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三批人

2022-12-16 作者: FOXFOXBEE
  第19章 第三批人
  “迷宫吗?”张朋歪了歪头,似乎正在审视汪旺旺是不是撒谎。

  “对,迷宫,”汪旺旺垂下头,M还在张朋手上,她只能说实话,“迷宫的整体格局对我们来说都太庞大了,这里的墙最矮也有几百米高,所以我们一开始都没发现它像树木的年轮一样是环形的。”

  “你怎么会知道路?”张朋又问。

  汪旺旺没有回答,她试图在脑海里重新拼凑出当时那个纸板模型的全貌,幸好这个游戏她前前后后总共玩了快十年,从小学二年级到初中毕业之前从未间断,迷宫的图案早就烙在她脑子里。

  七路迷宫,七路迷宫。

  “你见过别人打台球吧?玩家不能直接打彩色球,只能通过白球去推动其他颜色的球进洞—我们这个游戏也一样,彩色球只能由透明球推进洞,但是彩球彼此之间不能触碰,否则游戏结束。”

  这是舒月在教她玩游戏时一直反复强调的话。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则?”当时,汪旺旺百思不得其解,“这不科学。”

  “这是宇宙的法则。”舒月笑了起来。

  汪旺旺看着手里有些粗糙的纸盘模型,当时她根本不理解宇宙的法则是什么。如今身处放大了几亿倍的迷宫之中,汪旺旺忽然理解了舒月的话—最重要的宇宙法则之一,就是两个不同时空的人不能接近或交叠,否则就会被吸入黑洞之中。

  在迷宫里不同时间轴的人,就是当年在纸盘模型上不同颜色的球。

  舒月设计这个迷宫的初衷是什么?仅仅是因为来过气泡世界,还是她早在十年前就预计到有这么一天?
  “出口在哪里?”张朋的声音打断了汪旺旺的回忆。

  汪旺旺伸手指向红色雾气中的一个方向:“无论是出口也好,还是你要找的东西也好,都在那儿。”

  “我早就说过,你生来就是为了完成这项使命的,”张朋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明明能成为更高等的生物,你偏偏要死要活地想成为一个普通人类。”

  汪旺旺已经懒得反驳他了,她抿着嘴唇,“但你要答应我……”

  “不伤害你的宝贝儿,”张朋接过话,“我当然不会伤害M,只要你别继续打什么鬼主意—比如说想甩掉我之类的。”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M可以爬上石堆了,但他同时用了一个卑鄙的手段,张朋把自己和M绑在一起,让M背着他一起爬。

  “你知道的,我根本看不到路,M就相当于我的眼睛,我怎么会自己戳瞎自己呢?”

  他早就看穿了汪旺旺的计划,要是她在石堆高处把他踹下去,M也会跟着一起摔下来。

  一行人好不容易翻过了石堆,稍微休整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汪旺旺很快就凭借周围几面墙推算出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他们只有三个人,走出这里并不难,汪旺旺在心里计划着接下来的路线,她指着左手边的一处石墙间的空隙说道:“往这边走。”

  几个人在汪旺旺的带领下拐过几个转角,贴着一面石墙走了一会儿,看见左手边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走廊。

  “只要沿着这道走廊一直走,就能走到迷宫的中心了。”汪旺旺微微喘着气说,“这是最近的路线。”

  “那我们还等什么?”张朋拉着M就往走廊深处走去。

  “等等,”汪旺旺跟在后面,突然觉得一阵不对劲,“我觉得……”

  太晚了,她的话还没说完,走廊正中忽然多出一面石墙—

  这一次汪旺旺算是明白这些石墙是从哪儿来的了,它们之所以在出现的时候没有声音,是因为它们根本不是由什么机关绞索控制,而是凭空从一团黑雾里落到这儿来的,虽然墙壁看起来有千斤重,但落在地上却悄无声息。汪旺旺看不见那团漆黑里有什么,更不知道它通向何方。也许这个迷宫对更高级的生物来说不过是一座玩具积木的城堡,他们三个则是困在中间的蚂蚁而已。

  “怎么回事?!”张朋虽然看不到,但他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的M突然向后退去。

  “路,路没有了。”M看着前方回答道。

  “什么叫路没有了?”张朋气急败坏起来,他恶狠狠地看着汪旺旺,“我告诉过你不要耍滑头……”

  “我没有耍滑头!”汪旺旺辩解道,“你见过猎人跟猎物一起掉进陷阱里的吗?我要是有心给你设计圈套,就不会跟你一块儿进来了!”

  “那为什么路没有了?”

  汪旺旺再次回忆起小时候玩的纸盘模型,其实游戏的难度不在于迷宫的复杂程度,而在于球的数量。

  一个球想要通关很容易,但是当球的数量增加时,游戏的难度也会递增。每个球不但不能相碰,也不能后退,这就造成了彼此之间互相制衡的关系,任何一个球在移动的同时都要想好如何给其他球留出后路。如果其中一个球乱走了,就会把后面的路堵死,那么其他的球也出不去。

  “我说了,我们刚刚不应该把冯抛下的,”汪旺旺转头对张朋说,“我们必须把所有人想成一个整体才能走出去,如果留下他一个人到处乱走的话,他很可能会触发别的机关,影响我们的路径。”

  “那现在怎么办?”

  “步谈机快没电了,只能试试看还能不能联系到他。”说着,汪旺旺打开了步谈机的开关,一阵刺耳的噪声之后,她按下发送键,朝话筒里喊道,“冯,你还在吗?”

  “……是你!是你!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抛弃我了。”步谈机很快传来了冯的声音,由于距离的关系,声音比之前更模糊了一些,但并不能掩盖冯的激动。

  “你现在在哪里?”

  “我还在原地,你说过让我等你的。”

  汪旺旺心里一惊,和张朋面面相觑—如果冯根本没动过,那是谁触发了机关?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信号切了进来。

  “有人吗?”一个女人,带着粗重的喘息声,“听到请回答!我这里有人受伤了,急需抢救!”

  汪旺旺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她听了整整十年。

  舒月,是舒月!

  “舒……舒月……”汪旺旺失声叫道。

  “对不起,信号太差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步谈机里又飘过一阵嘈杂的电流声,“我们的科考队遭遇不明生物的袭击,许多人都遇难了……我们急需救援!”

  科考队这个词,一下把汪旺旺拉回了现实。

  她记得骆川曾经跟她说过,舒月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跟他一起在科考队进行考察,在科罗拉多峡谷里找到了气泡世界的入口。如果这是舒月唯一一次进入气泡世界,那么舒月现在所处的时间维度是1970年左右。那个时候,舒月还是研究所的学生,她根本不认识汪旺旺。

  “还有人吗?”舒月焦急的声音又从步谈机里传来,“我身边还有一位伙伴……伤得很重,需要输血,你们有医生吗?”

