾经上过楼,然后叫走了林云儿?

  这个猜想,让周渊易很是失落。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半夜三更与另一个男人一同离开。

  但如果真是这样,他也无计可施。扪心自问,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来管人家呢?毕竟自己只是暗恋林云儿罢了,或者最多算两人互有好感,但彼此间并没挑明过关系。

  再说了,赵连蒲也不像能够凭借暴力胁迫林云儿离开这里的人。别说林云儿大声呼救就能引来其他客房中的人,就算她不呼救,也能凭一身功夫制服赵连蒲这种养尊处优的中年男人。

  宝叔也走过来,一脸苦笑地拍了拍周渊易的肩膀,示意他一定要挺住,别被可以预想的事实打击倒了——老人家明察秋毫,早就在车上把周渊易的心思看穿了。

  不管怎么,还是用钥匙打开电梯门,到二楼去看一下吧。

  周渊易沮丧地摸出钥匙,打开了电梯外的防盗门。电梯出现在众人面前。从楼层显示来看,电梯轿厢现在正位于二楼。

  昨天夜里安排好客人的房间后,赵连蒲就乘坐电梯回到了二楼,所以轿厢自然就应该停留在二楼。不过,如果半夜赵连蒲曾经上楼找过林云儿,两人再一同离开,轿厢也同样应该停留在二楼。

  究竟是何种情况呢?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就无法解释林云儿为何会人间蒸发了。看来,还是第二种猜测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所以,此刻周渊易的心情非常复杂,百般滋味陈杂于心,却也只能打碎牙齿吞进肚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电梯缓慢升上三楼,沉默中,周渊易踏入轿厢,随后另外五人也进了轿厢。

  合上电梯门,电梯沉落二楼,轿厢停止下降后,一扇防盗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如果我是赵作家,要是真与林云儿半夜幽会,为了防止别人打扰,特别是也有防盗门钥匙的周警官打扰,或许我会从二楼电梯门外把防盗门反锁死。”粉笔突然没心没肺地说道。

  或许她因为身体残疾的缘故,看了太多世态炎凉,所以总喜欢打击别人并以此为乐。

  周渊易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钥匙插入了锁孔中,轻轻一扭。还好,能扭动钥匙,防盗门的另一侧并没被反锁。

  “看来,他们已经干完好事了,不怕你会开门。”粉笔再次冷笑着打击周渊易。

  对于粉笔的冷言冷语,周渊易未加理会,径直轻轻推开了防盗门。

  就在防盗门被推开的一刹那,一条黑影晃悠着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周渊易眼睛一花,当他定下神看清晃悠的黑影究竟是什么的时候,胸腔中立刻出现不适感,喉头翻涌着不可言状的不明液体。

  他身后则传来了一片凄厉的尖叫声,叫得最厉害的,是丸子与粉笔。疯女则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利笑声,她似乎经受不了如此的刺激,又有发病的迹象。

  铁男倒是没发出尖叫,但他的情形更加危险。他有很严重的心脏病,看到倒悬的尸体后,心脏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竟然昏厥了。

  只有宝叔还算镇定,他努力遏制心中的恐惧,弯下腰使劲掐着铁男嘴唇上方的人中。

  4
  这是一具女人的尸体,被一根结实的红色绳索倒悬在二楼电梯防盗门外天花板的吊灯灯座上。

  女尸的喉咙处被割开了一个血洞,脸上则被利刃划出了无数道横七竖八的伤痕,血肉翻飞,有些肉茬与脸皮混在一起,洒落在电梯门外的地板上。

  而最让人触目惊心的,则是从女尸的喉咙下,直到肚脐,被剖开了一条长长的裂口,呈开膛破肚状,腹腔里所有的器官都不翼而飞。地板上的鲜血并不多,看样子应该是在其他地方被杀死后,再被吊在了灯座上。

  灯座相当高。倒悬女尸的双手,还在空中晃悠着,一只手恰好晃到周渊易眼前,慢慢静止了。静止的手腕上,有一处清晰可见的文身。

  是一个篆体的“武”字。

  看着这个“武”字,周渊易顿时觉得五雷轰顶,脑海中一片空白。

  天哪,是林云儿。

  她在拽下救护车司机陈师傅之后,曾经捋起袖子露出了这处文身,周渊易现在还记忆犹新。

  林云儿居然被杀了!而且她还被开膛破肚,腹腔中的器官也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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