  她的声音绝望又脆弱,汪旺旺这么多年来从没听过舒月用这种语气讲话。在汪旺旺的印象中,她的舒月阿姨永远都是一张略带嘲讽、冷若冰霜的脸,无论遇到天大的事情都喜怒不形于色,没想到在她年轻的时候竟然也会六神无主的时候。

  她的同伴……应该就是骆川了。

  汪旺旺看着步谈机上逐渐暗淡的红色能源灯,思索着她还有没有时间告诉舒月,不久她会在中国遇到一个小女孩,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抚养她,如今那个孩子长大了,在未来的时间维度和她重逢。

  对舒月而言,汪旺旺如今只不过是步谈机里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即使她说了,舒月会相信吗?
  “我同伴的性命危在旦夕,”舒月继续说,“无论如何我必须带他离开这里,你们知道怎么出去吗?”

  “我知道。”汪旺旺咽了一口口水,在这一瞬间,她做了个决定—为了舒月,也为了大家都能走出去,她暂时什么都不说。

  “你知道?”舒月的声音听起来除了惊喜,更多的是疑惑,“那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吗?”

  “这里是一个迷宫,”汪旺旺吸了一口气,“不只是物理上的,更是时间上的迷宫。”

  “那我们要怎么出去?”

  “出口在迷宫的中心。”

  话一出口,恍如隔世,这原是舒月告诉汪旺旺的,没想到此时此刻,竟是由未来的自己转述给过去的舒月。

  “我们是科考队的成员,但现在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我和……”舒月顿了顿,“他伤得很重,如果现在不抢救的话,很可能……”

  她没有再说下去,汪旺旺听到她的哽咽。这是汪旺旺第二次听见舒月哭,第一次,是她讲述和自己父亲的儿时回忆。

  “我知道。”汪旺旺本能地回答,“别害怕,他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都能活着出去。”

  “你知道?”舒月愣了一下。

  “呃,我的意思是你刚刚已经说过他的情况了,”汪旺旺清了清嗓子,这时候无论跟舒月解释什么,都会把情况复杂化,“现在我需要你们答应我几件事—冯,你在吗?”

  步谈机里传来冯的声音:“我在。”

  “这个迷宫有它的规则,尽管违背我们已知的一切物理常识和空间定律,但规则就是规则—想要走出去,我们必须彼此配合,如果有一个人走错了,很有可能会把其他人的路也堵死,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有点不太理解。”半晌,冯困惑地说,他的英语最差,而且时间维度也最早,姑且不考虑受教育程度,他对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二战”时期,哪怕让他去想象一部《夺宝奇兵》,对他而言也太过困难。

  “这么跟你说吧,冯,”尽管步谈机的电量没多少了,但汪旺旺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会跳舞吗?德国现在流行什么舞?”

  “波尔卡,”冯被汪旺旺问得不知所措,“上流绅士和小姐们爱跳华尔兹,但我们会围着篝火跳波尔卡。”

  “随便吧,无论是波尔卡还是华尔兹,舞步很重要,对吗?如果一方不配合,迈错了脚,就会踩到他的舞伴。”

  “是的。”

  “现在就好比在跳舞,我们谁都不能迈错步子,否则另一方就会有危险,必须互相合作,你进我退,我进你退,这样才能跳到舞蹈结束,明白了吗?”

  “明白了。”

  “所以现在你们都要听我的指挥,一步也不能错,我们只能彼此配合才能都活下来。”

  “好。”舒月和冯异口同声地说。

  汪旺旺又看了一眼张朋,尽管她在几小时之前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千刀万剐,但是这时候不得不选择和他合作。

  张朋耸耸肩,罕见地没有表现异议。

  汪旺旺对着步谈机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当然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她心里想。

  “……舒月。”停顿了一会儿,步谈机那边传来了声音。

  “好,舒月,现在我需要知道你在什么位置,”汪旺旺说,“你能给我描述一下你周围的环境吗?”

  “我进来之后就一直往右走,因为我还背着我的同伴,所以走得不是很快……”舒月回忆道,“没走多久,我就看见一个转角,走过一道非常窄的走廊,中间没见过岔路。”

  “然后呢?”单凭这点信息,汪旺旺还是很难做出判断。

  “然后我一直往前走,中间又拐了几次……但我有些记不清了,”舒月顿了顿,“直到刚才,我面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岔口,五面墙、五条路,每条路里面都有走廊。”

  五面墙、五条岔路—汪旺旺回忆着迷宫模型里的每个细节,忽然想起来确实有一条五口岔路,位置靠近迷宫内部。

  “我知道你在哪里了!”汪旺旺对步谈机说。

  “我还背着一个人,有些走不动了。”

  “坚持住,你距离出口已经很近了,现在听我的指挥。”汪旺旺说,“你从左数过来第二条路,一直往前走,第二个岔口往右转,走大约一百米后停下,然后就该冯了—你在吗?”

  “在。”步谈机传来冯的声音。

  “你能站起来吗?”

  “能。”

  “抛掉你身上一切可以扔下的东西,你在这里已经用不上枪了,相信我。”

  “……好。”

  “然后你一直沿着刚才的走廊往前走,不久应该会看到一个三岔路口,左转,第二个岔口再右转。”

  “然后呢?”

  “然后告诉我,我这边再开始移动,”汪旺旺又想了一下,“鉴于我们的步谈机快没电了,所以收到指令之后我们先把它关掉,当你们走到目的位置后再开启,明白了吗?”

  “好的,女士。”步谈机里只传来冯的声音,舒月却没有回音。

  “舒月,你在吗?”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过了好一会儿,舒月的声音才传过来。

  “什么东西?”

  “你们注意到石墙上的雕刻没有?”

  汪旺旺四下看了一眼,这问题M早就在之前和她讨论过。

  “是的,我们认为这上面刻着的应该是某种未知文明的语言,虽然每一面石墙上的文字都不一样,但我们猜测这上面刻着的意思应该都是相同的。”

  “这我倒是没想过,不过我现在面前有一面石墙,上面雕刻的是藏文。”舒月的声音有些颤抖。

  “藏文,”汪旺旺问道,“你确定吗?”

  “是的,古藏文,介于梵文和古代象形文字之间。”

  “你能看得懂吗?”

  “本来我的同伴是能看懂的,可是他现在已经昏迷了……”舒月吸了一口气,“我只能看懂现代藏文,但我可以试着解读一下。”

  “……好。”汪旺旺犹豫了一下说道。

  “一切众生本寂静,迷心不停时轮转,一时顿悟无声法,世现万象转时轮……”舒月结结巴巴的声音从步谈机对面传过来,“这应该是《时轮经》的内容,主要讲的就是时间和空间都和生命一样,本是一个轮回。”

  汪旺旺回想起骆川也和自己说过同样的话,当大彻大悟的一刻来临时,过去就是现在,现在就是未来。

  万物轮回,一切皆空。

  “接着说。”张朋突然在旁边说道,他的脸上罕见地也流露出一丝好奇。

  “吾属之地,汝等不可及……故建此城以释苍穹之万象……”舒月翻译得很慢,“就是说迷宫最初的主人来自一个我们平凡人类无法到达的地方,他们的智慧和文明都远远超过我们,在他们的观念里,时间和空间都只是很单一的概念。他们访问过无数个适合孕育生命的星球,地球则是其中之一,他们在每个星球都留下了智慧的种子。同时,他们还建立了这个迷宫,迷宫代表了他们所处世界的微观模型。他们希望用这个迷宫帮助我们了解他们的宇宙观。”

  “所以我们的推论是对的,”汪旺旺转头对M说,“这些石墙上的文字是为了不同星球的文明而刻,气泡世界不只存在于地球,它存在于被万神之神访问过的每个星球!”

  “……汝以己之力,以其身寻而至此,以示与吾意犀相通,若示以永世臣服,神恩以赐……赐……”

  “赐什么?怎么不说了?”张朋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迷宫的主人认为,能够找到这里并且走出迷宫的人,已经拥有了可以和他沟通的才能,作为奖励,会在出口实现他的一个愿望,只要他表示永生永世的敬畏和臣服。但……”

  “但是什么?”

  “但是……我也不知道,后面还有一些铭文我看不懂了,”舒月顿了顿,“我有一种预感,不要许愿为好。”

  汪旺旺冷冷看着张朋,他眼里迸发出来的疯狂,让她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如果真的能实现一个愿望,汪旺旺心想,她希望张朋从没存在过,也没有气泡世界,没有潘多拉病毒,没有军方的实验,没有43……她希望爸爸还活着,妈妈醒过来,相比一切结束,她更希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这真的可能吗?
  汪旺旺回想起小时候舒月给她讲的童话故事,能够实现愿望的人,大多数不是身披七彩羽纱的善良仙女,而是森林里熬着汤药的邪恶女巫。

  “我们……接着走吧。”她按下步谈机的发送键。电量已经快用完了,必须在步谈机关闭之前,把所有人带到出口,否则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

  汪旺旺整理了一下思绪,指导着舒月继续穿过南面一道长长的走廊。

  “一直走到尽头,然后站在原地,等冯从另一侧通过之后,你就离出口不远了。”舒月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十分接近迷宫的中心。

  “我担心我的伙伴已经坚持不住了。”舒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汪旺旺在心里说道:我向你发誓,我一定要让你走出这里,无论是你,还是骆川。

  随着步谈机的灯光越来越微弱,汪旺旺的指令也快了起来。

  “冯,你穿过分叉路口,朝左手边的走廊走,在第一个路口转弯,然后朝尽头跑—拼尽全力。”她急促地说道,“没有时间了。”

  “收到。”冯的声音也十分紧张,他是职业军人,也是几个人中体力最好的,都是依靠他的行动速度才节省了时间。

  汪旺旺这边也跟着移动起来,她带着张朋和M在昏暗的迷宫中穿梭,张朋无论到哪儿都和M寸步不离。

  他很聪明,知道自己一旦落单,汪旺旺就很有可能会利用迷宫的机关把他永远关在这儿。

  抓住了M,就相当于抓住了她的软肋。

  几个人在走到一个巨大十字路口的时候,他们的头顶上笼罩着淡红色的云,云中隐约有闪电在闪烁着,天空中竟然下起毛毛雨来。雨滴看上去如薄雾一般,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这阵雨是由一些细小的不知名晶体组成的,每一颗晶体就像有生命一样,在空气中变换着形状,落在地面的时候就会变成尘埃,如融雪一般融化了。

  在他们面前的墙体之后,就是一直笼罩在穹顶的红色光芒的源头。

  汪旺旺放慢了脚步,她的声音掩盖不住激动:“我们就快到了。”

  “接下来该怎么走?”步谈机的电量已经十分微弱,舒月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你应该看到西北边有一道弯曲的通道吧?”汪旺旺回答道,“这是最后一步了,穿过通道,你就能看到出口。冯和我们也会很快就到。”

  “好。”舒月一边说一边喘着气,能感觉到她背着身上的人全力奔跑起来。

  汪旺旺刚想舒一口气,忽然一个尖锐的电流声从步谈机里传来,汪旺旺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脚下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紧接着,原本近在咫尺的通道闭合了。

  “怎么会……”

  汪旺旺话音未落,就听见步谈机里传来舒月焦急地叫喊:“我前面的路突然关闭了!”

  “不应该啊……”汪旺旺百思不得其解,“你确定是按照我说的走的吗?”

  “我确定!”舒月喊道,“西北边只有一条路,根本不可能走错。是不是你说错了?”

  我不可能会错,汪旺旺心想,她从小到大在纸质模型上走过没有一万次也有八千次,早就把这条路线深深烙印在脑子里了。

  路没有错,一定是有人走错了。

  “冯,是你吗?你在哪儿?”想到这里,汪旺旺对着步谈机喊道。

  “我刚刚跑到走廊尽头,”冯的声音气喘吁吁,“现在正靠着墙休息,一步也没多走。”

  如果谁都没动过,为什么通道会自动闭合了?汪旺旺抿着嘴唇,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自己真的记错了?
  “这,这里,还有别人。”一直没说话的M忽然抬头看着淡红色的天空,缓缓开口道。

  汪旺旺浑身一震。

  是啊!唯一剩下的解释,就是在这个迷宫里还有别的人,他们擅自走动,激活了迷宫的机关!
  “舒月,你的步谈机是从哪里来的?”汪旺旺急忙问道。

  “这个东西是我在入口的石门处捡的,在一堆尸体中间。”舒月的声音传过来,“直到你们说话之前,一直都没有声音传出来,我之所以会带在身上完全是因为上面闪烁着的电子灯……我觉得它代表着希望,运气好的话也许能联系到外界。”

  “冯,你们的人下来的时候,总共带了几台步谈机?”

  “我有一台,还有一台一直是指挥官背着的,另外有一台备用。”冯清了清嗓子。

  总共只有三台,汪旺旺心想,如今他们、冯和舒月各有一台。如果真的还有其他人存在,他们肯定没捡到步谈机。换言之,她根本没办法联系到那些人。

  怎么办?如果对方继续乱走,他们所有人走出迷宫的可能性就会变得很小。

  但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大家所处的时间维度不同,都看不到对方的存在,一旦两个时间维度重叠,所产生的黑洞将会迅速吞没彼此。

  “现在怎么办?”冯的声音再次绝望起来。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汪旺旺颓然地坐在地上。

  “呜呜—”就在这时,步谈机里传来舒月的哭声。

  “骆川、骆川……你醒醒……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他怎么了?”汪旺旺心里一紧,“出了什么事?”

  “骆川他吐了好多血……”舒月已经有点喘不上气来了,“他没有心跳了……”

  汪旺旺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还是太慢了,她把骆川害死了。

  他们现在都处于迷宫内圈,所以相隔的距离不是太远,汪旺旺下意识地往舒月所在的位置跑去。

  去它的时空碰撞。去它的气泡世界。汪旺旺此刻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什么都不想管。

  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冲到舒月身边。

  眼看前面就是舒月和骆川所处的走廊,那里空无一人。和冯的情况一样,因为大家所处的时间维度不同,汪旺旺什么都看不到。

  “不,不能再往前走了。”M跟在后面,伸出手拉住汪旺旺的衣袖,使劲摇着头。

  她虽然不善言语,但此刻也知道,如果汪旺旺再往前,两个时间维度一旦重叠,黑洞就会再次产生。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汪旺旺只好再次打开步谈机,问道。

  “……他死了。”过了好一会儿,舒月的声音传来,她一字一顿,没有太多悲伤,只剩下麻木。

  没有人说话,空中只有细碎的红色粉尘飘落,像雨又像雾。

  “……对不起。”汪旺旺关掉步谈机,掩面而泣。

  “那是什么?”就在这时,M注视着前方说道。汪旺旺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在走廊尽头,有一团从墙上蔓延到地面的暗褐色阴影。

  那是一片干涸的血迹。

  舒月一定是把骆川的尸体靠在墙根,而自己则精疲力竭地蜷缩在墙角,深陷绝望。

  骆川的血,就这样流在了墙壁和地上。

  在舒月的时间维度,这些血液应该仍是鲜红一片,可在汪旺旺的时间维度看,血迹已经干涸了。

  一个念头忽然从汪旺旺脑海中闪过。

  冯处于20世纪40年代,舒月所在的是70年代,而自己在2005年末。

  虽然年代靠后的人无法从真正意义上“看见”年代靠前的人,但年代靠前的在迷宫中留下的某些印记,能和年代靠后的人产生连接。

  比如说在三组人之中,冯所处的年代最早,所以另外两组可以捡到他们的人留下来的步谈机,也能看到当年死者的尸体。

  而舒月和骆川所处的年代比汪旺旺一行人早,所以汪旺旺能看到骆川在墙上流下的血迹。

  那么迷宫里多出来的那个人,又在什么时间维度呢?

  如果他所处的时间维度在三组人任何一组的后面,那就意味着,三组人总有一组能和他取得联系。

  想到这里,汪旺旺立刻打开步谈机,对冯和舒月喊道:“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

  “舒月,你现在还在刚才闭合的石墙附近吧?”汪旺旺问。

  “嗯。”

  “我也在这面墙附近,我注意到被墙堵住的十字路口变成一个三岔路口,如今我们需要一人占据一个路口—但记得不要靠太近—如果刚才有第四个时间维度的人在那儿附近激活了机关,他一定也没走太远,我们都不希望跟他的时间维度碰撞。”

  “向那面墙移动……这不是很危险吗?”冯有些疑惑。

  “但这是我们能跟他取得联系的唯一方式,听我说,”汪旺旺一边说,一边原地捡起一块石头,在地面上刻起字来,“当你们足够接近石墙后,就想办法刻上一行字,‘请勿再前进,停下来,如果你想活着出去的话,先回答一个问题,现在是哪一年?’字刻得越大越明显越好。”

  “就这一句话?”

  “对,就这一句话。”

  众人都纷纷行动起来,就在距离墙角处血迹不远的地方,地面上逐渐浮现出舒月的字迹:

  “请勿再前进,如果你想活着出去的话。”

  “回答我们的问题,现在是哪一年?”

  在三岔路口的另一个方向,地面和墙上也逐渐浮现出歪歪扭扭的陈年刻痕—那一定是冯留下的,从他拼错的单词就可以看出,他的英语真的很烂。

  很难说过了多久,汪旺旺的手指已经磨出了血泡,她把能刻的地方都刻了,可是放眼看去,什么都没发生。

  “看来那个人已经走了。”张朋耸耸肩,“离开了这片区域,我们再也无法跟他取得联系了。”

  “你们那边有没有回音?”汪旺旺在步谈机里问道。

  “没有。”舒月的声音听上去疲惫不堪。

  “或许他走了,或许他所处的时间维度比我更早,在18世纪或者17世纪。”冯失落地说,“也许他是远古人类,不识字也说不定。”

  汪旺旺忽然发现,就在前方不远处,路口的中间多出一行荧光记号喷漆喷出来的字:你们是谁?
  “他看到了!”汪旺旺向那行字跑过去。

  “你看到什么了?”步谈机另一边,舒月和冯也因为她的叫声紧张起来。

  “你们看不到吗?”汪旺旺问道,“用荧光喷漆在地上喷的字,他问我们是谁……”

  “我们这边什么也没有。”过了一会儿,冯和舒月说道。

  汪旺旺急切地在地上写下一行字:我们是和你一样被困在这里的人。

  可过了好一会儿,对方都没有回复。

  难道他又走了?汪旺旺心想。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对方真的还在她附近的话,也许一不小心就会产生黑洞。

  “怎么样,他说什么了?”舒月在步谈机另一头问道。

  “他没有回答……”说到这里,汪旺旺灵机一动,对步谈机里说道,“你们不要停下来,继续写,问他现在是哪一年!”

  不远处很快浮现出更多陈旧的刻痕,舒月和冯都听从了汪旺旺的指令,在地上和墙上反复地写下那句话。

  一分钟、两分钟……地面上忽然再次出现荧光笔的痕迹:2001。

  “他在2001年!”汪旺旺恍然大悟,“冯处在40年代,舒月在70年代,而这个人和我最近,只比我早几年而已!所以他能看到冯和舒月留下来的痕迹,却无法看到我的,因为我在他后面!”

  “但你是我们当中唯一能够看到他的留言的人,因为我和冯都在他的时间之前,所以我们只能写下问题,却看不到他的答案!”步谈机那头的舒月也明白过来。

  就在这时,汪旺旺看见地面上再次出现了荧光喷漆的痕迹。这次对方没有写下更多的信息,而是在刚才他问的第一个问题下面画了一条加粗线。

  “舒月,把我们的情况告诉他吧。”汪旺旺对着步谈机说道。

  没过多久,舒月的字迹逐渐浮现在地上。

  “我们总共有六个人,存在于三个不同的时间维度—1940年、1976年和2005年。相信你也发现,迷宫里的路径并非固定,而是随着我们的移动变换的。因此我们之间必须互相配合,才能从这里走出去。”

  “你们有地图吗?”

  “我们之中有一个人知道路。”舒月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汪旺旺终于看到地上出现了一行荧光字迹:我加入,等待下一步指令。

  “太好了!”可惜现在达尔文他们不在自己身边,汪旺旺心想,她连个击掌的人都没有。

  “接下来该怎么办?”舒月在步谈机里问道。

  “现在我们的距离太近了,如果大家一起行动很容易碰撞产生黑洞。”汪旺旺垂下眼睛,脑海里继续思索着迷宫的路径,“必须按顺序分开走。”

  “我一定要带我的伙伴一起出去,哪怕他已经……”舒月的声音有些哽咽。

  “好,那就由冯先走,”汪旺旺一边说,一边用指尖在地上比画着,“让我想想……”

  “这很难吗?”舒月问道。

  “现在跟刚才的情况不同,每增加一个人,游戏的难度系数就以次方倍数递增,就像六个球到七个球的难度……”

  汪旺旺忽然全身一震,七个球!
  “我就是怕这个迷宫里还有别人,像这位荧光笔先生一样,最后我们所做的一切又成了徒劳。”冯也在步谈机另一头说,他似乎一直是个悲观主义者。

  “不,不会再有人了……”汪旺旺喃喃地说,“七个球,七路迷宫……我应该早就想到的。”

  她早该想到的,为什么舒月设计迷宫模型的时候交给她七个球—不是六个,偏偏是七个。

  因为那时的舒月已经从这里出去了,她经历过这里发生的事,所以她知道总共有七个人。

  汪旺旺、舒月、骆川、M、张朋、冯,还有这位荧光笔先生。

  可是舒月忘了一件事—七个球是这个游戏里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汪旺旺迄今为止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她该如何把这七个人全带出去?
  “怎么样,你想到出路了吗?”舒月又问,“恐怕你要快点了,我的步谈机也许还能撑十分钟。”

  “我……”汪旺旺抱着头坐在地上,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他们,七个人是走不出去的。

  这一刻,汪旺旺很想像儿时那样,抱着舒月的手臂撒娇:“哎呀,不玩了,我们去吃麦肯基。”

  每当这时候,舒月都会戳戳她的额头:“你呀!猪和爱因斯坦的智商就差了一个你的距离。”

  可是现在的舒月还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她还没成为自己的保护伞。

  相反地,这个给她一个家、为她遮风挡雨的女人,如今命悬一线,只有自己才能救她。

  可是到底该怎么办?汪旺旺急得冒出眼泪来。

  “你是在哭吗?”舒月还没挂断,她听到了汪旺旺的抽噎声。

  “我没有哭。”汪旺旺擦了擦眼泪。

  “你年纪……还很小,是吗?”犹豫片刻,舒月问道。

  “十六。”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对一个孩子来说,”舒月的声音很温柔,“能够带着我们所有人走到这儿,你比很多人都勇敢。”

  “这个迷宫是我的一个……阿姨教我的,她设计了一个和这里地形一样的迷宫游戏,”汪旺旺清了清嗓子,“可是她只教会了我六个球的玩法,没有教会我七个球怎么走。”

  “原来如此……你跟你的阿姨关系一定很好吧?”

  “她很疼我。”汪旺旺吸吸鼻子,“我很想再见到她,我很想她。”

  我很想你。汪旺旺在心里说道。

  “如果我是她的话,”舒月说,“我的意思是,如果让我给我的孩子设计一个游戏,一定不是只想让她学会如何去赢,而是在游戏的过程中学习逆转困境的变通能力。”

  逆转困境……变通……这几个词闪过汪旺旺的脑海。

  对啊!我不能光看表面的数量,忽略游戏中的变数!汪旺旺突然有了一丝灵感。

  骆川就是这个变数。

  如果他现在真的死了的话,那他加上舒月也只能算是一个人,那棋盘上就还是只有六个球。

  “我想我知道怎么走了,”汪旺旺咽了咽口水,“舒月,你还有力气背着骆川吗?”

  “我可以。”舒月的声音从步谈机里传过来。

  “现在我们之中体力最好的是冯,所以我们先制造路径让他出去—”汪旺旺在地上画出脑海里的路线,“舒月,你现在告诉荧光笔先生,让他往最左边的走廊一直走,走到第二个转角停下来,标志他的位置,等待下一步指令。然后你在原地等五分钟,也按照这条路走……到第二个转角停下,记得跟荧光笔标志的位置保持一段距离。”

  “那我呢?”冯在步谈机里问道。

  “如果没有意外,他俩都走到拐角之后,你面前的石墙会打开,你只需要走到头,右转之后再一直走,就能看到出口。”

  说完汪旺旺转头看着张朋:“现在我们三个也要分散开,才能让部分石墙机关开启,保证大家都能出去。”

  “你知道我在这里就等同于瞎子,我怎么确定你不会抛下我?”

  “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们就永远被困在这里吧。”汪旺旺看着张朋。

  张朋歪着脑袋想了想:“可以是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冯出去后,我要成为第二个到达出口的人。”张朋耸耸肩,“否则就如你所愿,一直困在这儿好了,我想我能比你们任何一个人活得长。”

  “……好。”汪旺旺咬咬牙。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会弃这些人类不顾的,”张朋笑了,“你一直都是这么心软。”

  “废话少说,”汪旺旺懒得看他,“现在你往回跑两百米后停下来,十分钟之后再回到这里。”

  张朋哼着歌转身走了。

  “M,张朋走到拐角时,这边的石墙就会开启,我需要你跑到尽头,十分钟之后再回来,好吗?”汪旺旺转头看向M。

  M点点头。

  “通道开启之后你有十分钟。”汪旺旺在步谈机里对冯喊道。

  一分钟、两分钟……步谈机里传来了冯粗重的喘息声,他在用尽全力奔跑,汪旺旺抬眼望去,不远处的石墙升起了淡红色的烟雾。

  每个人都到达了自己的位置,通道开启了。

  天上散落下来的晶石从绵绵细雨变成了暴雨倾泻而下,飘忽不定地击打在迷宫的石墙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像下冰雹一样。

  一道半球形的闪电从天空中划过,仿佛伸出手就能摸到一样。汪旺旺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闪电,一时间竟然有些出神。

  “上,上帝啊……”冯自言自语地说着他的母语,他的声音在电流声中逐渐模糊不清。

  “他出去了吗?”舒月有些不安地问道。

  “冯,你还在吗?”汪旺旺使劲地晃动了一下步谈机。

  “太,太壮观了……”过了一会儿,冯的声音再次响起,“原来神真的存在……”

  “你到达终点没有?”

  “……”

  “冯,重复一遍,你在哪里?”

  “一扇门……有一扇门……”

  “什么门?是出口吗?”

  “它说我应该穿过去……”

  “谁让你穿过去?”汪旺旺的心莫名其妙地狂跳起来。

  “它说只要穿过去,就能实现一个愿望……”冯喃喃地说,“任何……任何一个愿望……”

  “冯?”

  “我不想再做一个小兵了,更不想在战场上充当炮灰!”冯尖锐的叫声打断了汪旺旺的话,“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冯.罗德菲尔德!想要拥有取之不尽的财富!”

  又一道闪电划过云层,紫红色的亮光骤然一闪,照亮迷宫里所有的石墙,那些刻在墙上的诡异文字仿佛都活了起来。

  汪旺旺的步谈机掉在地上,她忽然想起为什么这个名字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冯.罗德菲尔德,就是罗德先生,那个拥有全世界一半以上财富的人。

  汪旺旺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个坐在轮椅上只剩下一口气的老人,会一次又一次地对她伸出援手,从最初把她从43手里救出来,到让迪克进入贤者之石的地下,后来又帮他们几个小伙伴从阿什利镇全身而退……

  她最初还天真地以为,罗德先生为她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跟她吃一顿饭而已。

  汪旺旺的思绪飘回到那座阴暗的山顶豪宅里,回想起老头子说的那段莫名其妙的话。

  “为什么你要救我?”

  “因为我欠你的,就当我还了一个人情。”

  “我从没见过你,也不认识你……”

  “是的,你从来没见过我,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长大了。”

  罗德先生早就回答过她,可她当时以为那只是一个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而已。

  如今看来,罗德先生所还的人情,就是现在所欠下的吧。

  事实上,他之前为汪旺旺所做的一切,目的都是让她活下去—只有她活着进入气泡世界,才能拯救当年被困在这里的年轻的自己。

  如果没有汪旺旺,他不会活到一百多岁,更不会有数之不尽的财富。

  天空再次暗淡下来,倾斜的晶石雨也逐渐变小,步谈机的另一头只剩下杂音。

  “冯……你出去了吗?”汪旺旺小声道。

  “他已经到达出口了,”张朋已经从迷宫的另一头跑了回来,站在汪旺旺身边,“你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汪旺旺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

  “接下来该我了。”张朋干脆直接把话挑明,他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不行。”汪旺旺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你说什么?”

  “舒月要先走。”汪旺旺盯着步谈机,“迷宫里的每个人都是互相牵制的,如果你要现在出去,舒月和骆川就只能成为死棋,永远没办法从这里出去。”

  “他们出不出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刚才看到冯了吧?他就是罗德先生,如果他这时候没有出去,我早就死在43手里了。同理,如果舒月不回到1970年,历史就会被全部改写—她不会收养我,更不会教我怎么走迷宫,我们还是会永远被困死在这里,难道你不懂吗?你现在正在影响过去发生的事!”

  汪旺旺紧紧盯着张朋,一字一顿地说:“他们必须先出去,我们之间的恩怨留给我们解决。”

  “你是在跟我讨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想把我绕糊涂吗?”张朋冷笑一声,但是汪旺旺从他的眼神看出来,他犹豫了。

  “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尽管试试,”汪旺旺的口气更加强硬起来,“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们都回不了头。”

  “让我猜猜你是怎么想的,”张朋忽然笑了,“你是想把他们一个个都安全送走,再把我永远困在这里吧?”

  “我只是不想改变历史的轨迹。”汪旺旺深吸一口气,迎向张朋的目光,“还有那个荧光笔先生,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如果你把他也困在这里,搞不好连你的轨迹都会被影响—他们都是历史早已铺下的轨道,如果这时候你要把这些轨道砍断,我们所有的过去都会翻车!”

  两个人就这样针锋相对,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你变聪明了,小晴,”张朋的眼神忽然温柔下来,“我还记得离开学校的那一天,你告诉我你的真名叫徒傲晴,那时候你就像活在玻璃球里的雪人一样单纯。”

  他似乎变回了以前那个熟悉的张朋,她的鼻子忍不住一酸:“张朋……”

  “可越是这样,我越是想狠狠地把你的玻璃球敲碎,”张朋眯起眼睛,“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对我最重要的人……但我对你所有的爱,加起来也没有对你的恨多。除了摧毁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你跟我融为一体。”

  汪旺旺浑身一震,她差点忘记了张朋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他把她的命留到现在,就是为了从内而外彻底摧毁她。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把他们带出迷宫,但从现在起,我不会离开你半步。”张朋贴近汪旺旺的脸,“别再耍花招了。”

  汪旺旺没有再和他争辩,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和她预计的一样,张朋最终还是让步了。

  M这时也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汪旺旺重新打开步谈机:“舒月,告诉荧光笔先生,穿过左手边的走廊往前跑,在第三个转角向右转就会看见出口,他出去后你就往南跑,原本的石墙会打开,你也可以出去了。”

  “好。”舒月回答她。

  “我们也要走了,”汪旺旺说,“帮他们把出口打开。”

  张朋紧紧跟在汪旺旺身后,和M寸步不离,他们跑过一道长长的走廊,石墙在他们身后无声地移动变换着,不知道跑了多久,舒月的声音终于从步谈机里传来。

  “我……看到了。”她喃喃地说,“一扇门。”

  “祝你好运。”汪旺旺在心里默念着,我们会在未来重逢的。

  “我希望……希望骆川可以活着。”这是舒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猩红风暴几乎到达了最猛烈的时候,密密麻麻的晶体如瀑布般从天而降。汪旺旺眯着眼睛向迷宫深处眺望,她没有办法联系到那个留下荧光记号的人,也不知道他究竟许了什么愿望。

  但愿他已经出去了。

  “他们都走了,”张朋在汪旺旺耳边说,“让我们一起迎接属于我的时代吧。”

  一面漆黑的石墙在他们面前缓缓开启,汪旺旺被眼前的光芒刺得一阵眩晕,只朦朦胧胧地看见,在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团漆黑的阴影。

  “我终于看到了……”张朋喃喃地说,他的脸上涌现出一种交织着恐惧与狂喜的复杂表情。

  汪旺旺也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除非身临其境,世间一切的文字都无法描述出眼前画面的震撼。

  汪旺旺不自觉地向前跨了一步,身体融入淡红色的微光之中。

  耳边一切的声音都不复存在,如果说气泡世界是地球和异世界的临界点,那么这一步则让她彻底越过了界限。

  这不是任何物理单位能够丈量的距离,这一步超越了地球和太阳的距离,超越了一切可以计算的长度和范围,超越红尘俗世和亿万光年,最终到达茫茫宇宙深处某个从未被人类知晓的地方。

  红色微尘弥漫在空气中,它们从地面上升起,消失在穹顶尽头。

  汪旺旺抬头望去,她看到的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从未见过的奇幻星辰,像夜晚的海洋一样翻滚咆哮着,像血液一样奔腾涌动,卷起无数颗星星。

  任何一个人类、一颗星球,在这番景象面前都如微尘般渺小。

  这就是造物者所看到的世界,这就是万神之神眼里的“时间”。

  银河的变迁在它们眼中如海浪起伏,任何细小的浪花都是人类无法见证的,哪怕人类再获得几万年的生命,在这面前也与蜉蝣的生命一样短暂。

  在星辰的正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天坑,有点像火山坑,里面是像熔岩一样缓慢涌动的絮状物,也是晶体雨滴的源头,晶石屑形成的雾气组成土星光环的无数颗陨石粒子,悬浮在坑洞底部。

  在天坑上方,上百条陡峭蜿蜒的羊肠小路从四面八方向中间交会,就像高架桥一样架在天坑上面。

  隔着雨雾,汪旺旺只能隐约看到其他小路上也有零零星星的影子。它们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有的状如人形,而有的则像某种动物正匍匐前进。

  汪旺旺也搞不清楚,这些影子究竟是来自不同时间维度的地球人,还是茫茫宇宙中不同星球和文明的生物。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他们都是成功穿过迷宫的幸存者。

  他们有的走得匆忙,有的异常缓慢,所有小路最终在天坑的中间聚拢,在那里有一扇巨大的“门”。

  说“门”并不确切,那其实是一棵巨大的“树”,一棵张牙舞爪扭曲着的“树”。

  树枝上布满了无数颗眼球,像是细胞一样在树皮表面游动,似乎在俯视着道路。

  在树干的底部,每一条路的方向都张开了一个孔洞,孔洞缓慢地一张一合,看起来就像血淋淋的嘴巴一样。

  汪旺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生物应该就是迷宫入口石碑上描述的“蚁后”了。它是一种超越一切人类认知范围的生命体,树枝上的眼球则是和它相依共生的“工蚁”与“兵蚁”,而这些巨大的孔洞则是冯和舒月所说的“门”。

  “快来我的孩子们,继承我血统的孩子们,快回到我的怀抱,让我们融为一体!”

  一个尖锐的声音刺穿汪旺旺的神经,她尖叫着跪在地上。

  “快到我身边来许下愿望,永远臣服于我,做我的奴婢,献出灵魂成为我的一部分!”

  “不!”M抱着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她拼命挠着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直到满是血痕—她脆弱的脑神经根本承受不住这种压力。

  汪旺旺也用力捂住耳朵,和M蜷缩在一起,但一点用都没有,那种声音并不是通过耳蜗传到大脑的,而是毫无征兆地骤然出现在脑海当中。每个字就像利剑一样,肉体凡胎逃无可逃。

  “神在召唤我们。”张朋的耳朵和鼻子也往外冒着血,但他似乎浑然不觉,而是一把从汪旺旺怀里揪起M,将她们两个往前推去,“快走吧,我们终于要回归它的怀抱了。”

  汪旺旺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上了面前的蜿蜒小路。说是小路,只是因为在肉眼可见范围之内没有参照物,当她真正走上去的时候,才发现光是路面就有几十米宽。

  这里就像蚁丘,从四面八方向中心涌来的生命体就像是迷途的蚂蚁,爬向蚁巢中心。

  那条路看上去很远,真正走起来却很快就到了尽头—时间的维度在这里乱成一团,根本无法用常理推算。汪旺旺此刻终于看清了那棵“树”,它的每一寸枝干都由不同的生命体组成,它们在快速增殖、膨胀,再被新增的“细胞”取缔,最终化为齑粉消失殆尽。

  “许下愿望,永远臣服于我,成为我的奴婢、我的一部分,许下愿望!”

  那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就像维兰德笔下的《魔笛》一样,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你终于得到你想要的了,许愿吧。”汪旺旺忍住呕吐的欲望,朝张朋大喊。

  “我当然要许愿,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张朋露出一排尖牙,摩拳擦掌,“但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先来。”

  “我没有……愿望。”

  “我知道你有愿望,”张朋笑了,“你们两个都有同样的愿望—让我消失,阻止核爆,保护地球不被毁灭,对吗?”

  “我的愿望就是,无论你要干什么,都不会得逞!”汪旺旺咬着牙说道。

  “无论你许什么愿望,我都衷心希望你能成功。”张朋突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但你只有一次机会。”

  汪旺旺还没反应过来,张朋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那把在开门仪式里使用的匕首,他举起匕首朝身边的M心口狠狠刺进去!
  “不!”汪旺旺大叫一声!
  但为时已晚,一口血从M的嘴里涌了出来,她有些猝不及防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抽搐着向一旁栽倒。

  “M!”汪旺旺一把抱住她,“不要……不要……”

  M的手抚摸着汪旺旺的脸颊,想帮她擦拭眼泪。那道刀口很深,伤口十分致命,M的生命正在快速逝去。

  “别担心,你还有一个愿望,”张朋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得逞的微笑,“但你该好好想想,是救全人类重要,还是救她比较重要。”

  “这就是你的目的,你要我做出选择。”汪旺旺看着M逐渐苍白的脸颊,她忽然明白,这才是张朋蓄谋已久的计划。

  什么世界毁灭,什么病毒,都只是他的小伎俩而已,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看到此刻她痛苦的表情。

  这就是张朋摧毁她的方式。

  “向神许一个愿望,”张朋在汪旺旺耳边轻声说,“把我千刀万剐,让我从此消失吧。”

  在一分钟之前,这确实是汪旺旺心里唯一的愿望,但这一刻她知道,如果她把这个愿望用掉了,就代表她永远没办法挽救M。

  “我说过,如果全世界有一个人可以阻止我,那一定就是你,我的‘朋友’—我带你长途跋涉到达宇宙的中心,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留给了你,现在就是你的机会。当然你也可以做出另一个选择,许愿让M活过来,然后我们一起回到地面,看世界末日降临。快点做出选择吧,毁灭我,还是毁灭你最好的朋友。”

  M已经说不出话了,她蜷缩在汪旺旺的怀里,用力眨了眨眼睛,轻轻摇晃着脑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不要救我,我不怕死……没关系的。”

  “是啊,我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张朋揶揄地看着汪旺旺,“即使她活过来,等到末日来临的时候,像她这种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很快就会沦为混乱世界的牺牲品。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为什么要保护这种生命呢?如果是我,一定不会把这么重要的愿望用在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身上。”

  “她不是微不足道的人!”汪旺旺咬着牙。

  “当然,她是你的朋友!”张朋耸耸肩,“可是像你这种人,真的在乎朋友吗?我们也曾经是朋友,可你又怎么对待我的呢?你选择了视若无睹,选择了把我孤零零地抛下,选择告诉所有人你并不认识我—因为我的智力缺陷,因为我会让你出尽洋相,因为你不想让人家笑话你跟傻子玩。”

  “不是那样的,”汪旺旺崩溃地大叫着,“不是那样的!”

  “对我而言就是那样!你就是这么摧毁我的!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死了!以前的张凡诚就是在那一瞬间死掉的!你为什么不转过头来?为什么不?我曾经多么珍惜我们的友谊,我曾经多么希望我能找到你,多么希望你能拉住我,告诉我我们是朋友,为什么你没有?!”张朋咆哮着,像是把所有的怨恨和不满都发泄了出来。

  “我……”汪旺旺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都过去了,”张朋忽然平静下来,脸上再次露出戏谑的冷笑,“那时候你还小,不懂事,这次你可以更聪明、更圆滑地许下愿望结束这一切,让我消失,自己则安全地回到地面上,再自豪地告诉所有人你拯救了世界。至于她—”

  张朋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M。

  “你只要像当年扔下我一样,把她留在这里,没人会知道你做过什么,你可以告诉所有人已经尽力了,你打败了恶龙,力挽狂澜,但你还是遗憾没有救出那个低能又愚蠢的智障。你甚至可以说,在千钧一发的那一刻,你意识到虽然M是你的朋友,但是全世界的生命对你更重要……你可以编织任何一套谎言,把真相和我们都留在这个世界里,留在你身后。”

  “快来孩子们,回到我的身体里,成为我的一部分!”

  那个声音再次刺穿大脑,传到中枢神经里,汪旺旺的眼角流下两行鲜血,怀里的M逐渐变得冰冷。

  “看来你还没想好。”张朋抿嘴一笑,“可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说完,张朋转身朝面前的黑洞走去,黑洞中蔓延出无数只巨大的触手,迫不及待地朝张朋扑去。

  “快许愿吧,成为我的奴隶,臣服于我,祭献出血肉许愿吧,成为我的一部分!”

  震耳欲聋的声音此起彼伏,汪旺旺只觉得眼前一切的事物都扭曲起来,每一个毛孔都渗出鲜血。

  “我将献出我自己和全人类,以换取你伟大的力量!让我们彼此融合,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而你则借给我力量,让我成为这颗星球新的统治者!”

  说完,张朋一跃而入,扑进黑洞深处。

  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一声撼动宇宙的吼叫从深渊里传来。

  汪旺旺擦了擦脸上的血,把M轻轻放在地上,她已经没有呼吸了,手臂还保持着上扬的僵硬姿势,似乎想抓住什么。汪旺旺想起在田纳西的那次野外考察,他们从迷失之海逃出来的时候,天刚刚泛起微光,无数只在山谷中被惊醒的蝴蝶迎风起航。

  就在那一刻,M小心翼翼、略带迟疑地第一次拉住了自己的手。

  汪旺旺忽然意识到,M在那一刻是鼓足了勇气的。她该有多害怕啊,她多害怕被甩开,多害怕抬起头看到异样的眼神,多害怕心底盼望的友谊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汪旺旺突然很庆幸,当时的自己也紧紧握住了M的手。

  如果时光倒回,回到小学二年级那次演讲比赛的舞台上,她会不会做出另一个决定,走向前拉住张朋的手呢?

  如果自己再勇敢一点,迎上那个充满热切的眼神,会不会一切都不同?

  汪旺旺站起来,朝着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走去,无数的触手缓缓围绕在她的身边。

  张朋说得没错,拯救世界的机会只有一次。

  除去M可以计算未来的能力,她只是一个患有自闭症的低能儿,一个来自贫民窟的孩子,她的生命在全人类面前无足轻重。

  可这个孩子,把自己最最贵重的东西给了自己,正如当初的张凡诚一样。

  同样重要的东西,汪旺旺不想再失去一次。

  “我希望M能活过来。”

  成千上万只触手环抱着汪旺旺,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不清。

  张朋、M、舒月、达尔文、迪克、骆川,他们就像是暗房里过度曝光的照片,在显影液里逐渐褪色,最终沉到了蓄水池的底部。

  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是幻象。

  愿望是打破幻象的枷锁,而打破枷锁需要付出代价。

  当你付出了代价,就能接近真相本身。

  “你愿意付出什么,打破幻象的枷锁呢?”万物静寂,只剩下一个声音。

  “只要M能活过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汪旺旺在大脑里回答着这个问题。

  一座望不到顶的高塔出现在汪旺旺的眼前,她看见无数种生物,正密密麻麻地排成一行,向高塔的顶端爬去。

  它们面无表情,就像西西弗斯一样把巨石推上山顶,再从山峰上滚落,不断重复,永无止境,直到身体的每一部分都粉碎成红色的晶体,灰飞烟灭。

  “你窥见了真相,这就是真相。”

  汪旺旺忽然觉得身体空了一块,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心脏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胸口上只剩下一个洞。

  “……我要死了吗?”

  “‘活着’的反义词并不是‘死亡’。我的世界里没有生,没有死;没有黑暗,没有光明;没有尽头,没有停歇。你献出生命和灵魂后将成为我的一部分,肉体的腐朽只是一个开始。”

  “不!”汪旺旺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无数双手拆解成齑粉,又一次次重新拼合,每一次她的灵魂都被抽走一点,一切都开始变得麻木冰冷。

  忽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她,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影子就出现在她身后,将她往外拖去。

  “许下愿望,付出代价!”黑洞咆哮着。

  尖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汹涌的海浪冲击着汪旺旺的每一根神经,又像千万把尖刀戳向她的每一个毛孔。她忍受不了这种痛苦,就好像溺水的人一样挣扎着,试图挣开那股力量。

  “不要许愿!”

  一个声音划破眼前的黑暗,汪旺旺忽然清醒过来,身上每一寸肌肤仍然无比疼痛,但这并不能阻止她认出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此刻,那些密密麻麻的触手已经松开了汪旺旺,而是紧紧缠绕着把她挡在身后的那个人。汪旺旺终于看清楚了,她的眼泪瞬间决堤。

  “爸爸!”汪旺旺用尽全力大叫着。

  时间仿佛静止了,红色的水晶雨雾缓慢地在四周飘散。汪旺旺用力伸出手臂,可是和徒鑫磊的距离越来越远。

  那张脸,汪旺旺永远不会忘记。

  “真的是你,我的女儿……我猜得没错,看到地面上留下来的文字时,我就猜到了。”徒鑫磊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

  “爸爸,爸爸!”

  直到这一刻汪旺旺才意识到,那个用荧光笔留下记号的人是谁—他一直没有离开。

  “孩子……你长大了。”

  或许是因为时空重叠的关系,徒鑫磊的面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的眼里似乎也隐隐闪着泪光。

  2001年,2001年。

  汪旺旺脑海里浮现出地上荧光笔的字迹。

  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汪旺旺的内心无比懊恼,2001年,爸爸最后一次出远门。

  他曾经说过他要去处理一些旧事,结束某些过去。

  触手继续紧紧缠绕着徒鑫磊,硬生生将他拽离汪旺旺。

  “我没想过我们会以这种方式重逢,看来这一次我很难回家了。”徒鑫磊微微叹了一口气。

  汪旺旺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2001年,她最后一次见到爸爸的时候,只看到一具躺在医院里冷冰冰的尸体。

  如果那时候爸爸没有去世,那她就不会拿到那本日记,也不会遇到43,不会去美国,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看来你打开了那本日记……否则你不会出现在这里,你会有一个平凡的人生……爸爸真的很不希望你打开,我更宁愿你成为一个普通人。”

  “爸爸……”汪旺旺一边忍受着全身的剧痛,一边拼命地朝徒鑫磊的方向挣扎着,可惜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是徒劳的。

  “……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认识了很多朋友,他们都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你要救的那个孩子,也是你的朋友吧?”

  汪旺旺点点头。

  “她一定对你很重要,哪怕牺牲自己,也要许愿让她活着,对吗?”

  汪旺旺一愣,她忽然发现,自己胸口的那个洞已经消失了,她抬头看着徒鑫磊,只见他的胸口逐渐浮现出一个与她之前一样的洞。

  徒鑫磊把她拽了回来,是为了用自己代替她。

  “孩子,你听我说—”徒鑫磊的声音慢慢微弱下去,“时间不多了,许过的愿望是不能撤销的,但这个代价由爸爸替你承受。”

  “不要!不要!”她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原来爸爸是因为自己死掉的,那个她发誓要寻找的凶手,竟然是自己。

  “爸爸!你不要死,不要死!”汪旺旺尖叫着,奋力向前扑过去。

  徒鑫磊只是摇了摇头,眼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要,爸爸,你不能死……我不能没有你……”

  “听我说,当我意识到那个指引我们走出迷宫的人是你的时候……当我意识到你是我女儿的时候,我真的很自豪。”

  徒鑫磊看着汪旺旺,他的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深深的不舍:“虽然你没有按照我期望的方式长大,但是你长成了比我想象中更好的样子……更勇敢,更有担当。我没想过能带领我走完生命里最复杂、最艰难的一程的人是我的女儿,你长大了,你不再只需要一张安全网,你也有你想保护的东西、想守护的人,能够为之献出生命的事情。”

  汪旺旺拼命地摇着头:“不要,爸爸,我不能没有你……”

  “你能为了你觉得重要的人献出生命,就好像爸爸现在为你做的那样。”徒鑫磊想伸手摸摸汪旺旺的头,可是他们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以前是,现在也是,”徒鑫磊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微弱,“孩子,你要记住,我们人类的生命或许既渺小又脆弱,包裹着自私和原罪,但是我们同时也具有一些哪怕更高级的生物也无法拥有的东西。你要记住,无论在哪一个维度、哪一个时空,我都会以另一种方式陪伴在你身边,守护着你,给予你力量。”

  黑洞轰然闭合,徒鑫磊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爸爸!”汪旺旺跌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躺在旁边的M逐渐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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